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 第一章 明道宫 秋风飒飒,日暖斜阳,傍晚时分,大宋淮南东路亳州卫真县后世鹿邑的明道宫处正是光影交错、气爽温煦。 非只如此,此时此刻,这座同时具有庙宇、行宫属性的庞大建筑群内,到处都能见到全副武装的兵丁与身着朱紫的贵人,眼见着不知道有多少大宋文武大臣正于此处屯驻。而其中,位置最高的后殿小山所在,更是防备严密,秩序井然,远远望去,竟然能看到有数面三旓龙纛迎风招展。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玩意叫做金吾纛旓,乃是天子大驾专用,龙纛在此,则意味着赵宋官家也在此处。 如此情形倒也不能说罕见,毕竟嘛,大宋朝的官家们一直有笃信道教的传统,之前那位大宋官家更是号称道君皇帝,而此处道祖本庭所在的明道宫也是真宗所建,那么有大宋官家亲身至此来做祭祀,似乎也属寻常。 不过,和当年真宗皇帝前来此处祭祀道祖后的盛况不同,此时此刻,这座皇家园林中的气氛却不免有些凝重和严肃全副武装的将领、士卒数量未免也太多了些,而素来喜欢舞文弄墨的大宋文臣们也都没有半点游兴,反而三三两两相见小酌之后,忧色难掩。 当然难掩 且说,自靖康以来,金兵南侵,二圣北狩,各地也叛乱不休,大宋便事实上陷入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亡国之忧绝非妄言。 而更让人糟心的是,值此危难之际,大宋朝那位刚刚登基才两个多月的赵官家却也出了一遭无端祸事赵氏素来重道,故数日前,这赵官家的仪仗行经此处往南面淮甸预备抗金之时,不免要顺道参拜这明道宫的道祖李耳,然而这位年轻的赵官家在参拜完毕后,游览这园林景色时居然当着数百文武的面一头栽入了这明道宫左近的九龙井中,然后昏迷一时 当然了,只是昏过去而已,赵官家隔了半日便醒了过来,两位宰执也都探视过了。 可问题在于,年轻体壮,素来能骑半日马、拉石五弓的赵官家醒来以后,明明行动如常,却没有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南下,最近也只是在内侍省大押班康履的陪同下公开露了一面罢了,便再不行动。 要知道,两月前官家在南京商丘登基后,朝堂之上端是一番龙争虎斗,甚至为此死了一个谏议大夫、两个太学生,罢免了一个宰相,这才定下了南行淮甸转扬州的国策。而且此次南行,太后都已经先行去了扬州,同行宗室也有不少,几位财务上精干的重臣也去了淮扬、江南一带筹措钱粮,诸位御前太尉、统制也都纷纷往周边平叛,以求安靖道路,就连内侍省的大押班们都走了七七八八去前面开道可这最主要最根本的官家和朝廷文武才刚从南京商丘启程不过百里,就停在这亳州,算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乎,行在这里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传闻说,官家那一日虽然没有伤到身体,却坏了脑子,连潘妃和康押班都不记得了,甚至可能已经成了宋惠帝也说不定,所以东西二府的相公与内侍省的康押班当然不敢走;还有传闻说,官家毕竟也是信道的,故经此一事后,他居然疑心落井乃是道祖专门示警,劝他不要南下,所以一时回心转意,反而有心就此留在中原抗金,故此盘桓不定 非只如此,譬如康履趁机囚禁官家,行狸妖换官家之策;又如道祖托梦,指点神将下凡相助云云各种荒唐说法,随着行在停在这亳州明道宫不动,也是愈发离奇起来。 只能说,得亏靖康之后,大宋皇族正统就这一位,否则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大家好箭法” 就在这行在到处人心惶惶之时,地势最高的后殿处,也正是旋涡最中心所在,眼见官家一如既往在日落前于龙纛下弯弓立靶,连续射光两筒箭方才住手,等候在旁的内侍省大押班康履赶紧上前奉承询问。“难道今日也要与诸班值一同用饭吗” “有何不可吗” 那所谓官家身着红色圆领箭衫,年纪约才两旬模样,生的却也算是高大俊俏,俨然是赵氏嫡传了,此时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倒似乎浑不在意。“还是大官这里有事” “咱家能有什么事”这年约三旬的康大官,也就是目前行在唯一一位内侍省大押班了,素来是掌握禁中机要文字,相当于后世秉笔太监一般的重要存在,闻言不由拢手叹气。“只是刚刚潘娘子着咱家来问,说是多日未见官家了,甚是想念,咱家以为” 那赵官家闻言捏着手中硬弓尴尬一笑,并未做答,反而把头扭过去了。 “而且,大家伤后不是说想吃雪糕吗”康履见状赶紧又绕到对方身前,继续拢袖言道。“这潘娘子今日专门下厨,亲自为大家做了,大家不妨去一趟,也顺便见见皇嗣” “是吗” 年轻的官家微微一怔,倒是犹豫了片刻,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一声轻叹。“还是算了吧。那什么雪糕送来就好,我与今日同餐的班值一起用” “官家” 康履一时情急,居然连表示亲昵、行在中素来只有他一个人可用的大家都改了。“那是潘娘子亲手做的,如何能给班值们用,这成何体统便是官家你,也不能再与诸班值同餐了,传出去怕是要让外朝的大臣们不满,说官家轻视读书人,看重武夫。” “自靖康后,这大宋朝真还有什么体统吗”年轻的官家闻言非但没有回心转意,反而当众冷笑。“但有半分体统,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至于什么读书人,什么不满,也不见他们对金人的铁骑不满,却如何偏偏对我不满” 言罢,这赵官家便不再理会对方,反而兀自向后殿外面走去,而那康履刚要跟上,却不料原本侍立在旁的数名佩刀班值一起起身跟上,直接阻断了康大官的去路。 康履难得失态慌乱,赶紧又朝殿门旁的一名轻甲军官示意,而那名身材高大、容貌威严的年轻军官见状,一面微微低下头去,一面到底是起身跟上了这皇宋官家,也就是他们名义上的主君。 且说那些佩刀班值,对于康履似乎还能撑住劲,对上此人却明显放尊重了不少,非但没有阻拦,反而直接让开了道路。而走在前面,用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的大宋官家赵玖,见状面色丝毫不变,反而继续坦然向外。 不过,等转出殿外,赵玖却不急寻什么人一起用饭,倒是立在后殿所处的坡地上眺望周边许久,约莫着康履已经去处置那些机要文字了,这才忽然回头,朝跟在身后的那名年轻军官下了一道命令 “劳烦杨舍人走一遭,替我取下潘妃的雪糕,再替我道下辛苦。” 所谓杨舍人猝不及防,只能当众应声,转身离去,而赵玖赵官家也兀自向小坡下一处传来马鸣不止的军营而去。 没错 是赵玖而非赵九,这皇宋官家真的如流言一般被人给夺舍了人家康大官还有那年轻军官,也就是閤门祗候杨沂中了,这一文一武两位禁中的实权人物对这位大伤初愈官家的关心还真不是逾越,反而真的是忠心可嘉 若赵构魂魄尚在什么物件上面,怕是要感动流泪的。 当然了,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夺舍了赵宋官家的妖孽并非是什么狸猫成精,而是一个自己都觉得很无辜的凡人,九百年后的凡人 想这厮不过是大学毕业后回家办户口,顺便往道祖庙中玩了一遭,只因为帮一位老道士下水泥做的的九龙井中救狗,结果回过神来就成了赵宋官家跟谁说理去 跟太上老君说 太上老君会不会嘲讽他一句你自在李耳庙中出的事,跟我太上老君什么关系 其实平心而论,一个穿越者,穿越成了天子,还是年方二十一岁刚刚登基的天子,真要有幕后黑手,也算是对得起穿越者了坐个六十年太平天子,花个二十年攒钱,二十年搞个蒸汽机,再来二十年殖民四海,期间娶一堆后宫,生几十个孩子,养几百只猫狗,设计个动物园,它不好吗 不香吗 香当然是香的,那潘妃身上也挺香,可是问题在于,这个天子叫赵构,排行第九,后人素来称之为赵老九的。而今年年号唤做建炎,却是两月前这赵老九刚刚登基后才改的元,之前半年都是唤做靖康二年的。 换言之,这个时候屈辱至极的靖康耻已经结束,北宋已经彻底亡国,河北、河东全面沦陷,至于南宋,理论上已经建立了,但实际上还没有立足成功整个大宋朝廷,其实都是在跟着赵老九往南逃亡之中,试图在扬州寻一个苟且立足之处罢了。 对此,我们的穿越者赵玖先生,在亲眼见到数千兵马和毫无电气化设施的淮西平原,并一次次用还算顺口的中原口音询问验证,确定自己是穿越,而且穿越成赵构无误后,这几日心情其实一直不咋地。 无他,赵构赵老九的名声太烂了且不提,关键是现在时机更烂在赵玖看来,穿越的时候往前两年到靖康前,搞个玄武门第二不好吗或者往后两年,穿越到临安直接稳定下来,不舒坦吗 非得在逃亡途中这个节骨眼 带着十万大军搜山检海的金兀术可不是虚构人物 当然了,赵玖这就是历史盲的无知了,往前两年他肯定来不及搞玄武门且不提,真要是往后两年再穿越过来,那这个身体就是个太监了,那才叫生不如死。 总而言之,自打穿越过来,这位赵官家、赵构、赵九,又或者说赵玖了,确实是没有一天好心情。 一开始的时候是失落和烦躁无比能有空调、电脑、手机、海底捞不比一个逃亡皇帝强吗还是历史上如此不堪的一个皇帝实际上,虽然这具身体很健康、很年轻,但他一个三观正常的后世人却依旧感到了一丝厌恶和不适。 而且作为一个普通人,不想家的吗 于是乎,穿越来第二天晚上,这赵官家便身体力行尝试过再跳一遍道祖庙中的九龙井,以求道祖他老人家开恩,只是失败了而已。 而确定回不去后,接下来自然是自怨自艾了 一个穿越前同样是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大学刚毕业,连入职都没入,能有多成熟所以他开始半夜偷偷哭泣,开始说什么想吃雪糕,开始发脾气骂人搞得跟变形记一样委屈。 而也大概就是因为这些持续性的反常,这位穿越者自然引起了康履和杨沂中的警惕。 至于等过了几日,好不容易认命,准备换个身份活下去以后,这位新鲜出井的大宋赵官家却又不得不面对着一个很尴尬同时又很紧张的局势 那些穿着硬翅幞头,圆领紫袍子、红袍子、绿袍子的大宋官员们且不提,身边几个主要人物,禁中一个大约相当于后世秉笔大太监一般的内侍省大押班康履;所谓什么祗候,实际上是禁中贴身卫队长官的杨沂中;两个宰执,东府中书门下正牌子宰相黄潜善;西府知枢密院的枢相汪伯彦;外加一个相当于禁军总司令的御营都统制王渊他是一个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过那种 不过,考虑到这是赵构的亲信,而且之前就是这些人协助赵构启动并主导了南逃,那说不得应该就是迫害抗金忠良,一意逃跑的投降派了 非只如此,这些人因为他这个穿越者前期的失态,很明显是有些怀疑的。说关心也罢、说警惕也好,这些天在康履的主导下,总有人一直小心盯着他这个赵官家,而且赵玖除了刚来第二天那次安抚人心式的露面外,也一直没有全面接触到奏疏与朝臣。 很显然,他是被人有意识的给隔绝了。 除此之外,那赵老九还给赵玖留下了一个潘妃,和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嗯这件事情就有点尴尬了,但也仅仅是尴尬,也说不上谁占谁的便宜,因为赵老九本人十之八九不在这个世上了,而新来的这个明显是纯粹的魂穿,全不带负担那种 实际上,赵玖在获知这个身体的正妻与两个妃子全都被金人俘虏后,除了心中嘲讽赵构不是个男人外,并没有半点感同身受实际上此时全都死了,但历史上赵构隔了十几年才知道,反过来说也真不是男人,因为他啥啥都不记得,一点记忆融合都无。 或者说,在赵玖看来,这潘妃和那个婴儿他好生扔江南养着,赵构被俘虏的家人将来有机会接回来,也扔江南养着,就对得起天地良心了也算是还了赵构赠送的这具还算是文武双全躯体的人情了。 再说,有闲心想这些,还不如抓紧时间跟基层士卒打好关系,收买一下人心,这样一来必要的时候有人能帮忙挡刀;二来可以化解康履、杨沂中的软性控制;三来也能借此获知并寻求一些必要信息 至于说,保持官家身份的神秘性以维持权威,不是说不对,而是说正如赵玖之前对康履阴阳怪气时那般所言,从靖康以来,这赵宋官家还能更丢人现眼一点的吗 而最后的最后,却还有一件天大的事情摆在这新鲜出井的赵官家眼前穿越成赵构,难道不用抗金的吗 s新书来了然而,只有一万字存稿还上来发了一半老规矩,我慢慢写,大家慢慢看【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章 赤心队 “如此说来,你们是都是辽东饥民出身了” 傍晚时分,位于明道宫建筑群最边缘位置的一处野地里,刚刚收过庄稼的田埂上,篝火畔,赵官家随手放下陶碗,毫无风度的抹了一下嘴,便继续追问不止了。 “禀官家” “叫我大家就好,坐着说就行。”穿越者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放得下身段。 “禀大家。”那端着碗坐回到马扎上的壮汉明明是营中少有的口舌伶俐之辈,此时却只能手足无措的,以至于说话也显得不利索起来。“俺们原本并不是饥民,都只是辽东寻常人家就如俺,以往就是个贩马的只是当初女真皇帝完颜阿骨起来打契丹皇帝,契丹皇帝征得钱粮太多,辽东无处营生,这才算是成了饥民。后来契丹人打不过女真人,便在辽东招募俺们汉人饥民,因为说俺们没了营生都怨女真人,便称俺们叫个怨军,再后来有个奚人做了皇帝,又给改了常胜军。现在跟来行在的八百骑兵,全是当年怨军八营里面岩州营的老人” “岩州在哪里”赵玖一时好奇,不由再问。 “回禀大家,其实俺们岩州正经官名不是岩州,而唤做岩渊州,挨着当年大辽东京道辽阳府,往南边贴着海”有旁人忍不住插了句嘴。 敢情是营口老铁 一身扎眼圆领红袍,端坐在那里的赵官家心中恍然,连连点头之余居然忍不住拍了下大腿。 且说,赵官家连连颔首之余,却又不由心中微动,连起遐思一来嘛,当年他可是去过营口的,不免又有些思乡的幼稚病发作;二来嘛,他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一支无牵无挂,跟谁都没牵连的乞活军而且还是行在中少有的娴熟骑兵 所以自然动了些心思。 另一边,几位营口老铁眼见着年轻的赵官家若有所思,还以为对方之前只是亲王,不知朝堂大事,所以疑惑他们为何又到此处呢却是不敢轻易停下,反而只能顺着趟将他们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 原来,这支兵马成立以后,本营长官唤做刘晏,而怨军,也就是常胜军总将则是著名的郭药师。 郭药师这个人,乃是这个年头天下间数得着的传奇人物这倒不是说他武艺如何绝伦,或者军略如何出众,乃是说此人身为契丹余孽,在辽国灭亡以后的宋金边界上反复无常,先是投降了大宋,却又在见识到大宋内部虚弱后投降金军,并直接建言金国大元帅、二太子完颜斡离不直捣汴梁,事实上促成了金军南下和北宋灭亡。 换言之,此人乃是靖康耻的滥觞之一。 不过,这基本上由辽东汉民组成的怨军八营,后来改名常胜军的辽地汉军中,岩州营将领刘晏却是个地道的宋人,似乎还是一个南方的读书人,但早年不知道为什么流落到了辽国,反正是有一丝隐情的于是,等到郭药师反覆,常胜军多随之反覆北归,唯独此人引着岩州营留在了大宋。 对此,当时的徽宗皇帝为了表彰这支部队的忠诚,专门赐名,号曰赤心队 再后来,这支部队辗转反侧,却一直都算是立场坚定,靖康之变中更是少有的一直活跃在抗金一线,却能在战后保持建制与战力的部队。 赵玖越听越有想法,以至于连呼侥幸须知他此番至此,三成是好奇,七成倒是为了躲避杨沂中,却不料大有收获 至于收获在何处 恰恰就在这支部队来自辽地上面 要知道,古今中外,内部局势越复杂的时候,君主、将领地位最不稳固的时候,往往会使用外籍部队来做自己的近卫,因为他们跟内部没有什么厉害牵扯,只要君主和将领能保证待遇,这种外籍部队就反而是最可靠的部队。 譬如大约就在这个时候,西方世界那边的宗教分界线上,很多小诸侯的卫队恰恰都是来自于对立方北非摩尔军阀流行基督卫队;西班牙大贵族们流行北非卫队,大略就是这个道理了。 当然了,赵玖也不是什么历史大触。 恰恰相反,他的历史知识大多来自于九年义务教育和一些基本的科普书籍,最多再加上一些诸如秦吏、汉阙之类的高端网文,和全面战争之类的低端游戏,所以并不知道这些古怪东西。 唯独天下间道理是相通的,而赵玖偏偏又是有着切身处境与需求的。 一念至此,赵玖便开始心中盘算,想着如何将这支部队拉拢过来,也好睡个好觉。 孰料就在这赵官家心中渐渐有所盘算之时,那几位营口老铁你一言我一语,渐渐放开之后,越说越顺当,越说越详细,信息量也是越来越大,其中更是提及到了一个让赵玖格外关心的人名,并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人 “当日在东京,俺们跟着刘营头在那刘太尉麾下,却不料那刘太尉多少年的长腿性子不该,从高粱河到东京,还是一开战就跑俺们区区一个营头,真没办法,只能被他的上万关西兵裹着往外跑,还没落脚呢,就说前头刘太尉跑的太急,结果在龟儿寺迎面撞上金人,直接被人杀了,然后上万西兵稀里糊涂就溃掉了” “当时不少贼厮都趁机跑了,就俺们没跑,可三千儿郎也只剩一千,就问刘营头往何处去刘营头说了,东京没法去了,但俺们都受大宋的恩德,不能不报,正好官家你在河北做兵马大元帅,就去寻你来了。” “结果刚过河,就遇到了宗副元帅受了官家的旨意,要去救二圣,俺们便又随宗副元帅一起去救二圣” “那宗副元帅端是一条好汉,年纪这么大了,还是进士出身,却和我们刘营头一般,半点酸气都无。跟着他是这几年俺们过的最利索的一段时日,可惜就是不会打仗官家你给千万苦凑的上万精兵,上来又是全军覆没。没办法,俺们死保着宗副元帅逃了出来,可这时候河北根本就没兵了,官家也从山东绕到了南京商丘,俺们数啦一下,也就八百人了,便只能随着宗副元帅渡河到了南京,这才跟上了官家” “诸位老老哥真是辛苦”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回过神来的赵官家一声感慨。 “可不敢在官家面前称哥”几名围坐最近的营口老铁惊吓起身。 “如何不能这般称呼”赵玖失笑相对,便拿这几日从那潘妃处听来的闲话相对。“你们久在辽东还是不懂得中原风俗,上到皇家,下到街边杂役,中原山东一带都只随意称哥我在东京,虽是亲王,府中上下却都呼我九哥的,而路边卖梨的,你我也能唤一句小哥。” 几名骑兵这才重新安稳下来。 “说来,”就在这时,赵玖忽然话锋一转,并面露期待。“你们在河北久随宗副元帅,可曾认得一个叫岳飞的人物” 然而,几名赤心队士卒面面相觑,却无一人知道。 “敢问官家,这岳飞是哪位奢遮人物,竟让官家念念不忘”之前那侃侃而谈的一人大着胆子询问。 “岳飞不是什么奢遮”赵玖明显有些丧气。“岳飞就是那个岳飞,好像是河北人,字鹏举的,跟宗泽、就是你们说的宗副元帅一起打过仗的” 几名赤心队士卒再度面面相觑,却是相顾摇头。 赵玖彻底无奈。 然而,眼见着赵官家情绪低落,大概随时便要回转,再加上一晚上攀谈到底是让不少人没轻没重起来,其中一人却忽然主动开问 “官家,俺听人说咱们这次忽然停下,不是因为前面有盗匪,而是官家你不想往南走了,是这回事吗” “哦”赵玖一时恍惚,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事吧,我确实有这个心思,但留在这里又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抵御说来就来的金兵,说不得还得往扬州去。” 周围士卒闻言登时面色微变,却并无多言。 而此时,赵玖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失言,便想岔开话题,但还未开口,身后的夜色阴影中便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官家,臣奉命将潘娘子的雪糕送来了。” 赵玖愕然起身回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杨沂中便已经立在自己身后了,而且双手还端着一碗奶糕之类的点心,做恭敬之状。【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章 朕的心腹都在哪里? 杨沂中的到来让年轻的赵玖警惕心大作,整个人如炸了毛的猫一般发作起来,而这日晚间,他下令将那潘妃亲手做的雪糕其实也就某种奶皮甜点了分给赤心队的士卒后,干脆强行留宿在了赤心队的营帐中 为此事,康履三番五次派人来请,都被撵了回去,而杨沂中与同样早早赶来却不敢出声的赤心队营将刘晏一起跪地苦劝,也不能动摇这位赵官家的决心。 而最后,无奈何下,上下也只能由着这官家去了。 然而,当日晚间,秋风大作,睡到中夜,赵玖却忽然闻得帐外一阵喧哗之声,并有火光琳琳,映照营帐,也是不由愕然起身。 “出什么事了” 赵玖刚要出去,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被帐外篝火照在军帐之上,便居然重新躺坐回榻上去了。 “好教官家知道,有几个赤心队的贼厮大概是以讹传讹误会了官家之前的言语,以为金人大军马上就到,便想要谋逆反乱,劫持官家去投效金人”杨沂中隔着帐篷轻声言道。 “” “不过官家勿忧,大部分人还是心念官家恩德的,刘晏也深得赤心队军心,不过个逆贼而已,且刚刚串联便被同帐之人一起绑了。” “我没忧”卧在榻上的赵玖心情烦躁,只能一声叹气。“我只是不知道前途在哪里罢了” “官家若实在不想去扬州,不妨再和宰执们商议一下。”隔了片刻,杨沂中方才勉强做答。 但回应这位杨舍人的乃是一片寂静。 话说,赵玖是真没有什么惧怕和忧虑,也没有为傍晚还如此忠贞模样的赤心队中忽然冒出几个反贼而感到愤怒这不是说他内心多么强大,头脑多么睿智,胸怀多么宽广,说白了,他还是没有对这个身体和眼下的局势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他始终还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至于这种格格不入的原因除了缺乏必要的时间沉淀外,很大程度上是他不知道能干什么。 照理说,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时代,肯定是要抗金的,这点从什么民族大义与道德上来说是如此,从私心上来讲也是如此毕竟谁想落到原本另一个时空里赵构那种名声呢最猥琐或者说最没担当的一种方式,也可以一边在临安歌舞不休,一边支持岳飞直捣黄龙吧 而从理性角度来说,也要抗金,因为赵玖再没有什么历史知识也是经历过九年基础义务教育的,他最起码知道跟金人这种野蛮民族服软是根本行不通的,金国人只要觉得有机会有实力,肯定会主动来打你 你越屈服,他们越要欺负你 即便是历史上赵构能议和成功,难道不是岳飞和韩世忠在前线打出来的吗 甚至从神神怪怪的角度来说,也该抗金 想他赵玖在道祖庙中穿越,真要是有神仙妖怪,那道祖他老人家送他过来总不可能是让他领着大宋投降金人,早一点完成民族融合的吧 所以说,赵玖早早的就想的很透彻了,来到这里回不去,那就得抗金这是自己这个穿越者的主线任务,躲不掉的 而历史上,宋金战争事实上也是将来整个中国数十年最主要的矛盾所在。 但是,就眼下而言,他也真不知道要如何抗金 须知,身为赵官家,这些天赵玖也不是一直闲着的,即便是有些人在刻意隔绝和糊弄他,可以眼下这个乱糟糟的场面和局势,他也多少从其他方向主要是底层班值得知了一些讯息诸如大宋的军队从之前试图夺回燕云十六州开始,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军事胜利,而军队也是一送再送 宋金合力伐辽,童贯在幽燕送了二十万最最精锐的野战部队 金军第一次南侵,开启了靖康耻的前半截,梁师成先在河北送了十几万接着太原城下和汴梁城下,大宋中枢的贤达和西军的名将们,当然最主要的是所谓徽宗、钦宗这二圣本人了,又联手送了二十万 等到好不容易靠着各路勤王部队和城内主战派的努力熬过了这一波,结果这二圣又自废长城,自己解散了部队,以至于金军忽然第二次南侵时,也就是刚刚过去的导致北宋亡国的这一回了,东京城下事实上已经没有了可战之兵 说句笑话,大宋朝上百年冗兵之祸,王安石呕心沥血都没解决,竟然短短几年就被契丹人和女真人给联手解决了 当然了,国家也跟着亡了,财政也跟着破产了上百年强干弱枝的政策,使得国家精华聚集在一个小小的东京城内,所以一旦沦陷,整个国家的军队、财政、官吏、工匠、战略储备,一朝清空 这也是为什么说这具身体明明是宋徽宗亲子,而且是在南京商丘登基的,却被人称为是一个新政权的缘故了。 那么回到眼下,整个大宋朝唯一一支成建制、大规模的职业军队,如今正在关中和西北,也就是所谓西军残部了,但道路却被金国的常胜将军完颜娄室所隔绝;而能够收取财赋的东南、荆襄、巴蜀,却也需要时间来转运和统筹。 此时此刻,行在这里,包括派出去的剿匪的那些部队,拢共只有一万多兵,还多是临时收编的民兵;所处的中原之地,到处都是造反的乱军、叛军,称帝的都好几个;财政也基本上是靠搜刮各处皇家道教宫殿来暂时维持而偏偏又不知道金兀术什么时候就会领着他的十万大军来搜山检海 当然了,这些危机到底还没涌到跟前,最让赵玖觉得难以忍受的,还是他在这种生存压力下找不到一个可以沟通的人。 康履、杨沂中不用说了,根本就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两个宰执,东西二府的黄潜善、汪伯彦只见过两次,却都是在看他身体无恙后催促南行的实际上不要说这俩人了,赵玖对目前行在这里整个大宋临时政府的文官们就没存着任何幻想在他眼里,这群人无外乎就是紫袍子、红袍子和绿袍子的区别 毕竟嘛,但凡大宋的文官有点用,至于弄出靖康之变来 而且再说了,眼下是南逃途中,寥寥几位主战派的文官早就被撵走了上过历史书的李纲被罢相,此时不知道在哪里;宗泽被排挤到东京,根本分不开身;甚至据他所知,同样上过历史书的民间主战派,也就是太学生陈东等人,之前刚刚被这个身体的主人在南京给商丘砍了 这种情况下, 你让他怎么跟人沟通跟谁沟通沟通了就有人信他吗而最最让人无力的,是他居然无法反驳因为他也真不知道该怎么抗金,拿什么抗金 难道真要先逃到临安去,再缓缓图之吗可他不甘啊 只能说,活该这些辽地出身的赤心队士卒误以为金兵大军到来后起了贰心 “官家” 帐外的嘈杂声已经渐渐小了下去,风声呼啸之下,杨沂中再度开口。“通直郎刘晏在帐前请罪” “不关他的事,那几个人也都赦免放归吧”赵玖隔着帐篷随口答道。“本是辽人,想去哪儿就让他们去哪儿吧,我就不当面赦免安抚了。” “诺”杨沂中沉默了片刻方才应声。 而一阵动静之后,这个身材高大的将军身影再次被帐外火光映照在了帐篷上,却依旧是扶刀着甲,端坐不动。 君臣二人隔着一张牛皮帐幕沉默了许久,杨沂中却是忽然主动开口了“官家之前似乎是在寻岳飞岳鹏举” “你认识”赵玖微微蹙眉,也懒得计较对方始终监视着自己的事了。 “河北相州人,姓岳名字岳鹏举,原为元帅府刘副统制麾下,后来赏为武翼郎,以武艺著称之前曾在元帅府中与臣一起饮过酒,应该便是官家所说之人了。” “他人在何处” “两月多前,官家在南京商丘登基,然后当时在位的李相公也就是李纲李伯纪了。”杨沂中主动做出了说明,俨然是对帐内官家落井后失忆的事情一清二楚,知道该怎么说。“李相公准备让官家巡幸南阳,而黄相公与汪枢相准备让官家巡幸扬州,一时争论不休,这岳鹏举听说后便违背制度,越次上书官家,要官家抗金,并弹劾三位宰执误国,结果被直接罢免一切军职,撵出军去了” “岳飞弹劾李纲误国”饶是赵玖对这年头一些事情的荒谬早有准备,也不由目瞪口呆。“为此被撵出去了” “是” “他俩不都是抗金的吗”赵玖愈发觉得荒唐,岳飞居然是因为弹劾李纲而被罢免。“李纲更是天下抗金旗帜” “这便是那岳飞的罪责所在了。”杨沂中的声音依旧从容。“他身为一个武翼郎,官职极小,又是武臣,朝堂大局、前线形势什么都不知道,却上书言国政,以至于连弹劾人都弹劾错了,如何不会获罪当时主政者仍是李相为主,说不得便是被李相心腹给逐出去的。” “且不说这些,”风声中,赵玖沉默了片刻。“你可知道岳飞现在人在哪儿” “去向不明,但他是河北相州人,因家乡离乱,抗金之意甚坚,此番离开军中大约是要回河北参加义军继续抗金了吧”杨沂中勉力再答。“可河北大半沦陷,兵荒马乱,想要找他未免太难。” 