《从锦衣卫开始斩妖修仙》 第1章 长安月夜,斩妖仙使 天朝景元十年,七月中旬。 逢乞巧节,长安不夜,灯火通明。 护城河畔,画舫此起彼伏。弦乐丝竹奢靡入耳,舞女临风起步。 花魁立在船头,怀抱琵琶,水袖飘扬。 高塔之巅,有一身着玄色斗牛长袍,头戴乌纱帽的锦衣公子,恣意而坐,一边沐浴晚间凉风,一边看那花魁迎风飞舞。 瞥见花魁轻纱之下,那曼妙身姿,婀娜多彩时,沈琮同那些个河畔伸直脖子观望的纨绔子弟一般,吹起一记口哨。 曲落舞终,花魁一脚独立于三寸金莲之上,玉足系着的银铃清晰可见。 台下一片满堂喝彩。 随着花魁退下,好几个纨绔公子争先恐后上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险些打闹生事。 沈琮摇头一笑。 红颜祸水哦。 倏然间,沈琮睨眼。 妖气 他缓缓站起,取下腰间玉扇,倏然朝虚空一步跨出。 长安东南一隅,一处死胡同内,有一道金色光晕骤生。随光晕一道现形的,是从光晕内跨出的沈琮。 在他跨出的一瞬间,光晕迅疾消失。 沈琮微摇手中玉面龙骨扇,翕动鼻翼。 腐烂之气,血腥蔓延。 是吃人的妖精。 眉间冷色一闪而逝,沈琮骤然展开半叠的扇子,扇尖金光顿现,化作缕缕长丝飞向胡同尽头。 一声惨叫顿起。 沈琮朝前走去,手腕转动玉扇,玉扇散出柔和金光,照亮此处。 入目一具被啃食了一半的人尸,一只被打穿了肚皮,已经吐血气绝的癞皮狗。 “滥杀生灵者,锦衣卫不留。来世好自为之。” 沈琮说罢,便收了扇子蹲下,一手触上狗头,一手伸往虚空。 虚空金色古老阵法顿现,狗头飘出一缕气息,由沈琮指尖飞往阵法。 穿过阵法时,气息化成一只癞皮狗的模样,随着阵法一同隐入沈琮眉心。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二品癞皮狗精,获得随机一品丹药一枚” 脑海冷不丁响起一抹机械音,沈琮浑不在意,起身在尸首身上留下一只被掐破的锦囊,而后拎起癞皮狗尸首扭头离开。 沈琮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他曾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小白领,某日熬夜猝死后被一个斩妖系统意外绑定,开始在各个位面代替原主斩妖修仙。 这个位面,乃是他碰到的第一个低武位面。江湖习武至上,灵修乃是传说中的存在。 沈琮在这一世,是这架空世界的天朝七皇子。 天朝开国皇帝沈云清,是他老爹。 至于天朝前朝,则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明。明末朝廷动荡,政权腐败,沈云清不忍百姓流离失所,便推翻腐朽大明,自立政权,国号为天,年号景元。 中原北有突厥匈奴虎视眈眈,南有大理占据云南,东有倭寇骚扰边疆,西有波斯罗马锁住丝绸之路。 百国共存,天下不宁。 他爹,也便是景元帝沿袭大明,奉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之理,定都北塞长安,率顾氏虎将南征北战十年,终定中原,稳住天朝朝纲。 在嫡长子被立为太子之后,夺位之争便悄然展开。 沈琮无心皇权霸业,便拜入锦衣卫暗部门下,从衙门开始斩妖修仙。 锦衣卫注,明部捉人,暗部斩妖。 暗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榜上妖怪皆可捉。凡暗部揭榜者,三次不成,便会被视为无能无信,将废除修为逐出锦衣卫,永不录用。 混了几年,沈琮依靠自个儿的本事,终于混上了捕头之职。 现下,他要带这只癞皮狗精,去暗部都尉府备案。 亥时初。 都尉府前,两个身着玄色飞鱼长袍的锦衣卫上夜,立在门口,放开神识感知四方。 沈琮提着癞皮狗精慢悠悠上前。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锦衣卫暗中握住腰间绣春刀,立即拦住。 “斩妖使,暗部沈琮。”沈琮递上一块令牌,在他们辨认后,正准备进去。 异变突生。 “小心”一个锦衣卫面色一变。 一道诡异而森冷的气息从沈琮背后袭来。 沈琮面色不改,将癞皮狗精尸首往前一抛:“接住了,爷要备案的。” 便摸出腰间玉扇,扭头打去。 摊开的扇面散出云雾一般的金光,瞬时笼罩那妖物。沈琮见状,一摇玉扇,云雾金光化成锁链,牢牢锁住妖物奇经八脉。 “黄鼠狼精,丁相二品,二十五年道行。”沈琮看清妖物,缓缓启唇。 这是系统赋予他的能力。只消看一眼妖魔鬼怪,便可辨认其道行和真身。 沈琮收了扇子掰开黄鼠狼精前爪,微微蹙眉。 未曾开过杀戒,却如此狂躁。 见黄鼠狼精满目悲愤地盯着那只死去的癞皮狗精,沈琮挑眉,捻指推演一番,顿时了然。 这只癞皮狗精心系黄鼠狼精,黄鼠狼精亦如是。为了快速提升修为护住黄鼠狼精,癞皮狗精动了歪心思,开杀戒吃人元气,来提升自己修为。 有情有义,却用错了路子。 “它开了杀戒,你带不走它。”沈琮打出一个响指,锁链顿收。他看着落地的黄鼠狼精,笑了一声,“走吧,爷不杀你。” 黄鼠狼精哀嚎一阵,扭头跑开。 沈琮扭头,正要离去,忽而伸手朝虚空一抓。 只听一声哀嚎,一只妖物赫然落地。 正是方才那只黄鼠狼精。 “爷的耐心,是有限的。”沈琮侧头,噙笑的眼角多了一分冷色。 说罢,沈琮微微眯眼,一股灵魂威压骤然袭去。 黄鼠狼精瑟缩一阵,还是不甘心,仍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只身子已经冰凉的癞皮狗精。 “擅闯都尉府者,杀无赦。”沈琮却不再搭理黄鼠狼精,拎起那具妖精尸首,径直朝都尉府走去。 两个锦衣卫目视前方,全然无视那只徘徊不定的黄鼠狼精。 黄鼠狼精伸直脖子往里张望。 都尉府正堂,一把古老的绣春刀正挂在中央。刀鞘已经有些磨损,却仍可觉森冷之气。 在看到这把绣春刀的时候,黄鼠狼精下意识颤栗起来。 听闻都尉府之前,还有一个名字。 在那个朝代,这个府邸专门捉妖。 似乎 名唤北镇抚司。 第2章 揣榜而去,再度缉妖 黄鼠狼精身子一抖。 听娘亲说,入了北镇抚司的妖怪,便再没有一个出来的。 它爹爹便是如此。 看来,它带不走小郎君了。 念及此,黄鼠狼精顿时哀嚎一声,扭头跑走,身形瞬时融进夜色之中。 沈琮入了都尉府,将妖怪备案后,抬眸看向木栏。木栏上贴着的,都是揭下未执行的榜单。 左右也无睡意,不妨去将那只妖怪捉来换些银子,沽一壶好酒。 打定主意,沈琮缓缓睨起眼睛,取出那张今早被自己揭下的榜单,捻诀在榜单上画下一行咒法。 “临兵斗阵,寻”沈琮一身低喝。 言出法随。 咒法顿时融进榜单妖怪画像之上,画像飞出一道细若银丝的金光,朝着不远处画舫飘去。 沈琮一步跨出,金色光晕顿现,他走入其中,转瞬来到画舫尽头的一处小巷之中。 将榜单收进袖袍,取出玉面龙骨扇,沈琮一边慢慢摇着,一边跟着金丝光线寻觅过去。 小巷深处,浓郁的腥臭散在虚空。 血腥味又是一具死尸。 来晚了。 沈琮皱眉,将玉扇叠起握在手中,屏气凝神,悄然朝血腥浓郁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只狼狗。 狼狗的眼睛和方才所抓的癞皮狗精呈一样的猩红色。 妖怪眼眸多为绿色,因妖力不同,以致色泽不同。 若开杀戒,则为猩红。杀戮之气越重,眸中颜色越沉。 这只狼狗,已经杀了起码有十几个人了。 狼狗正在啃食人尸,忽而间鼻翼翕动,闻到生人气息,便蓦然回头,阴冷地盯着来者。 察觉到沈琮不是善茬儿,这厮顿时警惕起来。 “平头狼狗,丁相三品,三十七年道行。”沈琮不紧不慢地拿扇子敲打手掌,眼角噙笑,笑意不达眼底,“主人家待你不薄,你为何杀他全家” 他知道这些,全是依靠自己在上一个位面学习的八卦推演之术。 不甚精巧,却足以推演过去未来。 这狼狗精,便是他要缉拿归案的榜上妖怪。 “我妻儿守他家门,他却不念妻儿忠心,杀它卖肉五两,便连腹中孩儿也一并炖了汤。我不过以牙还牙,取回我妻儿的肉,何错之有” 狼狗嗤笑,竟口吐人言。只是声音森冷,有若鬼魅。 “杀了他们之后,你因心头不满人族势大,便开始以报复为由,继续杀戮百姓,饮血吃肉十数无辜老弱妇孺,便惨死在你口下。好一句以牙还牙。”沈琮哂笑。 头次被人族这般盯着,狼狗恼羞成怒,吐掉嘴中碎肉,朝沈琮扑过去。 “自作孽,不可活。” 沈琮展开玉面龙骨扇,扇子泛出金色光芒,灵气奔涌而出。 只见灵气化针,迎面而上。 狼狗悉数躲过,再朝前奔去。 沈琮不疾不徐,又挥出一扇子。 飞针再出 较之方才,这飞针出去时,便是肉眼也无法捕捉。 不过弹指一瞬,无数飞针没入狼狗体内。 狼狗忽而四肢抽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它阴鸷不甘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沈琮,瞧上去颇是瘆人。 “你是谁”狼狗临死前,目光锁在沈琮身上。 “锦衣卫暗部,斩妖使沈琮。”沈琮将扇子叠起,化开灵光,微微一笑。 狼狗还没听到这话,便吐血而亡。 沈琮默默耸肩。 太弱了,一下就死了。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缓缓触上它的眉心。 “魂魄归地府,肉身归锦衣卫,修为归属天道。剩下的气息,便归我吧。” 这一句话落罢,沈琮骨节匀称的手指尖,便生出一道微弱的金光。 他朝虚空伸出另一只手,一道法阵顿生。 狼狗的气息从鼻翼间中飞出,沿着沈琮的手臂被引入法阵之中,等再出来,便化成了狼狗虚影。 阵法连带着虚影,一道涌进沈琮身体之内。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三品平头狼狗精,获得随机黄阶下品秘籍一本。”系统的机械音,顿时响在沈琮耳畔。 秘籍分为天地玄黄四阶,黄阶功法最是次等,但是在这低武位面,黄阶功法位同九阳神功,玉女心经那等独门武功秘籍, 已然是拔尖的了。 不过放在沈琮这里,还是不够看的。 毕竟在上几个位面,他皆是修行到了大帝之境,返璞归真所得功法虽可带到其他位面,但修行境界不够时,系统是不会准允他拿出超越品阶的秘籍的。 是以这个位面,修行不够,却也只能凑合着将就一下了。 沈琮起身,从乾坤囊取出一只锦囊,掐破之后仍在人尸身上,而后面不改色地拎起狼狗尸首,扭头离开。 人类的尸首,并不归他管辖。他只要留下信号,自有明部锦衣卫前来收拾。 将这尸首连同榜单一并交给暗部上报之后,结了银子沈琮便回了自己的王府。 秦王府里人口稀少,再者他虽年过十六,却没有娶亲纳妃。以至于偌大府邸中,下人加上他,也不过几十号人。 这没有娶亲纳妃是一回事儿,他不受老爹待见,也是一回事儿。 他的几位皇兄皆是年过二八,到了封王之年,却仍被留在皇宫,给了封号,压了两年才赐下府邸,准允搬出皇宫的。 而到了沈琮这里,他一到二八之年,便被景元帝一道圣旨赐下秦王封号,赐了封地和皇城府邸,便给请出了长安皇宫。 那封地看似疆域甚广,却没什么油水。是以沈琮虽位列亲王,俸禄却还没有朝中一些官员来得多。大多数银子进账,全靠他这些年来的揭榜斩妖。 至于为何不受待见,沈琮想,大抵是他母后的缘故。 他和太子沈瑨,皆是先皇后所出。 母后诞下太子时满天祥瑞,诞下他时天降洪灾,自己还血崩而亡。 景元帝和先后素来恩爱,不待见沈琮,倒也情有可原。 不过,沈琮对此倒是无所谓。没有妃子小妾,倒也图的一片清闲,不必被莺莺燕燕环绕,不必为后院之事所扰。 那些美人儿,看看过过眼瘾就行了。 他可是要修仙证道的人。 沐浴出来之后,已经过了子时。 第3章 白衣女鬼,林中遇险 沈琮没有睡意,在屋内打坐须臾后,忽而睁眼。 入眼一张鬼面,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在这灭了灯火的屋子中,他搁这一站,便似夜中魑魅一般,渗人得紧。 “能闯入爷的府邸,修行还算不赖。”沈琮慵懒地伸个懒腰。 府邸之中被他设下了禁制,若是有妖怪或者他人夜行擅闯,不死也要大残。 这厮身上邪气浓重,一瞧便知并非好鸟。 他能躲过自己的禁制,悄然来到自己的屋中,可见修行之深。 广袖之下,他一双手暗中翻转,心头悄悄捻诀。 想要拿下这厮,必得出其不意。 “素闻秦王殿下天赋异禀,师承仙家,今日一见,果然非是浪得虚名。”鬼面人桀桀一笑,忽而动身,甩出两枚飞镖,而后扭头一步跨出窗沿。 沈琮侧身闪过,抓起飞镖起身追出去。 哪料出了屋子,鬼面人已经不知所踪。 眯了眯眼睛,沈琮捻诀,在飞镖上画出一道咒法。 “临兵斗阵,寻” 随着这一声低喝,咒法金光现行,融进飞镖之中。 一缕金丝光线忽而蹿出来,朝着远方天际而去。 沈琮朝着虚空一步跨出,金色光晕旋即而生,任他跨入其中。 待到再落地时,已然来到长安城之外的一片郊区。 前方竹林,蝉鸣阵阵。 沈琮散着青丝,出了一身的汗水。 真热。 想要吹空调。 他抿了抿唇,扔了飞镖,从袖袍之中摸出玉面龙骨扇,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朝着竹林一步一步走去。 倏倏然,竹林深处传出一阵别样的窸窸窣窣之声。 有蹊跷 当这声音被捕捉到时,出于本能,沈琮在身前布下一道结界。 结界成形的一刹那,漫天箭雨从竹林中飞射而出,直直冲向结界它们触及结界的一刹那,便直接没入其中。 而后旁边小溪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原来,这道结界隔空挪物,直接将箭雨挪到小溪之中。 一道清悦悠扬的笛声,蓦然从竹林之中传来。 恍恍惚惚中,有一白影在竹林兀自舞动。 白影随着笛声扭动身姿,一双如玉的小足在竹林中格外清晰。 “嗯” 漫漫轻呢,从竹林飘出。 这声音温温柔柔,酥酥麻麻,若是个寻常男子,听得当下就要忍不住,寻觅风花雪月,共赴巫山了。 沈琮缓缓眯起眼睛。 好听是好听,但他的鼻子告诉自己,这里蔓延着妖气。 里面女子,并非人族。 暗中握紧玉面扇子,沈琮缓缓朝竹林走去。 迈进竹林的一刹那,笛声戛然而止。 白影似有所察觉,提起一身轻飘飘的衣裙,朝着更深处跑去。 只一眼,沈琮便有了这妖怪的资料。 准确来说,她并非妖怪,而是鬼。 不过,妖魔鬼怪,皆在他斩妖的范畴之间。 问题不大。 “白衣鬼女,丁相九品,九十九年道行。不足一百年道行,能够修出人行,天赋倒是不错。”缓缓摩挲下巴,沈琮眉下双眸,闪过一抹深色。 这个世界,妖怪等级分作甲乙丙丁四相,每相九品,共计三十六等妖怪。 其中,甲相妖怪乃是千年大妖,皆是只差一步便可渡劫飞升的,他们大多不会祸世一方证道渡劫,须得身心干净,若开了杀戒,雷劫一来,直接就给劈死了。 是以,他们鲜少出没,大多隐匿深山老林,潜心修炼。 乙相妖怪道行在五百年至一千年之间,丙相妖怪道行在一百年至五百年之间,丁相妖怪道行则在一百年以内。 丁相三品妖怪,若有天赋者,便可口吐人言了。而若能修行到丙相九品,也便是五百年妖怪,可以渡劫修炼出人形。 若有天资甚佳者,亦或得了秘宝相助的,也可快速修炼出人形。 这白衣鬼女乃是一缕怨气形成,在短短一百年内修出灵智,化成人形,委实稀奇。 她有成为鬼帝之姿。 只是 怨气生来只能待在死尸数十里之内,想来这密林便是她生前的葬身之处。 这里没有什么秘宝,她当真是靠着天资修出人行的 还有,既然她是鬼,那为何,此方还有妖气出没 沈琮有些狐疑。 他脚步不停地朝内里走去,当目光闯入一座竹亭时,便缓缓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一位戴着面纱的白衣女子端坐其中,优雅地抚着一把长琴。 琴音悠扬动听,衬得女子越发温柔娴静。 沈琮看出她身上的浓厚阴气,微微挑眉:“姑娘,此方甚是阴凉,又无日照,大可不必遮掩容颜。” 这里确实挺凉快的,就和纯天然空调一样。 琴声骤停。 女子抬眸,望着沈琮,眼中滑过一抹惊艳之色。 沈琮继承了他爹的一副好皮囊,生得极其好看。长眉之下,尤那一双凤眼,似乎时时刻刻地噙着笑容。 看上去,有些雅痞。 这样的公子,尝上去,味道应该不错吧。 “公子,奴家面容丑陋,不敢揭下面纱。”女子缓缓垂眸,遮掩眸中一闪而逝的阴冷和贪婪。 “无妨。爷见过更丑的。”沈琮浑不在意。 “” 女子抬眸,做出羞涩的模样,微微一笑,伸手缓缓揭下面纱。 一张恐怖的脸就这么露了出来。她的上半边脸颊有多纯美诱人,下半边脸颊便有多阴森骇人。 女子鼻梁之下,皆为白骨。白骨黏着瞧上去腐烂已久的血肉。腐肉呈现绿色,还有一些肉眼可见的小蛆虫,在腐肉之中攀爬蠕动。 当她揭露面纱的一瞬间,一道凌厉之气顿时从沈琮身后飞出。 沈琮淡定地朝前跨出一步,金色光晕顿现,直接任他跨入其中。 下一刻,沈琮出现在女子身后,一掌拍在她的背上。 “啊”一声惨叫响绝竹林。 看着女子化成一摊白烟,那偷袭沈琮的家伙顿时火冒三丈,悲愤大喊:“阿妗” 沈琮抬眸望去,赫然便是那鬼面。 是他,他是妖。 鬼面狼妖,丙相三品,二百三十二年道行。 这家伙,有些棘手呢。 沈琮缓缓捻诀,催动玉面龙骨扇里的仙法。 “臭小子,我要杀了你”鬼面狼妖祭出一柄长剑,低吼着奔向沈琮。 第4章 蛟龙尸出,二重天成 闻言,沈琮微微挑眉。 这个世界,修仙品阶共分练气,筑基,化丹,结婴,洞虚,凝神,大乘,劫变,化真九境。每一境九重天,共计九九八十一重天。 其中,劫变和化真之境需要渡劫,化真之境圆满渡劫后,便会飞升,彻底脱离凡胎肉体。 而他修炼到化真飞升成功,这一世便算是证道有成,可以前往下一个世界了。 而今,他虽然只是筑基一重天,只能抓丁相之内的妖怪。 但若用巧劲,倒也未尝不可,重创击杀这丙相狼妖。 念及此,沈琮见玉扇仙法出,便一步跨出虚空,由金色光晕而入,倏然来到狼妖身侧,躲过他全力挥出的一剑。 狼妖就要扭头,沈琮眯眼,一扇挥出,只道细沙一般的灵气随扇风而去,化作长箭,顿时没入狼妖七窍。 可怜那狼妖,哀嚎倒地,口角吐血,气息渐弱。 它奋力挣扎昂首,不敢地盯着缓缓而来的沈琮:“为何你道行不高,却可用此等高阶仙法” “这便不必告知与你。你且告诉我,为何你二者道行薄弱,却可修出人行,口吐人言”沈琮蹲下身子,用玉扇挑起狼妖下巴,定定与它这猩红眼睛注视起来。 狼妖本不想与他言语,可不知为何,被沈琮这般深邃的眼神盯着,它竟莫名生出了胆怯之意,于是下意识吐出真相 “此方竹林之下,有一阵法。阵法化开,可见一大妖尸首。我和阿妗吃了它的肉,妖力大增,才得以口吐人言,修出人行你让我抱抱阿妗”狼妖忽而垂下了头。 他们修炼出人形,为了巩固修为,便以竹林为巢,定居于此,专杀路过此处,被妖气吸引过来的修真者。 狼妖吃女子之肉补阴,鬼女食男子精血采阳。他去引沈琮过来,便是看上他的修行,想让阿妗吃掉沈琮精血,彻底稳住人形。 他与阿妗相识于百年前,本是应了彼此要相守一世的,到头来竟是两两皆亡。 若还有下一世,他不求自己能投胎为人,有个锦绣前程,只求他的阿妗可以一世长乐无忧,不要再被殴打致死,抛尸荒野了。 狼妖眼角垂下一行泪,便再无了气息。 沈琮看在眼里,缓缓抿唇。 倒是个痴情种。 他将狼妖的尸首扛起来,放到鬼女尸首身侧。 沈琮握着扇子,默默吟诀,一手伸向虚空。 法阵顿成。 狼妖与鬼女的气息从尸首中飘出,沿着玉面龙骨扇钻进阵法之中,再出来时已成了一对紧紧簇拥的眷侣。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九品白衣鬼女,获得二品回元丹五颗” “叮恭喜宿主斩杀丙相三品鬼面狼妖,获得黄阶中品疾风步一本” 系统的机械音,在虚影同阵法融进身子之后迅疾响起,沈琮查看了一下系统空间,默默抽离神识。 高阶的这位面用不了,能用的修为还没到,赠送的又看不上。 犯难。 想起狼妖说的话,沈琮打开折扇朝前方一摇。 若萤火一般的光芒从扇面飞出,绕着竹林飞了一圈,而后匀称地落在外围地面之上。金光落地后,竹林竟开始颤动。 不过须臾,便有一道妖阵出现在竹林之间。 望着这偌大阵法,沈琮不慌不忙,摇摇玉扇,一步从玉扇飞出的光晕跨入来到阵法中央落脚。 “临兵斗阵,破阵”握扇结印,沈琮一声低喝,纵身朝地面一掌拍去。 握柄龙骨接地,一条灵光飞出。灵光化作八道金龙虚影,分别朝八方飞去,在阵法边缘落脚盘旋。 又有一条金龙虚影,生于沈琮足下。数息之后,九龙隐匿阵法之中。 见状,沈琮沉吸一口气,握着玉扇缓缓站起。阵法一阵颤抖,竟也随之缓缓飘上虚空。 再往下看,竟是九龙抬阵 沈琮眯眼,骤然摊开朝上举起的手,玉扇上龙骨微颤,引得九龙共鸣,朝九方而去,将这阵法化散半空。 当龙影散尽,竹林顷刻间大雾缭绕,化成另一番天地。 沈琮握住玉扇,混不慌张。 又是一摇玉扇。 大雾散去,四方锃亮,不见十里之外,恍若白昼。 沈琮没有朝四面走去,而是定定看着前方。 这是一具被啃食了一半的蛟龙尸。龙尸身长数十丈,有如庞然大物。它一身龙鳞被拔了个干净,皮肉腐烂,便是两颗眼珠子也都深深凹陷,露出阴森 森的黑洞。 不过,最是引人注目的,是蛟龙尸之上,那两条几丈粗的青铜锁链。锁链从龙脊插入,瞧着模样,是直接插到了它的脏腑之内。 一步跨出生光晕,沈琮没入其中,径直来到蛟龙脊背。他将玉扇别在腰间,蹲下身子伸手拉动锁链。 冲天恶臭扑鼻而来,沈琮蹙眉,顿时松手。 锁链已经没入其中,同血肉生长在了一起,硬拔必定牵扯五脏六腑它是活着的时候被当成奴隶,生生折磨而死的。 从蛇修到冉莽,历经几度蜕变,需要千年之久。从冉莽蜕变为蛟龙,也是千年。 这蛟龙,起码有两千年修为,是位列甲相的老妖精了。也无怪乎那两只妖怪,能修炼出人形,道行低下,却有强悍的妖力。 沈琮摸了摸龙脊:“你死的冤屈,心口憋了团气,我知你不甘。不过,恶人食果,终有一报。你此生功德未满,便在来世好生修行,长天必不负你。” 他话音一落,蛟龙尸胸口竟然一阵起伏,龙嘴喷出一口浊气,经久方散。 又有一团气息从锁链喷吐而出。 气息化成一道蛟龙虚影,直接融进沈琮体内。 “叮恭喜宿主获得甲相三品蛟龙精的祝福,获得九品增益丹一颗” 九品增益丹 不愧是千年大妖,系统赠送的物件儿都不一样。九品增益丹,提升的修为怕不是可以直接将他拉到洞虚,乃至更高之境。 话说回来,九品丹药,在这世界是仙丹一般的存在。 他这凡胎肉体根本扛不住,所以,他只能炼化,取一滴服用,跨入筑基二重天,一点一点推进才是。 第5章 夜间家宴,顾氏灭门 打定主意后,沈琮又摸了摸这具蛟龙尸。 “多谢你的祝福。日后我若得了空闲,便替你找找害你至此的罪魁元凶吧。你本应该升为龙族,同天地齐寿的。” 说罢,沈琮起身将这尸首超度,而后一步跨出,穿过骤生的金色光晕,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夜里闷热,隔日似有大雨。 褪了长袍,沈琮走入后殿温泉,悠哉悠哉坐了下来。 他也没闲着,一面坐下泡温泉,一面用神识催动法术,炼化那九品增益丹。 一个时辰后,沈琮缓缓睁眼,伸手朝着虚空一抓。 金色光芒在掌心浮现,赫然化成一滴液体。 这便是被炼化了的九品增益丹。 他攥在掌心,液体缓缓融进体内,灵力顿时在筋脉里窜流涌动,分外猛烈。 有些紊乱。 沈琮闭目凝神,专心吸收灵力。 一个时辰后,干净的温泉水化成了散着腥臭的黑色。索性是流动的,不多时便被冲到了外头。 沈琮缓缓睁眼,目光清明,略有一分疲倦之色。 筑基,二重天成。 起身披上长袍,沈琮命侍奉的侍卫换了一盆凉冰,待觉着凉快了些,这才躺上床榻安寝。 秦王府灯火渐暗,随着长安城一起安静下来。夜深时刻,却有一座府邸掌灯,仍欲通宵达旦。 城东,定国侯府。 大厅中,一家人围坐梨木圆桌,举杯畅饮,好不热闹。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身着战铠,风尘仆仆。战铠上满是深浅不一的划痕,烛光之下,这些划痕仿佛将沙场的气息带回了长安,满是肃杀。 男子头发微乱,额鬓还有一道没有愈合的疤痕。饶是如此模样,仍不减男子眉间威严。 他目光扫过旁边一位身着锦衣的公子哥儿时,威严的眼中有了一分慈爱的神色。 这男子便是定国候顾元甲。 坐在他身侧的锦衣公子哥儿,则是定国候世子,顾九龄。 定国候年轻时,适逢天朝开国,便助其推翻大明腐朽政权。而后随当今征伐四方,平定中原,稳住天朝,又在皇帝圣旨中,率军南征北伐,待四方小国皆俯首称臣,来朝纳贡时,才奉旨还朝。 顾家是千古世家,属忠烈之门。用他们的家训来说,顾家人只忠于中原,王朝与他们无关。谁在中原建立王朝,欲带来太平盛世,顾家满门将才相中那位帝王之后,便会助他一臂之力。 这一代,顾家择沈云清,放弃了腐朽的大明,于是有了现在的定国候。 顾九龄是这一代中,嫡系一脉的独苗苗,深得顾家宠爱,早早便被讨封了世子爷。 但宠爱归宠爱,顾元甲在顾九龄年幼时,便亲自教导他兵法武功。顾九龄幼年便被带上了战场,未曾参战,却亲眼目睹了那沙场点兵,见证了两军交战。 这等壮观场面,自然带动了顾九龄少年报国,参军杀敌的壮志豪情。 于是年过十三,顾九龄便率军北伐第一战,便以五百兵马歼灭突厥骠骑三千,深入大漠,擒拿突厥亲王,取其项上首级得胜还朝。 皇帝龙颜大悦,直呼其位比霍去病卫青之虎将。当即赏了黄金千两,良田百顷。 从此小战神之名,便扬名天朝。 不过两年,顾九龄立下的战功,便已抵上定国候的小半了。 前不久,太子沈瑨被派往南疆镇守边塞,同大理作战,而定国候父子二人,也被齐齐派往北疆,驱逐前来便将骚扰百姓的突厥蛮族。 赶走突厥之后,他们便同新来的将军交兵,奉旨还朝。 今儿才赶回长安,适逢乞巧佳节,皇上又准允他休沐,便彻夜把酒言欢。 说是举家欢宴,其实定国候府笼统也就顾元甲和顾九龄两个主子。其余的人以下属而称,也不愿叨扰他们,便早早歇下了。 “安弦再过小一年,便是二八。二八之年,该有亲事了。”又一碗烈酒入喉,顾元甲挥退侍奉的下人,抓起顾九龄的手,拍拍手背,“老爹提前给你一份大礼。” 顾九龄清冷的眼缓缓落在顾元甲这粗糙的宽大手掌之上。 