赵玖彻底无奈,却还是带着一丝不甘心“杨卿可记得他奏疏中所言的都是什么事” “无外乎是劝陛下亲自率六军渡河北伐,往相州去抗金,不要往南走” 赵玖一时恍惚即便是他也知道宋军主力尽丧,河北一马平川,偏偏金人主力此时俱在河北,其中包括女真人、契丹人、辽地汉人在内的骑兵不下十万,这是要他领着万把人去河北送吗 而且他哪来的六军 更不用说,之前那些赤心队的人还说了一件事情,乃是赵构未登基在河北为元帅时也不是没打过,而且是让宗泽去打的,结果仍然是一败涂地。 这岳飞 “这岳飞今年多大年纪”赵玖心情愈发糟糕了。 “二十四,比臣还小一岁。”杨沂中轻声相对。 赵玖早有预料,但此时依旧忍不住一声叹气,他是真想放声问一问这茫茫原野,他这个官家的心腹到底在何处 随着帐内一声叹气,赵官家到底是没问出口,反而是帐外那位祗候忍不住低声追问了一句“官家为何一定要找此人” “我是真想留在中原抗金。”赵玖近乎无力的应声道。“前几日在班值中听人说他是个武艺绝伦的人才,又是河北人,抗金之意甚坚,想着或许能一用。” “且不说此人,只说此番走扬州,不是官家之前斟酌许久后的决断吗”杨沂中难得追问不止。“如何又要留在中原” “哈” 赵玖一声冷笑,并未做答。 其实还是那个问题,说实话没用对于行在这里的投降派们而言,你告诉他们哪怕是去了扬州,甚至去了江南,金人都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只会觉得荒唐。 想想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对偏安存在幻想,又哪来的投降派,或者好听一点,又哪来的主和派呢 “官家何故发笑” 杨沂中今夜主动开口的次数似乎要超过了之前数日面对这赵官家的总和。 “我赵九抗金,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赵玖无可奈何,只能在榻上随便敷衍了一句。“国仇家恨这四字,杨舍人难道不懂吗为何你们总觉得我要苟且偏安呢” 秋风呼啸不停,夜色浓郁,而一直到黄淮大平原的正东面渐渐发白,帐内帐外却都没有再吭一声。【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章 英雄气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虽然天色已经发亮,但之前一日夜秋风却送来了一股微凉气息,继而产生了一种天阴阴兮欲雨的情景。 当此之时,我们饱受打击的赵官家一夜沮丧难眠,竟是带着一双黑眼圈走出了帐来。 不过相对应而言,身材高大、形象威严的杨沂中却似乎总是不知疲惫,只见他全副甲胄,扶刀蹲坐在帐外,双目炯炯,见到赵玖出帐后更是即刻起身,然后再俯首相对: “官家!好教官家知道,通直郎刘晏虽蒙赦免,却心下不安,只是官家早早歇下,也不敢打扰,故我一直让他在别帐相侯……官家是否要见一见?” “不是让他放人就算了吗?” 杨沂中俯首不答。 “算了,见一见吧。”打了个哈欠的赵玖无奈应声,虽不能感同身受,他却也能懂得刘晏的惊惧,而此时他也的确需要好生拉拢这样的兵头子。 须知,没吃过狗肉也见过狗跑,这么多电视剧和小说看下来,赵玖还是有点分寸的。他很清楚,乱世之中,身为一个逃亡途中的官家,真正能要他性命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宰相、内侍,那些人最多把他架起来让他做不了事情,而威胁最大的恰恰是刘晏、杨沂中这样手上直接控制几十、几百兵之人。 刘晏今年约莫三十来岁,看起来像个文官多于武将,实际上,据说他在辽国是中过进士的,而通直郎似乎也是文官阶官,好像比岳飞那个武翼郎显贵的多! 嗯,为啥要说似乎和好像呢? 原因是赵玖真不懂,须知道,按照大宋朝的规矩,官是官,职是职,真正的差遣则是差遣,而且官又分寄禄官、正官、阶官,而且分门别类,文官是文官、武官是武官……反正他这个智商正常的二十一岁大学生是不可能在几天内搞懂这些门道的。 就连杨沂中这个天天跟着自己的什么什么祗候,赵玖都稀里糊涂,因为他身边还有别的祗候,却是几个专门帮他找衣服的宦官。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正如杨沂中之所以为赵玖所忌惮,乃是这个相貌威严、身材高大之人始终穿着甲胄、拎着刀子监视自己一样,刘晏此时最实际的职务还是这八百赤心队的首领,别的都是虚的。 而且再说了,局势到了眼下,大宋都快亡了,谁还在意这个?之前靖康时期就有人公开提议在河北设立藩镇了。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官制,可别让赵玖逮到机会掌权,否则绝对一刀砍了,换成一是一二是二的玩意。 “刘卿字什么?”想了一下后,心情不佳外加怕露馅的赵玖决定快刀斩乱麻。 “臣字平甫。”刘晏羞愧的头都不敢抬。 “平甫,朕知道你心难安,这样好了,你收拾一下吧。”立在帐门前的赵玖干脆板起脸正色言道。“自今日起,赤心队分出五十骑来随侍御前,并与诸班直同等待遇……反正诸班直好像都是重建的,就算是一个新班直吧!以此示朕不曾疑你与赤心队之意。而平甫你也辛苦一些,御前和这里两边都要照看好……天色阴沉,且速速生火吧,不要耽误大家用饭。” 此言既出,莫说刘晏与跟在他身后的几名赤心队军官个个喜出望外,便是杨沂中也都怔在当场,心中翻腾起来。 而稍候之后,刘平甫自然忙不迭的去忙活起来,但这一日夜变得多话的杨沂中却又一时扶刀感慨不尽: “官家这一日夜举止,真有汉唐之英雄气!” 赵玖本来恹恹,安抚了刘晏和赤心队之后因为野外天气阴沉、温度稍低之故,多少来了点精神,孰料,此时骤然闻得所谓英雄气三字,却觉得牙都酸倒了……这算个什么英雄气啊?他要是真有那种汉唐英雄气,刚刚早就直接对刘晏下令,就在这里把杨沂中给宰了,然后领着八百骑兵蹚了这明道宫,把什么康、黄、汪、王一锅端了。 还用得着在这里要你来说什么英雄气?都什么年代了,要不要虎躯一震? 当然了,杨沂中人高马大,全副武装,看起来就不好惹。而且据说是他世出将门,在御前班直中也素有威望,赵玖一个穿越过来没多久的大学生,只杀过鸡揍过猫的,还真不敢下那个决心跟这种人动刀子……这要是五步之内,人可敌国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只能摇头不语——昨夜他又胡思乱想了一夜,想要抗金,首先得有力量;想要力量,得有效控制剩下这半壁江山,并建立起自己的大班底;而想要建立自己的大班底,先得眼前突破康、杨、黄、汪、王这五人的隔断以掌握朝政与人事;可想要突破这五人的隔绝,却又要先拉拢自己的一股小班底。 今日这一遭,能顶着杨沂中拉拢到刘晏,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官家如此宽待刘平甫,可是看中了他的骑兵之利?”看到赵玖并未有什么反应,趁着周围纷乱,无人在意,直身而立的杨沂中再度开口询问。“且辽东兵马与行在各处皆无牵扯?” 赵玖终于盯住了杨沂中,或者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位贴身保镖的反常之处,只是他依然不明白缘由而已。 是看出自己在故意掺沙子,分他在禁中的权柄,故此警告? 照理说如此,但很显然,对方的反常是从昨晚上就开始的,这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杨卿何意?”不管如何,赵玖都有些警惕起来。 “臣只是想提醒陛下。”帐门前,杨沂中扶刀微微欠身。“陛下乃是天子,无须如此防备自己的臣僚。” 这几乎相当于当面揭开了双方心照不宣的对峙,而且似乎颇有善意。 但这依旧不能让赵玖释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杨沂中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天知道下一秒对方会不会‘殴帝三拳而走’?天知道他会不会一刀宰了自己,然后拎着自己首级去投奔大金? 这是个反贼还是个忠臣,他姓汪还是姓蒋,到底是什么属性,赵官家茫然一片啊? 事实上,作为一个穿越者,赵玖屡次碰壁却还不停寻找那些自己知道的‘历史名人’,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人能力方面的出众,很多时候,是因为这些‘历史名人’的秉性、立场早早为他知晓,会让赵玖产生一种尽在掌控的错觉……会有安全感! 但是,李纲、宗泽、岳飞他知道是谁,杨沂中是谁,赵玖就真不知道了。 “陛下不必疑虑。” 清晨时分,秋风阵阵,天色也愈发阴沉,隐隐有秋雨之态,而杨沂中也放下扶刀之手,向前半步,对着心中百转面上却一言不发的赵官家继续言道。“其一,天下离乱,陛下却是当今天下唯一正统所在,是人心所向,大势之下,行在这里并无人可以动摇陛下大位;其二,大宋制度,万事决于君前,无人能做权臣……其中学士可通机要文字,翰林可入禁中随侍,御史可退宰执,御营诸将更是直属陛下,上至都统制,下至寻常士卒,皆陛下一言而定去留……就连臣也是之前陛下要重建班直,从张太尉(张俊)那里要来的,在禁中并无根基,陛下一句话就可以把臣送回去。” 立在帐前的赵玖心下讶然,他再糊涂也听出来杨沂中的意思了。 这两句话,前一句是告诉他赵玖,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和皇位,因为最起码在继承了大宋整体框架的行在这里,他还是无可替代的;后一句则是干脆点出了康、黄、汪、王,甚至他杨沂中的命门! 用有学士衔的人夺权! 用翰林压制康履! 用御史钳制宰执! 至于他杨沂中和那个王渊,其实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大宋制度在此,他赵官家找一个公开场合,一句话就能决定这些武人的进退了。 换言之,杨沂中这是无条件反水了! “为何与朕说这些?”看着不远处赤心队中上下的忙碌与振奋,赵玖微微转首眯眼。“就因为朕赦免了昨日那几人,在这里睡了一夜,又提拔了刘晏,有什么汉唐英雄气?” “官家本就是天子!”杨沂中微微俯首不卑不亢。 “那为何昨日不言?”赵玖回过神来,紧逼不舍。“前日不言。” “官家非要刨根问底的话,臣只有四个字可对了!”杨沂中终于在赵玖面前彻底抬起头来。 而身高相似的二人近距离直面相对,赵玖才第一次注意到眼前之人盔甲下隐藏的那张同样年轻的面孔,而非是一个简简单单监视者的意象。 “哪四个字?”停了半晌,赵玖方才问出口来。 “国仇家恨……而已!”杨沂中面无表情。 赵玖愕然难言,他当然知道那是昨夜自己为了堵杨沂中的嘴,从赵构这个身体的角度所言的一句话。 平心而论,这话本为敷衍之语,却不料竟能将此人一击而中! 且说,赵玖不是不明白,对方的反水肯定有更深层的原因——譬如那句‘官家本就是天子’可能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因为这些人即便再疑惑,也不敢否定这个身体就是那个赵官家,而身为官家,便天然具有权威;还有这杨沂中,身为一个禁中祗候,看似地位清贵,但在那个五人集团中却地位最低,甚至隐约就是康履的附属品一般,这么硬撑着,远不如反水赌一把来的前途大。 不过不管如何了,赵玖此时只对国仇家恨这四个字充满了好与震动。 “我记得有班直说过,你世出将门……”赵玖微微拢手而立,却又扭头看向了他处。“你也应该知道,落井之后,有些事朕记不大清了。” “臣自然知道。” 杨沂中直立不动,坦诚相对。“靖康中,臣父杨讳震,知麟州建宁寨,死于金人之手;臣祖父杨讳宗闵,时任永兴军路总管,殁于金人阵中……臣彼时年二十三,家破人亡,却不能死节,只好东走河间,路遇张太尉,共至信德府,得梁侍制(梁扬祖)收留,方至元帅府……国仇家恨,于臣而言,也为切骨之痛!” “你祖父叫杨宗闵?”赵玖恍惚回头。“宗字辈。” “是。” “那你家跟杨业杨无敌什么关系?” “开国时,臣玄祖杨讳业在晋地久驻,确有薄名,但无敌之号却闻所未闻。”杨沂中依旧有一说一。 “你是杨门嫡传?”赵玖终于目瞪口呆。“正正经经的杨家将?” “说不上什么嫡传。”杨沂中那似乎从来都没有变化的面色终于显得黯然起来。“臣家门在河东百年,于西军中自然有些名气,然自靖康之后,家族离散,身侧只有兄弟四人得存,其余皆不知去向。而行在这里,臣大概是唯一一个成年入仕之人,事到如今,所谓杨家将怕也只剩臣一人罢了。” 那看来杨康未必是你亲孙子,是你侄孙也说不定了……恍惚中,赵玖居然想到的是这一条荒唐之事。 不过,随着一滴秋雨滴落,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然后主动上前一步:“杨卿字什么?” —————我是感谢突然有一大堆打赏的分割线————— PS:感谢大佬们的打赏……依韵、娜斯塔西娅、厂长、老道、克尔松公爵、阿备、皇马、熊叔、项羽大佬、阿越、七岁、卢西斯环、蒙面超人汪先生、Elrath,以及海底、七月等等等等……(感觉像凑字数) 好多都是熟人,毕竟原本才三章的没资格要盟主的,都是老跟来的……我让小九给大家鞠躬了,感激不尽。 顺便,存稿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做一个每天晚上码字的人。【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章 会议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朕要召回李相公!” 这日中午,甫一回到行在,赵玖便对大押班康履说要见东西二府的两位宰执与御营都统制王渊,态度之强硬令人咋舌,再加上随行的数十赤心队骑兵,康履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当众应声。 而甫一在后殿正堂见到两位宰执,这位赵官家便石破天惊逗秋雨了! 真的是逗秋雨,因为日出之后天色便渐渐阴沉,而等到上午时分,明道宫上方便已经开始飘洒建炎元年秋日的第一场雨水了。 “臣……臣……” 枢相汪伯彦还好一点,正经的宰相黄潜善半日都不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也不知道是本性无能还是另有它由。 “大家!”康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趁着此处乃是后殿而非正经朝堂,不顾身份出言相助。“李相公方被罢相,焉能朝令夕改?” “不错。”黄相公也反应过来,并当即出声反对。“好教官家得知,本朝并无此成例!” “国破之时说什么成例?”板着脸坐在椅子上,身上还隐约沾了湿气的赵玖不等对方话音落地,便即刻反驳。“李相公只是罢相,又不是因罪去官,可有法度不许召回?” 秋雨绵绵,已经年近五旬的黄潜善满头大汗:“陛下,臣……” “官家。”康履再度拢袖出言襄助。“官家之前落井,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恐怕不知道,在南京(商丘)的时候为了李相公的事情,前后死了一位谏议大夫、两个太学生……谏议大夫宋愈只因为议论李相公纸上谈兵,策略无用,结果便被李相公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杀之,坏天下不杀士大夫之大忌;两个太学生是支持李相公的,却为了声援李相公公然构陷官家私德……好教官家知道,官家之前之所以摒弃此人,不只是因为此人欲走南阳,更有此人跋扈无状,擅威擅福,孩视陛下之故!” 孩视,就是把谁当做小孩子来看待一样……而听到这句话后,赵玖反而是真的信了,因为事实真的可能就是这样,否则以李纲在短短月间帮赵构重建中枢的破天功劳,不可能这么快就产生这么剧烈的矛盾,以至于赵构这才登基三月不到就发生导致言官与太学生死亡的政争,并使得李纲罢相。 而李纲孩视赵九的原因嘛,不言自明。 一个是这具身体确实年轻,而大宋朝的文官们素来也喜欢糊弄赵官家,算是赵宋朝堂上有资历有威望大臣们的传统艺能了;另外一个,怕是这些有抗金主见的大臣们经历了靖康之变后,看透了赵家人面对金人时的胆怯和无能,知道他们一个个赵官家内心的畏惧,不得已用道德绑架与睁眼说瞎话这种方式来应对局面。 只是他们偏偏忘了,大宋官家们和绝大多数大宋士大夫们,素来是外斗外行,内斗内行,所以才导致赵玖一穿越过来就发现,历史教科上有过姓名的抗金典范之三,陈东被自己杀了,李纲被自己撵了,宗泽被自己抛弃了。 就凭这些事情,只能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绝对是点东西的。 “是这样吗?” 心情复杂的赵玖强行板着脸扫视了屋内五名要员,也是他穿越以来一直面对着的五道篱笆……只见内侍省大押班康履惶急不堪;宰相黄潜善惊愕失措;枢相汪伯彦默然不语;御营都统制黄渊左顾右盼;唯独杨沂中面不改色,扶刀肃立于一侧。 当然了,杨沂中作为屋内唯一的扶刀人刚刚完成了反水,再加上殿外侍立的刘晏,却正是这位赵官家决定抛弃最近流行的慎重路线,改为莽一波的最大底气了。 “正是如此!”康履赶紧再答,并不顾一切直接往地上重重跺了一脚。 这下子,两位宰执,一位都统制也纷纷醒悟过来,一起俯首称是,俨然铁板一块。而让感到荒谬的是,之前这些人之所以能结成一体,恰恰是因为他们以前都是赵构的心腹。 “那召回李相公一事就暂且算了吧!”赵玖冷眼看了半日,忽然再笑。“朕要召回宗副元帅……宗留守在河北便是元帅府副元帅,拥立之功不亚于诸位,也是朕素来亲近敬重的,他在东京,咱们在亳州,相距不过三百里,十日便能到此,如何啊?” 康履等人再度色变——宗泽表面上和他们一样出身大元帅府,但那老头比李纲还臭还硬,真弄来了怕不是又要来一次腥风血雨? 但此时却不能用之前的理由来搪塞了,而且这位官家今日这场突袭中展示出来的某些心意也着实让这几位行在重臣心惊肉跳了。 “陛下!”康履又一次换了称呼。“宗副元帅在东京,位置紧要,不可轻易召来,好教官家知道,金兵已经再度过河,进取汜水关了!如此时召宗留守,东京岂不是门户大开?” “那要不朕与诸位一起去东京见他?”赵玖再度迫上。 康履彻底惶恐,只能回头求助。 而已经年近六旬的枢相汪伯彦实在躲不过,终于也无奈开口了:“焉能使至尊再陷绝地?官家……臣知枢密院,素来知道军情,靖康以来,东京人口离散,实为空城一座,周边军事空虚,饥荒不停,只有溃兵、流民、盗匪百万,劫掠无度,更兼彼处直面金军主力,此时过去,着实不佳。” “那你们说如何?”赵玖再三冷笑。“你们再三催促朕南行淮甸、扬州,可身后若没有一个妥当安排,怎么能轻易南行?届时且不说河北、河东,便是中原士民岂不是都要以为朕与诸位要弃他们于不顾吗?届时闹出什么事来又怎么说?朕落井失态,你们也是知道的,所以有些故事只当新闻来听了……我前日还听一个班直说起,当日靖康时,朕为使者去金国,让副使先行,走到相州,河北士民听说是去议和的,直接便将那位无辜副使活活打死在街头……有这事吗?” “有的。”殿外风雨大作,而殿中安静了许久方才由枢相汪伯彦勉力开口。“王及之因请和北面,为相州士民殴死于路中。” “你们就不怕被殴死吗?”赵玖轻声相询,宛如在问几位行在要员早饭吃了什么。 殿外那一阵风雨骤然而来骤然而去,而这明道宫后殿中也是一时风雨飘摇,这几位行在内的实权大员,俨然是被赵官家这一波突袭给打晕了。 而面面相觑后,几人无奈,只能由宰相黄潜善硬着头皮开口:“那官家以为该如何呢?” “明发旨意,让行在文武不论品级,凡有官身者皆可上言事,讨论中原布防之事。”赵玖终于第一次掌握了一丝主动,也似乎终于暴露了他的最终目的。“朕要看看朝堂之上的文武都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位大员狼狈不堪,相顾之后,却是终于俯首称命。 而赵官家也没有多做计较,直接就转入后面休息去了……昨夜一番折腾,他其实并没有休息妥当。 且不提赵玖这一波莽了之后如何神清气爽,另一边,五位行在实权大员转出后殿,各有去处,可一刻钟后,却又在康履的组织下于明道宫中殿某个厢房内再度相会。 此处,乃是枢密院临时占据的地方,而宋廷制度,机要文字内外交接便在这枢密院中进行,所以之前天子出了事后,便惯常成了五人(有时候杨沂中不来)相聚之所。 “康大官,官家这是怎么了?” 厢房外雨水淋漓,今年刚刚五十岁的黄潜善表现的最为惶恐,刚刚在殿中他也是最为失态。 当然了,赵玖或许不动,这些人却很懂黄相公的心思……须知,无论是李纲还是宗泽,直接威胁的都是他的地位,但更关键的是,这黄相公和李纲李相公之前的斗争可是相互都见了血的! 所以,一旦赵官家心意扭转,这黄潜善就绝不是简单去位了,说不得便要去琼州岛走一遭。 康履一言不发,只是盯住了杨沂中。 素来迎奉妥当的杨沂中会意,立即俯首恭敬做答,却是将昨夜之事与官家的行程毫无遮掩的朝几位大员详细汇报了一番,唯独免去清晨自己反水之事,最后又多加了一句揣测之语: “官家大概是被昨夜的事情触动,以为北地人心皆不欲南,怕不做安排的话,路上再出这样的事情。” “道理倒也说得通。”都统制王渊微微松了口气。“人之常情,还须康大官这边多多劝解于官家。” “事出有因倒也罢了,但这只是表面。”康履闻言却没有任何松懈,反而面色愈发阴沉。“关键还是那次坠井,醒来之后,官家忽然不认得你我,且行为怪异,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康大官慎言!”枢相汪伯彦马上肃容打断了对方。“官家就是官家,不能因为他受了一次伤,忘了些人事便说不是他官家。” “不错。”王渊也赶紧表示赞同。“只说一事,后殿那位若不是官家,那官家又在哪里?且行在上下数百文武百官、天下几百州军亿万士民也只认这个官家的……言语清楚、行动自如,那他就是官家啊!咱们几个人说他不是官家,怕是张俊那些人回来,要先清君侧的!” “咱家当然懂这个道理!”康履对两位宰执还能保持礼节,对上武将出身的王渊却满脸不耐,哪怕后者是堂堂御营都统制,眼下小朝廷的实际军事统帅。“咱家是个内侍,比你们更需要后殿这位官家!没了这位官家,你们无外乎是没了权位,可咱家算什么?便是贬斥,你们都是去琼州岛的,而咱家是要去沙门岛的!但落井之后官家心意变了,心窍被什么迷了,如今竟然想着留在中原抗金,却也是实话。” 厢房内的众人登时失声。 没办法,这事太坑了,以前多好一官家,怎么失足落个井就变成这个样子呢?也没法在这明道宫主殿前发个布告,请行在文武百官匿名解答一下的。 殊不知,这些日子,赵玖赵官家觉得憋闷,这几个人却觉得天都要塌了! “那康大官以为该如何应对呢?”众人无语了半晌,宰相黄潜善勉力调整情绪再度开口,却还是不自觉的将康履作为主要咨询对象。 “咱家也晓得厉害。”康履稍一思索便给出了应对底线。“但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熬过眼前,再将官家平安引到扬州去。去了扬州,相隔千里,就用不着担忧金军,官家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这些整日要抗金的贼厮们言语了……到时候,咱们再好生伺候着官家,让他安稳快活下来,届时万事自然皆消。” “可又该如何熬过眼前呢?”黄潜善依旧难安。“官家的要求是不能拦的,隔绝内外的罪名不是你我担得起的,到时候根本不用官家,行在的这些翰林、御史就能把咱们送到琼州岛。” “这事倒干脆。”康履肃容对到。“一来,得让官家知道,整个行在的文武大多还是要去扬州的,如那些赤心队中的逆贼,不过是一二辽地野人,并不能说明人心;二来,得更让官家记起来、想明白,如李纲、宗泽之辈,远不如你我贴心……” “前一个倒好说,官家伤后很少问政事,奏疏多从你我处经手,这次官家要广开言路,咱们多费费心,把那些可能说胡话的人给细细叮嘱一番,再于这枢密院中细细查验一遍便是。”黄潜善也严肃起来。“可后一个……” “后一个黄相公便不懂了吗?”康履冷笑不止。“一月多前在南京你怎么杀的陈东?撵的李纲?官家忘了旧事,你也忘了?” 黄潜善登时无言,却也会意。 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有话说,三人成虎,曾参杀人。 自古以来,权力中枢的小人利用掌握君主身侧信息渠道的优势,在摸清君主的性格后,把某些君主最在意最讨厌的东西呈现出来,那有的人自然就要倒霉……这种事情,古有之,将来也必然有之。 当然了,身为宰执和内廷要害人物,再加上官家近来对这厢房内的五人明显不耐,有些事肯定不能他们亲自出面去做。 “选个好人选!” 康履再度提醒了一下房内的大宋宰相,然后方才拢手转身离去,而杨沂中不敢怠慢,居然直接跟了出去,并以祗候清贵之身亲自撑起纸伞,为这位大宋内侍省大押班遮风挡雨。 房内剩余三人面面相觑,皆不多言。 PS:感谢新盟主有病就看医生、我去把火车站搬来、20180516032105948、天空之镜1900,以及微茫0930、吃嘎巴菜、少你了、醉一剑、危笑忘、一碗泡面啊、清丶微等等等等……全都是覆汉老友来支援,感激不尽。 大半夜的,我按着小九的头在屏幕前磕头了,一个打赏一个头,没少的。【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章 闲言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三司说没钱,御营说没兵,宰相说没人,几位学士说不妨稍缓,御史……纷纷弹劾李纲,请求追罪?还有人建议杀张邦昌?” 且说,随着雨水渐渐平息,穿越以来,赵玖第一次发飙就成功摆脱了那五名要员的隔绝,还在第二日晚间便正式大面积接触到了行在文武们的奏疏,可局势却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好像所有人都是投降派一般。 不过有意思的是,赵玖倒也没太在意的感觉。 “好教官家晓得,这都是人心所向!”灯火之侧,立在案旁的康履忙不迭的低头解释了一句,态度比前几日谦卑了不知道多少。 “张邦昌是谁?”赵玖好追问。“好像有点印象。” 康履无语至极,只能暂且扔下‘人心所向’,略微解释了一下。 原来,张邦昌是之前宋钦宗的宰相,也算是北宋最后一位正牌子宰相,他在靖康期间主要干了这么几件事: 首先,得到宋钦宗的授意,取代李纲执掌朝政,并出城主持向金人请降的事宜; 其次,大概是话说的好听,人长得也帅,再加上当时掌权的金国元帅完颜斡离不算是个慎重派,所以在造成靖康变以后,金军大撤退之时,便将此人扶持到了皇帝的位子上,希望让他来做汉人的皇帝,以为金国藩属; 最后,金国人一走,大楚皇帝张邦昌便请回了当时寡居在家做道士的孟太后(宋哲宗皇后,两度被废),并以孟太后的名义将天子位还给了当时跑到南京(商丘)观望局势的赵构。 赵玖恍然大悟,他想起此人来了,好像历史上提过一笔,但只说此人在靖康年间与李纲对立,是个投降派,后面的事情则没提。当然了,赵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至于康履叽叽哇哇说个不停的什么张邦昌称帝又还回来什么的,他反而没太在意……这种人,说他是软骨头没问题,说他不称职也没问题,但当时从皇帝以下,整个东京城都降了,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好说他什么,真要因为腿软杀人那杀起来就没完了。 当然了,非要杀肯定是有由头的,一个是身为宰执选择投降,一个是当了皇帝。但无论如何,都得一开始杀,没理由现在把人流放了好几个月再找茬杀的,否则让那些从东京流亡过来的其他臣子怎么想? “我当日一开始没什么言语与这厮吗?”不知道是不是肌肉记忆,反正赵玖如今一张口倒是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词汇。 “有的。”康履收敛心神,认真答道。“官家当日登基时曾许诺过与他太平富贵,还给他太宰之位……” “那后来为什么又要流放他?”赵玖愈发觉得怪异。“而且我这些日子与班直们闲谈,说的事情也挺多,为何没人提过这厮?,” 康履低头不语。 “大官有话直说。”赵玖不免蹙眉。 “不瞒大家。”可能是知道也瞒不住,康履低声相对,倒是说了几句实话。“当日张氏称伪帝,多有人劝大家除之,可即便如此,大家念在他还政的份上也只是让他往潭州安置。