他从来没有这么亲厚地对自己说过话。 “将军,你醉了。”顾九龄抽回自己的手,摇摇手中金杯。 这是皇帝赐的,他家吝啬的老爷子从不拿出来用。 今儿哪根筋搭错了 “老爹说过,在外只论将臣,在内可言父子。喊一 声爹来听听,有三两年没听过了。”顾元甲目光炯炯地看着顾九龄。 “爹。”顾九龄还是顺从地喊了一声。 “诶,老爹带你去藏书阁,给你一件好宝贝。”顾元甲顿时眉开眼笑,连眼角细纹都笑出来了。 他拉着顾九龄起身,走出大厅。 看着顾元甲高大的背影,那喜色难掩的模样,顾九龄免不住微微摇头。 却悄悄恍惚了神色。 老爷子很久,没有待自己这般亲和了。上一次这般,似还在稚年。 不知怎的,顾九龄有些微微的昏沉。 大抵是酒意上涌吧。 说起来,老爷子今儿还开了自己珍藏几十年的烈酒。 真是奇怪。 顾九龄一心思索着今日自家老爹的种种举动,未曾注意府邸上方房檐,已经悄然潜伏了一道身影。 也未曾注意到,前方顾元甲已经敛起醉意。 他紧紧抿着唇角,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深沉。 这一夜的定国候府,安静得出奇。 沈琮是被王府外喧闹的声音吵醒的。 他是修真者,又自幼习武,五感比常人灵敏百倍。 今儿休沐,又适逢雷雨天,他无需去衙门上工。 打个呵欠,沈琮起身随意洗漱穿戴一番,从院中拿了一只果子,一边啃一边撑着油纸伞,朝王府门口走去。 出门沽点酒,然后去满香楼看看新晋花魁。 嗯,美好的一天。 远远的,沈琮捕捉到了一缕极淡的血腥味。 在府门口落脚,沈琮瞥了一眼那站在府门口朝东边伸着脖子张望的老人,淡淡启唇:“老刘,你家老婆子不是回乡带孙子了么”他在这里等谁呢。 名唤老刘的老人听闻沈琮声音,顿时一僵。扭头朝他作揖,讪讪笑道:“七爷醒得够早。” “外头发生何事”沈琮蹙眉。 越靠近大街,血腥味越浓。 “爷,定国候府昨儿被灭门了。” 第6章 定国候府,初见九龄 今儿的雷雨,大得诡异。 雨水夹杂着劲风,马还受了雷电惊吓,本便坑坑洼洼的路,越发不好走起来。 沈琮干脆命老刘打道回府,自己撑着伞从雨幕中一步跨出,便随着倏然出现的金色光晕,一起消失在老刘的眼中。 老刘淡定地看着,御马回府。 他习以为常了。 定国候府四方,站着一群身着蓑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 他们一边瑟瑟缩缩地看着那些衙役不断抬出一具一具盖着白布还渗血的尸首,一边又伸直脖子,对着里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沈琮来到侯府前时,便看到了站在狂风暴雨中的白衣少年。 只道少年身形修长,玉冠束长发。他头戴一轮抹额,抹额之中有半轮玉质明月。 远远瞧去,少年雌雄莫辨的五官虽有些青涩,却拥有足够让女子疯狂的资本,就是他都差点以为自己要断袖了。 少年一身月白锦衣,定定立在侯府门口,清冷的眼神古井无波,格外引人注目。 当沈琮以为他被人下了定身术时,少年身形缓缓一动,竟然双膝跪地,俯首拜去,月白抹额顿时被泥泞沾染,变得脏污不堪。 四个衙役抬出一具尸体,白布在血和雨水的冲洗下,变得红白相间,最后融成一气。 这具尸体,死得格外凄惨,从白布渗血便可看出。 沈琮眼尖,瞧见那露出来的一只手,便晓得了少年跪下的理由。 那只手露出来的衣物是战铠,侯府中可着战铠者唯二人,便是定国候和其世子这手沧桑无比,全是茧子,一看便知是习武多年之人。 所以他便是那定国候,顾元甲。 这少年,是定国候独子。 顾九龄。 原来传闻中的小将军,长这模样。 真俊。 忽而,沈琮目光一簇。 顾九龄的身上,似乎有法术的气息。 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法术。 而且,有一道似乎更偏向于妖术。 衙役抬出顾元甲尸首之后,几个空着的上前,欲搀扶顾九龄,却被他清冷肃杀的气质震慑,愣是没一个敢凑上前的。 小侯爷面无表情的模样,真恐怖。 “世子爷,您快些起来吧,跪坏了身子下官等可担待不起啊。”捕头看着自家下属一个个怂的,被迫上前作揖,硬着头皮开口劝他。 顾九龄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不远处那具尸首,磕头又拜了三拜,适才起身。 “何人灭我满门”他眼角布满血丝,望着捕快缓缓启唇,声音低沉沙哑,不难听出疲惫之色。 “下官不知,尚在寻查。”捕头俯首作揖。 他们才搬出了所有的尸首,这大雨天的,蛛丝马迹早就被冲跑了。 正要以此为借口,快些送这小祖宗离开的捕头,还没来得及说张口说话,便见一个小捕快慌慌张张跑出来,激动得身上蓑笠都歪了。 “头儿,有发现了” 捕头:“”想封了他的嘴。 沈琮走上前,被衙役们认出后,引着同捕头一起入内。 同时进去的,还有顾九龄。 一群捕快围在一处杂乱的角落。 那里血迹四溅,人头散落。 虽然雨泥冲散不少,叫他们险些分不清模样,却仍瞧得出昨儿这里经历了一场何等恐怖的屠杀。 当看到其中一颗头颅上某处的疤痕之后,顾九龄的身子狠狠一颤。 那是 他一步上前,不嫌脏地蹲地将那颗头颅紧紧抱在怀中。 沈琮看到,将这颗头颅抱在怀中的顾九龄,眼中不再古井无波。 “爹” 这一刻,少年眼中沉沉的悲伤和愤怒,在狂风暴雨之中,被雷声吞没。 那颗头颅,是定国候。 可怜顾家,竟然落得除了小世子,无一生还的下场。 谁人如此恶毒,竟屠杀一门忠烈。 沈琮眯了眯眼睛,一缕怒气自心底迸出。 “报”这时,外面又快速走进来一个捕快,同捕头作揖,高声启唇,“头儿,找到凶犯了” 当捕头随着那捕快寻觅着一串滴滴哒哒的血迹,来到城东郊外贫民窟,一座破破烂烂的茅草棚时,都还有些恍惚。 这是他们抓住凶犯最快的一次。 若非雨水叫他委实觉 着闷热,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禀大人,就在里头。”先前那捕快再度上前,对着捕头抱拳作揖。 “抓”捕头回神,沉声下令。 看着那最是积极的捕快,沈琮微微蹙眉。 有点不对劲。 一群捕快提刀冲进去,不多时便带着一个满嘴鲜血的乞丐走了出来。 这几个捕快面色微白,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 沈琮往里瞥了一眼,目光骤变。 顾九龄也要往里面看去,沈琮直接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顾家娃娃,别看。”沈琮紧紧捂着他的眼睛。 他比顾九龄还要高了一个头,于是这般举动十分轻易。 小少年的眼睫微微一动。 他骤然推开沈琮,扭头冷冷盯着后者。 而后跟着捕头,同那痴傻笑着不曾言语的乞丐一同离去。 “顾家娃娃脾气真大。”沈琮对着顾九龄的背影失笑。 待所有人皆离去之后,这才敛笑,扭头走进茅草棚中。 沈琮盯着那颗快被啃干净了的头颅,眼中沉霜微染。 方才,他故意靠近顾九龄,便是想细探那法术和妖术。可只探得一丝,未曾深察,顾九龄便离开了探查范围。 可惜了。 沈琮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被牙齿磨碎的沾血头骨。 虎牙十分尖锐,直接戳破了头颅颅骨,两排参差不齐的牙印在颅骨上方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这颗头颅已经被啃掉了所有的皮囊血肉,只剩部分里头的地方,乃至脑髓,未被吃尽。 沈琮怎般瞧这牙印,怎般觉着像是那些个猛禽留下来的。 毕竟一个人族,他做不到咬穿坚硬的头颅。 沈琮忽而想起方才还有一些,被自己忽略了的蹊跷。 比如,血液散落在外,欲雨而不化,这便非常理。 再比如,那个捕快他的目光呆滞,行为却和常人无异。 有些,像是被操纵了的行尸走肉一般。 沈琮再细细回想,忽而听得外头一阵敲锣打鼓声。 他给锦衣卫留下讯号,忙走出去。 殊不知,在他离去之后,那头颅上的森白牙印,微微摇晃,竟然缓缓变了一副模样。 第7章 午门斩凶,七月飞雪 “顾家灭门案开堂,闲者避让”一个打更的敲着铜罗,在衙门口高声大喊。 “大理寺卿到刑部尚书到县丞到”一声尖锐高喊,公堂之上缓缓走来三位头戴乌纱帽,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 落在中座的,便是刑部尚书,分别坐在左右的,乃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 臧安才,也便是那刑部尚书盯着被押上来的犯人,目光冷厉。 皇上听闻顾家灭门,只留遗孤小世子之后,龙颜大怒,着令大理寺,刑部,还有衙门三堂会审,势必严刑拷打犯人,严惩不贷。 看着乞丐吃啥呆滞的目光,还有嘴角隐约可见的血肉,臧安才赫然想起方才捕快所述一事,越发怒不可遏起来。 顾家满门忠烈,竟然死于这等下九流之辈手中,就是他也觉着太过憋屈 “犯人何姓,报上名来”升堂后,臧安才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 乞丐咿咿呀呀,左顾右盼,愣是说不出着边的半个字儿。 “蔑视公堂,岂有此理来啊,上刑”大理寺卿见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唤了侍从抬来刑具。 沈琮和顾九龄站在鸣冤鼓之后,静静看着被上刑夹手指的乞丐,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何况,无甚可怜。 顾九龄盯着乞丐发白的脸,袖袍之下,手握成拳。 是他 当看到乞丐被打得气息奄奄,口吐血沫之后,微微蹙眉,缓缓松开拳头。 不不是他。 这样一个四肢无力,疯疯癫癫的乞丐,岂会是灭了他顾家满门的凶手。 在逼迫乞丐强行画押之后,三堂会审有了最终的结果。 “乞丐疯人,灭杀顾家忠烈满门,其罪当诛今本官宣判,三日后午门处斩,不得缓刑”臧安才扔了木令,冰冷的目光里没有一分同情,“带下去,严加看守” 乞丐被上了两条重重的锁链,在奄奄一息中被拖了下去。 两行被雨水冲散的血迹,引来围观的百姓一阵唏嘘。 当人潮散去,三官走来,对着沈琮和顾九龄作揖时,一直缄默不言的顾九龄缓缓启唇。 “他不是,灭我顾氏一门的罪魁元凶。”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四方皆静。 “小世子,犯人已经招了。众目睽睽之下,焉有审错之理”大理寺卿笑着作揖,“还望世子节哀顺变,早些操办丧事,叫侯爷一等安心去也。下官等这便去了,下官关告辞。” 他同臧安才还有县丞使了一个颜色。 三者同时朝着沈琮和顾九龄作揖,齐齐撑伞御车离去。 顾九龄转头,看着他们离去的马车背影,微微抿唇。 沈琮伸手,拍了拍顾九龄的肩膀:“灭门一案,确有蹊跷。待雨停之后,我再去一趟定国候府,细细查看。” 顾九龄默不作声,草草作揖,恍恍然然走出衙门。 雷声轰鸣,这个身形高瘦的少年背影,在滂沱大雨中十分单薄。 有些像丧家之犬。 瞧着他跌跌撞撞的模样,沈琮蹙眉。 方才,他应该将自己的发现说出口才是。 怎么就迟疑,白白冤枉了这乞丐呢。 乞丐 心有所动,沈琮一步跨出,前方金色光晕现,他迈入其中,直接来到牢房内里。 看着凭空出现的沈琮,一众捕快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起沈琮暗部锦衣卫的身份,便很快镇定下来。 “见过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捕快们跪地,齐声行礼。 “免。”沈琮匆匆摆手,径直走到关押那乞丐的牢房之中。 他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蜷缩在角落的乞丐。 乞丐本是咿咿呀呀低着头,摇来晃去的。察觉到有人来,便忽而抬头咧嘴一笑,吐出一口血沫,又重重垂下了头。 沈琮朝着那摊血沫看去。 当捕捉到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后,沈琮眯起眼睛。 果然被炼成傀儡了。 猜测得到证明后,沈琮起身离去。 三日后,暴雨骤停。 天闷闷热热,却不减百姓们凑热闹的心思。 接近午时,柴市口处刑台,已经围了一大批人。 最前面几个,竟人手捧着一只碗,碗里装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当乞丐 被压上处刑台的一刹,众者的目光,皆落在乞丐身上。 有怜悯,有嘲讽,有不屑,有憎恨。 至于最前面的那几个,则是满目的期待。 “午时到,行刑”不远处,臧安才端坐一方阴凉之下,观望一阵天色,而后扔出前方木案上的牍子。 刽子手走上高台,猛喝一口烈酒,喷在举起的断头刀上。 一声大喝,刀起人头落。 只听咕噜噜一声儿,人头伴随着喷溅的血液,滚下了高台。 那几个捧着碗的人顿时一拥而上,一个个趴在地上,用白面馒头蘸满血,小心翼翼就着碗裹在怀中,生怕别人抢了似的,紧紧抱着起身快速离去。 远处,顾九龄和沈琮并肩而立,看着闹戏一般的画面。 “愚蠢。”看着那几个抱着血红馒头离开的人,顾九龄冷冷转身离开。 沈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背影,微微抿唇。 天朝建立十年,战争却从未停止。 战争背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那些王公贵族的日渐安逸,与他们无关。 这时,一道北风倏然吹来。 天逐渐浑浊。 沈琮感觉到一阵冰凉之意,他抬手,一片无瑕的六瓣雪花落在手背。 这是雪 沈琮一怔。 落雪初时小,慢慢随着刺骨的北风席卷大地,刹那间将它变成银装素裹。 “七月飞雪了顾家灭门案有冤屈啊” “落雪了,七月落雪了” “灭门案有冤情啊” “贪官无道,老天七月降雪啊” “”“” 未曾散尽的百姓们看着鹅毛大雪,想起衙门强行画押一事,不由纷纷跪地叩拜,哭着哀嚎起来。 沈琮抬眸,看向不远处。 哪里还有臧安才三者的身影,看到天降异象,生怕被牵连,早便逃之夭夭了。 皇城脚下,能跑到哪儿去 临去前,沈琮又看了一眼百姓们。 他知道凭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一个时代的思想,便既来之则安之。 第8章 皇帝扶灵,国丧入尘 消息很快在整个天朝传开。 顾家满门忠烈,竟被一个乞丐灭门。 午门斩凶,七月飞雪,实在荒唐。 此事影响甚大,民心都有些微微动摇。 天朝当今,也便是景元帝听闻七月飞雪之后,顿时勃然大怒,直接革了三人的官职,下旨刺配边疆。 这一日,景元帝正在御书房同丞相商议南方水患一事,总管李公公慌慌张张跑进来,低着头一拜,战战兢兢道:“万岁爷,那定国候世子在皇宫外头击鸣冤鼓哩” 景元帝一愣,想起一茬事儿,顿时蹙眉。 那日七月飞雪后,他便想着要重审此案,后来南方传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密信。密信上奏,七月暴雨连天,江南钱塘江一代发了大水,淹了附近城镇,也淹死无数来不及逃生的老百姓。 水患一发,庄稼尽毁不说,那通着南北两方的官道也被淹没了。本是要赶在七月底之前送到太子身侧的军粮,不得已延误耽搁在了半路。 去年年关,大理发兵攻打江南,太子沈瑨奉旨率二十万铁骑前去南疆支援。他们带的粮饷,细细算来,最多还可撑一月。若一月之内军粮还未送到,势必军心动摇。 届时可否守住南疆,太子可否平安归来都是件事儿。 押送军粮的是个武将,不会治水,当即派人快马加鞭,送了这道密信入长安。 景元帝素来看重太子,太子又是嫡长子,自然越发疼爱。 沈瑨被立为太子之后,景元帝便请了天朝最好的大儒和武将当他先生,又亲自传授治国之道他是拿太子当接班人来栽培的,而今太子要断军粮,景元帝第一个着急。 近些日子,他一直在同宰相商议如何治理水患,快些派送军饷,以至于将定国候灭门一案抛之脑后。 “万岁爷,今儿是定国候的头七,是扶灵下葬的日子。”李公公见景元帝回神,哈着腰提醒起来。 “朕去扶灵。”景元帝沉吟片刻,放下奏折,起身走出御书房。 讨论无果,丞相默默地抱着一捆奏折,回了丞相府,请来几位刚正不阿的朝中大臣,继续商议治理水患一事。 沈琮听到震耳欲聋的敲鼓声,打伞来到皇城之外。 雪停后,又是一场暴雨。 少年消瘦的背影在雨幕中分外清晰。他一下一下坚定地敲着大鼓,浑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因受凉而撑不住倒下去。 人再抗,身子也是肉做的。 顾九龄连续淋了两次雨,这七日负责操办顾家满门的丧事,一刻未歇。 沈琮看得到,这小世子的疲惫,全部写在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中。 他缓缓上前,拉住顾九龄冰冷的手。 “先去给你爹下葬吧。过了时辰,他便不能魂归地府了。”沈琮缓缓启唇。 顾九龄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垂眸,松了鼓槌。 鼓槌落地,少年眼中蓄上的氤氲,也跟着一起落地。 “顾家九龄,朕同你一起,为定国候扶灵下葬。”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二人齐齐望去,见景元帝身着麻衣从远处而来。 他没有撑伞,淋着雨一路过来,一把拉起就要下跪的二人,拍拍顾九龄的肩膀:“朕必给你顾氏忠烈一个交代。” “多谢皇上。”顾九龄垂眸,还要作揖,又被拉住。 “去定国侯府去,朕同你一起扶灵。” 沈琮望着二者远去,身后跟了个抱着伞紧追慢赶的李公公。 他默默扭头,去了衙门。 两个身着明色飞鱼长袍的人,在停尸房中和仵作一道验尸。 那具尸体,便是沈琮在茅草棚中看到的头骨。 沈琮过来时,看到头骨已经彻底空了,头骨上面的啃咬痕迹也变了摸样。 “人的齿痕,非是妖物所为。”其中一个飞鱼长袍对着沈琮作揖,缓缓启唇。 他们是明部的锦衣卫,负责审查人案。 沈琮蹙眉。 “当日我所见,是妖兽留下的痕迹。”他伸手触摸头骨,发现一丝妖术痕迹,微微眯起眸子。 想要瞒天过海 他从腰间取下玉面龙骨扇,两手结印,在仵作新奇的眼光下打出一套法诀。 “临兵斗阵,破” 沈琮一声低喝,头骨上瞬时冒出一阵青烟。青烟散去,那妖兽的齿痕又露了出来。 两个明部锦衣卫面面相觑,而后又 作揖道:“既是有妖,那便转接暗部审查。” 景元帝在去定国侯府时,便叫李公公传了口谕,着锦衣卫调查顾氏灭门一案。 锦衣卫接手,立即前来验尸。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沈琮颔首,待仵作离去后,同两个明部锦衣卫去都尉府请示暗部锦衣卫指挥使。 指挥使宋诚是个新上任的官儿,据说年仅三十有二,便已是结婴之境了。 在这个世界这般年纪修到结婴,可见其天赋之恐怖。 沈琮现下只是一个衙门捕头,从未见过自己的顶头上司。当见到真人后,他便总觉着自己似乎在哪见过宋诚这张瞧上去弱不禁风的脸。 思忖须臾,沈琮骤然想起来,去年那个贪了一方地主万贯家财,被景元帝怒斥革职的,好似也叫宋诚来着。 好似,就是他。 沈琮挑眉。 他这老爹行事素来果断,和明太祖一般,从不任用贪官,一旦查出便会直接革职,论贪污罪之大小量刑,而后沦为奴籍发配边疆。 这宋诚,似乎是个例外。 不过,当下的事儿,是要查清顾氏灭门案之真凶。 其他的日后再说。 宋诚听闻此事之后,沉吟片刻,缓缓启唇:“如此,本官下令,着沈琮接手此案,务必澄冤。” “属下遵命。”沈琮俯首作揖。 在锦衣卫,有许多王公贵族的子弟,他们通通放下自己的身段,只以下属自谓。 沈琮亦如是。 暴雨中,长安城钟声起,三声而绝。 是丧钟。 沈琮站在皇城高楼,眺望远方大街上的扶灵队伍。 他们皆身着麻衣,以白布盖棺淋雨而行。 顾九龄捧着定国候的牌位走在最前端,身后跟着扶灵的景元帝,和惶恐不安的李公公。 李公公抱着伞追在景元帝身侧,几欲撑伞而不成,只得无奈作罢。 第9章 再查侯府,猫鬼尸出 雨骤停。 七月炎热的长安终于有了一分喘息的机会,慢慢凉快下来。 路上积淀雨水未散,百姓们各个赤着胳膊,拿斗舀水,也不顾滤掉尘泥,都倒入瓦缸之后,留作日后用。 待天干燥了些,沈琮便带着锦衣卫去了定国侯府,重新寻找蛛丝马迹。 这场连续几日的暴雨,冲散了府中大多数的血腥味,剩下的也只有沈琮依靠修为,得以辨出。 几个人四下散去,开始重新查看定国侯府。 顾九龄站在远处,定定地望着走来走去的锦衣卫。 准确来说,他定定地望着在一处角落,来回走动的沈琮。 “顾小侯爷,你家侯府年久失修了吧。”沈琮侧眸,看了一眼顾九龄,指了指那边的洞。 顾九龄蹙眉,几步上前。 这个洞,俨然是新出现的,草中还有碎土渣。虽被大雨冲刷,较大的土块仍然清晰可见。沈琮身为锦衣卫,虽只有捕头之职,却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些。 “定国侯府有家族影卫把守,能够擅闯者,绝非泛泛之辈。”顾九龄缓缓捏起拳头。 “影卫素来只有王公贵族得到准允,才可养在府中。那日搬出来的尸首共计四百二十五具,除却先定国候,以及顾家嫡系,还有几十奴仆,剩余便是影卫,共计二百一十九人。” 沈琮伸手拨开草丛,摩挲洞口上的尘泥,缓缓启唇, “其中,有修为者共计十人,皆达结婴之境。能够在长安城内悄无声息灭了你顾家满门,将那些人道行全部吸走的,便也只有甲相大妖了。” 顾九龄颔首。 忽而间,他想起什么,微微蹙眉:“影卫共计二百二十整,少了一个。” 还有一具被遗漏的尸首? 沈琮目光一深,从腰间抽出玉面龙骨扇,朝地面猛地拍去,又稳稳停在一寸不到之地。 “临兵斗阵,寻!”手指捻来半空一缕血丝,缓缓推动融进玉面扇子下方悄然出现的一道金色阵法之中。 阵法一闪,位列东南方的一条金色长龙颤巍巍从中挣扎着飞腾而起,在虚空化成一条金丝,极速朝府中某处飞去。 沈琮起身,面前出现一道金色光晕,就要一步跨出,他忽而回头看向顾九龄:“小侯爷,一道来。” 顾九龄颔首,跟着沈琮从金色光晕跨进去,下一刻便出现在府中东南方的一隅。 他愣愣回神,直觉这天地变了戏法一般。 这便是,修真者的奇招妙术么。 金丝停在这一隅的一汪潭水之中。 “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你这园林,倒是独成一景。”沈琮看着前方假山流水,不由叹道。 顾九龄没有接话,清冷的眼倒映着犹如死水的小潭。 有一股很淡的臭味。 是腐尸。 毕竟是从战场下来的,他对于气味的辨别很是灵敏。于是顾九龄迈步走到潭边,正要下水打捞尸首,却被一只手拉了起来。 “无需下水。” 沈琮说罢,一摇玉面龙骨扇,潭水便被扇风吹向两侧,一分为二。 潭底出现一具被泡涨到发白腐烂的尸首,在沈琮玉面扇子的法术加持下,缓缓朝上飘了起来,停在潭边。 顾九龄定睛一看。 这具尸首身着定国候府影卫衣袍,正是那消失的一具尸首。 彼时,有两个锦衣卫寻查至此,看到那具尸首,齐齐围上来。 顾九龄自觉退至一边。 “尸体精气和先前发现的一样,被那大妖吸干了。”一个锦衣卫低头抓起他的手掌翻过来细细打量,“掌心筋脉有断裂迹象,生前有过激烈打斗。” “头颅不自然下垂,脖颈被妖力折断,骨头碎裂,妖力属甲相。”另一个锦衣卫从这尸首脖颈出捻起一缕黑色的妖气,仔细辨别。 “一个凡人,能打过一只甲相的千年大妖?”沈琮摩挲下巴。 两个锦衣卫面面相觑。 漏了一点。人与妖实力悬殊,何况此乃甲相大妖,是成了气候的。若要杀顾氏满门,只需弹指一挥即可。 那么这人,是如何做到在千年大妖掌心下过招的? “他是妖。” 沈琮说罢,一摇折扇。 一道扇风扑去,泡涨的腐尸颤了颤,竟变成一只死去多时的猫妖。猫妖一身的毛被拔了个干净,血淋淋的皮肉下隐约可见折断的骨架。骨架以诡异的趋 势扭断,胸口凹陷一大块地方,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甚至还有几条蛆虫,从那凹陷处爬出。 锦衣卫察觉到猫妖背部有东西,将它翻过来一看。猫妖背部脊梁上贴着一道已经泛黄的符箓,符箓上的文字格外潦草,仿佛匆匆忙忙写上去一般。 “这是”那锦衣卫想起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 “古隋长安,有贵妇夜半闻狸奴喰食,腹痛若撕咬,不日殒,万贯家财多不明。”沈琮缓缓敛眸,眼中折出一缕冷霜, “是猫鬼。” 这一日后,定国侯府被上了封条,除锦衣卫众者皆不得入内。 顾九龄除外。 翌日,沈琮又独自来了一趟定国侯府。 昨儿他们将猫妖尸首带回去后左右看了一遍,连暗部的仵作都来了,却未曾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倒是因为查的时间过长,仵作还不小心弄坏了那张本便泛黄欲成灰的符箓。 于是猫妖尸首跟着一起化成了灰烬。 为此,宋诚雷霆震怒,将参与此案的锦衣卫每个杖责三十大板。 他也没逃过。 不过,大抵是碍于他的身份,那些人下手时放了水,看似凶猛,落在身上不痛不痒。 于是他第二日便趁着休沐,又来了定国侯府。 这一次,他是悄悄来的。 因为今日,他要用高阶仙法回溯过去,查看真凶。为了避人耳目,他便一个锦衣卫也没带上。 立定前厅后院中央,顾折缓缓取下腰间玉扇,正要作法,忽而扭头一扇挥向角落。 一道白影从中蹿出反手一掌,竟然直接化开了这扇风。 是顾九龄。 “能以掌风化开我这法力,内功倒是深厚。”沈琮瞥了一眼立定一旁的少年,扭头展开折扇,开始闭目结印做法。 第10章 侯府大火,妖丹现世 顾九龄抿唇不言。 