唯独后来知道他与靖恭夫人之事……大家这才震怒,当时便让咱家莫忘了提醒大家,待过一阵子,万事平顺后,一定要发旨意杀了张邦昌。” “靖恭夫人?”张玖愈发糊涂。 “乃是当日道君太上皇帝宫中人。” 康履也愈发小声起来,似乎生怕门前杨沂中等侍卫听到。“当日张邦昌做伪帝、入内廷,金人将靖恭夫人赐予他为后,而靖恭夫人屡次送果品与这贼厮不提,据说还曾私下相会,称他大家,并有一二苟且难言之事,甚至等到张贼退出内廷时,这靖恭夫人还曾把着他的胳膊相送,并有言语指斥太上。如今,这靖恭夫人已经被锁拿在行在,就等届时招供清楚,一并除之了,只是偏偏官家此时落井……” “真是荒唐!”刚刚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赵玖忽然拍案出言,惊得门内杨沂中和门外几名班直一起回头。 “确实荒唐!”康履赶紧低头附和。 “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乱杀人呢?”赵玖明显气急败坏。 康履差点咬掉了舌头,俨然是把一些话给强行咽了下去。 “若杀张邦昌,一开始以宰执降金之名堂而皇之杀了,天下人有什么可说的?非要因为这种事情改弦易辙?”赵玖愤愤难平。“再说了,那靖恭夫人行为有什么不对吗?那种局势下,若非张邦昌遮护了她,她一个弱女子得落到什么下场?难道要她被金人抓走才算好下场?!指斥太上,染情于张邦昌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康履欲言又止。 “放了那什么夫人,让她去寻张邦昌吧!”赵玖回过劲来,也是觉得无奈。“张邦昌可杀,但事到如今杀之无益,让那夫人传句话,让他一辈子禁足在潭州,不得出来招摇,就当是囚禁了。” 康履半晌无言,直到那官家扭头冷冷去看他,方才颔首。 而看到康履应下,赵玖刚要再去看奏折,却又忽然醒悟:“行在这里还有多少宫人?” “不多,三五百吧……” “这样吧,”赵玖缓缓言道。“既然二圣全都北狩了,她们又着实无辜,再加上东京城及河北、河东逃出的大臣、军官们多有家族离散之事,便将宫人赐给他们……寻年长的、有德行的那种……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康履这次依旧俯首无言。 “到底何意?”赵玖懒得跟此人打哑谜。“若有我不知道的直接说来。” “其中有一二百人,乃是官家登基之后,专门遣人在东京、南京寻访的‘浣衣娘’……” “我这……赵九……我这么渣的吗?”对方这话说到一半,赵玖便恍然大悟了,继而愕然出声。 登基之后,也就是数月前,靖康耻刚刚结束,这赵老九哪来的性趣?! “那都是陈东这些人污蔑陛下!”虽然不懂渣是什么意思,但康履俨然摸到了几分这位官家的道道,立即出言解释。“官家登基,没有宫人怎么能行?别的不说,谁来伺候潘娘子和皇嗣?” “陈东是因为说这个才死的?”灯下的赵玖恍然大悟,继而却又无语至极。“算了……留二十人照顾潘娘子和皇嗣,然后再留些老成点、无家可归那种的用做宫中洗浣,其余年轻有容貌的全都挑出来,赐给那些离了家眷的年轻军官……但只能留在行在这里安置,不能随行外出,更不能跟在军中。” “官家圣明!”康履连连颔首,到底是学乖了。 不过,等应下这些之后,眼见着赵官家准备继续看那些奏章,这位康大官微微调整了一下心态,却是终于回到了他原本想说的正题之上: “说起来,官家或许也不记得了,当日最想杀张邦昌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相公!” “怎么说?”赵玖放下了资政殿学士吕好问的奏折,又打开一本什么御史的奏折,甫一打眼,便不由微微蹙眉。 “这就有些传言了……一则自然是李相公嫉恶如仇,对这些不能守节之人气愤难平,非杀之不能后快!” “二则呢?” “二则,乃是有人言李相公与张邦昌有私怨,彼时朝廷新立,欲借之杀人立威,以定局势。” “有三吗?” “有……” “说来。” “三者,乃是说这李相公帮陛下重建朝堂,固然功劳极大,但此人孩视陛下,意图借此揽权、控制朝堂却也不能说没有。” 灯火摇曳,光影之间束手而立的康履缓缓言道。“故此,当日他在朝中两个大的主张,一个是往南阳而去,表面上自然是说在南阳可以连接关中,以安西北人心,实际上有没有借此来压制原大元帅府中陛下的元从亲信的意图,恐怕谁也说不好。因为黄相公他们早在李相公来之前便议定了去扬州的,便是梁侍制,人也早早去了东南筹款……官家,不是我们这些元帅府的老人不想抗金,实在是中原无险可守,而扬州那里咱们又已经预备妥当,不好轻易反覆。便是官家自己当日也是此意,这才罢免了李相公。” “原来如此……然后呢?张邦昌呢?”赵玖继续端看手中奏疏,头也不抬。 “张邦昌……其实按照之前南阳-扬州之争之论,这李相公一力要求杀张邦昌,也有人言,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借此除去一众东京旧臣,这样他便可以趁着独相之时在朝中填充私人,以成独揽朝纲之势。” 赵玖看着手中奏折忽然失笑。 “官家不信?”康履见状不急反喜。“如此,何不召见几位东京旧臣来问一问?官家不是正好想要见见行在的朝臣,询问中原防御事宜吗?” “都是哪些东京旧臣啊?”赵玖扭头笑问。 “资政殿学士吕好问,乃是道学名家,原本早早辞去尚右丞一职,往知宣州,只是道路不靖,更兼忧虑陛下身体,这才没来及走;殿中侍御史张浚,素来耿直……这二人都是公认的道德人物,也都是从东京逃出来的,陛下何妨一见?”康履赶紧指着赵官家手中奏疏笑言道。“而且,这二人的奏疏,不正是官家今晚看的最旧的两本吗?” “既然是康大官推荐,那明日就见一见这二人吧!”赵玖摸着手中殿中侍御史张浚的奏疏,愈发失笑不及。 PS:感谢友黄老九与嫌弃自己穷还丑的上盟,也感谢其余好多打赏、给推荐票的朋友……感谢大家回来。【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章 召见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康押班与赵官家都是一副成竹在握的感觉,殊不知,二人却只是麻雀互啄一般低端可笑。 康押班心中暗暗自得,乃是因为他自以为这些札子全都是白日间层层筛选过的,从内容上看所有人都是自己人,推荐谁都无妨。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这些举止、行为一开始就被杨沂中全盘给赵官家交代的清清楚楚。 至于我们的赵官家这里,别看他一副英明神武的样子,其实根本原因不在于他智珠在握,而是他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这些札子,他的那些得意劲,只是来自于昨日的胜利尚未消散而已。 说白了,这厮到底年轻,之前憋了许多天,一朝赢了半回,就喜怒形于色了。 再简单点,就是得意忘形四个字罢了。 而什么夫人和那些宫人之事,只是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信心爆棚之下人文主义心态趁势发作而已。 还有那吕好问和张浚的奏疏之事,就更是可笑了。 话说,我们的赵官家之所以注意到这两人的奏疏,前者是因为这名字好听,官位也大(刚刚辞去尚右丞的资政殿学士),尤其是赵玖这具身体的机械记忆尚在,是能看懂里面的文字的,所以一眼便看出来人家的文字极好,语气也和缓,所以自然留了心;而后者则是因为赵官家历史水平比较低,上来把这位御史当成了本时代另一个大大的知名人物张俊张太尉了……只是人家张太尉如今已经四十多岁,而且早早就是御营后军统制了,在军中名望甚大,包括杨沂中在内,御前班直们得有三成来自于这张太尉麾下,且如今尚在外面剿匪未归他也是知道的,所以赵官家看了半天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这是认错了人,犯了糊涂? 而回到眼前,赵官家再愚蠢也知道,这些奏疏既然能被送到眼前,那就不能指望这些上疏之人会有什么积极的立场。 想想也是。 首先,行在这里都是地道的亡国流窜之人,条件艰难是客观存在的,很多人确实沮丧无战意;其次,之前在南京那一番斗争,过程中本来就有一种对主战派进行清洗的意味。 这种情况下,便是真有主战派,怕是也要时间来打消他们的疑虑才会冒头吧? 但不管如何了,八月下旬,随着天色微微放晴,刨去出井后第二日那次稀里糊涂的安抚人心之举,已经来到这个时代约莫着一旬有余的赵玖第一次以赵官家的身份接见了两位行在重臣,到底算是突破了之前的五人篱笆墙。 双方在后殿相见,康履、杨沂中随侍,行礼完成、问安结束,波澜不惊,然后自然是吕好问以资政殿学士的身份和做过兵部尚以及尚右丞的资历先行问对,却是从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开始。 须知道,这番闲话看似无聊,其实是必须的。 因为自从赵官家落井后一直以养伤为名少有与外臣接触,而此番突然要求行在文武上疏议论中原防务,更是隐隐有承认官家脑袋受伤忘记了一些人事的风言风语。所以,吕好问此行俨然有代替外臣们观察官家身体情况的政治任务,赵官家需要接触外臣以重新掌权,而外臣怎么说都得大略验证下这位天子的合法性。 眼下这个局势,总不能真指望一位宋惠帝吧?当然了,真变成宋惠帝,说不得也没办法。 不过还好,赵官家口齿清楚,言语顺畅,姿态从容,双方一番闲谈,后殿中别人且不提,吕学士倒是彻底放下心来——这个官家确实没傻! 而这时候,赵玖也方才知道吕好问的一些底细,诸如此人的‘道学’非是这明道宫的道,而是历史上那个鼎鼎有名的儒家道学之道。而且这吕好问世出名门,他玄叔祖吕蒙正、曾祖父吕夷简、祖父吕公著,全都是宰相。 与此同时,赵玖也明白了为什么康履放心推荐此人来见自己了,乃是因为此人之前请辞尚右丞(宰相副署),就是因为李纲在朝中打击东京流亡大臣所致——此人当日在东京汴梁,参与过张邦昌的伪朝,却也是第一个劝说张邦昌归还皇位之人。 不过很显然了,这位道学先生跟赵玖印象中的道学先生相差甚远,其人温文尔雅,有问必答,却既不趁机攻击李纲也不多言黄、汪二人之政,只是如他奏疏中文字那般,温和的劝赵玖凡事量力而为罢了。 借此,赵玖也多少又知道了一些隐情。 “朕看很多人奏疏中都说北方无兵,河北、中原确实没兵吗?” “其实有兵,但多是乱兵、民兵,即便是招募下来也不能当金人野战一击。”吕好问坦然相对。“河北士民受金人荼毒,多有战心,但无器械甲胄,所以多只能依靠山野为战;中原遍地乱军,人数多、甲胄也有,却多是从金人阵前溃下的禁军,根本不敢与金人做战,反而只能为祸地方……若非如此,以李伯纪之敢战,也不会让官家走南阳的,走南阳便是希望在彼处连结西北,将二十万西军引入手中。” “朕懂了。”赵玖微微叹气,这和他了解的情况很像,应该便是实情了。“真要抗金,一则需要江南、巴蜀财赋,二则需要西北兵马,三则需要缓缓恢复各处士气,是这意思吗?” “是。” “你们劝朕走扬州,便是扬州为运河起点,本就是东南财赋输送集合的节点,是要以此为根本,缓缓图之的意思?” “是。” “可朕要南行,中原如何才能守?” “东京以宗留守为任,山东再遣一大将……” “若金军主力猝然来袭,他们能守住吗?”赵玖微微挑眉,面对着切实的困难,他再无昨晚的小人得意。 “……” “朕知道了。”赵玖微微调整心态,勉强做到了面色如常。“那若金军弃二者不顾,直接从南京走亳州,一路南下追击行在又如何?” “倚淮而守,以待四方援兵,并以东京、山东两路夹其后。” “若淮河不能守,山东、东京不能倚仗,又如何?” “弃扬州,走江南,守长江。” “若长江不能守呢?” 吕好问再度默然不语。 “朕懂了。”赵玖微微叹气。“有件事须说与吕学士听,朕之前落井,身体虽无碍,但其实病厄之中多少忘了一些人事,以至于行在中人心动荡……所以吕卿就不要去宣州了,复你尚右丞的职务,留在行在这里以备咨询,也是要借你的资历安抚人心的意思。” 一直默不吭声的康履愕然抬头,本能便想插嘴,却忽然意识到殿中这二人虽然立场相似,但根本上并不是他的政治盟友,而按照规矩,他这个内侍此时是没资格说话的。 当然了,经历了之前两日的风波,康履倒也不再苛全求备了,吕好问虽然实诚,却到底是个支持南下的人,还能怎么样呢? 所以,康大官立即闭嘴,并多少醒悟到昨日官家为何一直胸有成竹了……臣子想和官家争权,未免可笑。 另一边,吕好问犹豫了一下,便想按照规矩稍作推辞。 “国破家亡,这时候再学什么三辞三让便是迂腐了。”赵玖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便干脆言道。“以后这种任命,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国家涂炭,朝廷流亡,咱们身为国家核心,却在这里摆花架子,殊不知几辞几让浪费的纸墨换成钱粮都能在乱处活几条人命的。” 这便是对道德君子进行道德绑架了,而被绑架的吕好问不敢多言,只能俯首称命,然后康履那边不敢怠慢,赶紧传讯去请一个可靠翰林往厢房中写旨意……而做出这种传讯,康大官的心情愈发低落,这大宋制度摆在这里,但凡官家有心索权,他们这种人拿什么去抵挡?唯独这几日权柄在手,康大官一想到往后再不能握此大权,只能心如刀绞罢了。 “吕学士……吕相公且坐。”看到对方受命,赵玖心下大慰,再看向了另外一人时,不免便没了什么想法。“张御史……” “臣请私下奏对!” 一直静立不动,年纪大概也就三十来岁的殿中侍御史张浚,也就是赵玖从没指望过的一人,忽然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之事。 “私下奏对是何意?”回过神来的赵玖一时茫然。“这不就是私下奏对吗?” “回禀陛下。”吕好问即刻起身。“宰执、御史多有私下奏对的先例,不是弹劾宰执、追责大臣,便是举荐要害人物……臣请告退。” “这哪里需要私下奏对?”赵玖醒悟过来,一面心中警惕,一面面上轻笑。“张卿的名字我也听过的,据说李伯纪李相公两次罢相都与你弹劾有关,昨日你的奏疏也是要追罪李相公,言语之激烈,让朕印象深刻……” “若非如此,如何能得见天颜?”私下奏对,连象笏都未带,年轻的张浚直接昂首相对,拱手而言。“不过也罢了……陛下,臣殿中侍御史张浚弹劾宰相黄潜善、枢相汪伯彦、内侍省押班康履隔绝内外,意图不轨;臣请召回观文殿大学士李纲;臣请召回御营各统制,暂归行在,以安人心。” 满殿鸦雀无声,康大官两股战战不提,连我们的赵官家都听呆了。 PS:抱歉,真没存稿了,这章是中午摸鱼码的。【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八章 绝杀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杨沂中反水后,按照某位官家自作聪明的夺权思路,应该是他进退有度,智珠在握,凭借着勇气和毅力通过重重险阻,终于靠着缜密布置一步步在朝堂获得了主动权,最后历时数月月,抢在金兀术下决断南下之前就掌握了朝政,然后万众一心在东京坚壁清野,前后一年,死守成功,最终取得辉煌大捷,就此保住了中原,历史也掀开了新的一页…… 然而,艰难险阻还没看到影子呢,话都没说出口呢,这不知道是忠臣还是聪明人就一个个跳出来了! 杨沂中那次好歹说了一句国仇家恨,这次他真的是什么话都还没说呢! “张卿,当日李相公两次罢相,都是你弹劾最为激烈……”眼看着康履到底是掌不住劲,扑通一下跪倒在了殿中,赵玖这才回过神来,并稍微筹措了一下言辞。 随着这几句话,匍匐在地上的康履方才停下颤抖。 话说,直到此时,这位之前做了差不多一旬‘内相’的康大官方才梦醒。原来,在大宋朝廷制度之下,一旦脱离了官家和宰相,他居然连一个御史都应对不了!而此时此刻,这位康大官毫不怀疑,只要坐在殿中那位‘转了性’的官家一声令下,一直给自己打伞,甚至在自己洗脚时侍立的杨沂中便会直接把自己给拖出去,当日便派遣两个赤佬将自己流放沙门岛。 甚至为了遮掩他杨沂中的丑态,说不得路上便会有一顿杀威棒,将自己活活打死,然后毁尸灭迹。 而这个过程中,最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居然不是可能的死亡,而是他这个‘一旬内相’居然没有半点应对的手段,只能倚仗‘天恩’。 “此一时彼一时也。”张浚昂然直立,依旧从容。“在陛下看来,乃至于那几位隔绝内外的贼人看来,臣一直抵触李相公,俨然是公仇私怨,水火难容,故今日一朝反复,颇显小人行径……” 殿中上下,依旧安静异常,只有这位殿中侍御史在殿中扬声作对。 “然则,在臣看来,臣虽有反复,却不是为政争、私争,而是臣自己前后心境不同。”张浚侃侃而谈,娓娓道来,俨然早有准备。“臣四岁便是孤儿,从那之后便不晓得说谎,因此才知名于乡中,年二十二中进士入仕,依旧如此……靖康中,臣第一次弹劾李纲,乃是因为见他丧师于京城之下,依着个人性子,有一说一,按照制度弹劾而已;而靖康之后,臣于东京,亲身见识刀斧之利、国破之惊、丧乱之哀,方才知道,大局之下,有些事情是要分主次的,想要维持大局,有时候必须相忍为国。” 赵玖微微心动,却依旧不置可否。 “等臣到了行在,彼时陛下要用李相公为相,臣好友范宗尹、宋愈时为谏议大夫,皆以为不可,并有所进言,臣虽与李相公有私怨,却一言不发,反而劝这些人不要惹事。后来李相公到位,范宗尹被贬、宋愈被杀,臣心中极恨,却依旧没有以御史之身攻击于他……因为臣知道,那个时候国破家亡,非是李伯纪这样的强横相公根本无法收拾人心,重建朝堂。” “再后来,李伯纪功成,朝堂重立,局势已经稳定,其人却屡屡孩视陛下,跋扈无度,任用私人成风,彼时,臣虽与他政见几乎完全相合,却不能忍他如此无视陛下权威,方才弹劾……” “你且住……”赵玖忽然开口询问。“你与李相公什么政见相合?” “陛下!”张浚正色厉声以对。“臣自东京忍辱偷生至此,早有定见:其一,金人野蛮,且狡猾反复,绝不可与之媾和!其二,河北、河东,国之根本,绝不可轻弃!其三,江南虽富,一旦依靠,必然是偏安之局,非往关中取西北强兵大马,控中原人力,方能收拾局面,重定河山!这三件事,陛下问一遍,臣答一遍,问十遍,臣答十遍,绝不会因为与谁有私怨而改弦易辙!” 赵玖一时失声。 “至于如今。”张浚讲出自己的政治方略,将赵官家和吕相公一起惊在当场后,便继续缓缓而论他的‘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陛下落井受伤,遗忘人事,又被奸臣隔绝,而皇嗣年方一月,连个封号都没有……这个时候,陛下处置了黄、汪、康等奸贼后,若稍微有些行为错乱,便会使得中枢威信扫地,而陛下想要维持行在权威,重新收拾人心,非李纲、宗泽等强硬大臣不可为!” 言至此处,张浚复又看向了一旁枯坐的吕好问,依旧是一副凛然姿态:“至于吕相公,正如陛下此番安排的那般,以吕相公的君子才德,可以为副,以备咨询,以安人心,却不可值此风雨飘摇之时托付朝堂。” 吕好问即刻起身朝赵玖俯首行礼,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赵玖满肚子无所适从,想了半日方才醒悟一事,却不由轻笑:“说了半日,张卿竟然是将黄相公、康大官隔绝内外的罪名先认定了,然后方才有召回李相公、宗留守的言语?” 张浚依旧不惧,却昂然反问:“若陛下不以为这些人近日是在隔绝内外,以陛下对这些旧臣们的恩宠,为何现在才来反问此事呢?” 赵玖无言以对,吕好问悚然大惊,康履一言不发,只是连连叩首,便是立在殿门内的杨沂中都难得色变。 话说,此时就显出赵玖一个普通学生的无能来了,你让他同甘共苦、放下身段拉拢人心他做的出来,你让他学着电视剧施展点小权谋也能随手拈来,可若真让他下令治罪……尤其是他心知肚明,隔绝内外这种罪过,放哪儿都是大罪,指不定便要闹出人命出来……事到临头,他反而犹疑了。 “朕刚刚坠井,宰相们安排内侍、禁军遮护,未必是坏心。”一念至此,鬼使神差一般,赵玖反而替那些人打起了掩护。 而骤然闻得此言,紧绷了半日的康履几乎瘫在地上。 “有没有坏心,一验便知。”这张浚绝对是有备而来。“请陛下大召群臣,点验奏疏,看看有没有文武的奏疏被这几位逆贼截留!若有,便是他们的罪状;若无,便是臣擅自挑起是非,污蔑宰相!” 赵玖和原本想开口的吕好问彻底无言,而康履却大起大落,几乎崩溃。 无他,刚刚接触大宋制度不久的赵官家或许还需要时间想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可经验丰富的康大官却晓得,张浚这最后一击,基本上宣告了他和那个小集团的政治死刑,甚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接下来的走向都不是赵官家能控制的了…… 其实,正如之前杨沂中暗示的那般,大宋朝的政治制度摆在这里,御史、翰林、学士的政治职能摆在这里,连着宰执、内侍、枢密院、御营,一环扣一环,这赵官家又没傻又没疯,宰相和宦官联手想要控制禁中,无异于天方夜谭。 便是这赵官家真傻了,也得靠着潘贤妃和皇嗣,他们才有一二成功可能。 而回到眼前,更让康大官愤愤不平的是,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王渊、杨沂中可能因为是‘粗鲁武夫’而得到赦免,黄潜善和汪伯彦可能会因为是宰执而只是被驱除,他康大官却很可能会因为只是个宦官而被杀掉,或者流放沙门岛……且说,他原本还有天子的宠幸,而这份宠幸却在十来天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前日还是大权在握的內相,几乎与宰执平起平坐;昨日还胜券在握,以为万事都在掌握;今日一个御史当着一个副相的面做出一次弹劾,便可能要了他的命! 这就是旧时代的政治游戏。 赵玖也已经想明白了里面的道道,却依旧沉默,因为他开始在心中做进一步的掂量和分析了: 事到如今,首先,他要留下张浚!还要任用张浚!因为不管是投机还是真心,这都是第一个公开对他发表抗金政治宣言的正经大臣,为了这个,他都做好了容忍李纲跋扈的心理准备,何况是一个善于揣摩自己心意的聪明人? 其次,如果留用张浚,那么这次张浚发起的攻击他就不好阻止,而这样的话,他还得保住杨沂中。同样的道理,即便‘国仇家恨’是装的,这个杨门虎将也是他此时人身安全的依仗。 但是,与此同时,赵玖却不得不忧虑一个人,那就是此时瘫坐在地上茫然失神的康履康大官……到了眼下,不仅仅是一个现代人不敢杀人这么简单,他还要担心自己从井里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入此人手中,杨沂中对此人又是什么态度? 想到这里,赵玖忍不住抬头看向了立在殿门内的杨沂中……却不料,此时此刻,对方也在紧张的盯着他。 君臣二人对视了一阵,双方还在沉默之中时,地上的康履却注意到了这一幕,继而彻底失态,直接翻身叩首: “大家,莫要错信了杨沂中和张浚,这二人乃是一路货色,表面上大义凛然,其实都只是迎奉小人罢了!不过是见陛下转了心意,才装模作样而已!陛下不知道,张浚在东京,贪生怕死,国破之时,不能死节,只能躲在太学中装死!杨沂中私下对我毕恭毕敬,就连我洗脚时他都站在一旁侍立!这种小人,怎么能够轻信?!” 赵玖闻得此言,反而下定了决心,便直接朝杨沂中挥手示意。而见到有明确指示,同样下定决心的杨沂中再不敢怠慢,直接上前便将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话来的康履给摁住,然后便要作势拖出殿去。 人被按住,康履反应过来,几乎是涕泪交加,强行压着身子对着殿上端坐的赵官家叩首哀嚎不断:“大家救我,是我糊涂了!只求让我随侍身侧,再不敢贪权!” 赵玖本能张口欲言,却到底是忍住,反而朝杨沂中再度使了个眼色。 看到这一幕,杨沂中会到什么意且不提,那康履反而彻底崩溃,却不朝端坐在殿中的赵官家求情了,而是拽住了身侧吕好问的衣角,并口出荒悖之言: “吕相公!真不是咱家隔绝内外,而是大家真的被什么妖邪附体了!” 吕好问目瞪口呆,而杨沂中惊慌之中居然直接拔出刀来。 “且让他说!”赵玖忽然出声。“朕那日到底怎么出的事情,朕也想知道!” 康履闻言回头恨恨,却是激愤难平:“有何不敢说的?那日在井中,大家看到井底有一物,似犬非犬,似狸非狸,便低头去看,孰料只一瞬间那妖物便消失不见,而大家却栽入井中昏迷不醒,半日醒来之后便似乎换了一个人一般!黄相公他们都说是我看花眼了,唯独我常随大家,却晓得大家真的是被妖孽给偷梁换柱了!” 殿上赵玖闻得此言,反而有所释然一般长叹了一口气:“大官,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应你往扬州享富贵,便是圣明大家;决心整理防务,留在北面艰苦抗金,便成了狸妖、犬妖……何至于此呢?” 闻得此言,非止张浚冷冷去瞥这康履,便是吕好问也怒目以视此人:“康履,你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吗?!” 康履惶恐至极,却再无法门,只能松开手,任由两边班直跟上,将他彻底拿下。而杨沂中也彻底放下心来,并顺势看向了赵官家。 “本想留他一条命的!”赵玖犹豫了片刻,无奈抬手。 杨沂中会意,却又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来——其人本就白刃在手,既然接令,便不等康履再言,直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名班直中间,一刀插入这康大官的后颈。 一时间,血溅五步,满殿腥气。 然而,殿中诸人,除了赵玖惊了一惊之外,其余所有人,包括吕好问与张浚两名文臣在内,竟无半点表示。 赵玖头脑空白一片,却依旧升起了一个本能的念头:这些人一定见过更残忍、更直接、规模更大的杀戮与暴力行为,否则绝不会淡定如此……自己距离融入这个时代还差的远!【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九章 新局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九月秋末时节,这一日寒风呼啸,赵玖却在明道宫后殿这里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居然可以通过那口井反复往来于这个时代和九百年后,所以他开始转行当一个二道贩子官家,现代那边享受着科技生活与无限历史资料,大宋这边享受着权力欲与圣天子的名望。 然而,忽然有一日,金兀术领十万铁骑南下,因为一路平坦,只数日便逼近亳州,而他这位赵官家因为离不开这口井,所以便以中原抗金为口号不愿南下,结果导致行在这里御营一万多人在大平原上被十万金军骑兵团团围住。 接下来,这些大宋文武纷纷投降,并将他这位赵官家辛苦带来的物资平白交予金兀术,自己被逼无奈,竟然只能跳井逃走。而回到现代,翻开历史,却只看到宋亡于赵玖,因此人志大才疏,最后跳井而死,被金人封了个井皇帝的称号,以至于贻笑千年。 清晨惊醒,赵玖满头大汗,却只是仰头一声轻叹,然后方才小心掀开被褥起身,以免吵醒了身侧的潘贤妃。 而几名小内侍上前,却是在赵玖的示意下轻车熟路般的为官家穿好衣服并束起了方便射箭骑马的革带,而赵官家出的门来,见是刘晏在外执勤,也不多言,直接微微努嘴,后者便已会意。 旋即,数十骑辽东骑兵便护卫着这位赵官家驰出行在,汇合赶上来的杨沂中等数骑,便于东面微光之下,一路向北而去。 话说,这一阵子,随着杨沂中的反水、张浚的出位,黄潜善、康履这个毫无根基,或者说根基本来是他赵官家的小集团一朝倒塌: 康履因为殿上口出怨怼之言被当场处决; 黄潜善被罢相,去学士馆职,提举杭州洞霄宫,往澧州居住。 不过,两个核心成员之外,枢相汪伯彦却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从知枢密院事改成了同知枢密院事,乃是担心一朝东西二相俱罢,人心震动之故;除此之外,御营都统制王渊也在专门寻赵玖哭诉之后获得赦免。 说白了,赵玖根本不敢将朝堂清空。 在这之后,如今朝堂上的格局,乃是李纲没有来得及赶回来之前,以尚右丞(副相)吕好问实际上掌握东府宰相职责; 汪伯彦依旧掌握西府枢密院; 御营都统制仍然是王渊; 张浚被破格提拔为御史中丞,掌握台谏; 内侍省另一位大押班蓝履匆匆从亳州城折返,但内侍省的一半职责却被赵玖近乎荒唐的交给了杨沂中,二人共领而赤心队的刘晏基本上代替了宿卫之职; 除此之外,赵玖还在吕好问、张浚、杨沂中等人的推荐下,大面积提拔了一批翰林、中舍人、閤门祗候之类的近侍群体,并发文召集了一批赋闲在家的老臣,以馆职的名义呼唤到行在,以做执政咨询……这个复杂的群体,其实就是所谓赵宋官家传统的秘班子了。 