他的目光里倒影着沈琮变幻莫测的结印动作,还有那脚下缓缓浮现的偌大阵法。 不知为何,顾九龄竟觉得一身热血翻滚了起来。仿似体内禁锢了某种力量,即将冲破束缚它的枷锁一般。 沈琮立定阵法中央,四方金色灵气环绕,逐渐往上飘升,化成水幕,浮于沈琮身前。 沈琮缓缓闭起眼睛。 神识开,入其内,看过去,晓未来。 这道秘法是他在上个位面结合八卦两仪之术学会的,在这个世界多耗费一些心神,也可勉强使出。 唯有一点不好,便是瞧见的东西不清楚,大多模模糊糊。 回溯。 灭门之日。 定国侯府举家安宁,唯大厅热热闹闹。 沈琮走在漆黑的小道之上,一面摇着玉扇,一面抬头打量四方。当目光触及房檐,缓缓顿住。 一步跨出,过金色光晕径直来到这房檐上,沈琮盯着面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东西,缓缓蹙眉。 法力低微,瞧不清楚。 “系统,检测妖怪。”沈琮忽而联系自家系统。 “叮!正在扫描——” “叮!扫描结果,甲相大妖,详情未知。” 这和没扫描有何区别。 沈琮切断和系统的联系,一步跨过光晕来到大厅。顾元甲和顾九龄正在举杯痛饮,似乎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当顾元甲拉着顾九龄起身,前去藏书阁时,沈琮看到,房檐上那只大妖身形一动,跟着来到藏书阁上方。 顾九龄晃了一晃,倒地不省人事。 “阿弦,日后的路,没有老爹保护,也要无惧无畏。”顾元甲蹲在地上,慈祥地抚了抚倒在藏书阁中的顾九龄,而后将他背起。 “可惜啊,老爹看不到你的亲事咯”顾元甲絮絮叨叨地兀自说话。 他推倒一阁书,趁此动静扭动暗门,将顾九龄推给里面藏身的几个士兵。士兵带着顾九龄立刻离去,暗门迅疾合上。 顾元甲扭头,看着散乱的藏书阁,一身冷峻肃杀的气质,便是沈琮也感受的清清楚楚。 大妖抬手,布下一道结界。 沈琮就要继续回溯,忽而发现四方烟气弥漫。 心感不对,沈琮化开水幕睁眼四下望去,瞳孔一缩。 定国侯府走水了。 火光冲天,呈一片妖冶的墨红色。 是妖火。 小侯爷还在府内! 沈琮一步跨出,四下寻觅顾九龄的身影,左右不见,便直接两手结印捻诀。 “临兵斗阵,寻!”从半空捻来一缕顾九龄的气息,沈琮低声一喝。 玉面龙骨扇下阵法现,九龙化金丝,齐齐飞向不远处的藏书阁。 沈琮扭头一步跨出,由光晕入内,径直来到藏书阁前。 一道白影冒着幽幽大火,径直闯入其中,赫然便是顾九龄。 顾九龄在沈琮来时,便已往里方冲去,左右环顾。 这时,有一块梁木塌下,顾九龄纵身,一脚踢至旁侧,想起顾元甲交代给自己的话,迅疾跑去西南墙边打开一处暗阁,入目一只紫檀木盒。 将之抱起,顾九龄往后方看去。 只道是墨火冲天,房梁将塌,退无可退。 此番命将绝 顾九龄咳嗽着,紧紧抱住紫檀木盒,将头紧紧往下低垂。 这时前方忽而出现一片金色光晕,一道身着玄色长袍的身影,将半个身子现了出来。 “拉住我的手。” 这是一道略富磁性,有些低沉的声音。 是沈琮。 火光又上一层楼,浓烟四起,黑得吓人。顾九龄抬眸,没有一分犹豫,伸手搭上沈琮胳膊,沈琮骤然发力,将顾九龄直接拽入光晕,带离藏书阁。 二者离开藏书阁的一刹那,整片书阁大厦倾塌,轰然倒下。 沈琮拍了拍身上的灰,瞥过紧紧抱着紫檀木盒的顾九龄,哂笑:“小侯爷当真无畏无惧。” 便不再搭理他,扭头看着四方火焰,直接从袖袍摸出一只卷起来的烟火,朝上拉动往下卷起的绳索。 信号飞,暗部锦衣卫来。 当看到定国侯府这般阵仗的大妖火时,当即请来宋诚。 宋诚命属下驱散四旁围观,对这异象惶惶恐恐的百姓,而后立 即从腰间摸出一张符箓,咬破自己的手指之后滴血其上。 “敕令天神灭火,急急如律令!”宋诚将符箓送出,一声厉喝。 符箓飞上半空,瞬时金光大作。刹那间虚空风云翻滚,一阵大雨倏来,竟直接灭了这诡异的妖火。 捻诀收雨,宋诚朝着虚空拜了三拜,而后望向定国候府。 定国候府已被烧成断壁残垣,焦木之间,有两道人影缓缓走出。 是沈琮和顾九龄。 宋城的眼皮子飞速跳动。 这两个祖宗,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他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万岁爷砍的。 训斥一番二人之后,宋诚忽而转了话锋:“皇上近日传旨,战况吃紧,天朝百姓,乃至王公贵族,不得铺张浪费,大兴土木。既如此,小侯爷便暂住秦王府内。若有异议,随本官去问皇上便可。” 这都搬出他爹了,沈琮还能不同意么。 在众人离去之后,沈琮便带着顾九龄回了秦王府,着老刘收拾了东厢房出来,腾给顾九龄。 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各自沐浴后,齐聚大厅。 “盒子上施加了法术,你可能打开?”待刘叔添置一壶清茶过来,清了下人后,沈琮端起茶盏,小抿一口,瞥向顾九龄抱着不离身的紫檀木盒。 顾九龄将木盒放到梨花木案上,微微摇头:“打不开。” 沈琮放下茶盏,缓缓抚上紫檀木盒。 妖气? 他蹙了蹙眉,在扣子处悄然施加系统法力。 只听一声清脆之响,沈琮骤然打开木盒。 内里端正地摆着一只瓷瓶,沈琮将瓷瓶取出,递给顾九龄。 “殿下代小臣开吧。”顾九龄定定注视这只瓷瓶。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瓷瓶格外亲切。 准确来说,是瓷瓶内里的东西。 沈琮依言,拔了塞子缓缓倒出一粒圆丹。 当看到这圆丹的一刹,顾九龄的心骤然一紧。 这丹散着微弱的白气,白气之中,隐约有黑气沉沉浮浮。 “是妖丹。”用系统扫描后,沈琮缓缓启唇, “是即将成仙的大妖内丹。” 第11章 百鬼夜行,花楼惊魂 影卫来报,那个锦衣卫无故失踪,定国候府灭门案的线索算是彻底断尽,便暂时被搁置下来。 猫鬼一事也暂无头绪,便一同被搁置。 将妖丹给顾九龄之后,沈琮叮嘱他一定要藏好。 毕竟内丹对于妖魔鬼怪而言,便是最好的修行良药。况且此乃即将成仙的大妖内丹,若被察觉,势必会引来杀身大祸。 他现在的修行,只能斩杀丁相妖怪,丙相妖怪若非巧计,最多重创。若碰上甲乙二相的妖怪,能否自保,便是问题。 护不住顾九龄。 至于这妖丹为何会被定国候所得,沈琮也无暇去想,今儿他揭了一张榜,要去花满楼捉妖。 花满楼乃是长安第一青楼,那些喜爱看花魁的文人雅客聚集之地。也不乏朝堂官员来此醉酒当歌,寻欢作乐。 寻常百姓,也有来的。不过,他们并非仅仅只为了花银子观看花魁妖娆绝艳的舞姿。 酉时末。 花满巷。 一道身影趁着夜色,鬼鬼祟祟跑到巷子深处,停在一户贴着泛黄对联的家门前。 王狗子见四下无人,轻轻叩响贴合的窗门。 “银子带了么。”内里传来一道娇嫩柔媚的声音。 “带了带了。”王狗子忙舔着笑,将揣在怀里一袋碎银子从窗口的小眼子塞了进去。 而后屈腰,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里。 一只如玉素手缓缓伸来取走袋子。 丝丝甜香扑鼻而来,闻得王狗子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眼中泛起精光。 “五两足了,进来吧。”内里姑娘笑了一声,尾字带着翘音,娇媚媚地勾走了王狗子的魂儿。 门一往里打开,王狗子便迫不及待进了去,将姑娘抱在怀中。 “好娇娘,想死我了。”王狗子一边摩挲杜娇娘的脸蛋儿,一边不安分地伸手。 杜娇娘面上多了两坨红晕。 这死鬼。 烛火明灭不定,木屋随着那动静都有了微微颤抖。 只道春宵一刻,千金也。 夜中,有一道修长身影随着骤然出现的金色光晕,出现在花满巷中。 听着下方咯吱摇晃的床板,沈琮默默一步跨出,来到花满楼顶的凉亭之中。 “非人?”缓缓摩挲下巴,沈琮盯着花满巷走出来的一道身影。 他微微睨眼,取下腰间玉面龙骨扇从虚空一步跨出。 光晕现,身瞬移。 沈琮带着扇子一掌拍在那身影后背,背上顿时露出一道被金光灼伤的痕迹。 身影痛苦惨叫,狠狠回头,露出一张阴森森的脸。 这女鬼唇畔发紫,脖子以诡异的模样扭曲,脸颊两侧各自挂着一只木钉,黑色鲜血凝固在下头,幽深的眼眶空洞无比,却直勾勾盯着沈琮的脸。 “镇妖钉?”沈琮浑不畏惧,挑眉打量着那两只木钉,“折颈鬼女,丙相一品,一百一十一年道行,百年桃木镇压,你也敢跑出来吸食阳气?” 那女鬼见沈琮认出自己身份,心头一惊,顿时化作一道青烟散去。 沈琮没有追,而是扭头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阴气深重,这女鬼是从楼中飘出,若非风水格局招鬼,那便是鬼魂生来,便被束缚于此。 也便是说,花满楼的背后,还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琮微微睨起眼睛,两手结印,握着玉面扇子一掌拍在离地一寸之上。 “临兵斗阵,鬼现!” 一声低喝,玉扇之下金阵出,九龙现。 将阵法压至地底,阵法化作金光飞向花满楼。只不过片刻,内里便阴气四散,众多死相凄惨的女鬼从中飞了出来。 原本热闹的花满楼,在阴气飘出时乱作一团,惊叫声和逃窜声此起彼伏。 连上那只,共计九十九。 沈琮一只不差地数过去,微微蹙眉。 还少一只,那只是他要抓的,祸世鬼。 迈步跨出,由光晕入内。 径直来到花满楼内,里方已经乱作一团,空无一人。老鸨带着一众妓子躲在外面,慌慌无措地盯着被倏然赶来的一众黑衣影卫围住的花满楼。 这些皆是沈琮的影卫,在沈琮暗中传递信号后便迅疾敢来此处稳住局面。 为首的影卫名唤鹤七,自幼便被景元帝派下来跟在沈琮身侧,保护他的安危——他虽不受待见,但该有的皇子影卫兵马,一样不少 。 听说,鹤七也是修真者,而且师从仙家大能。但从鹤七来时,沈琮便未曾见过他使出一分法术。 更何况,这等世界的仙家早便在凡间销声匿迹了,沈琮权当景元帝说了个玩笑话。 “殿下,恶鬼被属下施法困在花满楼,殿下可需属下入内擒拿?”鹤七来到门口,对着打量了一圈走出来的沈琮抱拳作揖,目光不卑不亢。 “不必,我自前去便可。你带影卫查看百姓可有受伤,将那群老鸨和妓女通通压入都尉府诏狱,我稍后便去审问。”沈琮挑眉,看了一眼鹤七,扭头走进花满楼。 这里确实有布置过阵法的痕迹,那只鬼被困在阵法中四处寻找阵眼,足见有灵智。一只有灵智的鬼道行起码百年,能在无声无息间布下阵法困住丙相妖鬼,鹤七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看来,他这身边卧着一只虎呢。 花满楼灯火明灭不定,内里仿若冰天雪地,尤甚冰冷刺骨。 沈琮缓缓抬眸,上方一片漆黑如墨,有一团鬼气肉眼可见。 “祸世鬼,丙相二品,一百六十九年道行。”沈琮缓缓启唇,念罢脑海讯息后骤然握紧玉面龙骨扇,朝上方一步跨出。 光晕现身形入,这玄色身影来到鬼气旁边,铆劲朝鬼气挥出一拳。 鬼气猛地一颤,花满楼跟着一颤。 一声尖锐的嘶吼响彻云霄,由内而外,听得外头之人无一不是掩耳龇牙。 鹤七面色不改,扭头望着里方汹涌的阴气,目光微微一深。 殿下的实力,好似并不仅仅只在筑基二重天。 “临兵斗阵,借兵!”沈琮发觉这祸世鬼异常难缠,便干脆两手结印,玉扇展开,朝鬼气扇去。 凉风过处金光落,尽数化成一位位身着甲胄,目光冷厉的士兵。 “杀!”不知是谁,沉声大喝。 第12章 百鬼夜行,仙门借兵 一声令下,万将齐发。 鬼气被包围金兵之中,左右无法逃窜。 无数长剑挑来,刺穿鬼气,鬼气一声惨叫,化出鬼魂原形。 女鬼被锁在金兵中央,动弹不得。 她一身的皮囊都被剥了下来,里面的腐肉青筋那样清晰。本应如玉如珠的面上,两颗眼球凸显在外,分外恐怖阴森。女鬼身着白衣,衣衫被浑浊凝固的黑色血液沾染,变得脏污不堪。 女鬼目光凄厉地看着缓缓走来的沈琮,尖锐的声音仿佛刀剑摩擦,刺耳难听:“他们杀我,剥我皮囊,卖我脏腑,我也杀他们,剥他们皮囊,吃它们脏腑,为何你们不捉他们,为何这般不公!” “天道公正,断不会放过一个假善之人,也断不会放过一个行恶之鬼。你有冤屈,大可申诉城隍爷。犯了杀戒,滥杀无辜,纵你有再多冤情,我也不轻饶。” 沈琮目光冷冽地盯着女鬼,“这非是你开杀戒的理由。” 音落,他抬袖一挥,金兵化作长光没入女鬼体内,女鬼顿时化作黑雾散去。 “叮!恭喜宿主斩杀丙相二品祸世鬼,获得二品随机道门符箓一张!” 收了女鬼的气息,脑海回荡着系统的机械音,沈琮不曾理会,化开虚空阵法,看着前方光芒渐落的阵法,目光微怔。 妓子,所谓的下九流之辈,一生如同笼中鸟,渴望无羁,却一世无羁。 此方百鬼,皆是妓子死后魂魄所化。数量之多,可见花满楼背后之人的手段残忍。 “竭我所能,为你等伸冤。” 收了折扇,沈琮从乾坤囊摸出三支长香,拂过点燃,插在地面之上。 封印已破,百鬼魂魄归地府。 长香送君别,此去无归期。 他看了看这彻底寂静下来的花满楼,抿唇扭头走出去。 着令鹤七将楼中所有人押走,散了百姓之后,沈琮便要跟上。 身子一晃,忽而便吐出一口闷血来。 