而所有的这一切,再加上元丰改制后有些实权的六部,便构成了如今行在的实际核心权力部门。 不过,仅有这些是不够的,不然赵玖也不会陷入到眼下这个进退不能的困境了,更不会急的夜里做梦都发愁,还要天天早上驰马放松。 问题有三个,而这三个问题光是看上面的人事就已经很清楚了。 首先是财政。 且说,虽然元丰改制将财政权力归还给了户部,然后户部直属宰执,但眼下这个局势,户部根本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真正的财源说白了还是要靠长江流域的递解,具体一点是需要集英殿修撰、徽猷阁待制、扬州知州、江淮等路制置发运使、领东南茶盐事的梁扬祖将东南财赋送来。 这位当日收留了张浚、杨沂中、苗傅、田师中等西军残部,几乎相当于救了赵官家一命的重臣,实际上是整个流亡小朝廷的财神爷,但此时怕是刚刚抵达江南…… 一句话,行在这里还是没有真正可以做事的大钱! 除此之外,便是军队了。 全面接触朝政后,赵玖基本上确定,在西军道路被隔断的情况下,眼下他手里就是一个御营加一个东京留守宗泽处的兵马,而御营各统制,此时基本上都在京东两路(山东地区)、淮南两路(两淮地区)一带剿匪,甚至此时刚刚剿了还不到一半,届时恐怕还需要轮换修整一波,才能将各地盗匪给收拾的差不多。 换言之,行在这里目前根本没有真正可以作战的大规模军队! 实际上,这正是赵玖没有处置王渊和汪伯彦的根本原因,眼下这个局势,他们根本握不住兵权,兵马都在各个军头手中,而这些大小军头,赵玖完全可以自己直接交流。 而除去无兵无钱外,最让赵玖感到崩溃的,或者说真正让赵玖这些天愁到不行的,却正是他之前最期待的宗泽宗爷爷了! 无他,宗爷爷是真不把他放在眼里,是真把他当成熊孩子来糊弄了。 首先,一开始赵玖发旨意往东京找宗泽来当枢密使的时候,人家宗爷爷接了枢密使的职务,却根本不愿意过来亳州见赵玖,理由自然是东京那里战事危急,因为已经有金兵出现在了汜水关,战事很焦灼。 接着,赵玖继续派使者告诉宗泽,黄潜善被罢相,他已经重新启用了李纲,于是宗爷爷立即回函,说明东京周边局势的困难,并直言东京在闹饥荒,然后要兵要钱要粮……对此,赵玖当然能够理解,而兵他自然没有,但钱和粮还是有一点点存货的,所以他几乎是勒紧裤腰带,努力支援了一把宗爷爷,连道祖金身上的金粉都都是刚一刮下来,就熔一熔送过去了! 然后,隔了大约不到七八日吧,李纲刚刚折返到淮西一带,却遇到了淮西那边刚刚冒出来的一个反贼丁进挡住道路,于是李相公便隔空发文,先表明自己的政治纲领,大约还是要行在这里准备好一切,等他一道便跟他一起去南阳云云……却不料,这道文因为绕路送来,却又引起了宗爷爷的注意,后者也赶紧立即发文行在,说是东京粮价已经平息了不少,他手上如今又有百万大军,足以御敌,所以要官家不要去南阳了,直接回旧都就好! 这个简直太荒唐了,且不说什么前脚还要兵要粮,还说东京在闹饥荒,后脚就变成了东京粮价平息,关键是那百万大军……百万东京流民肯定是有的,可百万大军未免太儿戏了! 这时候,赵玖是真的感受到了被人孩视的那种无奈,而且这种无奈恐怕比之前赵构的感受还要严重。毕竟真要是他跟之前那个赵构一样,一心想着南逃,无视掉这些话闷头往扬州跑就算了,关键是赵玖心中隐隐约约是理解宗泽心思的! 宗泽之所以这么睁眼说瞎话的骗赵玖,之所以这么糊弄赵玖,本质上是怕赵玖又跑了!而赵玖这次一旦再启动逃跑,只要他跑到长江边上的扬州,即便不过江,宗爷爷奏疏里的一句话也会成为现实——中原之地、河北人心摆在那里,一旦放弃,想要再夺回来,就要十几年的功夫,几十万人马了! 而正是因为理解宗泽的苦心,赵玖方才不能无视掉对方的心意,可问题在于,真要是按照宗泽意思往东京去,必然是个死局吧? 虽然赵玖不懂得历史细节,可是历史上金兀术一路追着赵构搜山检海,攻入江南方才力尽,回师路上犹然击破韩世忠主力成功北返,这说明下一波金军进攻的主要方向正是赵玖的行在所在,金兀术的主力根本就是盯着他赵官家本人呢! 这种情况下,宗爷爷即便历史上如中流砥柱一般死死守了东京数年,堪称迹,可自己一旦过去,将金兀术十万主力吸引到东京,到时候真拿那百万大军抵挡,怕是要被一锅端吧? 然而更加令人崩溃的是,当赵玖将自己对金军主力第三次全面南下的担忧告诉宗泽后,宗爷爷却根本不信,按照宗爷爷的说法,金国大元帅、二太子完颜斡离不都死了,金军中粘罕、挞赖、兀术三人必然争权,短期内根本无人能做统帅领主力南下,请官家放心就是……顺便,宗爷爷还更新了数据,现在东京那里是两百万大军了! 这就是赵官家最最无奈的一件事了——暂时没有力量倒也罢了,可撵走了奸臣,忠臣却居然不信他! 尤其是李纲已经被证明可为宰相不可为帅臣,而宗泽虽然领兵上阵不行,却是这个时代最出众的帅臣之一,是他之前想着的最大倚仗! 日出东方,赵玖立在涡水之畔,遥望西北,如果不是东京那种地方一旦进去便难以撤出,他真想驰马往东京走一遭,将自己的心剖给宗泽去看……顺便看看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岳鹏举有没有在彼处。 当然了,宗爷爷如此姿态之下,二十四岁的岳鹏举到底又能做什么,赵玖愈发没有信心了。 “天色大亮,官家,咱们尽早回去吧,否则行在人心不安。”眼见着赵玖再度遥望故都不停,刘晏心下感动之余到底是没忘了自己的职责,便主动上前劝解。 “走吧。”赵玖又一次瞥了一眼西北方向,终于是幽幽一叹,然后便要转身下堤。 他知道,宗泽那让人的文这几日恐怕就要停了,因为李纲马上要从淮西绕路赶到亳州了,然后这位李相公将会主持行在转移到南阳,甚至可能进一步从南阳入关中的事宜……在这种大环境下,宗泽到底是没法和主战派的旗帜李纲抗衡的,否则也不会抢在李纲回来之前屡屡上了。 然而,一众骑士刚刚下堤上马,却不料一只苍鹰从天空略过,向西北滑去。赵玖愕然回头,心下惊疑,却终究不知所措。【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章 天日昭昭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苍鹰振翅,一日千里。 除了赵玖以外,几乎所有大宋文武都认为刚刚回师才数月的金兵短期内不会再南侵。他们的理由各式各样,什么久师必疲,什么后勤不支,什么大元帅二太子身死内部权斗……但归根到底都是拿自己的见识去套对方。 殊不知,自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十三年前起兵反辽以来,女真人屡屡以少胜多、以寡击众,他们吞辽灭宋,从区区辽东一隅,十三载便布兵威至于中原,威震天下,这支渔猎民族的军队恐怕正处于一支旧时代冷兵器军队的巅峰之上。 有西军将领描述女真人,说是以往大宋与西夏作战,往往双方都是争一口气,一方一旦不支便会溃散,而与女真人作战,自己这边依旧是一败便溃,而对方却能散而再合,去而复返,往往一整日鏖战都无法击破对方;便是女真人自己也自夸,若骑兵不能一战冲十几个来回,有何资格称骑兵? 这种锐气和组织度,根本不是没有赏赐便会溃散的大宋禁军可以想象的……想那种师中西军名将,部下却因为一轮神臂弓射出去以后没有赏赐便一哄而散的经典事例,大概也只能发生在宋军中吧? 除此之外,女真人从渔猎部落起家,十三年来屡战屡胜,自然是用最野蛮的方式掠夺缴获,完全称得上是以战养战,这支军队不停学习军事科技的同时也不停用缴获来供应后勤、武装自己,哪里又会忧虑后勤呢? 至于什么内部权斗,这倒是客观存在的现实,金国内部的派系斗争现实的利害,几乎是和宋国那边一样,所谓一望便知。 然而问题在于,一则金国国主、阿骨打之弟完颜吴乞买(完颜晟)颇具威望,仍能有决断;二则,在不停的缴获、扩张之下,什么内部矛盾值得一提呢? 或者说,正是因为有内部矛盾,这才正好需要出兵南下,掳掠无能的大宋,用一个又一个胜利,用无数的财富与中原子女来缓解矛盾才对! 实际上,数月前,金国二号人物,实际上主持了灭宋的金国元帅二太子完颜斡离不(完颜宗望)刚一回到北方,便直接染病去世。而他死后,金国的军政大权迅速重整到三个派系之手。 首先自然是金国国主,后世称之为金太宗的完颜吴乞买(完颜晟)一系,这是阿骨打之弟,团结在他周边的乃是阿骨打的其余兄弟、堂兄弟,诸如完颜挞懒(完颜昌)之流; 其次,乃是金国大功臣,早在二太子完颜斡离不(完颜宗望)时代,便与之争锋的金国元帅完颜粘罕(完颜宗翰)。 且说,此人与阿骨打一系相隔已远,但却是金国内部有所传承的大部,世代皆为勃极烈(类似于宰相,同时具有原始社会宗族议政的味道,权力远大于宰相)。灭辽时便是阿骨打右军统帅,灭宋更是西路军主帅,资历功劳在完颜斡离不病死后都冠绝整个金国。 而此时,此人非但管辖着金国常胜将军完颜娄室部,负责河东战区,并实际上在完颜斡离不死后控制河北大部新占领地区,堪称国内实力最强。 不过,无论如何,完颜吴乞买也好,完颜粘罕也罢,都无法否认和侵染完颜阿骨打本人和他直系的权威,故此完颜阿骨打死后,完颜斡离不才是金国主帅,并隐隐居于粘罕之上。而如今斡离不既然死掉,那经过短促的竞争与交流后,阿骨打三个仅存的年长儿子各有所得,而其中有一人却是当仁不让,迅速继承了阿骨打直系在东路军中的威望与部分兵权。 此人正是完颜宗弼,也就是阿骨打四子,完颜兀术了! 至于完颜兀术既然掌权为金国一重臣,天然为阿骨打直系领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和粘罕在河北竞争,更难去幽燕、辽东找亲叔叔、亲哥哥们的不好,那么其人按照原始部落的朴素思想,几乎是本能的放弃了内斗,转而顺理成章的提出了再度南下,掳掠大宋的军事方略。 其本意,乃是要攻击对中原具有形胜意义的京西北路(陕洛地区)与京东两路(山东地区),最后看看能不能再顺势夹击中原,击破赵宋新官家,并劫掠财富、子女、工匠、军械。 如有可能,他其实也存了占据中原之心,以此来与河北的粘罕抗衡一二! 而即便是此番图谋中原不成,也能在控制两翼之后,回身对河北、河东发动大规模治安战,彻底消化这两块堪称国之根本的沃土。 所以说,这一波入侵,其实是有必然性的! 不管如何了,金兀术既然有此念,金国国主完颜吴乞买和元帅完颜粘罕虽然各有考量,闹出了一番争论,但最后还是迅速完成了相互妥协……换言之,这才刚刚回师北面数月,金国最高层便已经通过了第三次主力南下侵宋的方略。 按照规划,完颜粘罕挂名为主帅,却是让金国的常胜将军完颜娄室领原本的侵宋的西路军,再度南下,女真兵、辽国降兵,甚至还有宋国降兵,合计十万,渡河向南,去攻洛阳、陕州! 完颜吴乞买堂弟,也就是金兀术的堂叔完颜挞懒了,领兵五万,挂名为粘罕副帅,阿骨打四子,也就是金兀术本人,也领兵五万,挂名为粘罕先锋,二者合力,也有十万之众,实际上重新组成了东路军,乃是要取京东两路,也就是后世山东地区的的意思。 回到眼前,金军举国动员二十万大军南下,骑兵纵横,呼啸往来,其中先发者自然是原本就在河北、河东一带的粘罕部,而首当其冲者,却并非是觉得汜水关吃紧的宗泽宗副元帅,也不是洛阳、陕州两地守军,而是一支刚刚在河北取得了一次大捷的宋国偏师。 这支部队的首领唤做王彦,军职为都统制,兵力为七千人,而其人麾下有一统制,唤做岳飞岳鹏举的,今年二十四岁,乃是河北相州人,天生神力,勇冠三军。 岳飞为何至此,自然是和李纲有关系了。 且说,岳鹏举昔日在南京(商丘)为武翼郎,听闻奸相李纲、黄潜善、汪伯彦三人各执一词,或要去南阳,或要去扬州,俨然都是放弃河北士民南逃之举。身为河北流亡人士,他自然不平,便越次上新官家,乃是要官家摒除三个奸相,尽起六军渡河,在他家乡相州建立行在,抗金作战,收复河北。 然而,李纲三人大权在握,如何能忍这种胡言乱语,直接就将这个小小武臣罢免,并逐出军中。 而岳飞只是一意抗金,所以也不气馁,便只带着几个亲近兄弟,渡河往家乡而去,准备自己抗金。 孰料,刚走到河边准备渡河的时候,岳鹏举却遇到了李纲所提拔的河北西路招抚使张所在此招兵。经过一位故人、招抚使麾下干办公事赵九龄的推荐,岳飞得以见到了张所本人。而张所这个李纲嫡系,对岳鹏举却是大为欣赏,数日内将这个区区一白身,一路提拔不停……短短月余,先是‘帐前使唤’,然后是‘以白身借补修武郎’,继而又升为统领,最后,干脆又升为统制! 可怜隔壁韩世忠十八岁从军,斩驸马、擒方腊,战辽国、守河北,前后二十年整,才靠着追上了赵老九混到一个统制,相比较而言,岳鹏举的这个官职虽然有些虚,但官路真的是如同开了挂一般。 总之,等到招抚使这里凑出七千兵马,岳飞更是以统制之身成为了这支部队的主要将领之一,然后随都统制王彦一起渡河向北!并立即就在河北新乡打了一个胜仗,成功收复这座重镇!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奸相李纲被罢相了,张所的河北西路招抚使也被罢免。而等这支七千人的部队人心惶惶之下赶紧又去找宗泽建立行政关系的时候,忽然间,初冬时节,北面金国大军便密密麻麻涌上来了,周边光是独立旗号的金国骑将便不下五十之数,却是粘罕部本欲南下攻陕洛之时,闻得新乡陷落,便下令主力趁势围拢过来。 面对如此困境,这支军队自然也只能是一败涂地,全军在王彦带领下狼狈突围,且战且退,往太行山而去。 而王彦部十一将,唯独岳飞部最能战,最敢战,而岳飞本人也是军中公认的万夫不当之勇,所以被安排断后,以至于损失极重。 等来到太行山脚,金军一则被岳飞用斩首战术生擒了一名将领,二则骑兵也不擅长进军山区,却是顺水推舟放弃了追击……但战局稍缓,岳飞却认为王彦之前在他断后时见死不救,以至于儿郎们纷纷屈死,甚至心中愤懑,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便干脆独自建寨,不去与王彦汇合。 这个时候,局势已经很危急了,王彦麾下不过十一将,死了两个,跑了两个,降了三个,剩下四个还有一个岳飞不愿听指挥,如何能忍? 于是,身为都统制的王彦三番五次给岳飞下命令,要对方把部队带过来,否则必然要军法从事。而数次不成后,王彦王子才干脆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岳飞再不移寨到主力这边来,他便要公开行文东京留守宗副元帅,让河朔豪杰都知道,有个相州岳飞是个不听指挥的逃兵! 可回应王彦的,依然不是岳飞本部残存兵力,却是统制岳飞本人的单骑拜山。 “真一个人来的?” 建在新乡石门山坳中的营寨里,最中间的大帐之中,最近略显疲惫的都统制王彦愕然抬头。 话说,王彦王子才过完年就要四十岁了,比岳飞足足大十六岁。此人年轻时参加御试,以武艺人才出众被那位道君太上皇帝亲自点名补为祗候,然后转入西军,为种师道麾下,多次参与同西夏战斗,多有功勋。后来金人南侵,河东沦陷,身为上党人的他义不容辞,立即选择了往汴梁投军,等汴梁陷落,他见到张所组织渡河部队,便又重新投军作战,甫一入军便被任命为都统制,成为一军主帅。 如此人物,无论是身份、地位、名望,还是现有的官职,又或者在东京留守宗泽心目中的重要性,都无疑要远远高于他麾下几乎如裨将一般的岳飞。 但是,岳飞却不服他! “确实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正在寨前相侯。”代替门前小校回话的乃是王彦身侧参军,唤做范一泓,说来竟是范仲淹之后,也是见到山河凋敝,前来投军的,而他这个家名,自然会被另眼相看,所以虽然也是区区一白身,而且极为年轻,却直接成为了王彦身侧的机密参军。 “小范是何意?”王彦自然要询问自己的智囊。 “杀了!”范一泓面无表情,干脆做答。 “为何?”王彦轻声叹气。 “能为何?”范一泓一声冷笑。“太尉让他移军至此,他却孤身而来,俨然是要仗着一口野气抗命到底了。咱们孤军在外,周围都是金军,他岳飞身为下属却拒不听命,甚至视兵马为私物,这个时候若不正军法,人心怎么收拾?” 王彦默然不应,却是朝门前小校示意:“将剩下几坛酒都取出来,再将就近的李统制及军中几位统领都唤来,我要设宴招待岳统制……只是设宴完成之前,不许他进辕门。” 小校领命而去,小范参军欲言又止,却只能顿足。 而稍倾片刻,众人仓促摆宴,区区两三坛酒倒也罢了,唯独昨日小范参军去查探周边地形,遇到一只熊来,此时初冬时节,正是熊膘肥体壮之时,被小范参军下令乱箭射死后,今日倒是便宜了岳飞。 等众人坐定,酒水斟好,熊掌熊肉炖烂,却才见到一骑来到帐前坦然卸甲去兵,然后昂然入帐。 众将纷纷看去,只见此人身高七尺、相貌平平无,唯独面容稍阔、皮肤稍白,不像个庄稼汉子而已……不过,众人却都知道,此人看似寻常,其实天生神力,马上马下,长枪弓箭,俱为军中之冠,便是此番能摆脱进军追兵,也是靠他绝境之中亲手斩杀一金将,又生擒一将才能转安。 不过,以诸位军官所想,大概也正是有此才具,才会恃才傲物,不听上令的。 实际上等此人走入近前,朝主位上的王彦唱了个大喏,便兀自去落座,而且全程睥睨,好像在向王彦翻白眼一般。 王彦当即蹙眉:“眼睛怎么了,为何一大一小?” “回太尉的话,”那面阔之人,也是某人朝思暮想的岳飞岳鹏举了,只是在座中微微抬手,便坦诚以告。“俺上月断后,被金人箭矢擦了一下,虽未破目,却伤了眉骨,现在看人只像是瞧不起人一般,便是往后伤好了,看人恐怕也都有些大小眼的模样。” 王彦默然一阵,方才捻须出言:“鹏举断后辛苦!” “俺本就是河北人,”坐在左手最上方的岳飞依旧言语平静。“抗金杀敌,便是所求,并不觉得辛苦。” 王彦愈发无言。 “岳统制!”就在这时,眼见着自家太尉屡屡无言,气势竟为一乱军之人所夺,坐在岳飞斜对面的小范参军却是半分都忍耐不住了。“我只问你,为何王太尉这里数番下令让你引兵合寨,你都不做理会?莫非王太尉不是你上官吗?” “王太尉以往当然是俺上官,但往后是不是俺上官,须今日俺问过几句话才知道。”岳飞也懒得遮掩什么。 “荒唐……” “你问。”王彦性格豪爽,竟干脆应下声来。 “太尉。”岳飞扭头用他那双大小眼盯住了对方,竟然是微微抿嘴片刻,方才面上微微抽动,勉力出言。“俺在后面断后,儿郎们九死一生,为何没有说好的接应?” 王彦沉默不答,满座也都无言,便是小范参军也只老老实实低头啃了一块熊肉……无他,其实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答案,这个答案也格外简单,只是偏偏没人能当面说出口罢了。 何意? 很简单,岳飞部只是王彦麾下十一部之一,一开始王彦就准备放弃掉岳飞部的,一开始就做好岳飞部被彻底歼灭或者被包围的,一开始王彦的中军就没准备接应的事情,而等到后来,岳飞请求援兵的时候,王彦这里虽然嘴上答应,但依然没有任何真正去救人的意图……只是谁也没想到岳飞这么能打,竟然让他活着把部队带出来了。 这件事情,不能苛责王彦,四面被围之下,身为主帅军中取舍,断尾求生,向来是沙场上的寻常决断。 只是人家既然活着回来了,然后当面质问,王子才身为一个奢遮人物,也只能理亏到无话可说。 “这件事情倒也罢了。”岳飞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来,然后摇头不止。“毕竟是军务上的安排。俺还有一问,才是之前不愿移营和今日单骑过来的根源……” “说吧!”王彦愈发简练。 “俺听说,太尉在山中修寨立墙,还让三位统制分营占据山头,竟然是准备就在山中休养生息,长久住下?听说还要联络什么山中的两河豪杰,共襄抗金之事?”岳飞被箭簇伤到的眼睛睁到极致,以至于眼窝下方的面皮跳动不止,俨然口中平淡,但心中情绪却激烈到了极致。 “不可以吗?”王彦也严肃了起来。 “山中焉能抗金?!”岳飞勃然大怒,直接将身前的熊掌推翻在地。“河北百姓哀嚎于平地,咱们身为河北唯一王师,竟要躲在山中做贼大王吗?!” “你竟然是疑我抗金之绝意吗?!”王彦同样愤然难平,拍案怒目相对。 “此时此境,俺如何不能疑?!”岳飞站起身来,以手指目,复又环臂指向座中诸将。“且俺岳飞疑的只是你王太尉一人吗?!平地上金军所到之处,河北乡人宛如鸡犬,任人宰割,男子身死、女子为奴,难道你们没看见吗?!你们今日为避战可做贼大王,明日是不是便能为了富贵降了金人做狗?!” 岳飞心中激愤,口不择言,那边王彦却也怒气勃发,小范参军更是屡屡使眼色上来……然而,这王子才几番想发作,待看到岳飞那双大小眼时却又几次止住了杀意。 待岳飞骂完,帐中多少有些紧张,而王彦又一次松开刀把后,却是一声长叹,转而缓缓举杯相对:“岳统制,我知你心意,你却误会了我的心意,且饮酒!” 岳飞悲愤难言,也不答话,但到底是坐回位中,一面举杯一饮而尽,一面连连用起案上残余熊肉。 “鹏举。”王子才见状心中越发感觉到难受,却只能强忍种种情绪相对。“我知道你因断后之事怨我;也知道相州就在前方,你的老母妻儿与乡人俱在那里;更知道今日兵败后,不知何时再能返家,可我为一军统帅,也有我的难处……也罢,我也不与你再计较了!这样好了,我将今日事写个行状给东京宗留守,让他来定是非。然后再与你一道守隘口的文,许你单独领兵,你觉得哪里能引兵作战,便去哪里就是!” 岳飞听到此言,也不再吃肉,直接抹嘴站起:“太尉这就给俺文吧!” 王彦本还有话说,见状也只能作罢,稍许之后,小范参军运笔如飞,几乎是立即写好了行文,然后王彦自将之前宗泽送来的两河安置使大印用上,然后亲手将文交给了自己麾下这名最能战的裨将。 二位可能是这个时代抗金之意最决绝的将领,就此分道扬镳。 且说岳飞接过文,头也不回,便要出帐而去。 而那边王彦眼见对方大步走到帐门处,却终于是忍不住喊住了对方:“岳统制!” “太尉还有甚话可言?”岳飞转过头来,那双大小眼正似睥睨身后之人。 “精忠报国之意,王某一日都未曾变!”王彦坐在帐中,扬声相告。 “太尉拿什么来证?”岳飞面不改色。 “天日昭昭,可证我心!”王彦以手指胸,凛然言道。“你且去吧!” 岳飞难得沉默一阵,却到底是转身单骑而走了。 PS:我擦,不会坏了大家投资吧?!我真是民族罪人!【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一章 天日昭昭(续)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冬日的华北山区微寒,心中堵得难受的岳飞单骑离开王彦的山寨,行不过多久,转入一个山隘,迎面冷风一吹,却是冷静不少。 话说,岳飞毫无疑问是个极有天赋的人: 明明是传统北方农民家庭出身,明明两个哥哥都未养大成年,可到了他却天生神力,好像什么神仙妖怪下凡一般,这武艺一上手也是一日千里,很快就成了今日这勇冠三军,说不得是万中无一的勇将! 须知,那边赵玖能开一石五的硬弓,已经可以拿出来吹文武双全了,可人家岳飞一上手就是三石弓,腰弩干脆能开八石! 非只如此,明明少年时习武为主,还要抽空去帮父母做农活,只是偶然识字读,却在这方面也进展神速,二十岁的时候他还因为喝酒闹事被撵出相州弓手的差事,结果二十四岁就能给官家写千言了……这年头能写千言可还行? 而再过几年,他还能写出那种水平的诗词,就更不必多言了。 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面对着家国飘摇,这个年轻人的性格品性也一直在飞速成长……年轻时,他的性格比现在暴躁、执拗的多,然而一件件、一桩桩事经历下来,却早非以往了。 这就好像眼下一般,其实横枪立马,望着太行山脉出神的岳鹏举心里隐约明白,自己和王彦今日都有些不对劲。 其中,王彦的性格本来和自己以前一样,执拗、自视甚高、非黑即白,既有武人的豪气与毛病,也有文人读了点后的那种酸气和见识,但对方今日居然选择了容忍和大度,却不知道是为何了。 同样的道理,岳飞自问也真是个善于学习和改过的人,虽说禀性难移,但经一确切事后却很少再让自己重蹈覆辙……譬如弹劾李纲一事,岳鹏举从行在出来,一路至此,早已经明白,如李纲这种宰相的存在到底有多么珍贵!而这次渡河之后,他更是隐约醒悟过来,想要抗金,必须要从大局考量,要从后方汇聚起力量,然后以堂皇之师渡河向北,才能真正兴复河北! 实际上,这也是他和王彦发生方略冲突,以及今日质问王彦的根本缘由——山中游击不是不行,但是不可能真正凭此击败金人铁骑的! 他岳飞要的是还我河山! 然而,事到临头,他还是失态了,还是满腔怨气难耐,还是掺杂了太多的私人情绪! 不过相较于王彦的反常难以辨析,岳飞自己此番反常的缘故却早被王彦一口说出——这里是新乡,而前面就是相州了! 甚至,脚下这片山区,岳飞都曾经来过得,汤阴在相州南部,这片山区在新乡北面,距离不过百余里。而百余里外,他岳鹏举的老母、妻子,还有十六岁刚一结婚就生下的长子岳云,都在彼处,此时却已经经年信息全无,生死不知了。 家乡在前,却遭此困厄之局,也难怪那王太尉会可怜自己! 不过,回到眼前,岳飞却要做一次抉择了——此时金军重兵在外,自己要不要还尝试往相州而去呢? “哥哥!” 就在岳飞立在马上,面无表情,睁着大小眼睥睨这巍巍太行山,更兼心中波荡之时。忽然间,山隘那边转来两骑,为首一人更是只见岳飞身影便遥遥相呼。 而岳飞不用去看,也不去问,便知道这是自家兄弟中最活泼的张显了,甚至他都能猜出跟在张显身后的必然还有面冷心热、沉默寡言的汤怀。 张显、汤怀,外加一个此时必然在军寨中主持大局的王贵,便是岳飞身边最梯己的几个兄弟了。他们全都来自于北面百里外的汤阴县,年少时一起在恩师周同那里学骑射武艺,长成后从地方弓手开始,辗转各处,也一直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说是左膀右臂,其实根本就是兄弟。 “哥哥!”张显打马来到跟前,却依旧紧张不已。“那王太尉性子不好,没为难哥哥吧?” “没有。”岳飞回过头来,微笑言道。“反倒是许了咱们一道文,让咱们自领兵随意去他处。” “如何这般好说话?”便是素来冷脸的汤怀都惊了一惊。 “俺们几个还以为这王太尉要害哥哥呢!”张显更是活泼。“若如此,岂不是说咱们能往家去了?何时动身?接了婶子和嫂子,还有咱们的亲戚后,还要回来不?” “且听哥哥说话。”汤怀冷眼镇了一下张显。“此事不是这么简单的,前面金兵密密麻麻,还都是骑兵,而咱们只有七八百兵,其中三百还是刚刚招降的那个吉青手下山匪,哪能得用?” “不光是不能得用的事情。”当着自家兄弟,岳飞没做丝毫遮掩。“关键是,这些人都是愿意抗金的好汉子,将心比心,岂能为了咱们几兄弟的私心便要人家往北面路上送?” “这算啥私心?”张显当即大急。“莫非去汤阴就不是抗金了?真要这么讲,那赵官家把俺们兄弟还有七千多好汉子一起糊弄过河,一下子又不管俺们了,弄得俺们明明打了胜仗结果还落到这个下场,岂不是俺们七千人都为了他赵官家的私心送在这里了?” 汤怀本能想训斥张显,但话到嘴边反而也有些不舍:“哥哥,前面毕竟是汤阴!你家岳云都八岁了,莫要让他见到你后都认不出来!” “俺也只是犹疑。”岳飞在马上坦诚以告。“关键是之前王太尉传檄诸郡,弄得金兵以为咱们是主力,眼下北面金兵实在是太多……” 汤怀当即颔首,这就跟他想的一样了……他何尝不想回家?但性格老成的他更在意能不能真的能过去。 “至于你这笨货。”岳飞复又斜眼看向张显,面色严肃了不少。“咱们几个跟赵官家是一回事吗?赵官家是有私心,但人家的私心能调动天下人的公心,也只有指望着这赵官家的私心,咱们才可能真的撵走金人,安心回家!以后这般胡话,不要乱说。” 张显心中不平……须知,赵官家私心这话本是他这岳大哥从行在出来后扯出来的词,就好像那奸相李纲一般,然而和以往一样,隔不久他这岳哥哥就又来一套道理打到了他自己编的词,偏偏他这个做弟弟的还反驳不得。 当然了,张显也就是心中不平,当着岳飞和汤怀的面根本不敢多扯淡。 且说,三兄弟既然汇集一处,又大略明白了眼前情况,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起转出这个山隘,又汇合了候在外面的一队七八人亲卫骑兵,便一起往归其实同样在山坳中的营寨(吉青的匪巢)去了。 冬日天寒,又是山间道路,颇不好走,甚至路上还有零散的金人骑兵斥候,岳飞几人一路辛苦,等到晚间方才回到只有几百人的营寨中来。 见到岳飞无事,早已经被这位武艺高、治军严的将领收服的本部军官士卒们纷纷长出了一口气,暗叫侥幸,等知道那王太尉也没追究,反而放开了手脚后更是满营欢腾。 不过,事情还没结束,晚间山中薄雾之下,刚刚进入帐中的岳飞尚未来得及用点热饭,这岳统制最信任、最依仗,也是能力最强、官位最高的一个兄弟王贵却忽然再度转入帐中,俨然是有机密要私下来说。 “哥哥捉的那金将为活命,竟然主动招了许多机密。”