伸手随意抹去唇畔血渍,沈琮将玉面龙骨扇别回腰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一次借兵,便耗损了他的大半体力。回元丹那等丹药,还是日后留给将士吧。 罢了,明朝再审。 沈琮一步跨出,乘着光晕打道回府,这才跨入府中,他便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诡异气息。 从东厢房传来的。 顾九龄! 沈琮瞳孔一缩,取下腰间折扇迅疾一步跨出。 东厢房,无妄阁。 一袭翩然白衣立在房檐之上,手持三尺长剑,面无表情地盯着身前这只两目空洞,浑身腐烂的猫妖。 顾九龄两手微颤,指尖握柄处,血流如雨,滴滴落落。 猫妖骤然而动。 一剑刺入猫妖腹部,顾九龄还未来得及抽回,便觉身后有一只手将自己拽了过去。 “若侯爷觉得手不珍贵,便卖给屠夫吧。” 沈琮将顾九龄推在身后,展开玉面扇子,一掌拍向猫妖,在它躲闪之际顺势抽回长剑,往后抛还。 顾九龄接住长剑,手腕间传来一阵灼烧一般的刺痛。他垂眸掀掌,手腕伤口处正泛着一丝黑气。 方才,此处被猫妖利爪所伤。 “临兵斗阵,阵来!” 心口一阵气血不顺,沈琮眯眼一掌拍在房檐,折扇之阵法顿现。九龙化锁,将猫妖牢牢束缚其中。 诡异的笛声,倏然响起。 猫妖一阵躁动,见逃脱不得,索性自取灭亡。它骤然贴近阵法,金火拔地而起,瞬时将猫妖烧成齑粉。 笛声落,阵法散。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三品猫鬼,获得一品疗伤丹一枚。” 气息被收入神识海,沈琮将这丹药取出,回头递过去:“仔细着你的命,在我这王府没了,我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顾九龄犹豫一瞬,接过丹药一口服下,手掌上的痛处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二人齐齐跳下房檐。 沈琮身子一晃,唇畔溢出一丝血。 法力过度,反噬脏腑。 这便是修为低微的弊端。 “小臣给殿下惹上麻烦,还请殿下恕罪。”顾九龄抱剑作揖,清冷的眼多了一分愧疚。 沈琮目光一动。 难得啊,面瘫小侯爷居然还会露出人的神色来。 “小侯爷,容我唐突。你的武功乃是何人所 授?”沈琮摆摆手,随意抹了抹唇畔血渍,运转一个周天平息了一些,定定望着前者。 “皆是家父所传。” 定国候么。 想起那一日回溯灭门案所见之幕,沈琮断定顾元甲隐瞒了一些侯府密辛。 这些事情,也许关乎顾九龄的身世。 以及,他一身若隐若现的仙法和妖法封印。 “能够和猫鬼平分秋色,可见小侯爷武功了得。看来虎将美誉,并非浪得虚名。”沈琮笑了一声,忽而凑近顾九龄,俯首低声道,“别动,我给你写一道保命符箓。” 他伸出袖袍,沾着自己嘴角血的手在袖袍中拉过顾九龄骨节修长的手,在其掌心飞快写下一道符箓。符箓闪闪发光一阵,便隐入顾九龄体内。 顾九龄僵直不动。 凉眸之中,光芒沉沉浮浮,明灭不定。 符箓成,沈琮退离,发现这小侯爷的耳根子有一道诡异的红晕,不由挑眉。 “看戏看够了,须得本王请你滚么?”他看着顾九龄,却另有所指地冷冷启唇。 这道声音不知为何,竟传到了十里之外。 一株柳树独立。 长条之下,立着一位身着斗篷,头戴鬼面的公子哥儿。公子哥儿缓缓垂手,一支黑色长笛赫然出现在月光之下。 听到这声音,公子哥儿抬起一双格外深邃而妖娆的眼睛,朝秦王府看过去。 “血脉震猫鬼,竟平分秋色。”他舔了舔唇角,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仿佛猎鹰盯住猎物,任其奔跑闲然自得的慵懒一样。 当真有趣。 公子哥儿吹出一记口哨,旁头林木窜动,一只壮如虎豹的黑猫窜出,乖巧地落在公子哥儿身前。 “走吧,去见见下一位主家。”公子哥儿抚了抚黑猫的头,纵身一跃,跳上房檐,隐入黑暗之中。 黑猫躬身一跃,灵敏攀上房檐,不闻一丝声响。它不紧不慢地跟在公子哥儿身后,一双苍绿的猫瞳在夜中幽幽发亮。 长安城渐静,似乎一切又安谧了下来。 第13章 诏狱审案,异变突来 修养几日后,怠工的沈琮在宋诚一顿臭骂中,缓缓动身离开秦王府,去了衙门上工。 捕头将一只荷包递了过来:“七爷,都尉府宋大人派人送来的。” 沈琮伸手接过,赫然想起自己还要审问一批人,便径直去往都尉府。 门口站着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着飞鱼长袍,右腰配绣春刀的男子,赫然便是那暗部锦衣卫指挥使,宋诚。 同他一道站在门口的,还有一位点头哈腰的朝廷官员。瞧着模样,似乎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大人,下官为谢大人引路,特意带了一支上好的山参前来,还望大人纳下。”大理寺卿面露谄笑,奉宝似的捧上一只木盒子。 “哟,还是上好的百年山参呢。”宋诚打开盒子一瞧,不由挑眉,“既如此,本官便收下你一片心意。好生断案,若你也犯糊涂,本官必不轻饶。” 他将盒子递给旁边身着玄色飞鱼长袍的锦衣卫,拍了拍大理寺卿的肩膀,朝外走去,路过沈琮,不由蹙眉。 这小子,三天两头休沐,例银都被扣完了也不知积极上进。 “多谢大人将自己的俸禄舍出,赠与属下。”沈琮挑眉,朝宋诚遥遥一拜,便催动法术,从金色光晕径直来到诏狱之中。 “光天化日的,沈琮这厮,也不晓得收敛一些。”见他如此招摇地运用法术,宋诚不免摇头。 到底年少,有些天赋也不遮遮掩掩一些。如此这般,是会引来他人嫉妒的。 罢了,还是去收些银子回来吧。 念及此,宋诚送走那大理寺卿,扭头朝着都尉府外走去。 诏狱内阴森幽冷,时或有妖魔鬼怪的尖锐嘶吼,从中传出。 这里是关押犯了轻罪的妖怪的地方,偶也会关人,譬如牵涉妖鬼案的老鸨和她一众姑娘。 沈琮来时,审讯室木门推开,走出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着玄色长袍,腰坠捕快令的公子哥儿。公子哥清冷如月,见到沈琮,古井无波的眼多了一分诧异,旋即归于平静。 是顾九龄,他怎会身着暗部捕快衣袍? “殿下。”顾九龄朝着沈琮作揖一拜。 “在工期间,无需唤我殿下。”沈琮摆手,“你怎来这腌臜之地?” “属下已入编锦衣卫,现就职京城衙门。” “你把那东西吃了?”沈琮不解,捻指推演,顿时蹙眉。 顾九龄颔首。 他在紫檀木盒中找到一个暗层,内里有一封顾元甲写给他的信。看罢之后,顾九龄便吃了妖丹,也同时打开了自己尘封十五载的灵根。 通过入门考验后,宋诚便将顾九龄安排在了沈琮手下。 “那一日,你所写符箓,究竟是何?”顾九龄望着沈琮,缓缓摊开满是薄茧的手掌。 “隐你之息。若妖怪发觉你这块肥肉,我的秦王府就不太平了。” 沈琮话锋一转,挑眉看着前者,“我说小侯爷,放着好好的定国侯大将军不做,非得跑来做个小捕快,你是嫌命太长了么?” 暗部锦衣卫,面临的是各路妖魔鬼怪,直对死亡的时候,比明部要多上好几番。稍有不慎,便会跨入深渊。 尸骨无存。 “我要查清灭门一案。”顾九龄缓缓摇头,坚毅的目光在凉眸中迸射而出。 沈琮颔首。 入编已是定局,那他便带这小侯爷引气修真吧。 “云遮,老鸨和妓子都已被世子审讯过了,只从老鸨口中得知做人皮买卖的暗桩生意,皆是源自长安,发往四方。”旁头一位锦衣卫对沈琮作揖。 他是隶属暗部的衙门捕快秦铮,和沈琮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手足情谊深厚。 云遮是沈琮的小字,景元帝待他不亲厚,这么多年,怕是也只有秦铮尚还记得他的小字。 “审问过了么。”沈琮缓缓摩挲下巴。 军中审问方式皆是用于叛徒或敌寇,手段方式比起诏狱,多有过之而无不及。顾九龄的审讯自然不成问题,那么便从老鸨那里,再取一分蛛丝马迹。 念及此,沈琮走过去推开木门,入眼便见惊慌失措的老鸨。老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满身的血腥之气分外浓重,一瞧便是被上了刑的。 室内唯一一盏烛火摆在木案之上,摇摇晃晃,明灭不定,显得老鸨面色苍白无比。 暗部诏狱的刑具,大多针对妖怪。若放在人身上,只会更加疼痛难忍。她这般神色,倒也不怪。 “人皮何用?”沈琮坐下来,端起秦铮送 来的一盏茶,慢悠悠摩挲茶盖。 “大人,奴家真不知啊。那人皮子剥下来便装入箱中,只等夜中,自有人来取,奴家只是听命行事啊。”老鸨见到秦铮,身子一抖,直接哭嚎起来。 “再哭拔了你的舌头!”秦铮听的不耐,瞪着老鸨。 老鸨哆嗦一阵,打着哭嗝缓缓噤声。 “天子脚下,买卖脏腑人皮,你们好大的胆子。”沈琮缓缓放下茶盏,挑起眼皮子,冷冷望去。 茶盏放在桌案的一声不轻不响,却听得老鸨心颤了一颤,身子抖了一抖。 沈琮一身气度矜贵不凡,不怒自威的模样比秦铮还要恐怖。尤其在这阴森的地儿,他这一双丹凤眼,便似能洞穿人心思的鬼面差吏,叫老鸨心头越发恐惧起来。 颤颤巍巍一阵,老鸨正要说些什么,外头蓦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木门倏然被推开,本便微弱的烛火彻底暗了下去。 阴森之气陡然而来。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从前方传出。 沈琮定睛,对上一双在黑暗中发着绿光的猫瞳。 猫瞳闪了闪,逐渐多出一分猩红之色。 浓郁的血腥味,也在这时传出。 是猫鬼。 不妙! 取下腰间玉面龙骨扇,沈琮打个响指站起,点燃烛火。 那猫鬼已然化成一摊青烟散去,而对坐的老鸨,竟被猫鬼咬穿了头颅骨,惊恐睁圆眼,抽搐一阵,便断了气息。 头颅颅骨—— 微微睨眼,沈琮疾步绕过去查看,发觉颅骨有一撮黑色猫毛,那咬合痕迹竟和那日在茅草屋中发现的有九成相似。 莫不成,当日大妖灭了顾家满门,猫鬼趁势夜入,挑了一具尸首带走了? 不,不对。那一日的咬合痕迹,明显要深过今日。 沈琮蹙眉。 这桩案子似乎牵扯甚大。 而今越发迷雾重重。 第14章 拜入暗部,奔赴南疆 “秦铮,将她带去给仵作验尸,记得拿上次那只头骨详细对比。”沈琮吩咐了一句,离开都尉府。 途经大堂时,他缓缓顿住脚步。 高堂正中央,那一道墙上挂着一把绣春刀。刀鞘已有些磨损,上头沾染的妖血已变成墨褐色,瞧上去甚是古老肃杀。 听说,北镇抚司改名都尉府之前,也分明暗二部,分别捉人捉妖。 这把绣春刀,便是那北镇抚司的初代斩妖人,顾野所有。因其丰功伟绩甚多,他的故事被流传至今,便是斩妖佩刀,也被供奉在都尉府中,震慑妖魔鬼怪。 那会儿重文轻武,这位老祖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然不凡。 对着这绣春刀作揖一拜,沈琮缓缓离去。 还未跨出都尉府,一道玄色飞鱼长袍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都尉府暗部听令,集结大堂!”宋诚一面往大堂走去,一面手腕反转捻诀,传音至都尉府每一寸之地。 沈琮默默扭头,转了回去。 顾九龄和秦铮从诏狱走出,同沈琮站到一块儿。 “云遮,出了何事,大人面色怎生这般差?”秦铮传音入密问道。 沈琮摇头。 他还未推演,也不晓得前后。 “方才南疆八百里加急,送来密诏。钱塘江大水乃是妖怪作祟,其道行甚高,当地道士无法镇压,请皇上派暗部锦衣卫前去协助降妖。现本官点人,所念之名,随本官一同奔赴南疆收妖!” 宋诚缓缓敛起焦急的神色,开始点名。 点到最后,沈琮三人皆被念在其中。 顾九龄蹙眉,动了动唇角,正欲开口。 “在锦衣卫,若不从令,便要被踢出。要想查案,便不要忤逆上头。”沈琮暗中拉住顾九龄,传音入密道。 闻言,顾九龄垂眸。 三人同时作揖应下各自打道回府。 沈琮将调查人皮买卖一事交给鹤七,而后走进无妄阁。 他敲了敲门,发觉门上了木栓,挑挑眉从墙中乘着金色光晕一步跨入其中。 正在收拾物件的顾九龄:“”门栓与他而言,似乎只是形同摆设。 “小侯爷,你可知拜入锦衣卫暗部,接下来面临的是何物?”沈琮随意而坐,展开玉面龙骨扇摇晃起来。 “妖魔鬼怪,作祟者与恶人无异。杀敌是杀,杀妖——”顾九龄缓缓拿起桌上佩剑,握住剑柄,面无表情地将长剑拔出剑鞘,开始小心擦拭, “也是杀。” 干净的剑身寒光折射,只一眼便可望见沙场下来的肃杀与残酷。 “好生勇猛的小将军。”沈琮笑了一声,眸中神色却不见半分玩味, “妖魔鬼怪,岂可与人同论?虽有良妖,但大多生来残忍暴虐,人道与他们而言不过摆设。若行差踏错一步,你便将尸骨无存。” 那些大妖弹指一瞬,便可毁天灭地。 再者,据古籍记载,妖魔虽受天道制裁,但毕竟上界和凡界连接不甚紧密,一来一回最快须得百年。上界来到凡界,打破了妖与道之间的平衡,实力便会受到界域的限制,未必会高过即将飞升的散仙,甚至会适得其反。 