王贵压低声音相告。 “从靖康元年算起,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熊包的金将。”岳飞放下饭碗,愕然一时,大小眼一睁,也不知道是在鄙视那金将还是不信自家兄弟的意思。 “这不是正经金将。”王贵不由冷笑对道。“这人虽是个鞑子模样,却是个辽国鞑子,而辽国鞑子的秉性,哥哥还不知道吗?” 岳飞也跟着笑了。 话说,他们兄弟几个从军经历丰富,早年时张显还年轻,没跟上,而王贵和汤怀却随他一起应募了针对伐辽而设的敢战士,在名臣刘韐麾下为卒,确实见识了不少辽国军将,知道那些人暮气沉沉,与大宋彼时无二,只是如今跟了新主子,不免又抖起来罢了。 “那便可信了,且讲一讲。”岳飞重新端起饭碗,示意王贵细细说来。 “两件事!”王贵继续低声相对。“一则此番金军南下,不是仓促相遇,而是大军全军南下,分东西两路……” 岳飞微微一怔,方才扒了一口饭。 “西边这里他说的清楚,乃是粘罕做大元帅,一共发了十个万户十万兵,下面一百个千户,上百上千个骑将,据说是要打陕州、洛阳,扫荡河东,甚至要进取关中……东边那里他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大约比照着来,是要扫荡河北大名府,然后打青州那边,说不得还要去打南京行在!” “那边多少兵?”根本不知道赵官家已经南逃然后又停下的岳飞再也咽不下饭,直接放下饭碗,严肃追问。 “只多不少。”王贵也正色答道。“因为那边虽无元帅,却有十一个万户!领兵的先锋和压阵的副帅,更是金国老皇帝阿骨打的亲儿子与堂兄弟。” 初冬天冷,岳飞却难得觉得胸口闷热难言,费了好大力气才消化了这些东西后,他才再度开口:“第二件事呢,怎么说?” “第二件事却是说王太尉之前志得意满,传檄河北、河东诸郡,到底是让金军有些慌乱,以为是正经大军,所以此地金军却是得了命令,要一定斩了王太尉才可南下……”不知道为何,帐中微微烛火下,王贵披甲立在一侧,出口哈气,白雾缭绕,似乎另有他意。 “这是好事。” 岳飞盯着自家兄弟面孔,稍微一想,便醒悟过来,然后也跟着轻松了不少。“金人厉害在骑兵,这山中他们根本施展不开,而王太尉在这山中,成败根本不在兵力悬殊,而在能否压得住山中人心……偏偏又能帮宗留守和陕州、洛阳那边牵扯不少兵马!” 王贵连连颔首:“哥哥说的对,俺也正是这般想的!况且,俺今日私下想了一天,王太尉成了箭靶,也不关咱们兄弟的事,咱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处,偏偏王太尉此番可不仅是帮宗留守牵扯住了兵马……哥哥,咱们为何不能趁金军主力南下,而此地金军又要先围王太尉之时,趁机从外围绕道回相州呢?!” 岳飞心中一动,也是惊喜一时,张口便要答应出来,然而话到咽喉,不知为何,却终究不能出口。 王贵见状心中惊讶,但和其余二人一样,他素来服气这个与他同龄的‘哥哥’,所以也不敢多嘴。 兄弟二人一站一坐,卡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岳鹏举这才缓缓出言,竟是用了平日军中下令的语调: “咱们不能占这个便宜去相州!咱们得赶紧回河南,把事情告诉宗留守,然后帮着宗留守守东京!” “哥哥?!” 王贵怔了许久方才弄清楚对方的命令,却觉得难以理解。“这又不是咱们做了什么坏事,金人自要南下,王太尉自要装模作样结果引来附近金人主力,俺为啥不能占这个便宜?” “不是这个便宜能不能占。”岳飞盯住了王贵,伤眼再度抽动,却是极为认真言道。“而是要懂得道理……” “哪有家在前面不回的道理?”王贵彻底上头失控。 岳飞心中五味陈杂,却是强忍着情绪对王贵这个军中第二人恳切解释起来: “兄弟,回家分真回家、假回家!此时回去,固然能到家,但必然不能立足,三日五日,三月五月,还得被金人如鸡犬一般撵出去,然后连累乡人被金人屠城……你愿意吗?” 王贵闻得此言,想起这两年的颠沛流离,瞬间落泪,但终究晓得道理,却是勉力强答:“自然不愿!” “所以咱们好汉子要回家就得真回家!”岳飞起身扶住对方肩膀言道。“可想要真正回家,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得把金人彻底撵出去,乃至于要反过来打到他们家里去才行!可真正要把金人撵走,你也看到了、听到了,那就得有能和金人这种十万、二十万大军硬来的正规王师!而想要有这种大军,就得大宋不倒,就得官家无事!否则咱们连军械都无处寻!所以咱们这时候想要回家,反而只能往南走!这个道理,张显是个混球,肯定不懂,可你跟汤怀无论如何一定要懂,不然俺岳飞就真没臂膀了!” 王贵心中已经是服气,只是觉得胸中难受罢了,此时闻得这番言语,更是强忍鼻中酸意,应下岳飞,答应帮他约束军队,即刻抢在金人彻底南下前,渡河往南。 而王贵既然出帐,岳鹏举一人枯坐帐中,只是机械端起饭碗,一口饭巴入嘴中,这个年轻的将军竟然和王贵一般,直接鼻中一酸流出泪来,却是赶紧抹了一把,仰头强忍。 夜间山风呼啸,不知道为何,已经记不清儿子模样的岳飞竟然想到了今日白日间王彦对他说的那句话来……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但何其难啊?! PS:昨天那章伤到了,看在昨天大章的面子上求个饶,周五晚上让我调整下,晚上无更,望大佬们海涵。 顺便推——《大宋枭途》,同期大佬新,同段历史同期新……四万字推十六万……觉得这边太幼的可以去试试。【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二章 界沟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建炎元年的冬季,以黄河为分界线,大河两岸到处都有人在南下,宛如想要追随候鸟的足迹一般。 只不过,其中有人主动,有人被动,有人是发起者,有人是追随者,有人则是被驱逐者,然后有人意气风发,有人狼狈不堪,有人黯然神伤,有人麻木不仁罢了。 十月中旬这一日,就在哭成撒泼狗的张显被汤怀绑在马上,然后亲手按着上了渡船的时候,几乎是同一天,相隔数百里的地方,我们的赵官家也像一个只会思考的可达鸭一样开始了麻木的迁移。 赵玖和整个大宋行在真不是被金军吓走的。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金军,最起码金兀术和完颜挞懒的那支东路军尚在河北,他们第一阶段的攻击目标也是大宋京东两路(山东地区),以及尚未陷落的河北孤城大名府;相对应的,赵官家他们也还真没看到金军东路军的影子。 唯一的迹象是东京留守司那里,枢相领东京留守宗泽发来文,说东京形势严峻,尤其是东京西面的侧翼金军越来越多,应该是金军西路军要发动新的攻势。但这个时候,除了赵玖外连李纲都不信他的话了。 没错,李纲终于回来了。 这位主战派的旗帜人物从靖康元年算起,一年半内标准的三起三落,小一半时间都在贬斥和被征召为宰相的路上,堪称朝廷主战主和的风向标。 而这么一位人物,一旦到来,又少了一个存心与他争权的赵官家,那以他的威望和能力,以及那连赵官家耳朵茧子都磨出来的刚愎性格,或者说‘震主之相’,甫一来到行在,自然立即就掌握了大政上的主动权。 这次迁移,就是他主持的——都别说了,既然要用臣,那就得往南阳去! 反对者当然很多,行在这里扬州派的拥趸太多了,扬州也太吸引了……但架不住副相吕好问是个好好先生;同知枢密院的汪伯彦现在恨不得李纲看不到他;新的御史中丞虽然挺讨厌李纲,但是在选陪都这个方案上偏偏和李纲不谋而合……因为去南阳不是最终目的,而是要在南阳观察形势,看看能不能联系到西军,最终进入洛阳或者长安。 便是赵玖心里也清楚,从理性上来说,这个方案和去扬州一样都是有可行性的过渡方案,只不过一个是要寻求江南的财赋为根基,一个是要寻求西北的军事潜力为根基罢了。 于是,迁移立即就毫无阻力的开始了,赵玖一言不发的随大部队一起动了身,这位赵官家几乎怀着某种羞耻感、畏惧感、茫然感、好感、振奋感并存的复杂心思第一次离开了明道宫,离开了亳州。 但大队人马离开亳州,往西南方向行不过百余里,刚一进入京西北路的地界,也就是项城和万寿中间某处的时候,却又在颍水畔重新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有叛军拦路。 如今中原到处是叛军,出了这样的事倒也不足为,而这支首领唤做丁进、被称为淮西贼的叛军赵玖等人也心知肚明,因为他几乎是在赵官家和李纲眼皮子底下发展起来,就是前一阵子刚刚起势的,本就在剿灭的计划之中。 唯独这支叛军发展迅速,短短月余就沿着淮河上游支流控制了大量城镇,此时又进逼颍水,挡住了往南阳方向的去路,却逼得行在这里不得不调整原来的军事计划,征召部队,先行剿灭。 一句话,要打仗了,官家先歇会吧! “必要破丁进方可行!须知,此贼非止是挡住了南阳去路,更拦住了淮南诸州军往行在的通路,听说之前庐州、滁州、无为军、和州四郡闻得行在艰难,合力凑了一笔钱粮布帛,并以丁壮押送,都走到八公山了,却被此贼所挡!” “区区贼寇,本就乘乱而起,前后不过两月而已,看似兵多气盛,其实人心不附,只要汇集精兵,寻机一战胜之,便可轻易降服,收为己用。” “不错,行在这里尚有精兵四五千,宿将多人,亦足以应对。”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王渊,你为御营都统制,我问你,具体何人可为将?” “右营副统制刘正彦正在营中,苗傅、杨沂中、刘晏,或世出将门,或久战宿将,皆可辅佐相从。” “可若如此,行在岂非无兵?” “不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乱象,若行在精兵尽出,怕是几百水匪、野贼都能毁了大宋社稷!肘腋之患,不得不防!” “这也是老成之见,可那又该如何?” “之前为保两翼无忧,御营使司刘光世、后军统制张俊、左军统制韩世忠,皆在京东两路剿匪,距此并不远,且多有缴获、降服。如此,行在何妨暂停此处,然后召唤其中一二,来此护卫。一来,可坚实御营,二来,也要借缴获安置鼓舞随行文武,三来,也该对诸将官多加优赏……而待彼兵至,再发行在此处精兵去剿匪,也是雨露均沾之意。” “此亦老成之见。” 宰相李纲独立于诸臣之前,闻言只是思索片刻,便重重颔首。“但京东重地,不可无守卫。我已急召张所往山东设留守司,但他之前被贬斥广南,此时怕是还在折返路上……宇文学士,你自青州来,可知彼处何人能为将?” 被问及之人,乃是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靖康中负责与金人议和,所以李纲初次执政时被贬斥青州,只是后来黄潜善倒台,赵玖急需建立一个有政治威望的秘班子,却又因为张浚的举荐回到了行在。 而此人此时闻得李纲询问,先是稍作思索,却又苦笑摇头: “李相公想多了,诸将之中此时有此资历、官阶、威望的,只有刘光世一人而已,而且刘光世这个人虽然不善战,却善于招抚、养兵,此时安抚局势以待张留守,他是不二之选。” 年纪四旬有余,比宇文虚中年轻四五岁的李纲身体微胖、精神矍铄,此时扶着腰带,更是显得极有风采,一张口也是声音宏亮,将此事当做议事堂的小小庙宇正殿震得房梁发颤: “不错,我也以为刘光世可为京东暂驻,为张所辅弼!” 言至此处,其人也不问同知枢密院的汪伯彦,而是直接回过头来去看之前宛如隐身的另外一人:“官家以为如何?” 坐在如来佛像下方,跟如来佛一起装木雕的赵官家,也就是赵玖了,闻言终于有了动作,却是即刻颔首不迭,然后说出了这一阵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就依李相所言!” 李纲满意至极,这次回来,官家的表现真是让他无话可说。 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本该继续去做木雕的赵官家却又顺势追问了一句:“如此说来,便是要调韩世忠与张俊来此吗?” 李纲微微一怔,然后摇头:“不用都来此处……淮东如今也不安靖,何妨派出一部往寿州一带以作侧翼?便是来行在这里的也只是临时护佑,待御前右军立了功,稍有缴获壮大,如张、韩这般宿将,都是要继续放出去,或剿灭叛乱,或屯驻前线要害的。” “那就让张俊去寿春吧!”赵玖忽然再言。“让韩世忠来此。” 李纲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这种小事不至于跟如此乖巧的官家产生对立,便直接颔首应下了,这一次御前-佛堂-议事堂会议也圆满结束。 只能说,李纲来了以后,官家的生活就是如此波澜不惊、平平无。 且说,大事议定,小事李相公自去忙碌,变得无所事事的赵官家却又在杨沂中和刘晏的护卫下信步转出佛堂,四处闲逛起来。 而等到赵玖在这寺庙旁寻得一个高处,远远眺望,本想观赏颍水风光,却不料一眼瞥见了七八里外的一个小集镇。 “那是……” “是界沟镇。”杨沂中似乎什么都懂。“因为在陈州与颍州交界处得名……彼处挨着颍水,有渡口,所以颇为繁华。” 赵玖微微颔首,他心中虽然极度好,却只是垫脚眺望,并没有往那里走一趟的意思……无他,行在之前停在明道宫,如今停在野地里的寺庙中,本意都是为了防止侵扰百姓,也是为了防止百姓听到谣言,产生骚乱、冲击行在。 只能说,行在这里几千兵马、数百官员,外加他们的家眷,对地方上造成的侵扰不可避免,但离得远一些,到底是聊胜于无。 就这样,赵官家在小坡上垫脚看了许久,只大约觉得彼处确实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但终究是模模糊糊,却不由摇头。 “官家不用疑虑。”杨沂中在旁笑道。“若无金人之事,此时天下尚在盛世,此处又没遭盗匪侵袭,自然是真的繁华热闹……便是咱们路上经过那些集镇,官家虽然在乘舆中,难得细看,可路上建筑与行人衣着总是假不了的。” 赵官家干笑一声,然后点了点头,便要转身下去,然而刚刚下了小坡,这赵官家却又忽然回头: “正甫(杨沂中)、平甫(刘晏),你们可知道大宋有多少人口?” 杨刘二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一亿又两千万!” “这么多的吗?”赵玖不由愕然。 “官家,这是三年前本朝户籍所载。”杨沂中俯首小心应道。“有心人皆可知。” “现在呢?”赵玖恍惚询问。 杨、刘二人再度相顾,却没有一个确切答案了。 “等天下安定下来,又能有多少呢?”赵玖再度开口问询。 而杨刘二人只能低头不语了。 “出去走走吧,咱们不给李相公添麻烦,就不去界沟镇了,只到周边乡野里看看。”赵玖一声叹气,复又调整情绪,微微一笑,俨然终于是忍耐不住自己的好,要去学古之明君那般存问风俗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三章 界沟(续)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淮北也吃米吗?” 赵玖从一处茅草土坯房内走出,手中抱着一个米瓮,身后还跟着一个有些紧张的老汉,却一开口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我看这周边明明皆是麦垛、豆秸,稻杆极少,可为何少见豆类,面也比米少?” “回禀……回禀大王。” 老汉哆哆嗦嗦,紧张万分,而明显识破了这位什么大王身份的里正又干脆只会趴在地上撅屁股,无奈何下,万事通杨沂中杨祗候只能亲自下场了。“黄河以北,皆赖河运,淮南稻米、布匹,皆输至东京,故黄河以北,大多都能吃上稻米。除此之外,麦不善贮藏,豆料则珍贵,所以淮北人都早早先吃面做的窝头,然后卖出豆料,需要储粮时则以粟米为远储、稻米为近储。” 赵玖恍然大悟,结合着之前这大宋一亿两千万人口的数据,他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人口到了一定程度后,社会分工细化,继而使商品经济发展起来了! 而按照杨沂中的说法,很显然,淮南的稻米由于产量大,所以很自然的流通和补充到了淮北地区;而豆料此时更像是经济作物,是用来换钱的;粟米,也就是小米,产量也好、价值也好,甚至口感其实都远不如稻米、白面、豆料,但却因为极为耐贮藏的缘由,反而长久的保持着一定的存在价值。 “老丈家中有小米吗?”一念至此,赵玖直接回头朝那老者相对。 “没、没有!”这老丈已然有两分老朽糊涂之意,见到几十个骑兵护卫着的什么‘大王’后,更是惊骇,以至于连话都说不顺当。 所幸这里是中原腹地,口音对赵玖而言还算是本土,所以交流还算是勉强。 “备一点吧!”赵玖见状微微叹气,便将手中米瓮交还。 “谢、谢大王。”老者惊得赶紧去抱,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提醒。 赵玖还回米瓮,也不多言,直接上马,根本没有理会早已经战战兢兢伏地难起的里正,便在一众赤心队骑士的护卫下缓缓出了这第二处造访村庄。 讲实话,赵玖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首先,今日造访了紧挨着行在的两处村庄,而两处的景象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按照他这个现代人的优越感,和对古时候低下生产力与严峻阶级矛盾的脑补,外加从那些文中认知来的所谓战争年代残酷乡野环境。 所以,这里的村庄应该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外加‘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然而现实却是一半一半吧。 千里无鸡鸣确实有,但白骨露于野是真没有;老妇出门看也确实有,但老翁也真还没逾墙走,也跟着一起出门看了……其中,没有鸡打鸣,只有老翁、老妇出门看,很显然是因为此地距离行在的军营太近,老百姓们为了躲避可能的兵灾都离开了。 但与此同时,村庄内的道路整齐,本地特色的茅草泥屋虽然不乏格外破落的存在,暗示着主人家的彻底破产与逃亡,可总体而言新旧不一的颜色以及大部分房舍院落中遮掩不去的生气,却依旧说明这两个村庄都还算是健康的。 除此之外,留守村中老弱们的粗布衣服也还干净,刚刚那个里正更是穿了一身染色整齐、还有暗花的绸布直缀。 总而言之,生产力低下是有的,因为北面战争导致的内部压迫加重也是存在的,贫富差距更是明显,底层老百姓数着米瓮里的米过活更是亲眼所见……可战乱一日没有波及过来,这到底还算是一个正常的乡野。 且说,以前在明道宫的时候,赵玖不是没有出去看过,但可能是那里更偏北,而且周边多是明道宫的‘皇庄’,几次远行也多少清晨驰马,然后便匆匆折返。所以,这位赵官家很难接触到真实的基层风貌。以至于他心中将那位道君太上皇帝治理了几十年的大宋,当成了万历去世之后景象,也就是看起来还能糊弄,实际上一戳就破的末世。 但现在看来,此处最多算是嘉靖时期,所谓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因为自以为是的道君皇帝的盘剥和官僚们的腐败,百姓挣扎于破产边缘是不错,但距离整个社会失控,破产无救似乎还是有点距离的。 可这么一说,不就又显得那位道君太上皇帝更能作了吗?嘉靖名字里也有个靖,也能作,但人家也没作出来一个靖康耻啊?! “官家真是圣天子仁心。” 眼瞅着赵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自觉往界沟而去,杨沂中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了。“知道前方有贼人,冬日间交战起来必然截断颍水、淮水,连上冬季冰封,说不得便要一冬都难通运输,便提醒那老者储备一些粟米。” “老者未必听,且天下战乱突起,河北河东基本沦陷,你们说大宋有一万万又两千万人口,此时遭兵祸的,何止一两千万?将来遭兵祸的,又何止三四千万?”赵玖在马上回过神来,却头也不回缓缓言道。“所以身为天子,行此微善,反而像个笑话……” “不会的!”杨沂中赶紧正色更正。“正所谓君子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官家查探民情,知民之疾苦,虽只是随口善意一言,却正是君子仁心所在,而君子仁心又哪里分天子和寻常人呢?” 刘晏在旁,本想跟上奉承,但张口欲言,却一时转不过弯来,只能硬着头皮加了一句:“官家,臣也是这般想的。” 前方赵玖闻得此言,到底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然后方才回头斜了这二人一眼:“平甫(刘晏)不会说就不要说,正甫(杨沂中)会说不妨多说点……正甫你不就是担忧我要是真去了界沟市集里,到时候李相公会训斥乃至于降罪于你吗?所以才出言委婉提醒,逛逛乡野也就罢了,真不要进去界沟了,因为朕身为官家,干这种事情并无意义,不如演个木偶来的有用。” 容貌威严的杨沂中难得干笑一声,并未驳斥,却又拍马上前,立即恢复了正常时的威严姿态: “官家!臣并不仅是惧怕宰相,更是忧虑官家安危……市集之中,不能跑马,不好露刃,且不说时局动荡,万一真有胆大包天之徒,届时会有肘腋之患;只说官家这身圆领红袍装扮,伪作亲王,哄哄那些乡野人都不够,到了集镇中,必然会惊起有心人,届时身份揭穿,百姓又多,良莠不齐,不免会出岔子,官家也不可能真能看到什么。” 赵官家缓缓颔首,一本正经:“我懂了,正甫是劝我脱了这件衣服再去!” 杨沂中登时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在后面跟不上插不上嘴的刘晏刘平甫却也看着前面二人面露怪异之色……话说,赵官家是官家,他文武双全也好,嘴皮子厉害一点也行,那毕竟是官家,没得想没的说。可这几月随侍天子日久,刘晏却才发现,之前他一直以为是个威严人物的杨沂中才是个真正了不得的人物。 想这杨某人六代为将,算是世出将门,而且容貌威严、身材高大,治军也算严谨,弓马也了不得,咋一看真是古之名将一般的人物,可怎么就学会了这种文官曲曲弯弯的本事呢?而自己一个进士(哪怕是辽国的进士那也是进士),却半点不懂这些,以至于官家说出他怕刘平甫说话不好听这种话来。 而就在杨沂中和刘晏各自胡思乱想之际,那边赵官家说完冷笑话后,眼看着身侧、身后二人都一时胡思乱想,却是忽然间抓住机会纵马加速,一瞬间便跑出百十步外,直往界沟方向而去……杨刘二人怔了一下,然后暗叫不好,便也双双勒马加速,奋力跟上。 且说,佛堂里的政事堂会议乃是午后才结束的,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下午,看了两个村子,此时已经快到傍晚,所以杨沂中真正的心思乃是不停说‘好听的’,以拖住这位赵官家,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罢了。 然而,相处日久,赵官家虽然未必懂得杨沂中的花花肠子,却也警觉起来。而且身为官家,他随时可以掀开桌子任性……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被李相公逼着当可达鸭当累了……所以这才忽然间撒丫子耍赖去了。 回到眼前,且不提刘晏完全想不通自幼在汴梁那种天下第一繁华去处长大的官家,为何这么想要去这种野镇上玩耍;也不提杨沂中心中惴惴,唯恐官家厌烦了他的奉迎……只说这赵官家素来善于骑马,更兼平原之上一骑当先,放肆驰骋便可。而偏偏那杨刘二人与身后骑兵又因为各自披甲的缘故,竟然一直追不上官家胯下的好马,反而越拉越远,以至于二人到了后来根本不敢乱想,只是拼命追逐了。 一直到日落时分,杨刘二人方才引数十骑追上了赵官家,却愕然发现这位官家并未进集镇,反而是驻马于集镇西南侧往行在方向的颍水河堤上,然后居高临下,望着这界沟小镇出神不已。 杨刘二人不敢打扰官家,便随之立马,然后一起放眼望去。 且说,只见这中原临河小镇,前有渡口连结颍水,后以木栏堆土成圩,方圆不过数百步,正经大房屋也不过数十幢,又有草木所立窝棚,以成露天市集,颇显简陋。 唯独此时行在停于数里外,中间几个村庄年轻男女俱来此避让,又有一些行在官员家眷奴仆,带着金珠等物在此贩卖,并采购布匹粮食等紧缺之物,故确实显得人多一些,热闹一些罢了。 而此时,夕阳渐下,眼瞅着市集便要关闭,有些胆大的、穿着短袄打扮村民记挂家中,三五成群出得圩子,一边攀谈今日见识一边小心向村中而去;却又有些商户、百姓招连连呼渡口渔民、艄公,请人家帮忙渡河向西,俨然是自颍水对岸而来,此时要往归对岸家中。 待稍一转头,却见到这圩子最后出来的一行人竟明显是行在负责采买之人,只见几个小内侍吆五喝六,让力夫赶着大车出来,竟是顺着河堤往自己这边过来了,临到近前,借着夕阳微光才看得清楚,乃是要将好几车冬菜送往行在。 赵玖矗立良久,目视着这支队伍一路由远及近,临到跟前时领头人又发现不妥,然后匆匆跪下问安,方才忍不住微笑相询: “张大官,朕且问你,买的都是什么菜啊?可有给钱?” “回禀官家,李相公看的紧,不敢不给钱,只是此地太贫太野,除了冬菜以外,并无时鲜!”那张姓内侍听到官家喊他大官,喜的魂都要散了,赶紧爬起来表功。“不过,小臣不敢让官家和潘娘子受委屈,找了半日,先找了一些本地鱼鲜,然后竟找到了一家顺河来卖姜豉的人家!小臣问的清楚,这是东京城中逃出来的,口味地道,今晚官家和潘娘子有口福了!” 赵玖也不知道什么是姜豉,却不耽误他一面大笑不止,一面催促对方速速回行在所在寺庙。 然而,等到目送这支队伍消失在渐渐暗下的初冬落日光彩之下,下一瞬间,夕阳彻底落下,暮色里,这赵官家却忽然止笑,继而黯然神伤起来。 一直留意官家的刘晏和杨沂中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然而,就在刘平甫愈发茫然不解之际,善于察言观色,且对这位官家日渐了解杨正甫却在心中陡然醒悟——官家还是在担忧金人会发主力追来,而一旦金人南下中原,这并不怎么完美和华阜的情形将不复存在。 怎么说呢?杨沂中想起昔日河北逃难时的亲身经历,想起那些家破人亡之事,也不由黯然神伤……只能说,在心思九转的杨沂中看来,官家落井后,便真的被什么妖物夺舍了,那也算是一个君子仁心的好妖物了。 PS:感谢盟主夏侯老爷、小龙,还有233……我居然没发现……惭愧,十九萌了,感谢大家的打赏。【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四章 金兀术来了!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荒野中苦捱的日子是很艰难的,尤其是所有人都在等待的时候。 平心而论,韩世忠的行军速度还是很快的,十月十七日行在定下方略,然后快马疾驰往京东各处传送军令,廿三日才找到韩世忠。 这里面有个小插曲,原来,这位御营左军统制本来在距离界沟不过三百里的单州(后世山东单县)平叛,但是他格外能打,行在这边出发前给的命令,出发后不久他就平定了此处叛乱、收降了贼兵,却被上司刘光世召唤了过去帮助后者去帮个手,等使者到达的时候,刘光世这里的叛乱也差不多被韩世忠给抹平了。 不过,接到命令以后,韩世忠并没有任何怠慢,恭喜了刘光世以后便直接整军八千折返,等到十月三十这天,便有快马来报行在,说是韩统制已经到达明道宫了……再过两三日便可抵达行在。 然而,即便如此,行在的官员们也不免闲的心里长草……放在以往,他们还可以讨论一下各处的人事任命,说下地方上的委派安置,可如今淮西贼死死拦在前面,道路不靖,京东、东京的事讨论完后,真的是一点事都没有。 于是,大宋官员们又开始自己的传统艺能,也就是相互攻讦了。 数日间,先是有人弹劾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等人在靖康中的过错……这大概是因为这位大学士最近越来越得到官家的青睐和信重,传出了此人要进西府(枢密院)的风声,所以大家将心比心,替李相公警惕一下; 然后又有人弹劾李纲跋扈无度,滥权至此,以至于行在困顿于这种乡野之间……这个就更不用说了,就李伯纪那种表现,不知道多少人想为陛下分忧呢!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因为正经的言官这边一直没有动作,而真要想动什么宰相、大学士这种人物,就必须要要有御史直接开火——大宋政治传统,御史正面弹劾宰相,宰相必须请辞以自证清白。 这个时候官家就可以凭自己心意处置,或者是留宰相以去御史,或者是顺水推舟,就此罢相! 之前李纲两次罢相,都是这个流程。 十一月初一日,傍晚时分,并无什么事务的御史中丞张浚轻松回到自己住处。 虽说是住处,然而野地里的一处寺庙便是再齐整又如何能跟明道宫那种大面积皇家行宫相比?所以即便是身为御史中丞,年纪轻轻便入了官家青眼,握有极大权柄,可也不过是分到了寺庙的一间雅静厢房而已,连个客厅都没有的那种。而就算是这样,左右邻居也都是学士、尚、御史,而且多有拖家带口之人……这种情况下,怕是夜间哪个尚打呼噜都要引起朝争的。 实际上,户部小韩学士便是因为呼噜声太响,被其他几位闲得发慌的学士们给早早撵到角落里去了。 回到眼前,张浚尚未入内,便在走廊上闻到了一股难得的香郁之气,却是摇头失笑,而推门进来,果然又见到自己房内桌上摆着一盆姜豉,而自己那两个好友也都在榻上下棋相侯! 其中一个年长之人见到张浚到来,立即掀了棋盘,起身笑对:“德远(张浚)再不来,我与明仲都要饿死在这盆姜侍郎面前了!” 姜侍郎乃是姜豉的别称。 须知,宋时即便商品经济发达一些,却不可能应对天时,冬季少菜,而姜豉是一种用以姜料为主要配料的肉冻,驱寒入味,自然是冬日间少有的‘时鲜’,更是下酒的上品,昔日在东京,是个当官的便都吃过此物,时间长了,便就着一个五代时的典故,含沙射影一般起了个姜侍郎的别号。 而张浚见到这二人也是高兴,便直接掩了门,却连招呼都不打便坐到桌前,先伸手捏了一块肉冻,吃完后方才兴奋出言:“不料今日也有姜豉,真是难得!” 那二人相对一眼,然后一起坐到跟前,年纪较小的那个‘明仲’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壶酒来,主动帮忙布置碗筷,然后为二人斟酒。 三人坐定,却是年轻一些的明仲正色开了口:“德远兄不知道,自那日内侍去远处集镇中采购,遇到一桶姜豉回来,这颍州、陈州便有了传言,说是官家最爱吃姜豉,故今日陈州知州赵元显来此觐见,便专门带来好几桶,许多人都分到了!只因为元镇兄那里人口多,小弟便将自己那份一并给了元镇兄家中的嫂夫人,然后一起来德远兄这里蹭肉吃了。” 闻得此言,张浚连连摇头失笑:“且不说这些,只说官家这真是无妄之名,倒颇有当年拗相公喜欢吃鹿肉的风范了。”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也都摇头发笑。 话说,当日禁中内侍出去采买,好巧不巧遇到一处游商,便买了一桶姜豉回来,结果呢?官家当晚只留给了潘贤妃一碗,其余半桶给了御前信重军官,半桶分给了朝中重臣,自己一口没吃……地方狭小,一时就人尽皆知,结果传到外面还是官家喜欢吃姜豉。 “官家是圣天子!”笑完之后,复又一饮而尽,张浚却是正色起来一声叹气。“古之明君都未必能如此。” “谁说不是呢?”年长之人也跟着感叹。“这便是地道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了,更难得是患难之中倾其所有……可恨还有人不知足。” 张浚心中微动,却捻了一块冻肉入口,又自饮了一杯方才抬起头来,然后以手指向了中殿方向,聊作询问:“赵兄是说那位?” “还能有谁?”那赵兄,也就是赵鼎赵元镇了,闻言再度摇头冷笑。“身为人臣,殊无人臣之礼,想当日官家自己都不用,这姜豉第一个便送给了他,结果他知道后反而去训斥官家私自出行在,前往市集,导致什么百姓惊扰?明明官家怕惊扰百姓,根本就没入市集。甚至连杨、刘这两个官家身前的爱将都挨了训斥,杨沂中更是被降了一级阶官……据说,当日与他住得近的几位,如吕相公、宇文学士等人,连忙将这姜豉分给了下属,唯恐惹了麻烦,结果等他回去,反而与他儿子吃的舒坦。” 张浚闻言也是摇头,却缓缓相对:“无妨,这些都是小事……而且,官家落井之后,此番信重李相公之意,人尽皆知,不然也不至于万事都让李相公坐在中殿处置了。” “我懂。”赵鼎也正色相对。“大局也确实需他持重。但且看着吧,待三五月,南阳安定,转入洛阳,他若还是如此孩视陛下,我必然要当面狠狠弹劾于他。” 张浚连连颔首,俨然心中还是认同对方的看法。 而旁边那年轻人,也就是胡寅胡明仲了,却根本不在意这些话题,倒完酒后,自斟自饮自用,已经偷吃了小半盆冻肉了。 话说,赵鼎今年四十三岁,大张浚十二岁,更大身侧胡寅胡明仲十三岁,且一个山西人,一个四川人,一个福建人,所谓资历不同、年龄不同、官位不同、籍贯不同,原本乃是八竿子找不着的人,若是在往日东京城内,想要一起喝酒都得是朝廷大宴会才行。 然而,世事难料,这三人如今竟是生死之交……真的是生死之交! 想当日靖康之变,北宋灭亡,这三个人,外加被李纲砍了的谏议大夫宋愈,一起畏死也好,求生守节也罢,总之一起结伴逃到了太学中,又一起扔下张邦昌主动来投赵官家。 若按照阴谋论的说法,这几人早已经事实上结成了一个潜力非凡的政治小团体。 不过,这个小团体虽然相互之间算是生死之交,极为可靠,但明显缺乏领袖,缺乏组织性(不然宋愈也不会砍了),而且每个人的政治主张也都不一样……譬如,赵鼎也想抗金,但他却认为应该先稳定内部局势,再行兴复,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而胡寅则激烈的多,他认为当今天子连登基都不该登基的,就该一开始北向迎回二圣;至于张浚,就有些不好说了,只是隐隐有人嘲讽他,是曲意奉上,一意猜度官家心意才做方略! 当然了,总体而言,在东京那段相同的经历到底让他们认识到了金人的野蛮与狡猾,所以大约扯起了一个不可媾和,一意抗金的共同旗帜! 然后,又因为之前官位普遍低下的问题,又多了一层想要相互扶持上位的私心。 实际上,当日张浚能够成功上位,便有三人一起协作的因素……彼时赵玖下了旨意以后,早已经心中生疑的三人安排妥当,其中赵鼎以老成持重之言,张浚以攻讦李纲之语,胡寅以劝天子渡河迎回二圣之论,一起发力。 最后,赌局胜在张浚身上以后,这张德远也没有忘记两个好兄弟,赵鼎从权户部员外郎即刻被举荐为殿中侍御史,胡寅也从起居郎被举荐为中舍人。都是清贵紧要,且能日常接触到官家的好去处! 而很显然,如今局势稍有停顿,这其中年纪最大的赵鼎便又有些迫不及待了。唯独张浚如今深得帝心,知道李纲不可轻易动摇,所以稍作了安抚。 话说行在简陋,一盆姜豉用完,又借着佐料与日常冬菜下了两碗热米饭,便已肚圆。随即,三人中赵鼎因是河东人,带着全家逃难出来的家眷,要折返回去外面营帐中照顾家人,胡寅则干脆留下来准备与张浚同宿。 然而,三人刚准备起身作别,却忽然闻得外面一阵喧哗,然后便遥遥看到外围军营中火光亮起,并有数道火把极速来此,俨然是有哨骑信使之流不顾天色已晚,于营中驰马,惊动了一些官员家眷。 三人面面相觑,也不多言,而是一起往中殿赶去……但还在路上,他们便听到了确切消息: 金兵主力忽然出现在了黄河下游,先锋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军四太子完颜兀术,兵力五万不止,已经渡河,直指京东东路!自梁山泊往东,黄河沿线全线告急! “官家居然猜对了,金兀术真来了!”恍惚与震惊中,张浚本能想到了昔日在明道宫时,赵玖给宗泽发出的提醒。 PS:先道个歉,今天睡垮了,一睁眼下午两点多了。 然后感谢编辑,居然是这么大的推荐,也感谢站,年货大礼包也收到了,而且居然有双金灿灿的筷子和一只碗……唯一确定的是,这玩意看起来像金的,但绝不可能是金的。 最后继续献祭新——《执魏》【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五章 韩世忠反了!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金人主力忽然出现的消息,隔着六七百里路的距离,便几乎将整个行在的文武都吓破了胆。 有人涕泣求见赵玖,请求罢免李纲的相位,理由是金人分明就是用这个主战派李纲引来的,不然为何之前两月无事? 还有人不顾一切,请求即刻御驾亲征……不过不是征金,而是让赵玖以天子之尊亲自驾临淮河上游的光州,临阵招降此时在彼处聚集兵马的丁进,这样就能速速赶路,连韩世忠都不需要等了! 也不是没有人劝赵玖回头的,但是只转回明道宫便可,因为韩世忠在那里,届时行在与韩世忠合兵足有一万三四,完全可以扔下丁进,绕路转淮东下海,直接南下扬州,甚至杭州! 总之,原形毕露这四个字,此时用来极为贴切。 对此,不知为什么格外冷静且没有什么波澜的赵玖却是半忧半喜。 忧的是,虽然他早有准备,但这些文武平日里看起来真的是像模像样,个个能文能武的,以至于他几乎信了这些人的鬼,而金人真的来了,他们也终于是恢复了原型;而喜的是,到底只是几乎,还是有这么一点人没有吓破胆的,而且还是有一些人坚持了立场的。 李纲不必说,他几乎是行在中和赵玖一样唯二保持冷静之人,关键之时,这位尚左仆射临时处置罢免了数人,强行逐回了那些找赵玖哭诉的朝臣,并以金人距离极远为理由,要求第二日再召开政事堂会议……最后他居然在儿子的伺候下,直接睡到了佛堂正殿,而且大冬天的敞开大门,任人观看,算是勉强稳住了人心。 然后,张浚以及张浚近来推荐的那几个年轻人也没有让赵玖失望,关键时刻,都没有出幺蛾子,反而是站稳了立场,选择了对李纲的支持。 而最让赵玖惊讶的则是宇文虚中这个人,这个昔日在靖康中负责与金人议和的大学士,这一次却显示出了极大克制和风范,唯独立场不明,否则赵玖真想把他立即放入东西二府为相的——宇文虚中自陈当日负责议和却至二圣北狩,国家濒亡,常常自责,所以自请北上,一则力求拖延一二;二则看看能否说服对方退兵;三则看看有没有希望迎合二圣。 赵玖当然不许,然后宇文虚中便和其他人一起被李纲逐出了后殿。 然而,正所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殊不知自己也是风景,整个行在,自昨晚骚动以来,行在上下文武,所有人最惊讶的一件事不是别的,却正是赵玖的冷静! 联想到他之前与宗泽交流时,那对金兀术引金军主力南下的神判断,就更是让人惊愕了。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翌日早上,又一次御前-佛堂-政事堂会议召开,赵玖依旧好整以暇,依旧如可达鸭一样麻木,说起话来也是面无表情。“金人本自渔猎部落联盟而起,彼时不知何为奢俭,不知何为权斗,不知何为君臣,十三载而起,便是急速沾染这些东西,却也简单至极……诸卿不是不懂,而是想多了。” “为何是金兀术(完颜宗弼)?便是因为他是阿骨打四子,仅此罢了。” “想那金太祖阿骨打一代天骄,功成身死,皇位转入其弟吴乞买手中,然其人开国之威在金国国中委实不可侵,所以二太子斡离不(完颜宗望)虽死,可金国国主吴乞买、元帅粘罕(完颜宗辅)却根本无法动摇阿骨打诸子丝毫权势。” “再一条,便是金国人兵法传自狩猎,兵马左右分翼已成定势与传统,不可轻易更改。而阿骨打诸子多年幼,二子斡离不既死,唯三人而已……金国以勃极烈制掌大权,长子斡本(完颜宗干)必然要在中枢继续做他的勃极烈;而三子讹里朵(完颜宗尧),原本在西路军粘罕麾下,多有根基,此番无论是独立出来掌握燕京中军还是如何,却是万万不会扔下本部的;故此,金兀术虽然年轻,却是被诸兄弟推出来继承阿骨打嫡系在东路军中权柄的唯一人选!”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已经拆了如来佛像(拿去刮金粉了)的佛堂之中,端是一片寂静,而稍待片刻,却不知道是谁由衷赞叹了一声: “陛下真是洞若观火,明烛万里!” 赵玖依旧面无表情,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吐槽——你若是知道答案,也能反推出来这么一个过程,可能比我还有理有据! “可是陛下之前为何笃定金军会即刻再度南侵呢?”御史中丞张浚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若以六月算起,这才区区四月,金人居然便去而复返。” “诸卿自东京来,比朕经历的要多得多,为何还会对金人稍有幻想?”闻得此言,赵玖终于动容,却是冷笑不止,嘲讽之意溢于言表。“金人称不上善恶,只是野蛮狡猾,宛如野兽一般,哪有野兽白吃了一顿肉,便不再回来的道理?!” 而言至此处,赵玖复又看向了宇文虚中,语气也加重了不少:“而若不将野兽打疼,也更没有与他们讲道理的说法!” 此言既出,宇文虚中且不提,堂中诸多大臣也将腹中之话咽了下去,因为他们终于确定,这位官家目前暂时是不可能废弃主战思想的……当然了,真要是金兵兵临城下,那就不好说了,毕竟有先例嘛……且再观望一二。 赵玖难得发作一回,眼看着李纲李相公也略显诧异的盯着自己,便赶紧肃然,然后继续端坐于去了佛像的莲花宝座之下,去装木雕了。 李纲沉默了片刻,然后回过头来,一张口却再无往日声音之宏亮……原来,其人昨夜为了安定人心,专门睡在此处,却又敞开堂门,点燃火盆,结果一夜寒风吹来,直接感了风寒,连嗓子都沙哑起来。 “此事我已有决断!” 李纲双目中皆是血丝,声音也低沉,但一开口堂中诸人便立即严肃起来,隐约比之前对待赵官家的发言还要严肃一些。“昨日连番快马军报,军情已无疑,却是金军主力大军南下,少则五六万……然以金军东西路军的常设来看,必然还有后续,最终十万主力应当无疑,且此番应该是冲着京东两路而来(今山东省地区),不至于威胁行在……咱们不必过于忧虑。” “此事我有异议。”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不开眼的打断了李相公的沉着安排,引得众人纷纷怒目而视,待发现居然是官家插嘴后,便又干脆调整表情,一脸期待起来。 “陛下有何异议?”李纲愈发蹙眉不止,这官家近些日子来虽然听话,但毕竟有前车之鉴,而且近来一两月,眼见着他极善拉拢人心,身旁聚集了好一拨近侍文武,却也不得不防。 “金人不可能只取京东两路的。” 事关重大,赵玖也懒得计较什么三朝开济老臣心,以及老臣是不是在病中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前宗留守便说汜水关吃紧,未必是假,可见粘罕说不得也要发兵南下!” 李纲再度沉默了片刻,然后是在止咳,过了一阵方才勉力相对:“陛下说的有理,而粘罕若发西路军南下,必然是要取洛阳、陕州,乃至于关中……” 众人瞬间惊悚起来……如果是这样,且不说二十万金军再度南下,关键是若按照原来的安排,行在走南阳转洛阳或者长安,岂不是正羊入虎口? 然后靖康之事重演?! “那就暂时到南阳不动,观望一二如何?”有人出言建议。 “也只能如此……真要事有不谐,何妨从南阳往南,入襄阳呢?”有人更加保守。 “就不能打一仗吗?”赵玖今日明显话很多。 此言既出,佛堂中即刻鸦雀无声。 而不用其他人来说,天字第一号主战派李纲便一声轻叹,然后难得用沙哑口音轻声劝起了这位赵官家: “陛下,天下人尽皆知,臣向来一力主战,故若中原之地,真有以一二可战之力,臣又怎么可能让陛下往南阳去呢?便是此时,关中且不论,京东两路,只有刘光世万余人,其余皆为贼寇、地方州军新募丁壮弓手之流,以臣对金军战力的猜度,怕是年前,泰山以北便要尽数沦陷了。” “若如此,便也无须想什么去处了。”赵玖也感叹起来。“金人既能立破京东两路,便立能知晓行在虚实与位置,届时有什么理由不追来呢?” 李纲刚要安慰赵玖,却不料这位赵官家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李相公,我之前说金人如野兽,你说野兽见猎物背对自己动身逃离,哪里会忍耐的住?现在这个局势,与你的决断无关,乃是当日行在从南京(商丘)拔营向南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的。金人既然破京东防线,又知中原虚实,复见行在南逃,而金兀术年轻气盛,初掌大军,必然起轻视之意,又欲建不世之功与粘罕争雄,十之八九怕是要扔下一切,直接逐朕而来的。” “那陛下以为该如何呢?”李纲愈发蹙眉相对,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精神不振,需要借皱眉捏劲来提神,因为他的幞头两侧硬翅明显在微颤。 “我这些日子思索良久,无外乎就是这么一个应对而已……能战则战,不求大胜,但求小胜以振民心士气便足以告慰天下了;而不能战则守,尽量布置兵马,御敌于江淮河,稍保后方平安;至于不能守……”一身圆领红袍的赵玖说至此处,却并没有说下去。 不过,堂中人皆是饱读诗的,闻言早已会意,却知道这是司马懿当日论军的言语,所谓能胜则战,不战当守,不守则走,可要是走不脱,就只能或死或降罢了。 李纲听得此言,心中稍作思量,却又摇头:“陛下的意思臣清楚,但臣也说了,中原着实不可战!不过,宗泽在东京,刘光世在泰山,或许还是可以守一守的。” “能不能战,李相公说了不算。”赵玖今日俨然有了些跟李纲别劲的趋势,却是让堂中不少人心中活泛起来。“当日李相公自己也曾上自陈不知兵……” 可能是大敌当前,也可能是赵玖的立场毕竟是好的,还可能是身上有病,所以李纲并未生气,也没发作,只是苦口婆心怼了回去:“若臣不知兵,说了不算,谁又能说了算?陛下,你也不知兵,也未曾上过阵……” “朕知道自己不懂战事,所以朕以为,能战不能战,当问韩世忠!”赵玖终于道出了他今日的真正诉求。“韩世忠天下名将,而国家沦丧至此,难道没有战事不问将,却以中枢文臣遥隔千里为主的缘故吗?依朕说,早年在河北设四个藩镇,金人何至于饮马黄河,闹出靖康之变?!” 这个话题格外敏感,但李纲依然即刻做出了回复:“国家丧乱,陛下可以用武人,但不可使之掌权!今日之语更是荒唐!至于中枢文臣遥隔千里为主的教训,臣也知道,所以使宗泽、张所为帅臣在前,驭将为战。” 赵玖也不与之争执,只是微微敛容以对:“但从今以后,战事上的事情总该咨询一下前线诸将吧?” 堂中文臣议论纷纷,几名行在中随侍的武将却个个殊无表情,好像此番争论与他们无关一般,而李纲也稍作退让:“若只咨询,陛下自可私下召见,亦可临时召于宰相身前询问,但之前那番藩镇之论,文武之论,还请陛下自重身份,莫要多言,以文驭武之道,实乃国家安定之根本……而一旦开禁,以武人之无德,怕是为虎作伥也未必没有,届时金人不能挡,反而徒坏大局。” 赵玖得到李纲准许,自然不会再说这些意气之语,直接点头便是。 且说,赵官家与李相公各自收了神通,剩下的事情便自然顺畅起来,很快堂上便议定了方略,或者说是通过了李相公的方略: 一则,既然张所来不及去京东两路了,便只能快马传讯,让宗泽、刘光世小心布置两处防务,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放权让他们自己处置; 二则,虽说金兵远在六七百里外,且兵锋对准的是青州、淄州、齐州等地,但如今行在后有金军,前有贼寇,还是应该即刻转入州城中以安人心为好……因北面陈州曾有过一次小叛乱发生,再加上此时很难说服行在文武向北,西南面又是叛军重兵云集,所以即刻议定了去南面偏东颍州州城落脚(后世阜阳); 三则,无论金人是否追来,前方淮西贼丁进都必须即刻、迅速的处置掉……对此,行在定下了一个果决而又大胆的方略,一面派本地出身的官吏去招抚,一面以原定的刘正彦为将,领三千精兵,外加苗傅、刘晏二人本部合计四千余兵马,直接渡过颍水,跟在使者后面向前逼近,一旦招降不成,即刻改为军事攻略。 这么做当然是很大胆的,但不是指丁进那边,而是说一旦如此的话,行在这里短期内会有一个空窗期,只有杨沂中领着几百御前班直进行护卫。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反对,因为莫忘了,今日已经是十一月初二了,韩世忠部队的前锋绝对已经进入了京东西路的范围,哪怕行在主动想颍州转移,早则今日,晚则后日,他必然能赶到行在保护天子与诸文武。 换言之,即便是刘正彦引军离去,行在也处在两支最可靠御营部队的环形护卫下,只是举例稍远一点罢了。 毕竟嘛,别看李相公一口一个武臣无德,但对于韩世忠还是很信任的……这也是废话,韩世忠都不可信,眼下这个局势还能信谁? 当然了,这个方略还有一点点小心思,赵玖不懂,其他人也没说,那便是既然要入州城,就不好带太多部队进去,否则会出乱子的,最好是行在文武先入城中,然后韩世忠引兵到城下环卫。 事情既然议定,以李相公之雷厉风行,便即刻执行起来。 诸般繁杂且不提,反正不关赵官家的事情,而当日下午,赵玖便又一次开始了迁移,习惯了骑马的他也丝毫不以为意。 然而,这一日傍晚,只剩数百班直和几百文武及其家眷的行在顺颍水南下,一路跋涉,走到税子步镇(后世太和县北部)暂时落脚,刚刚准备起晚饭之时,却忽然有人自东北面来……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早上议定方略以后,负责去迎接联系韩世忠的两位殿中侍御史之一的赵鼎! 而浑身污泥、狼狈不堪的赵鼎甫一跳下马来,就给麻木不仁的赵官家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官家,韩世忠那厮反了!” 刚刚端起一碗饭的赵官家目瞪口呆,久久难言……韩世忠都反了可还行? PS:五千字大章庆祝新群出现——绍宋友群875387356……欢迎来吹水。【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六章 官家走投无路了!(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韩世忠焉能反?!” 出言呵斥赵鼎的不是赵玖,而是大宋尚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也就是宰相李纲了,其人一夜冷风得了风寒,然后又主持会议、迁移、发兵诸事,再然后又冒冬日严寒跋涉至此,早已经疲敝不堪,此时闻言,却还是强撑着第一个表态。 “不错。”赵玖也醒悟过来。“韩世忠怎么会反?” “臣也以为不会!”赵鼎浑身污泥,面露激愤,却只对赵官家回话。“可他真的反了,臣亲眼所见。” “不可能。”赵玖连连摇头,甚至借低头扒了一口饭来强做镇定。“其中必有误会,赵御史不妨稍歇,再细细辨析!” “不用辨析了!”赵鼎直接在帷帐内的篝火旁伏地叩首了。“官家速速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与臣同行的牛御史已经被叛军杀了,彼辈距此不过二十里!” 赵玖再度当场怔住。 而一旁刚要起身再言的李纲也猛地跌坐回去。 “细细说来!”回过神来的赵玖依然不信,却也不能不做辨析了。 “官家,臣与牛御史奉命去迎韩世忠,结果在东面万寿县百尺镇便迎面撞上其兵马,初时前方哨骑还好,还能与我们正常言语,交代军情,待到镇中遇到一个统领,其人却言语不净,到后来干脆露刃!”周围早已经围上了一群原本就在官家所处帷帐中的重臣,而赵鼎也越说越悲愤。“臣与牛御史见情势不好,便要逃回,结果他们在后面放马引弓,把我们故意逼入冬日河中,然后用弓箭相迫,观望作乐,臣拼命抱着马匹逃出,牛御史体胖,挣扎不出,竟然活活在河中淹死,他们还在岸上大笑……” 赵鼎说到此处,早已经泪如雨下,却又勉力再言:“臣狼狈逃来,他们还在后面隔着河沟喊叫,说臣躲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日,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来官家面前做此射戏!杀尽文官!官家!速速走吧!百尺镇距此不过二十里,臣是下午遇到的叛贼,若贼人有心追上来,怕是随时要有不忍言之事!” 周围人纷纷色变,而赵玖恍恍惚惚,却好像抓到了什么一般:“如此说来,只是百尺镇的韩世忠部因文武待遇有哗变之意,却未曾见到韩世忠亲自要反?” “陛下!”不待赵鼎再言,旁边杨沂中却已经面色发白,直接跪地劝说了。“此时不是韩世忠本人到底有没有反意的事情了,韩世忠本人没有反意,他前军围了行在,做了不忍言之事,给他来个陈桥故事,又如何呢?便是韩世忠精忠无二,事后杀了前军,又有何补救呢?韩世忠兵马七八千,前军最少两千,我们却只有数百班直在此!” 赵玖恍然大悟,但依旧没有站起身来,而是端着碗侧身勉力强辩:“便是前军好像也没有彻底反叛,说不得可以安抚一二……” “没用的!”杨沂中愈发大急。“官家不晓得这些**,便是前军此时也确实没有造反之意,但凭着戏杀御史之事,早已经开了杀戒,而杀事一起,乱兵肆意无度,神仙都约束不住!陛下多读史,不知道流离至尊之躯遭遇乱军是什么下场吗?所以还是速速走吧!” 非止如此,此时许久都没说话的李纲李相公也勉力在自己儿子的扶持下站起身来,一时泪流不止,却又俯首请罪:“官家,今日之祸全是臣粗疏所致,还请官家速速先行,臣自在此当之。” 赵玖认清了局势,一时手脚冰凉,再无言以对。 且说,可怜这赵官家自穿越以来,面对如此天下战乱之举,身为一个优越感爆棚的现代年轻人,何尝没有幻想过当个汉武唐宗?然而如今看来,自己反而还不如原本那个赵老九,最起码人家那个赵老九跑得果决啊! 而自己呢?自己在明道宫犹豫不决,似乎才是今日之祸的滥觞,不然何至于被区区淮西贼丁进遮去去路,又在这里遭遇了金人入侵的消息?然后才导致今日之祸? 某种意义上来说,今日真要是死了,那连去杭州歌舞几时休的保守下场都是他亲手葬送的。 不过,反过来一想,死了又何妨呢?自己对这个时代有丝毫融入吗?死了后能回去吗?道祖总得负责吧? 而即便真死了,或者韩世忠、岳飞这样的人起来争天下,或者让李纲保着那个婴儿去江南偏安,未必就比原来的局面差吧? 带着这些荒谬的想法,不知道为何,赵玖手脚居然复又温热起来,却是摇头不止:“不关李相公的事,是朕咎由自取,到底没把此间局势当成乱世。而且此时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们都说让朕走,可眼下的局势能往哪里走?” “过河!去寻刘正彦、苗傅!”御史中丞张浚忽然插嘴。 “臣愿去百尺镇安抚乱兵。”宇文虚中也插嘴言道。 “可以让杨沂中引班直护卫官家过河!”李纲硬撑着言道。“但不要去惊动乱兵,此时去安抚,只会让乱兵知道行在虚实,反而容易肇祸!而过河后官家也不要去寻刘、苗,最好一面顺河疾驰颍州,一面派人将刘晏的赤心队调回!待入州城,再与韩世忠、刘正彦谈论。” 这似乎是一个可行的法子,赵玖恍然起身,扔下饭碗,便要去解开身后坐骑。 然而,其人刚一碰到马缰,便又醒悟过来,然后回头质问:“朕过河去州城也好,找刘苗也罢,要带多少兵?而乱兵若来,此处文武及家眷殊无防备,又是何等下场?还有潘妃和皇嗣,他们也不可能随军奔驰……又是什么结果?再说了,朕只要一走,此处即刻会乱吧!” “官家!”其余人皆一时无言,唯独张浚俯首低声以对。“官家刚刚亲口所言,此间局势已是乱世,而自古以来为人主者遭逢乱世,这种事少的了吗?” 赵玖连连摇头,却又放下缰绳,回头相对:“朕读少,唯独三国知道不少……张卿,朕可以做汉献帝,你却不能做董承!眼下这个局势,为汉臣的,都只该想着做武侯才对。” 篝火畔,非止张浚愕然抬头,便是其余所有人也都彻底失声。 PS:韩世忠部下作乱,在行在边弄死了御史是一件载于史册而且应该很著名的事情,为此韩世忠还吃了大挂落,这种乱世中常见的事情,大佬们为啥都以为是我编的呢?【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七章 官家走投无路了!(下)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须知,赵玖所言的乃是当年汉献帝一桩故事。 想当年,汉献帝东走,遭遇郭李乱兵,为渡河而逃,董承持刀砍随行人扒船的手,结果手指在船中堆积,居然可以以手捧之,而汉献帝虽走脱,可随行宫人、大臣、图、舆驾、宝物,却玉石俱焚。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这话背后的含义,所以个个失声。 且说,赵鼎毕竟是个人物,他虽然狼狈而来,又亲眼见伙伴被杀,却没有彻底失态,而是来到赵玖所处的帷帐圈内,见到赵玖本人方才哭诉。故此,此时的篝火旁、帷帐内,这个赵宋流亡朝廷的核心人员虽然彻底失语,可周围整个行在营地却毫不知情……恰恰相反,因为过一两日就可以进入州城,此时又在用晚饭,所以反而是欢声笑语一片,一条帷帐内外,天上地下,两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欢声中,第一个打破了沉默的还是被儿子扶着的李纲:“官家仁心,臣等无话可说。