但善恶两方大妖相互牵制,久而久之仙家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下界自降修为,冒着危险去降妖了。 顾九龄将长剑收起,目光定定地望着前者:“故,请殿下,带小臣修真。” 暴雨骤来。 一行瞧上去朴实无华的车马,趁着夜色,缓缓融进雨幕之中,离开灯火通明的长安城。 居中的一辆马车上,沈琮上下打量换上便衣的顾九龄,摩挲着下巴问他:“小侯爷,你当真想好,要我替你化开那妖丹,转成你的法力?” 对坐的小公子正在打坐,闻言睁眼,缓缓颔首。 他要亲自查清灭门一案,便要拜入锦衣卫暗部。 锦衣卫暗部面对的皆是妖魔鬼怪——他丧期未满,三年不得入朝为官,边疆有其他将领镇守,他心无牵挂,自也不畏死亡。 至于那妖丹 想起被自己烧掉的那封信,顾九龄清冷的眼中逐渐多了几分温和。 那是,他爹给他的,最好的生辰礼。 “好。”思忖一番,沈琮颔首,“半仙妖力与法术相通,且更加纯粹。只是过程稍有痛苦,若你不能忍,我便用秘术将它取出来。” “我可以。”顾九龄摇头。 他自幼在边疆长大,所成之 苦远非常人所能及。 他爹是定国候,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却也正因为他爹是手握重兵者,他自小便受到顾元甲更加严格的训练。 垂髫前,他与犬搏斗,与狼同眠,受伤也不过烈酒一浇了事; 舞勺时,他率军出兵,首战告捷,深入敌军腹地,拿下突厥亲王的首级。 这本是无上荣耀,他满心欢喜地受着一众将士的追捧,满心欢喜地等着顾元甲的褒奖。 可换来的只有顾元甲的痛骂。 他说他太过莽撞,若是腹背受敌,他便身死疆外,归不得故里长安了。 顾九龄记得,那日风雪连天。 他伴着呼啸刺骨的寒风,在营帐外跪了一夜。 若是他们一直待在南疆,也许便不会落得满门绝灭这般的凄惨下场了吧。 顾九龄垂眸。 “小侯爷,抵达南疆还有些时日。我且教你引气入门之法,好生吸纳妖丹法力。”沈琮缓缓启唇,适时打断顾九龄的回忆。 这小侯爷缓缓抬头,干净清澈的眼睛深不见底。远远瞧去,一袭白衣如他,便似云中月一般淡雅。 “多谢殿下。”顾九龄微微颔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莫如是吧。只可惜,似是一块捂不热的凉玉。 “在外无君臣,无需唤我殿下。”暗中感慨面前人的好皮相,沈琮慢悠悠正坐,“我将入门法诀传与你,信与不信,学或不学,皆在你一念之间。” 散修各有门道,领悟的入门法诀自然不同。 若初入者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后来只会走火入魔,再无药可救。 沈琮念出一段,见顾九龄似有不解,便在虚空以灵力画笔,写了出来。 第15章 夜巡遇妖,沈琮受伤 有的人生来资质愚钝,究其一生迈步进筑基之境。 有的人生来得长生天眷顾,须臾几十载,便已得道飞升,返璞归真。 沈琮用系统淬体重铸,后天改变原主资质,从诞世起修炼至今,也才堪堪筑基二重天。 而顾九龄,在引气入门后,途中不眠不休,短短几日便跨入练气五重天。 妖丹转化成法力被吸收时,沈琮察觉顾九龄明明已经疼得浑身痉挛,冷汗汩汩冒出,却咬紧牙关,只字不言。 此等耐力,便是他也为之惊叹。 若论绝世修真奇才,顾九龄当属头一甲子。 小道快马加鞭,一行人不日便抵达了山东边境。 “从山东一带过去,便是江南。今儿我等在此安营扎寨,明儿去驿站换了马匹赶路。”宋诚叫停车马,嘱咐几个随行的锦衣卫看好粮饷和赈灾所用的银子,便径直走向沈琮。 他们明面上是去收妖赈灾的,暗中却还得了景元帝一道密诏。 给援军再添一批粮饷,好叫太子早日得胜还朝。 “沈琮,你去巡视四方,若有妖魔,斩无赦。”宋诚瞥了一眼顾九龄,“你留下来,随锦衣卫一道守护粮饷。” 顾九龄和沈琮同时抱拳作揖:“喏。” 待宋诚悠哉悠哉去烤火温酒,沈琮摸出玉面龙骨扇,缓缓一步跨出,由光晕而去,径直入了前方山林之中。 眼下正值三伏天,外头炎热得很,这山林倒是别样的清凉。 甚至有一丝丝阴冷。 “妖气?”翕动鼻翼,沈琮缓缓挑眉。 宋诚定是察觉到了有妖出没,才叫他四方查看。 这妖气,似乎还是丙相妖怪。 看来传闻并非虚假,宋诚确有一手。 沈琮一掌排在离地一寸不到的虚空,掌中玉扇铺开一角,金光顿现。 “临兵斗阵,寻!” 从虚空捻来一缕妖气,融进金光幻化的阵法,沈琮看到金丝飞出,竟直直朝自己飞来。 窸窸窣窣的窜动,伴随着身后的邪祟之气陡然而生。 沈琮蓦然起身朝前跨出一步,一道黑影顿落他原先所在之处。 扭头望去,沈琮定睛一看。 这厮一身黑色长毛,活似个毛脸雷公。似猴非猴,身形魁梧雄壮,一双眼睛猩红无比,一瞧便是开了杀戒的妖怪。 “人面青兽,丙相四品,二百七十九年道行。”沈琮睨眼,眼中肃然一闪而逝。 是个棘手的妖怪。 风渐来,入林无声,似绝万物。 车队旁,头戴蓑笠的白衣公子哥儿眉心一动,缓缓睁开清冷的眼,朝前方密林望去。 已是卯时初,黎明方至。 沈琮一夜未归。 顾九龄微微蹙眉,缓缓握紧腰间佩剑,压住心头的一丝不安。 宋诚已经在指挥众者,整装待发了。 瞥了一眼还未出动的车队,顾九龄一步跨出,施展轻功朝密林快速而去。 一入密林,顾九龄便闻到了满天的血腥味,旋即入目的,便是一只倒在血泊里正在垂死挣扎的妖兽。 他再度皱眉。 来时密林安安静静,不曾有任何异样,这一入内,怎般变了模样? 顾九龄来不及细想。 他看到了单膝跪在不远处的那一袭玄色身影。 这身影一手握紧玉面龙骨扇,一手握紧插在地面的绣春刀,乌纱帽被打得歪七扭八,鬓发凌乱,赫然便是沈琮。 此时,沈琮低着头,气息若绝。 “沈云遮!”顾九龄目光一变,疾步过去,蹲下来正欲搀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迎面而来。 顾九龄低头望去。 沈琮的身下有一摊已经变成褐色的血液。 “沈云遮,醒过来!” 顾九龄的瞳孔一阵瑟缩,也顾不得自己素来看重的白袍,迅疾盘膝而坐,拉过沈琮的手便开始为他灌输灵气。 有了灵气滋润,沈琮终于不再奄奄一息。 他缓缓睁眼,入目一袭白袍,一怔之后,抬眸往旁边看去。 是顾九龄啊。 “顾安弦,你不要命了。”沈琮用余光瞥向那只还在挣扎的人面青兽,握紧绣春刀的手骤然发力,拔出深深入地的长刀,猛然朝前掷出。 长刀没入妖兽腹部,彻底斩断它的气息。 “是你不 要命了。”顾九龄哂笑。 沈琮挑眉。 哟,面瘫小侯爷还会笑话他呢。 “车队快走了,我背你过去。”顾九龄说罢便要起身,却被一只黏糊糊的手拉住。 “我身负重伤,不宜在马车上调养。你将这个带给宋大人,说是我给那群边关将士的。”沈琮摇摇头,从乾坤囊取出一只瓷瓶,递了过去。 顾九龄接过,目光落在沈琮的手上。 大抵是握刀过紧,这手心竟有着深深的红痕,似乎下一刻便可见血肉。 “你们先走,我调养之后须臾便可寻到你们的踪迹。”他还未说话,沈琮便摆手示意顾九龄离开。 顾九龄拗不过沈琮,抿唇起身。 他走去将那妖兽腹中的绣春刀拔出,扔到沈琮旁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琮瞥了一眼这把沾血的长刀,伸手触及刀身,金色法阵顿现,捕捉人面青兽的气息,将之纳入系统。 “叮!恭喜宿主斩杀丙相四品人面青兽,获得三品增益丹一枚!” 脑海中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打破了沈琮的最后一丝清醒。 这人面青兽实力强悍,沈琮从一开始便落尽下风,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不得已取出被系统重铸过的绣春刀,沈琮催动系统所能给予的全部法术,借着密林地形,才斩中了这妖兽命门。 到头来,他和妖兽皆是身负重伤。 人面青兽已经萌生灵智,在密林中布下阵法,阻绝妖气,叫外来者感受不到内里一分异样。 这也便是为何沈琮和妖兽打得激烈,外界锦衣卫却无动于衷的缘故。 顾九龄寻来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有灵气支撑,他也没那劲儿打坐了。 一口血从嘴中溢出,沈琮晃了一晃,便彻底瘫软着倒下去。 在他昏迷之际,眉心散出一阵金光。光芒落地化大阵,竟和结界融成一气。 宋诚细数人马时,发觉顾九龄和沈琮不见了。 他的眉心狠狠一跳。 这俩祖宗! 第16章 半途折返,九龄相守(求不要养书) 宋诚收了花满楼送来平息众怨的银子,晓得沈琮出来的时候将所有的影卫留在了长安,听命鹤七差遣,调查人皮买卖一案。 他身边没带一个影卫。 当看到顾九龄一人从林中出来,气息未乱,衣角却染着一片血污时,宋诚便晓得大事不妙。 沈琮定然遇袭。 “沈琮呢?”宋诚一步跨出,径直来到顾九龄身前,往他身后望去。 “他让我等先去,不可耽搁行程。此物,乃是他托属下转交大人,说给边关将士。”顾九龄将握在手中的瓷瓶递过去,垂眸作揖。 宋诚一怔,将瓷瓶拔了塞子,倒一粒丹药,细细打量须臾,面色骤然一变。 这这一瓶,居然都是最上乘的一品回元丹? 这些若是化水与将士们服下,便可叫之须臾恢复体力,七日不觉饥寒。虽只有一瓶,却足以能够分给每一个将士了。 在极度缺粮饷的情况中,这丹药是最珍贵的无价宝。 何况,良丹本身,便是千金难寻。 宋诚小心翼翼地收起丹药,将瓷瓶放在袖袍中,朝密林缓缓走去。 才迈三步,他便驻足不前了。 前方密林鸟鸣清脆,蝉声阵阵,溪水淙淙。 缓缓伸手,宋诚手指触及虚空之处,是一道无色的屏障。 若隐若现的金光,包裹整片密林。 宋诚微微眯眼。 听皇上讲,沈琮自幼便与仙家大能结缘,适才得以修真问道,拜入锦衣卫暗部,斩妖除魔。 只是这等阵法结界,瞧着并非似是凡界所出。 倒是有些,像异界而来。 天外有天,界外有界。 沈琮受伤,得怪他几分——他应该提前推演那妖怪道行的。 不过,眼下确不可耽搁行程,若晚去一分,锦衣卫的脑袋都得不保。这屏障既在保护沈琮的命,那么—— “出发,过山东!”宋诚不再踌躇,当即手腕翻动,捻诀在屏障上写下一道符箓,而后扭头大步流星朝着车队走去。 车随马动,将扬尘离去。 顾九龄在宋诚催促下,缓缓上了马车。 临去前,他回眸瞥了一眼那方树林。 那一双清冷的眼,随着马车一道摇摇晃晃。 星月高照,清风拂境。 密林之中。 四旁稀薄的灵气泛着温和白光,随徐徐而来的清风飘在玄衣公子上方。灵气一阵晃悠,慢慢凝成细雨,均匀落在公子的每一寸。雨水渗过衣袍,径直没入皮囊之中。 沈琮眉心一动,缓缓睁眼。 丹田饱满,溢出的灵力在筋脉横穿,不但为他开拓筋脉,还间接治了伤。 还好,留了系统的妙手回春,在他气息将绝时用了出来。 沈琮起身盘膝,开始闭目打坐。 彼时,一道白影乘月色纵马而来,停在屏障前。 白影伸手,手指竟直直穿过那道屏障。 微微一怔,白影迈步而入。 在他跨进密林的那一刻,便觉脖颈一凉。 “莫乱动,爷这绣春刀,可是不长眼睛的。”一道喑哑的低沉声音从前方传来。 “沈云遮。”白影佁然不动,缓缓启声,音如其主一般清冷。 是顾九龄? 沈琮放下绣春刀,挑眉打量着身前一袭白衣的少年公子:“你不是随锦衣卫去南疆了么?” 顾九龄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向掌心。 他竟然,可以化开沈琮的屏障。 “那半仙妖丹的主子来历不凡,可穿凡界内任意结界。你沿袭了它的妖法,它自然倾囊相授。”将绣春刀收入乾坤囊,沈琮取下腰间折扇,猛然朝地面打去。 金光四溢,阵法顿现。 将结界巩固一番,沈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道结界,乃是他全身法术凝结而成。 他没有使出第二次的力气了。 “顾安弦,我去沐浴小憩一番,你留神四方,还有妖怪在暗处。” 闻言,顾九龄抬眸,望着玄色身影朝林中小溪走去,下意识悄然握紧腰间佩剑。 他确是不大放心沈琮,适才半路道别宋诚纵马折返。 眼见沈琮无碍,顾九龄便微微宽了心,绕着结界边缘走动。 不知不觉,已是子时末 ,丑时初。 密林唯闻蝉鸣,不见虫鸟动。 顾九龄浑无睡意,清冷的目光落在结界之外某处,顿时凝住。 目光所至,乃是一株参天大树。大树侧旁,有一团诡异黑气飘忽不定。 在顾九龄望去时,那黑气化成一只面色惨白的厉鬼,朝着自己扑过来。 可惜才碰上那结界,厉鬼两只森白的手便冒出一阵青烟。 厉鬼惨叫着松开手,意识到前方有结界,便朝后方退离逃跑。 顾九龄微微眯眼,纵身一步跨出屏障,祭出长剑朝前方俯身斩过去。 长剑被沈琮开了光,既可杀人,亦可斩妖。 当剑身没入厉鬼背部的一刹那,它瞬时化成一团青烟散去。 顾九龄收剑入鞘,缓缓转身。 入眼一袭玄色长袍,长袍被这公子哥儿随意劈在身上,露出一身小麦色的肌肤。 未干的三千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头,公子哥展开玉面龙骨扇摇了一阵,挑眉一笑:“爷的身子不是给你馋的。” 