然而臣也愿借三国故事劝官家一句……天下可无臣等,却不可无官家。” 赵官家连连摇头,他是打心眼里不认可这句话,但对方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一时意动。 “若如此,不如只让杨沂中领一百骑兵护卫,偷偷过河,对外只说是派杨沂中去支援刘正彦。”李纲缓缓言道。“臣马上唤蓝大官来此,与此地诸臣一起隔着帷帐,继续伪作陛下在此模样,必不使人心自散,也不使行在对上叛军时殊无应对之法。而若陛下行得快,明日派来援军,或韩世忠真就不反,寻得他了结此事,则自然无虞。” 赵玖默然不语,周围人醒悟过来,纷纷出言相劝。更有一绿袍舍人,唤做胡寅的,直接开始脱衣服,似乎要与官家交换衣服,只是被杨沂中阻止了而已……原来,此处帷帐一侧正对着颍水河堤,黑灯瞎火,无须在服装上作伪。 就这样,杨沂中亲自出去调度妥当一百骑兵,众人便直接推着无所适从的赵玖上了马,又偷偷划开帷幕对着颍水的那边,便催促赵官家速速动身从此脱出,沿河滩去寻杨沂中。 而此时,李纲忍耐不住,却是挣脱儿子的搀扶,再度上前,然后在帷帐边缘于马下握住了赵玖的手: “官家,臣还有一言!国家悬危,所以官家让我们做武侯,我们惭愧……可是官家也不该以汉献帝自比,不求官家能为魏武,但求官家可为昭烈!” 赵玖心中一动,刚要回话,却不料李纲撒开手后,向人示意,却有人直接鞭打了一下赵玖胯下坐骑的屁股,坐骑吃痛,直接轻驰出去,窜出了帷帐。 且说,夹杂着求生欲与羞耻感的赵玖半推半就,转身出了帷帐,然后俯身上了河堤……冬日暮间风寒,堤岸上的滋味更不用人说,而这官家被寒风一吹,整个人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怎么想怎么荒唐! 那可是韩世忠! 他赵官家居然要躲避韩世忠?! 韩世忠是谁? 说句不好听的,韩世忠是赵玖穿越以来一直维持住稳定姿态的一个最大倚仗! 想那岳飞今年才二十四岁,距离他的朱仙镇大捷还差了十三年;李纲稳定朝政是一把好手,抗金旗帜作用不可替代,但他军事水平明显可以;宗泽确实也可以无条件信任,但他信任宗泽,宗泽不信他,而且此时确实没法跟东京留守司合流,去反过来给宗泽添麻烦…… 所以,长久以来,一直给赵玖带来安全感的,一直藏在赵玖心里没有坦露出来的底牌,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一直在行在北面做遮护的韩世忠! 来到这个时代,赵玖打听的很清楚,韩世忠今年三十九岁,身经百战,武艺绝伦,正是一个历史名将最黄金的阶段!今日早上说什么能不能战,要听韩世忠一言,真不是在跟李纲刻意打擂台,而是他这位官家的真心话! 而且,赵玖比谁都知道,这个闻名天下的韩世忠和那个不知去向的岳飞是不可能叛乱的! 当然了,眼下的局势也很清楚,韩世忠没造反,这是他下属中的**子要哗变……但即便如此,赵玖也觉得荒唐! 刚刚李纲大概是觉得这一次真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了,说出了让他去学刘备的话,大概是想劝他忍耐一时,或者是劝他学刘备不要耻于跑路……然而他赵官家若是刘备,那岳飞、韩世忠恰恰就是关羽和张飞啊? 好嘛,张飞手下作乱,把刘备逼得抛妻弃子…… 一念至此,赵玖心下恍惚,却是陡然醒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眼下这条路看似合情合理,可自己却一直难以接受的缘故了! 话说,行在这些重臣们的担忧是没问题的,因为他们不知道韩世忠本人的万全可靠,他们这些文臣,包括杨沂中这个武将,还是认为韩世忠本人可能会随着哗变、造反,然后被动或主动参与其中的……但是,赵玖知道这个人不会,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张飞!是他赵官家的心腹啊! 那么问题来了,刘备等张飞来见自己,结果张飞的前军作乱(乱世之中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么刘备这时候该怎么选择? 扔下所有人,顶着冬日寒风蹚过满是冰渣子的河去找什么孟达、魏延吗? 不对吧! 且说,这些念头说来纷杂,其实在我们赵官家脑中早就开始盘旋了,此时不过是于一瞬见为冬日寒风所激,给弄通顺了而已。 一念至此,赵玖不再犹豫,居然顺原路打马转回帷帐,却是对着满帐愕然之人扫视一眼,然后立即指向其中一人: “赵鼎!你说你曾与韩世忠前军哨骑询问过消息,到镇中遇到那统领才出现哗变之势的,对否?” “是……”早就不哭的赵鼎恍然起身。 “那我问你,韩世忠本人在何处?”赵玖手持马鞭,面目于火光之下稍显狰狞。 “在……万寿县后方的斤沟镇!” “距此多远?” “四十里!” 赵玖听得此言,打马便走,而片刻之后,却复又折返,然后依旧当着满帐茫然诸臣工面抬鞭指向赵鼎:“我不认得路,怕撞上乱兵,班直那里怕也要有些迷糊,赵御史来做向导可好?” 言罢,大概是担忧李纲会阻拦,又或许是醒悟路上还可以找到其他向导,总之,赵玖刚一说完,便匆匆打马再去,只扔下目瞪口呆的行在重臣们。 面对此情此景,身上污泥都已经烤干了的赵鼎张口欲言,却无半点声音发出。唯有之前同僚惨死冰河的情形,还有就在这行在的自家妻儿形象一时齐齐涌来,催促他逃避一二。 但不知为何,一种宛如福灵心至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位已经年逾四旬、在道君皇帝那里蹉跎了半辈子的人身体却几乎不受控制一般直接翻身跃上了篝火旁的一匹马,然后从割开的帷帐缺口那里上了河堤,并追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还有御史中丞张浚与资政殿大学士、年近五旬的宇文虚中。 平原之上的四十里路,对于不必吝惜马力的快马而言不过是大半个时辰而已。 不过,夜间行路,而且不熟道路,速度自然要慢上不少;再加上随行班直皆有甲胄在身,几个文臣固然勇气可嘉,忠心可表,但驭马之术俨然不如赵玖和那些骑兵,所以又要慢上不少。 故此,赵玖一行人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一直逼近三更天才来到了斤沟镇,并以行在使者的名义一路来到韩世忠的‘中军大帐’。 镇子里原本已经寂静无声,此时却又鸡飞狗跳,灯火通明。 集镇中心的街道之上,几名文臣气喘吁吁,几乎伏到了马鞍上,而赵玖却勉力凭着体力优势保持了身形端坐在马上。 至于旁边全服文山甲的杨沂中,却也再无往日的威严与从容,而是满头大汗,左顾右盼,对着四面数不清的面露好之色的骑士、甲士、弓手握紧了身前长枪……却又双手微颤! 须知,若这韩泼五真反了,眼下的局势就再无转圜! 天可怜见,杨沂中不是没想拦着官家,而是他又一次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这位官家的马术真不是盖的!最起码自己穿着甲胄是追不上的! 大约等了半炷香时间,道路一侧一家二层客栈,也就是韩统制的中军大帐了,方才打开了大门。然后,尚未见到人的影子,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却先传出,接下来,一个只穿着绸布中衣短裤、又披了一件不知是什么动物毛皮做的白色大氅之人,方才摇摇晃晃走出门来。 灯火摇曳,难见此人具体容貌,只能看出此人骨架大,身形极壮,还隐隐闻到了一丝酒气。 赵玖回头看了眼杨沂中,后者紧张之余连连颔首。 这下子,赵官家彻底松了口气,却是遥遥放声相呼,声音之大,响彻了整个街道:“良臣!韩卿!御营左军统制韩世忠麾下前部造反,杀了朕的御史,朕被逼无奈,走投无路,只能抛妻弃子,扔下行在文武,来投奔你了!” 可怜韩世忠先是半夜被从梁夫人怀里被叫醒,此时听到这话,复又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马上圆领红袍之人,却是惊得连大氅都掉到地上去了。 PS:两更结束,昨天下午起床,坐那儿码字,断断续续码到凌晨四点,一共一万三千八百字……晚上回来肯定补觉,不知道啥时候能起来,所以这就是今天两更,大家晚上不要等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八章 平叛(祝潇潇大佬生日快乐)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劳烦梁夫人了,先给宇文学士与赵御史吧!他们年纪大,又是文臣,身体弱。” “谨遵官家……” “请官家先……” “且用!” 中军大帐,或者说客栈大堂上,年纪不过二旬多一些、匆匆起身装扮好的韩世忠夫人梁氏,正在亲手给赵官家盛饭、上菜,宛如某个遇到贵客上门的客栈掌柜一般。 而一身圆领红袍玉腰带的赵官家则与几位紫袍、红袍、山文甲装扮的随行文武冠冕堂皇的坐在堂中临时拼起的桌子前用宵夜,简直就像是半夜唤醒客栈小二来打尖住店的客人一样。 当然了,要是店内外没有那么多甲士,没有那么多探头探脑看新鲜的韩世忠军中军官、士卒,那可就更像了。 但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可怜赵官家之前一碗饭端了半天,就只吃了一口便扔下,其余人也都差不多,全是从上午到现在一整日奔波,如何不饿不累不渴呢? 而且,现在韩世忠亲自引兵去百尺镇平叛,给行在那里报信的人也早就出发了,此处只有一个梁夫人在客栈内招待,一个唤做呼延通的副统领引兵护卫,除了吃吃喝喝等消息,这些君臣文武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讲,没什么事可做……其实,赵玖本想寻这位应对妥当的梁夫人八卦一下一些传说故事的,然而这位赵官家怎么说也出井好几个月了,基本的一点社会上与军中的风气还是知道的,虽然韩世忠是个混不吝的脾气,让自家夫人当众出来伺候,他赵官家却不好多嘴,省的传出什么不雅之事来的。 不过嘛,即便是只能坐在那里吃吃喝喝,堂中文武,包括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的梁夫人与那呼延通,也都觉得这位赵官家真的是胆气十足、从容不迫……真有人主之气! 简直就跟那些三国评话里的刘备、曹操一样厉害! 其实,有没有人主之气不知道,但赵玖胆气十足、从容不迫肯定是真的,因为他连吃饭说话都虎虎生风的。甚至从这位赵官家的角度而言,这顿饭可能是他这几个月吃的最放松,最肆无忌惮的一次了。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这是韩世忠的中军客栈! 所以,还得再说说韩世忠。 且说,韩世忠,字良臣……呃,这个字肯定是官做大以后起的,更多的时候,大家都唤他泼韩五。此人出生于大宋朝永兴军路延安府(今绥德县),今年三十九岁,可能边地州军出身,再加上家境的缘故,却是天生的泼皮,自小无法无天,又因为天生的神力与自小打熬的武艺,属于泼皮中无法可制的那种。 不过,这厮毫无疑问也是个天生的将种,到眼下为止,这个人生经历丰富、从军二十年的大将,攒下了以下但又绝不止如此的种种神仙战绩: 十几岁在延安府当泼皮的时候,他一拳就差点把一个算命先生给了结掉,比某个花和尚三拳打死镇关西似乎都要给力……而这件事的起因是那个‘算关西’给这位泼韩五算命,说韩五爷骨骼精,这辈子说不得能做到三公级别的高位,成为副国级领导,让下顿饭都不知道去哪里赖的韩五哥觉得受到了戏弄; 二十六那年,从军八年,却还在西军担任最基层军官的时候,这厮曾单骑突入对方中军帐中,斩杀了对面监军的西夏驸马,然后引发西夏军全军崩溃; 三十三岁那年,已经混到裨将、小校之流的他参与平方腊之战,先是以身诱敌歼灭了方腊本部,又亲自引人摸入方腊藏身洞中俘虏了对方; 三十八岁那年,靖康之乱起于海上之盟,宋军主力彻底崩溃,金人满万不可敌之言传播海内,而同一年,他在滹沱河巡逻,以五十骑遭遇金军两千骑,以斩首战术拔除对方军官,逼退了这支部队; 而又是同一年的冬天,北宋实际进入灭亡流程,河北实际沦陷,流落到赵州的韩世忠被围困在州城内,结果他趁着下大雪,悬索而出,百甲劫营,斩杀金军主将,成功解围! 且说,这种战绩加上这种资历,任何有些头脑的人恐怕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一个古之名将般的人物,天生将种,注定要载于史册的。实际上,赵玖与那些班直交谈,所有人无论天南海北,几乎都知道泼韩五的大名,知道这是个军中数一数二的豪杰人物,他的种种传也早被军中给传烂了。 然而,另一个事实是,在军中厮混了二十年,光是神仙战绩就有这么多的韩世忠,最后能混到统制,完全是因为他在河北乱窜,带着一窝兵正好遇到了赵老九,凑了个从龙之功! 否则,说不得还是个天下闻名的统领呢! 想当初,斩杀西夏监军驸马那事,整个西军人尽皆知,可消息一层层报上去,最后报到当时还没想着经略幽燕的西军主帅童贯那里,而童枢相是何等人物,哪里会被这种荒谬的事情所蒙骗?所以,这个战绩被打了个对折再对折,最后干脆抹了,直接只让韩世忠升了一阶了事。 还有方腊那事,破天的功劳啊,却被一个叫辛兴宗的上官给当众所夺。此事因为许多人亲眼见到过,并为之私下鸣不平,所以更加广为人知。 至于后来靖康之乱起于从海上之盟,韩世忠作为一个中层军官,从伐辽开始,一直身在大局之中,虽然本身强悍无匹,却只能随波逐流,那就更没人给他升官了。 也真就是靠着赵老九登基一事,他凭着拥立之功,才能当上如今这个御营左军统制,成为顶尖的实权武官。并因为后来平叛之功,刚刚被李纲做主升了定国军承宣使(武将加衔),从此可称一声韩太尉了! 不过话似乎还得再说回来,这韩太尉刚刚当了半个月,不又造反了吗? 没看到人家梁夫人小心翼翼的亲自端盘子吗?没看到之前韩世忠本人一双大毛腿就惶急急的跑出去着甲了吗? 为的啥啊? 回到眼前,且说之前韩世忠狼狈出兵以后,赵玖方才主动提出要用饭,然后梁夫人才让后厨再起火,等到饭做好,一群人和那百骑再眼睁睁的等赵官家肆无忌惮用完宵夜,又斯条慢理用起茶水……心下敬服之余,却不料一回头,镇外喧哗一时,居然是那韩统制回来了! “官家!” 身材魁梧的韩世忠披坚执锐,临到堂前扔下武器,却是裹着一股寒风和腥气步入堂中,然后俯首便拜。“好教官家知道,那贼厮臣已经亲自了结了!” 说着,自有一名小校奉上一颗血淋淋的首级,俯首于韩世忠身前,好让堂中所有人看的清楚。 其余人,那些军伍中人且不提,可宇文虚中、赵鼎、张浚三个文臣,甚至还有梁夫人都只咬牙看了一眼,便无动于衷,赵鼎甚至冷哼了一声,俨然认出了这个首级。唯独之前端坐不动,今夜不知道让多少人觉得有人主之资的赵玖赵官家心下一惊,赶紧端起茶杯,将一口温热茶水咽下,以作掩饰……只能说,这次总算没当场吓到失态。 “怎么平的?” 人头实在是瘆得慌,赵玖花了好大劲才能学着其他人做到目不斜视,却再难如之前想好的那般,起身近到韩世忠前学汉昭烈装模作样了,只是依旧端坐不动而已。 “臣领军往百尺镇,还有十里的时候,他都毫无动静,便知道这厮没防备,便扔下主力,只带百骑轻驰前往,在镇中唤醒他,然后就在街上一刀将他处置了……” “……” PS:第二十萌是野旷雪寂还是汪小南丶啊?我都糊涂了,因为名字都太熟悉了……只能说依旧感激不尽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十九章 扶腰(七岁大佬也生日快乐) 听到这种平叛方式,饶是赵玖有心里准备也不由一时失声,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 “叛军如何处置的”宇文虚中见机的快,主动插嘴询问。 “回宇文学士的话,俺着急回来见官家复命,并不敢轻易处置,只是让中军暂时围了那百尺镇” 身上泥渍清晰无误的赵鼎复又忍不住一声冷哼。 “可曾问清楚了,他们为何要射杀朝廷派去的御史”这时候,赵玖才彻底回过神来。 “臣惭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满口关西口音的韩世忠跟宇文虚中说话时明显中气十足,俨然是韩五太尉当面,对上赵玖却总是有些小声小气小媳妇的感觉,还没梁夫人刚刚交谈起来大气呢。“大约问了下,好像是先有传言,说是要将军中缴获交予行在,这些贼厮不懂大义,不舍得,所以来时便带了气;然后,却是他们以先锋到万寿县城时,城中不许他们进入,也没给他们牛酒,只让他们去百尺镇中安置,而百尺镇却又早早被县中搬空,这就又起了郁气不过归到根上,乃是这些人多是叛军降来的,本就反了一次,做惯了贼厮的缘故。” 赵玖连连点头,这就合理的多了,堂中也多有释然之意。 唯独明白了缘由之后,赵官家心思回转,本想问问这斤沟镇百姓去向之事,说说军纪问题,但到底是心知肚明,晓得有些东西这年头真没办法,便又强行咽了下去。 而韩世忠抬头偷偷瞥见赵玖欲言又止,面色也不是多么好看,却是会错了意,赶紧又主动表起了忠心“官家安心,臣知道行在这里道路被隔断,没有进项,连道祖和佛祖身上金粉都被刮掉,文武百官和右军那些贼鸟那些贼厮数月不得俸禄赏赐,此次军中缴获,本就该拿出来给官家分忧才对臣不会有半点不舍得的。” “不是这件事”赵玖连连摆手。 “官家是在忧虑如何处置那些叛军”到底是直接受害人,赵鼎第一个忍耐不住。“韩太尉,我且问你,你部于行在之侧擅杀御史,逼得官家几乎顾身来寻你,此事若不能处置到底,国家制度算什么” “官家” 事关重大,韩世忠再不敢回避,只能不顾身上着甲,尽力躬身俯求情。“此事最多只是一些军官贪财使气,臣这几日一定检查清楚,绝不使有人滑脱出去,但前军两千,这个时候怎么能轻易当成叛军一并处置呢会出乱子的。” 赵鼎愤愤不平,起身便要正式弹劾,却被赵玖抬手制止了这都什么时候,刚刚不还说要认识到这是乱世吗怎么稍微安泰一点就脑子热了 当然了,赵鼎本人是亲身经历,事出有因,也不好苛责他罢了。 “此事朕信得过韩卿,韩卿是一军统制,自己军中内部处置就可以,但一定要与行在受惊吓的文武一个交代。”赵玖将早就想好的,可能也是最无奈却又唯一可行的处置方法说了出来。 韩世忠一时感激涕零,连连赌咒誓。 不过,就在这时,本来放松下来的杨沂中眼光如距,忽然眼角瞥见一幕乃是刚刚一直沉默着的御史中丞张浚忽然用手在背后拽了一下他那至交兼下属,也就是殿中侍御史赵鼎的那身脏兮兮的绿袍子 杨沂中赶紧眼观鼻鼻观心,佯作不见。 而赵鼎会意,却又再度激愤出言“陛下官家臣不服若以彼处乱兵太多难处置,时局艰难,臣无话可说可身前韩太尉却只一人他身为一军统制,麾下做出这种事端,却如何能不做处置而若不做处置,这些军头眼中将来可还有朝堂威严与制度” 韩世忠当即怒目而对赵鼎。 其实,这韩太尉自是今日被赵官家给当街一声喊懵了,又天然服从官家权威,却如何会怕什么鸟御史真要是怕了什么鸟御史,他还是泼韩五便是此番匆匆平叛,也是给赵官家平的叛,难道是给这老措大出气来了 然而,韩世忠自在他本人中军客栈里怒目,赵鼎却昂然不惧,甚至看都不看此人,直接对着端坐于拼桌尽头的赵玖做出了正式弹劾“臣殿中侍御史赵鼎,弹劾御营左军统制、定国军承宣使韩世忠治军不力,含污纳垢,致使国家几有反覆之危请罢此人一切职衔寻良臣自代” 韩世忠愈大怒,若非赵玖就在身前,怕是要直接直起腰来将这个漏网御史拎到后院茅坑,一并了结想他韩世忠混了二十年才混到一军统制,容易吗你却张口弹劾 然而,这泼韩五心中戏码十足,一旦回头看到赵官家怔怔不言,却又焦急不堪,而且居然不敢撒泼,只是再度俯求情罢了。 而赵玖见到这一幕,回头环顾堂中左右,见行在文臣之狼狈,看到韩世忠之惶恐,又见这客栈中韩氏军官兵马,连着躲到堂边的梁夫人俱皆忧色满面却是扶腰哑然失笑。 笑声不大,但甫一响起,韩世忠便不敢再出声,赵鼎也肃立不语,堂中登时静悄悄一片,只待这位官家出言决断。 “赵御史所言有理。”赵玖笑完之后,面色不改,依旧微笑相对。“国家越是沦丧,中枢越是虚弱,就越要讲制度,否则才是取祸之道韩卿,今天要委屈你了” 低着头的韩世忠听得此言,心如刀绞,声音中居然带了哭腔“官家如此说,臣不敢委屈” “那就好。”赵玖缓缓言道。“韩世忠驭下不严,部下擅杀御史,侵扰行在免去承宣使,去御营左军统制,为权统制,依旧暂领御营左军。” 听得此言,其他人隔岸观火,多早有预料,而韩世忠这个当事人却是半喜半忧喜得当然是官家心里有数,知道他的本事,到底没让他失了兵权,权统制也是统制嘛;而忧的是,大丈夫军中搏杀,求得就是万里封侯,显耀于人前,辛苦剿匪半年,好不容易得来的承宣使这个大衔却丢了,泼韩五变成韩太尉才半个月就又变回泼韩五了将来得花多少功夫才能再变成韩太尉 当然了,除此之外,还有三分气恼,却是恼那个年长的赵御史与坐在一旁指指点点做小动作的年轻御史中丞他韩世忠勇冠三军,尤擅弓术,一双鹰目除了官家身上不敢乱瞅外,这客栈大堂何处看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了,回到眼前,韩世忠听完这个处置,还是俯谢恩了,满堂文武,连着早就退到边角的梁夫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造反戏码就此结束的时候,我们的赵官家忽然又出言了“朕胆小,那级实在是瘆人,一直不敢过去,韩卿且上前来” 韩世忠不明所以,但还是两大步迈过去,匆匆于官家身前再度俯。 “良臣站直了,抬起头来。”赵玖伸手扶住对方言道。 韩世忠依旧不明所以,但还是直起身、抬起头来,却还是不敢看身前年轻的官家,只是盯着前方二楼楼梯呆。 而到此为止,火光之下,坐在原地不动的赵玖这才真正看清楚了对方的细致容貌怎么说呢别的倒也罢了,一目之下,只是觉得此人骨架着实突出,放在史书中一定要夸一句风骨伟岸的,然后又有一双眼睛目瞬如电,望之如鹰,令人啧啧称奇。 “良臣。”赵玖在座中打量了一阵,方才一声叹气,说了一句藏在心里的由衷之话。“以后见了我就不要弯腰了因为我能直起腰来,向来是韩卿一直为我扶腰做胆。” 言至此处,满堂目瞪口呆中,这官家却是将不知何时给解下的玉腰带拿了出来,然后就在座中,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为根本没反应过来的韩世忠亲手系上。 且说韩世忠杀人回来,甲胄未除,腰中血渍粘稠,光影之下,黑褐一片,腥气扑鼻,而官家所佩玉带,自然是南京商丘行宫中久存的制式宝物,此番匆匆围上,却是熠熠生辉之余瞬间被血污所染。 见此情形,低头去看的韩世忠回过神来,狼狈不堪,只能赶紧用手捏住对方,然而其人手劲极大,宛如铁钳,上来又将赵官家捏的面色涨红等韩世忠再度醒悟,却又只能尴尬松手,一时不知所措,失态至极。 “良臣平叛有功,本该重赏,可如今行在确实是空无一物,朕也一无所有,所幸今日良臣归行在,朕久不需要这个肥腰带来时不时提胆气了,正好与你,无须推辞” 可能是手太疼的缘故,赵玖一边笨手笨脚系着腰带,一边只能缓缓出言拖延时间。“至于区区承宣使,何必多想你我君臣既然相逢,无非事成事败,若事败倒也罢了,若将来真能事成,难道朕还不如唐朝天子对郭子仪,舍出个郡王与良臣做做吗” 韩世忠尚在失态,连话都听不清且不提,旁边赵鼎、张浚、杨沂中等人却听得眼睛都红了。 s多扯几句,潇潇和七岁是我们书的两位女管理,潇潇上本书开始帮忙,七岁干脆影帝时期就是管理了,都认识好几年了潇潇今天生日,七岁前几天书前生日,一定要都说一句生日快乐,愿前者越来越漂亮,后者越来越年轻。 话说,当时书前七岁生日时看她们闲聊就一直想着呢,还记到了书稿大纲里昨天还想着能12点码出来一章送祝福最好,但人老了就是不行,硬生生困过去了。 实在是尴尬,但祝福应该不会计较早晚。【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章 一问(恭喜小明新婚大吉)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乱世中的危险从来都是莫名其妙和稀里糊涂的,正如这次韩世忠造反事件一样,确实是荒唐的,但危险也确实是存在的,因为人这种生物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从理论上来说,这已经不是我们这位赵官家第一次遭遇类似事端了,之前在行在,就有赤心队的人因为误解了他的话,以为金军已经到来,所以准备捉了他当进身之阶,好回辽东。 而反过来说,这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按照唐藩镇以后的中国职业军伍作风,到宋亡为止,可能还要连着明末,光是载于史册的类似事情就简直是汗牛充栋。 不过,这一次虚惊却也是特殊的……因为被逼到墙角以后,豁出去的赵玖收获的不仅仅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也不仅仅是他自己开始有了一些莫名的信心,关键是其他人对这位赵官家的看法,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李相公病倒了,已实在是不能任事?” 在韩世忠亲自护卫下,十一月初五日中午,系着一条牛皮带的赵玖甫一抵达顺昌府(也就是颍州城、后世阜阳)城外,便听到尚右丞吕好问如此来报。 然而和所有人反应一样,赵官家既没有太多惊讶,也没有过于担心的意思。 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李纲之前发病缘由人尽皆知,此番病情深入也在预料之中。而且李纲这个人今年才四十五岁,平日里身强力壮,中气十足,再加上此番又来到了顺昌府城这种不缺医药的大城中,完全可以得到妥善照顾,那么抵御风寒这种概率事件自然不用过于忧虑。 不过,除此之外,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情在于,李纲行政固然出众,是个总揽朝政的好手,但他行事粗疏暴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看到他歇一歇,好让大家喘口气呢。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一位百骑平叛,顺便用一条腰带栓死了兵权的官家在此吗?大家不至于没有主心骨的。 回到眼前,韩世忠带着七八千兵,当然不可能引军入城,此时自去城外布置防务、设立营寨,而赵玖却在行在文武的簇拥下进入顺昌府,等到引百官探望李纲回来,又去安置下来,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然而,等这位官家刚刚于官府大堂上落座,准备交代一下事情经过,通一下气的时候,同知枢密院的汪伯彦却小心翼翼站了出来……原来,顺昌府(阜阳)乃是淮上重镇,连结两淮,水陆通衢所在,所以区区三五日间早有各方讯息汇集于此,而汪伯彦到底还是行在这里枢密院的执掌者,却也不敢不报。 “五日济南府(原齐州,今济南周边)便没了?”赵玖目瞪口呆。“朕也是看过地图的,济南府那么大,还是京东东路首府,那济南城也是天下名城,人口众多,如何五日就没了?金军跑马过去也得五日吧?” “好教官家知道。”汪伯彦言辞愈发小心。“知济南府刘豫举济南降金,济南府中原有守将关胜,本欲出城分寨据敌,却被刘豫毒杀,此事已经是十多日前的事情了……” 赵玖茫然一时,若有所思。 当然会有所思,首先关胜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其次便是刘豫他此时听来也有些影影绰绰的印象,大概好像是个知名汉奸的样子。而此时这些云里雾里的信息重叠到一起,赵玖大约心里明白,这应该就是过场动画以及剧情杀一类的东西了……自己远隔七八百里地,从未关过山东事宜,蝴蝶效应也没扇过去,自然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过,赵官家这就想差了,他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他扇出来的,或者说真正的大规模蝴蝶效应,早就从他停驻亳州开始,扫荡整个天下了! 就拿这件事情来说,实际上,如果赵玖没把李纲叫回来,而是一路南逃到扬州,那么这位著名汉奸可能要等到明年才会去已经残破的济南上任,并在那里投金;而如今,因为赵官家久驻亳州,并在彼处等到了李纲回来大刀阔斧重新整备朝纲,所以刘豫这个从河北逃回来的提刑官根本来不及去江淮转一圈,就提前上任济南府了。 