顾九龄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第一剑便斩了一只丁相三品的鬼,资质不错,不愧是爷的徒弟。”沈琮骤然收了折扇,一把将顾九龄拉进结界。 晚间微凉,晨霜渐显。 “待天明,我等便启程追上大军。那瓶丹药,你可给宋诚了?”沈琮随意坐下,用法术收来些柴火点燃,眯眼惬意地烤起火来。 “嗯。”顾九龄淡淡颔首。 沈琮便也不再说话。 那些皆是系统赠与他的一品回元丹,也是以他现在资质,仅有的可以拿出来的丹药。 神识入内查看丹田,沈琮赫然发现自己的丹田竟在自个儿不断补充灵气。 大抵也是系统所为。 如此也好。 沈琮喟叹一声,抓起一根草衔在口中,仰头倒地,双手做枕,开始闭目养神。 顾九龄看着他这小纨绔的模样,嘴角微微抽搐。 早前听同行的几个锦衣卫讲,秦王和太子皆是先后所出,太子颇得皇恩,秦王却与皇上离心,自幼不得盛宠,任其成长,从不以皇族之名拘束。 而今一见他这模样,虽有几分矜贵的气度,更多确是那江湖中的不拘洒脱,倒确实可信。 第17章 赈灾济粮,宋诚显威 自古帝王多薄情,王庭之下,似也没有真正的亲人。 念及此,顾九龄望着沈琮的目光,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怜悯。 天明时,沈琮睁眼,两目炯炯有神。 休憩一晚,丹田内的灵气回来了九成,修为也自行朝上涨了一番,虽不及三重天,却也达到了二重天的后天之境。 他缓缓起身,看向身旁的白衣公子哥儿。 顾九龄一身麻衣如雪,抹额间半轮明月在微醺暖阳里分外剔透。他如是闭目盘膝打坐,即便不动也自成一景。 不过,沈琮却在关注着顾九龄体内,那两道相互制衡的妖术和法力——二者明明相生相克,却融洽地共存一体,井水不犯河水。 真是奇怪。 大抵是沈琮的打量过于明显,顾九龄眉心一动,缓缓张开清冷的眼,望向前者。 “他们已到江南。”沈琮起身打理一番行头,将乌纱帽稳稳系住,捻指算了算,而后化开结界扭头瞥来,“牵马走吧。” 顾九龄起身,往林外走去。 入目所至,竟是一具被吸干了精气的干瘪马尸。 是昨日那只鬼。 “它功德圆满,来世便可投胎为人。”沈琮忽而走来,拍拍顾九龄的肩膀,“顾家安弦,我带你走。” 说罢,便一手取下腰间玉面龙骨扇,一手抓起后者衣袖,而后朝前跨出。 金色光晕顿现,二者入内,眼前竟变作另一番天地。 天色阴气沉沉,地面满是参差不齐的水洼。四方明明山清水秀,却给人别样的森冷之感,仿若此方乃是邪祟之地一般。 这里,赫然便是江南。 而沈琮和顾九龄前方那群人,正是在赈灾济民的锦衣卫,以及当地官兵。 瞥见凭空出现的二人,锦衣卫们面色麻木,习以为常,倒是那些个官兵,头次见到活生生使出了法术的灵修,顿时激动得语无伦次。 “莫失了身份,还不快见过秦王殿下。”为首的一个领队认出沈琮,垂眸捂拳咳嗽一声。 他便是天朝皇族里,唯一的灵修秦王殿下? 一众官兵心头一惊。 “卑职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官兵们回神,迅疾跪地作揖。 “在外我只是锦衣卫,无需以殿下之名相称。”沈琮浑不在意地摆手,示意他等起身,扭头望向不远处在那里同百姓问话的宋诚。 宋诚左手拎着一只鸡,右手提着一只鸭,脖子上挂了一串土鸡蛋。若非这一身玄色飞鱼长袍,沈琮险些将他当成乡下来探亲的了。 钱塘江发大水,庄稼尽毁,颗粒无收。百姓们已经饿得瘦骨嶙峋,他这位好大人却还刮得出来家禽。 沈琮摇了摇头,随着锦衣卫一道去寻了当地知府开仓济粮,一面拿出粮食救济灾民,一面去查看那洪涝之源。 “如此说来,那妖怪早在半年前便蠢蠢欲动,被道士镇压无果,这才现世引发洪涝?”这厢,宋诚听罢那百姓所言,微微挑眉。 “正是。当日草民随那前来寻查的钦差大臣查看庄稼时,那妖怪便苏醒过来,而后引来钱塘江洪涝,淹死众多乡亲,捡走了他们的尸首尽数拆骨吃入腹中。” 说话的人老泪纵横,浑浊的泪和着脸上泥沙一起滚落。 宋城将鸡鸭塞给这老人,拍拍他肩膀宽慰道:“这些拿去烧了吃吧。至于降妖,交与我等即可。” 老人看着手中的家禽,总觉着有些眼熟。 蓦然瞥到鸭子身上一块烙印,他猛地一哆嗦。 “这是黄员外的?”老人的身子下意识颤抖起来。 “方才我登门探望了一番。黄员外人到不惑,却身子精壮,想来也不需要这些家禽。他奉与本官,本官也不好这口,便都与你等回家吃。” 宋诚说罢,便扭头望向不远处的那位男子,面带微笑,“是吧,黄员外?” 那里站着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形肥壮,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混似个铜铃,头上那顶乌纱帽,叫他瞧上去颇有几分灶王爷的姿态。 见他望来,忙谄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大人若觉着草民家禽不甚合口,草民便命厨子做些江南膳食款待诸位大人。” “合该如此。”宋诚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吆喝一众锦衣卫,还有那些官兵,随着黄员外浩浩荡荡去了府邸。 等到沈琮和顾九龄带着几个锦衣卫,推了几车粮食回来时,发觉只有秦铮尚还在那里派粮食。 “人去哪了?” 沈琮望着空空如也的大棚,蹙眉问道。 “都在黄员外家吃山珍海味呢。”秦铮忙得火热朝天,嘴却空出来说了一句话。 沈琮见状,同顾九龄及几个锦衣卫上前搭手。 小半晌下来,领米粮的人总算散了一些。 彼时,一阵强烈的震动从远处传来。 “发大水了!发大水了!乡亲们快跑啊!” 远处一个背着竹篓的年轻人面色苍白,慌慌张张朝这里跑来,铆足劲四面大喊。 人群皆乱,来不及收拾细软,便拖家带口地跑向不远处高山山坡。 沈琮朝前看去,微微睨眼。 妖气 彼时,宋诚带着一众锦衣卫和官兵已经吃好喝好,悠哉悠哉走了出来。 听闻发大水,宋诚面色不改地指挥锦衣卫和官兵,带着乡亲百姓井然有序撤离。 瞥见不远处的沈琮三人,宋诚蹙眉道:“莫在那里碍手碍脚的,还不退下。” 沈琮挑眉,依言作揖,同顾九龄和秦铮一道退离至不远处山巅。 也好,叫他看看这位指挥使的实力如何。 山洪夹杂着泥沙树木碎枝席卷而来,有若一只身形巨大的水怪。飓风不知从何处飘来,叫这山洪似一艘扬了帆的大船,激流通进,恐怖如斯! 眼见洪水越来越近,那一身玄色飞鱼长袍仍旧佁然不动,瞧得高山上的百姓们提心吊胆的,连呼吸都不自觉微微屏住。 再道宋诚,感受到山洪之间的磅礴妖气后,便缓缓闭目,两手飞快结印,口中吟诀。 “敕天地镇妖,急急如律令!” 宋诚倏然睁眼,眼中金光一闪而逝。 他伸手朝前拍去,虚空金光乍现,狂风四起,吹得宋诚衣袍鼓鼓作响! 那金光迅疾演变成一道方圆数十丈的阴阳八卦阵,以一己之力硬生生阻住了汹涌而来的山洪。 地面颤抖愈烈,一道阴沉的声音,自山洪之中传来。 第18章 秦淮河夜,偶逢陈新 高山一端,沈琮驻足远望。 阵法之后,只道山洪高立而起,骤然化成一只骷髅头模样,以头顶冲击阵法——这力道之猛烈,竟叫阵法裂开两条大缝。 “锦衣卫听令,布天罗地网!”微微眯眼,宋诚朗声大喝,手中的结印愈发眼花缭乱。 原本正在山头守护百姓的一众身着玄色飞鱼长袍的锦衣卫听得宋诚所言,齐齐一步跨出。只是须臾功夫,十数人便来到后者身侧。 见状,顾九龄也要上前,沈琮伸手,将他阻拦下来。 “为何不得前去?”顾九龄不解。 “因为我等,还不够资格。”沈琮微微摇头,指指他们三的衣袍。 秦铮见这小侯爷似有所不解,便干脆同他讲起锦衣卫来。 天朝锦衣卫制度,沿袭前朝大明。 前者那些都是玄色飞鱼长袍,位属他们之上,他们现下在衙门上工,属无品小官,只能和下属穿玄色斗牛长袍。 待到有了品阶之后,便可改换玄色飞鱼长袍,若得皇帝亲赐,便可穿上蟒袍,享无上荣耀。 倘若越阶身着非本阶衣袍,便会被视为不从主令。 锦衣卫中,不从令者,皆施以重刑逐之。 顾九龄听得秦铮所言,若有所思。 原来锦衣卫,和军中制度一样森严,不容侵犯。 这厢,一众锦衣卫现身,手腕反转,一道口中吟决。 一道一道的金光在他们掌心浮现,飞上虚空化作长丝。长丝纵横交错,连接成网的一刹,宋诚骤然大喝,一掌朝前拍去。 大网顿收,竟将山洪统统包裹吸纳,连带着那阴沉恐怖的吼叫也敛入其中。 山洪骤退,被席卷的房屋却已毁坏,不成模样。 宋诚抬手撤回法阵,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随手抹了一把面上冷汗,他再度结印,将天罗地网化作一只锦囊圆球,纳入掌心。 圆球剧烈颤抖,似在垂死挣扎。 宋诚咬破手指在圆球上写下一道符箓,符箓化作金光融入其中,那圆球散出一阵青烟,便颤抖着沉寂下来。 将圆球抛给身旁的锦衣卫,宋诚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而鼻翼翕动,目光一变。 黄员外家有妖气! 一行锦衣卫踹开紧闭的木门,径直闯入大堂。 沈琮和顾九龄跟在宋城后方,见后者抬手,便停下脚步,目光却随着一众锦衣卫往里方望过去。 尸横遍地,皆被咬穿头颅而亡——熟悉的手法。 又是猫鬼。 沈琮缓缓摩挲下巴。 “封锁此地,转移尸体,寻找妖物蛛丝马迹!”宋诚冷声启唇。 他的眼中蕴含着一丝怒气。 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好大的胆子! 听闻黄员外满门皆亡,百姓们前来围观的时候,不忘指指点点,却都是暗地咒骂的—— “那黄员外霸占我等良田,素日里又克扣长工税钱,活该灭门。” “虽然惨了些,但我只觉大快人心。长工又非是奴隶,他把自己当土皇帝呢。我家栓子在他手底下上工,三年就没了命。我可怜的孙子哦!” “是啊,我家老头子耕他家的地,四亩田一年收的粮食,都还不够我们两口子糊口的。” “”“” 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沈琮忍不住挑眉。 原是一方毒瘤子,自个儿当着太岁爷呢。 “沈琮,顾九龄听令。”前方宋诚忽而启唇。 “属下听令!”沈琮同顾九龄同时一步跨上前,朝宋诚作揖一拜。 “南疆战事在即,本官命你二人送军饷,明朝一早出发,万不可延误!”宋诚将一块令牌递给沈琮,“随太子殿下一同返京,不得私自折返。” 沈琮接过令牌,微微蹙眉。 莫不成,那只妖怪只是一道分身? “那妖怪凶悍异常,可引来山洪,绝非泛泛之辈。你等实力不济,便老老实实护送军粮。若出了岔子,本官唯你二人是问!”宋诚说罢,便挥挥手,将二人赶出黄员外府。 沈琮抽了抽嘴角。 罢了,还是去护送军粮吧。 说起来,也有许久未见他这皇兄了。 “顾安弦,你可识路?”敛起思绪,沈琮侧眸,看向身旁清冷的小少年。 “早年同家父去过一趟南疆勘察长城地形,正在如今太子军营附 近。”顾九龄颔首。 抛了抛手中令牌,沈琮忽而朝前走去。 “我去沽一壶江南好酒,再赏一番江南花魁风姿。”沈琮一边说,一边朝着顾九龄摆手,“小孩子家家,快些回去收拾行囊。” “庸俗。”顾九龄面无表情地扭头,回了驿站。 夜间的金陵城,可谓是灯火通明,比起长安,有胜之而无不及。 秦淮河上画舫此起彼伏,琵琶声声慢。 某隅高墙上,一道金色光晕忽生,走出一位一身玄色斗牛长袍,头戴乌纱帽的公子哥儿。 沈琮纵身跃到屋檐,恣意坐下,举起一只酒坛,仰头大口痛饮。 江南酒也妙,江南美人儿也妙。 悠闲之余,沈琮开始思索那黄府猫鬼案。 猫鬼非是一朝一夕便可豢养出来。且古法自隋唐以后便已经失传。方才在黄府寻找妖兽蛛丝马迹时,他看到了一撮黑色猫毛。 和那一日在诏狱看到的一模一样,气息亦如是。 灭门案里那具猫鬼尸首,也有一撮黑色猫毛,只是毛色枯燥,瞧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殿下好兴致啊。”正在沈琮深思之际,一道慵懒的声音蓦然传来。 沈琮侧眸,瞥见一袭斗笠,单足立于屋檐一角。 这公子哥儿生得面若桃花,一双眼睛尤为机灵,浑似一只玉面狐狸。 “几年不见,你小子轻功见长啊。”沈琮笑了一声,祭出一壶酒抛过去。 公子伸手接住,纵身一跃来到沈琮身侧,随他一道恣意坐下,拔了塞子悠哉悠哉地喝起来。 原来,这公子哥儿名唤陈新,乃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侠盗,一身轻功出神入化,曾在武林大会引来诸多老前辈感慨,自愧不如。 “江南风景秀丽,我来这里相一位姑娘娶回家。”陈新咧嘴一笑。 “鹤七可有同你联系?”沈琮颔首,忽而问道。 “有,先等小爷饮茶先。”陈新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壶温茶,放下酒壶,大口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