但也无所谓了,大局之下,像刘豫这种被金军吓破胆,听到要去黄河边上上任便对执政恨之入骨的文官多的是!而且说句从心的话,济南府首当其冲,十万金军主力南下,便是真能支撑一二,也不过拖延几日,或者逼金军分下兵困城而已。 不然呢? 难道赵玖还有兵马可以去救援吗?若刘光世能在泰山南面稳住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反过来说,刘豫那些人身为高层,大概也是知道中原虚实的,再加上骨头软一些,秉性恶一些,所以才这么毫无压力的去做了汉奸。 “济南府后面是淄州(今山东淄博一带)吧?”赵玖想‘明白’了以后,倒是没有太多讶然之意,也没有过于谈论这件事情,这放在行在文武眼中自然是颇有气度了。“淄州知州是谁?” “回禀官家,乃是赵明诚。”尚右丞吕好问即刻回复,而这位副相既然知道赵玖忘记了不少人事,所以又主动多言了几句。“赵明诚字德甫,乃前宰执赵挺之三子,之前为贼臣蔡京所诬,留青州闲居十余载,数年前启用,历任青州、淄州,此番又被李相公就近任用……” 赵玖听到这里,却是忽然摇头失笑:“这个我自然知道,易安居士的丈夫嘛!此人应该不会降金吧?” “自然不会!”吕好问回复的极为迅速。“宰相之子,焉能降金?如刘豫河北无赖子,方有此祸!” “那就好。”赵玖一声叹气,继而言语明确。“行在这里说到底还是被阻隔于道路,待淮西贼丁进得破,李相公醒来,后事自有将军、宰辅共议……当务之急,问清楚前方蔡州、光州战局才对。” 此言既出,行在这里的众文武反而松了半口气……说来,人的心态真的很怪,李纲执政的时候,大家总觉得这厮太暴太躁,希望官家出来搅合一下;而等到李纲病倒,官家暂时主持局面,大家却又想起官家之前那些诸如‘能不能一战’的言语,却又担心官家会暴走,反而期望继续延续原来李纲的路线图。 但不管如何了,且不提行在这里众文武怎么想,也不提他们后来知道什么‘郡王’言语后的惶恐与轰动,官家回来召开了这次朝会,大约表态不会擅自更改路线图以后,大宋流亡朝廷到底算是安生了几日。 然而,这种安泰只是流于表面的,是大局崩坏之下的暂时稳定……而接下来几日,随着西南面刘正彦交战不利,或者说是淮西贼丁进自知兵弱,合重兵守城不出,使得刘正彦一时无奈;再加上李纲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情虽然稳定,却始终难以出来主持局面……顺昌府这里的安定却是越来越显得可笑,而躁动之意也弥漫于整个府城。 十一月十三日,又一个消息传来——早在数日前,宰相之子,易安居士的丈夫,淄州知州赵明诚虽然没有降金,却和这几年的许多大宋文官一样,选择了弃城而逃,且淄州所属本土军将数千,全被他带到了隔壁青州,淄州八日便告陷落。 这下子,行在全线震恐,又开始有人劝赵官家趁机从顺昌府改道东南,去扬州了! 当然了,此人遭遇了赵玖出井以来第一次手动操作处置……他不是要去南方吗?正好去琼州陪黄相公! 然而,十一月十五日,仅仅两日之后,行在这里针对刘正彦的催促刚刚发出不久,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 且说,青州知州刘洪道是个好样的,他非但没有投降和逃跑,反而汇集了济南府、淄州的逃军,外加青州本地的兵马,拢共凑出了数万军民,并交给了本州大将郑宗孟统帅,而郑宗孟也没有怂包,他主动引兵在青州和淄州的交界处,借着地利与金军主力展开了一场野战! 结果,被坐拥五个万户的金兀术一战而覆! 到此为止,京东东路的大宋官方力量基本损失殆尽,整个京东东路都可以宣告彻底沦陷了。 行在这里,被惊的居然失语了一整日,而随后青州州治的知县张侃以身殉国,刘洪道和赵明诚一并南逃的消息陆续传来,却根本无人理会了……因为整个行在都乱糟糟的,大面积请求赵官家即刻动身往东南的上疏络绎不绝;少数建议沿淮河布置防线的也有;弹劾刘正彦无能,请韩世忠替之的更是几乎所有奏疏必备的言语。 当此乱局,下午时分,合力压住了粘罕主力出现在洛阳、陕州一带情报的几位中枢重臣,在尚右丞吕好问的带领下集体探望李纲回来,便即刻再去拜见官家,准备临时召开政事堂会议……然后却惊愕发现,赵官家居然在这个要命的关头扔下城中文武,偷偷出城去颍水边上的韩世忠军营了。 “良臣为何不系玉带?”赵玖立在河堤上许久,终于等来了匆匆赶来的韩世忠,而甫一回头开口便引得一旁杨沂中心中微微泛酸。 “如此贵重宝物,臣哪好真的天天带着呢?”刚刚登堤的韩世忠匆匆一礼,便咧嘴而笑,不过这次倒是站的挺直。“放营中让夫人收着呢!” “只要不耽搁上阵,这种东西就要日常系在身上显耀于人前的。”赵玖不以为意。“收着有什么意思?” 韩世忠连连颔首……他也是这么想的,有人酸就酸呗,不酸不就没意思了吗? “且不说此事,”赵玖正式转过身来,也趁机转过话题,却顺势严肃起来。“良臣知道我私下找你来是要问什么事吗?” “知道!”韩世忠举手指天,干脆直接。“官家与臣十日,不破丁进,臣便提头来见!” “丁进算什么?”赵玖负手摇头相对。“刘正彦再无能,也不过是多几日的事情罢了……” “那官家……”韩世忠是泼皮,又不是傻子,几乎瞬间便联想到了这些日子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然后稍有醒悟。 “良臣,朕已经被局势逼到墙角了,你给我说句实话。”言至此处,赵玖暗暗咬了咬牙,却又上前两步,主动握住了韩世忠的手,并问出了藏在他心里好久的一句话来。“眼下这局面,金人真不能与之当面一战吗?” 韩世忠被握住双手,几度欲言,几度又止……他何尝不知道顺昌城内的争论,何尝不知道眼下的局势?何尝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可能会促成接下来的大局走向? 但隔了不知道多久,这位被赵玖倚仗为腰胆的名将,到底还是正式且严肃的做出了回复:“好教官家知道,中原平阔之地,金人骑兵数以十万计,咱们着实难战……” 赵玖一时黯然。 PS: 先感谢来上新盟主的老盟主先进性建设大佬,再祝大家圣诞快乐,最后继续推献祭,武侠力作《捉刀记》! 最最后想问一句,为啥年末大家都这么幸福啊?你们让我这种人怎么活啊? 最最最后道个歉,经友提醒,北宋后期颍州改名为顺昌府,特此更正。【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一章 官家到底开窍了!(皮卡丘生快(敷衍……)) “国家大事竟然真的要问一个武夫了” “便是战事悬危,不得不问前线大将,何妨让韩世忠来政事堂,当着东西二府宰执、诸学士御史,与六部主官之面堂而皇之一问” “这韩世忠就不靠谱诸位不知道,那厮绰号泼韩五,除了已经去世的妻外,现在一妻一妾都是风尘女子出身快四十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只能日日夜夜带着夫人从军求子” “说人家私德干什么韩世忠不靠谱,不足信,不是说他私德如何,武夫要什么私德关键是月初那一次若非官家有如此大智大勇,恩威并施,亲自去震慑住了那韩世忠,我等怕是早就死在税子步镇了要我说,这韩世忠未必就有刘豫可靠” “都别说了此时关键在于何去何从,说这些用什么用” “我们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这不是官家不听我们的,却去听一个武夫才至于此的吗你不知道官家对这厮的宠信,天子玉带都亲手系上了,官家只着牛皮带回来,这成何体统更别说什么郡王之言了” “郡王倒也罢了,本朝是有成例的,若韩世忠真能在中原为官家挡住金人二十万铁骑,那便真是郭子仪再世,给他个郡王又何妨怕只怕,官家年轻,本就好战,一时又被那韩世忠蛊惑了,居然准备留在这中原抗金,这大宋朝就真” “慎言” “你我从东京来,这两年经历了什么,有什么可讳言的要我说也是天命那淮西贼丁进到底算什么啊早两个月出来,早就平了;晚两个月出来,说不得还能迟滞金军,如何不偏不巧,就是等李相公开始到决心去南阳为止忽然成了气候呢先是耽误了李相公的来路,这又耽误了咱们的去路” “” 顺昌府官府大堂上,稍微恢复了仪制的一众大宋重臣们七嘴八舌,着急上火,看似意见纷乱,立场不同,但其实却是满满的于我心有戚戚焉很显然,所有派系,无论主战主和、老成后进、扬州南阳,此时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不能再拖了,必须要动员官家先去一处安全所在 否则,一旦金军再突破了刘光世的京东西路防线,就真的可以来个三日五百突袭顺昌府,然后彼时官家最好的下场,也不过就是学汉昭烈败走当阳了。 那么彼时的行在文武又如何呢 “官家回来了”内侍省大押班蓝珪匆匆从外面跑来相告。 “肃静”一直闭目养神、保持沉默的尚书右丞吕好问忽然睁开眼睛,大声呵斥了一下。“殿中侍御史何在,准备纠正朝纪” 哪里需要纠正朝纪,闻得官家回来,行在诸臣早已经敛声屏息,静待官家上殿,然后就要拼死一谏了 而片刻之后,随着杨沂中引御前班直停驻于堂门前,久去不回的赵官家终于自自外而来,然后直接上堂端坐,堂上重臣也自在吕好问、汪伯彦二人带领下纷纷出列俯行礼,而君臣双方礼毕,各自相对,堂中诸臣却才现,刚刚有了几日生动表情的赵官家复又变成了之前那位木雕官家了。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而且此时面对着这位面无表情的官家,竟然让人莫名怀念起那位粗疏如武人一般的李相公起来毕竟,李相公到底是人臣不是而且是个能压制官家的人臣 但不管如何了,事到如今,大宋安危悬于一线,再不能有所保留了。 “陛下”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就在吕好问作为东府副相当仁不让,准备上前主持会议说明情况,并在此关键时刻将百官之意上呈之时,殿中侍御史赵鼎却率先转出,并一脸严肃抢先开口,而且开门见山。“事情已经很急迫了,臣请陛下巡幸淮甸,暂转扬州” 见此情形,吕好问立即便将本来要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揽权的人,而赵鼎虽然固宠表态之意太过操切了一些,却到底是和大家本意一样的。 赵玖闻言微微叹气“我记得赵卿往日总是说金人不可和,说必要收复河山” “好教官家知道臣的心迹,臣今日也是这番话。”赵鼎言辞愈恳切,甚至有些失态。“臣是河东人,金人一到臣便全家流离,老妻小儿自河东往东京,又随臣出东京颠沛流离至此,臣一日不曾忘河东故土,抗金之意也从未动摇但是陛下,要抗金先得有抗金之力,有抗金之基臣这些日子有幸随侍陛下,知道陛下是忧虑于中原百姓,怕他们落到与河北士民一般下场,更担心此番一退便尽失河北、中原民心” “不是这样的吗”赵玖语气平淡。 “是这样的。”赵鼎即刻应声。“但若陛下与行在有了闪失,天下再复五代残唐格局,那臣敢问陛下,到底又有谁能组织起江南、巴蜀、荆襄、关中半壁,去应对金人的二十万铁骑呢再说了,国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两河沦陷,中原无兵,难道是陛下的过错吗” 赵玖微微动容。 “陛下” 出乎意料,赵鼎刚刚说完,就在这时,堂中理论上的武臣之,被排斥出核心圈子数月的御营都统制王渊也忽然出列,并当场落泪。“臣受陛下大恩,自一武夫至此位,无时不念君恩,今日冒死进言,请陛下此时切莫有侥幸之心须知,我军自靖康以来,连战连溃,几无可用之军,此时恰如朽木一块,而金军锐气勃,方出河北,此时宛如离弦之箭若强要迎上,只会被洞穿但若能后撤东南,层层设防,则朽木亦可御长箭,待将来有所雕琢准备,还可反身迎上 届时兴复中原,乃至河北,也非是妄言” 赵玖盯着对方一时不语,却又忽然抬头,以目扫视堂中其他文武。 而见到官家如此形状,见惯了朝堂的行在重臣如何不晓这是官家不准备等这些人一个个出列了,而是要所有人干脆表态之意 于是乎,自东府尚书右丞吕好问以下,同知枢密院事汪伯彦、御营都统制王渊即刻按班序出列,便是年轻的御史中丞张浚在稍微犹豫之后,也是小心低头出列。 这下子,其余诸臣再不犹豫,在资历最长的资政殿大学生宇文虚中带领下,纷纷出列。 随即,吕好问俯开口相对“陛下,正如赵御史所言那般,事情已经到了瓜分豆剖的局面了,陛下千万不要再有犹豫,此时暂避一二,方可图将来大局至于去扬州后要不要再转南阳、襄阳都可再议,唯独希望陛下立下决心” “请陛下立下决心”吕好问之后,汪伯彦立即咬牙跟上。 “请陛下立下决心”汪伯彦以后,满堂重臣皆从此言。 “诸位的心意我已经懂了。”赵玖依旧板着脸言道。“但我还有一问李相公那里可有说法他虽病倒,却依旧是当朝宰相,且到底没有到失了神志的地步,这种大事你们问过他了吗” “臣等刚刚问过了。”吕好问早有准备。“李相公说若他能起身执政,必有主持与见地。但如今既然卧床难起,而陛下英武,又有定乱世之气,那若陛下心中已有决心,他愿暂时屈己从之” 赵玖难得怔了一下,却又缓缓颔。 其实,李纲的屈己他是能感觉到的,而且是早在明道宫与李纲此番相见之后不久便察觉到了李相公遮拦朝政,人事军政一把抓,却唯独没动对他威胁最大,却也是他赵官家心腹的台谏系统,这等于将一把刀子塞给了赵官家,从那时起,双方就已经有一些君臣之间的默契了。 不过,饶是如此,当此关键之时,对方能够再度屈己,赵玖也是感激不尽的。 “其实,朕刚刚去问了韩统制,问他能否一战”赵玖回过神来,也没让下面的群臣回到队列,而是直接开口做出了正式回应。“结果连他也说中原平地,实难一战,并劝朕以保全为上,暂往江淮相对。” 堂中先是稍起骚动,继而纷纷释然,接着又随吕好问一声轻咳再度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待官家后面言语 “朕也想明白了,今日之祸,本是我犹疑不定所致,而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再不能如此了” 赵玖端坐于上,面无表情,从容开口,语气之坚定,连立在堂门前的杨沂中都忍不住偷偷去瞥了一眼。“朕意已决,李相公与潘贤妃、皇嗣,行在老幼,明日便出往扬州安置,汇合太后孟太后而军情紧急,刚刚我便已经先韩世忠往淮东泗、楚一带布置,让他与张俊一起,沿淮河布防,好与刘光世为犄角之势,以御北方然后朕与诸位布防先集合顺昌民壮、府库、军械之后,再巡幸寿州,临淮甸做御敌打算” 且说,寿州乃是淮上第一重镇,另一位宿将,名声比韩世忠还大的御营后军统制张俊应该已经去彼处布防了。而赵玖此言虽然还在遮遮掩掩,说什么去淮甸抗金,然而数月前官家未落井时不也说要去淮甸抗金吗此言不过是考虑到了黄淮之间的人心顾虑,以作遮掩而已。 再说了,潘妃、皇嗣、李纲还有行在家眷都要去扬州,难道官家还能不去 总而言之,太祖太宗在上,官家到底是开窍了,到底是要去扬州了 不少行在老臣一时居然激动落泪。 s大家圣诞快乐,皮卡丘生日快乐大哥生日快乐突然来上了双萌的换家之王生日快乐不管你们哪天过生日 我是真奇怪,为啥你们年底这么幸福好像节日、生日、庆典不断,而我的生活却如此平淡与枯燥呢【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二章 官家到底在想什么?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长久以来,从赵老九登基时算起,行在这里的核心议题就是到底去南阳还是扬州。 平心而论,南阳或者扬州似乎都差不离,都是对河北局势彻底无望和对中原大部的无奈放弃,然后寄希望于从后方振作的道路选择。 而且,从理性角度来说,扬州似乎还要比南阳更合适一些,因为扬州是那条大运河的起点,天然能够汇聚江南财赋,而且前面还有淮河可做阻挡;相对而言,南阳盆地周边虽有山脉,可东北向却也算是一马平川,彼处除了有个动辄百万大军的宗留守外,并无太多倚仗。 可是,所有人也都明白,扬州与南阳还有一个更深层区别,也就是一旦这两个地方也不能支撑时的后路选择: 其中,去了扬州,再守不住,就只能过江了。而一旦过了大江,任何一个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明白它的政治含义,偏安嘛,没什么可遮掩的,这也是很多经历了靖康之变的人骨子里的真实想法,金人实在是厉害,躲一躲又如何? 所以,看似合情合理最合适的扬州是主和派们的一致意见。 那么去南阳呢? 去南阳进可入关中,退可入襄阳,且不说进入关中代表的主战含义,即便是退入襄阳,那地方也毫无疑问拥有比在江南更强烈的兴复政治信号,这一点当年武侯的隆中策说的很清楚了,这地方就是兴复中原的起点! 所以,主战派在权衡了生存与兴复的平衡后,普遍性认为应该以南阳为临时陪都。 至于宗泽的回到旧都,岳飞的渡河北上,包括韩世忠一开始也稀里糊涂上了个直接打穿金国战神完颜娄室的防区去长安的方略,基本上是被主流意见给当成胡话来听得……甚至宗泽断断续续的请回汴梁札子,某种意义上恐怕是因为他早在河北便认清了某些人的秉性,借此来和李纲唱双簧的意味。 是在强行架住、扯住赵官家! 因为当时那个情况下,唯一能扯住这位赵官家的,就只有类似的道德绑架手段了……君不见,即便是一群主和派,也只敢说去扬州抗金,而把过江偏安这种话给藏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在‘二圣北狩’,中原河北人心未散的情况下,说出那种话来是要被主战派揪住小辫子骂死,然后再被人民群众活活打死的? 相对应的,即便是主战派,也绝不敢轻易言战,因为那是将二圣致于死路的一种狂悖方式,不是人子人臣该有的想法……实际上,即便是李纲,也只能说我们自强,则二圣自返。 然而,这种清晰、明确的对抗逻辑之间,不是出了问题吗? 因为一个不为人所知,却清晰无误的事实是,自从某次落井事件以来,一切对抗与联合,矛盾与拉扯交汇点上的那位赵官家、或者说我们的穿越者赵玖先生,脑子里就根本是另外一个逻辑线条了: 首先,赵玖从未担心过什么二圣,也不会被什么二圣所道德绑架,因为在他眼里那就是两个早死早超生,早死对谁都好的废物累赘,甚至他都不知道二圣长啥样子? 所以,他考虑问题的时候从来没想过那些人,也没被那些人的存在所干涉到。 其次,赵玖抗金的决心是毫无疑虑的,而且是不可动摇的。 这不是什么民族主义情绪问题,而是一开始这位穿越者赵官家就已经从多重角度,从后世眼光高屋建瓴的分析后,确定了抗金才是自己的绝对利益所在! 当然了,肯定也有这么一点点民族主义情绪问题。 而且,等到了李纲回来,行在开始迁移,赵玖逐渐亲身接触到了这个时代的风物以后,很明显因为现代人的基本道德观念,而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责任感……他在界沟亲眼目睹了许多鲜活之人,又在税子步镇受到那种生存环境挤压,多少是将他对这个时代的那种麻木感给驱散了不少。 然而,也仅仅是驱散了不少,距离彻底扯开那层个人与时代的薄膜似乎还差了这么一点什么。 所以讲,此时我们这位赵官家的心思,莫说别人,恐怕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了……唯独越是如此,他越想无所顾忌的尽快扯开这层薄膜! “德远(张浚字)在想什么?” 十一月下旬,已经结冰的颍水之畔,一支浩大而臃肿的队伍正在缘河而下,不过,即便是结了冰,作为原名颍州的顺昌府母亲河,颍水也依旧用水的特性为这支迁移队伍带来了巨大的便利性。 故此,还算是妥当的行程中,某段队伍的两名负责人却还有时间在马上思索、交谈。 “不瞒元镇兄,”张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倒未与赵鼎做什么遮掩。“我在想官家到底在想什么……” “我知道德远的意思。”赵鼎苦笑摇头,于寒冬时节带出了一股白气。“你我俱知官家心有不甘,便是你我又如何心甘?但如今都已经要过淮河去扬州了,便是官家再有想法又如何?顺昌府这里还算是节点,往南阳往扬州尚有两可,而一旦到了寿州,过了淮水,正南偏西便是大别山……何为大别山?南北分江淮,东西别荆扬,这一去便只有东南一条路了!” 张浚连连摇头:“这正是我犹疑之处,须知一旦过淮,再走下去,只有一路向南,而天下人的心气便会随之一路泄下去,而官家当日如此决绝之意,哪里像是泄气的姿态?” “也罢!”赵鼎也是无奈,却又指着身侧士民百姓的迁移队伍叹起气来。“且不说东南之事,也随德远你怎么想,唯独眼下局势……你说,原本先发行在妇孺老弱,本意应该是轻装转移,如何又落得如此局面?这岂不是真成了汉昭烈携民渡江了?” “这也是无奈之事。”张浚终于正色起来开口劝慰道。“靖康时金人便劫掠东京无度,致使彼处变成一片白地,彼时便有无数东京百姓逃亡此处……你莫忘了那姜豉是如何来的……如今金人又尽破京东东路,依旧劫掠无度,京东两路难民再来,官家又要走,还要收丁壮、府库,士民惶惶,纷纷跟随,我们又有什么话说呢?尽量维持便是。而等这些人到了淮南,气候温暖,或者干脆散入东南,彼处城镇林立,又极富庶,总是有口饭吃的……” 赵鼎也是肃容,却又压低了声音:“我如何不知道这番道理,且咱们几人从东京一路捱过来,比此时更糟乱的局面也见过,我忧惧的还是此处动静太大,金人一旦得知,相距区区五六百里……正如官家之前的比方,明明野兽食人见血,却又要背对野兽,岂不是诱野兽来扑?” “金人必然扑来!”张浚当即应声。“官家这个比方极为妥当,且从大局而言,行在自南京(商丘)动身开始,便必然要引来金人追兵了……” “我说的是眼下小局。” “大小并不冲突,既然金人必至,何妨捎带顺昌府士民?”张浚愈发严肃。“再说了,金人若要来,总得先过刘光世那一关,刘光世手上本就有一万多人,此番又得了整个泰山以南数个军州的防御之权,怕是不下三五万人,便是金人真来,不求他作战,只要他能倚城而守,节节后撤,也总能撑到开春的!” 赵鼎连连摇头,心中俨然不服,却没有再做争辩。 且说,二人虽然是生死之交,又是铁杆政治盟友,但很明显的一条是,年轻的张浚率先得势,而且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迎奉官家以稳住他的地位;与此同时,赵鼎年长,一直存着稳妥心思,不然当日在顺昌府城内也不会率先以官家心腹主战派的身份站出来劝说赵玖了……而且年长之人却是年少之人的直系下属,双方之间多少有些话语权上的尴尬。 就好像此时一般,明明是张浚负责这段迁移士民的秩序,他却一直在马上乱想,反而是忧虑这些士民带来麻烦的赵鼎一直兢兢业业,亲自维持住了迁移秩序。 然而,二人既然沉默,未等赵鼎转身继续去巡视队伍,却忽然又有数骑沿河堤小心驰过,二人看的清楚,其中一人赫然是此时应该跟在官家身侧的中舍人,自家兄弟胡寅,便几乎同时出言相呼。 而胡寅闻得呼声,一面并不稍停,一面却干脆直言相告:“呼延通部小校与一刚刚从北面逃来的通判在许大参所领士民队伍中侵占、争夺百姓财物,为呼延统领所执,官家震怒,着我持金牌见呼延通,乃是要一并斩之!” 言到最后,胡寅竟是丝毫不停,直接消失在堤岸之上……而张浚与赵鼎也齐齐骇然! 且说,呼延通部是韩世忠走淮东前给赵玖留的一支千把人的可靠兵马且不提,而所谓许大参,指的乃是许景衡,恰恰是张浚之前的御史中丞。当时赵玖不知道他的立场,只是见他多次维护宗泽,才没当成黄潜善同党的,但也就是当成了工具人,把他随便扔进了六部闲置。 而后来李纲回来,却是知道根底,引为臂膀,赵官家这才晓得这是位隐忍不言的主战派核心人物。 故此,这次李纲先行,脱离行在,为了安人心,赵玖专门把吕好问改成尚左丞,将此人提拔为了尚右丞,同参知政事,也就是正式入了东府,做了副宰相,也是要借此表示对李纲信重不变的意思。 类似的处置还有很多,比如户部尚、措置户部财用兼御营副使,同知枢密院事的张悫,此人原本被赵玖当成工具人扔出去到处刮佛像用的,据说还出了怨怼之语,如今也重回核心权力机构……而这些因为局势需要回归的老臣,正是张浚忧心忡忡,总是想着官家心思的某种缘由所在。 但不管如何了,现在问题不是这些因为迁移而乱糟糟的人事变更,而是刚刚胡寅话中透露的另一个信息——官家居然主动杀人了!而且是不论文武一起杀! 这代表了什么? 官家此时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至于想着赤壁吧?”停了半晌,回过神来的赵鼎方才开口一语,却又忍不住嗤笑自嘲。 张浚却依旧不语。 就这样,二人继续催促队伍前行,复过了两个昼夜,中间坏消息不断,而这日上午,忽然间,队伍前方复又一阵骚动,细细听来居然是欢呼声,再一询问,原来前方队伍忽然发现前面冰面渐消,这才醒悟淮口不远,换言之,顺昌府与寿州边界已经要到了…… 闻得这个讯息,一路辛苦的赵鼎自然是瞬间松了一口气,之前种种忧虑也是顿消。 毕竟,按照计划,行在这里又要做一番分离,却是大部分文官就于此处携民渡淮,算是将顺昌府此番随行士民成功护送到了淮南之地;而与此同时,官家将与少部分行在核心人员,带着数千顺昌民壮与顺昌府库中的钱粮布帛军械,继续顺淮河东行,到寿州去见徐州观察使兼御营统制之一的方面大将,也就是张浚的命中贵人张俊张伯英了。 换言之,一番惊吓与混乱之后,目的地终于要到了,而金人尚未追来,还有比这更好的局面吗? “元镇兄……” 寒气逼人的淮河北岸,尚未结冰的大河渡口之侧,临别之际,一双黑眼圈的张浚忽然出言叮嘱。“过河之后速速安置妥当,不要贪图淮南富庶安定,也不要接受淮南任命,即刻来行在相见……要我说,半载流离,天下事说不得要自淮上始见分晓。” 赵鼎半信半疑,但到底是重重颔首。 PS:状态很差,今日就仓促一更,让我攒一波蓄力槽。【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三章 荣辱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建炎元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日,大雪纷飞之时,赵玖在寿州城西三十里的淝水入淮口东台亭见到了所谓中兴四将之一,与岳飞、韩世忠齐名的张俊张伯英! 其实赵玖是知道这个人的,不仅仅是出井后的有所耳闻,便是穿越前,这个名字也因为简单直接,又与岳韩一直反面绑定,使得人难以忘记……当然了,出井后对这个名字那就更是如雷贯耳了。 反倒是刘光世,赵玖一直不太确定此人是不是中兴四将之一,因为他可以理解一个名将道德水平低劣,却很难接受一个所有人口中的避战太尉、长腿太尉会对中兴有什么贡献……难道岳飞、韩世忠、张俊三个人在前线对付金军的时候,这位刘太尉靠着速度优势和招降叛军的天赋包圆了后方所有叛乱? 不过话说回来,喜欢和班直们闲聊的赵玖如今倒也非常清楚,为什么张俊和刘光世会在军中有如此显赫地位?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和赵玖占据的这个身体一样,大家都是在山崩地裂之时,恰好带着一点不可替代的本钱出现在了必要的风口上罢了。 其中,赵老九的本钱自然是他的血统,而刘张的本钱是他们的兵马。 除此之外,刘光世可能还有父死子继的一点说法;张俊也是类似,却有点算是种家军的异姓继承者。 且说,刘光世的爹就是著名的刘延庆,当年便是宋军中数一数二的长腿太尉!这位刘太尉素来喜欢避战、失期、抢功、逃跑,当年这厮从高粱河一路跑到东京,唯独可能还是没有金人的马腿长,所以不免挨了金人一刀。 而也大概是这个原因,刘光世出道后,腿上功夫就更加了得,以至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不管如何了,刘光世都有他爹这个当年大宋数得着的老军头经营几十年留下的人脉……而且刘延庆就舍的宽纵下属,到了刘光世这里也是如出一辙。 故此,当日靖康总崩溃时,刘光世正带着本部三千兵去东京路上,听说前方已经大败,却当机立断,非但没有回头,反而扔下一切,带着三千兵马自关西飞驰到河北,愣是第一个跑到了当时还是空头兵马大元帅的赵老九身侧,从此飞黄腾达! 看官衔就知道了,大家都是御营统制,而且上面还有一个王渊是御营都统制,可刘光世却有着提举御营使司一行事务、行在都巡检使的差遣在身……这个实权未必比王渊小哪里去。 甚至他还是靖康后第一位正式建节称太尉的大宋军人,就是赵玖出井前几日刚刚落实的。 至于张俊张伯英,建炎中崛起道路大略和刘光世类似。 他也是在靖康总崩溃里,拉出来了一直两三千人的部队,然后在赵老九身边无人的时候出现在了该出现的地方。 不过相对应而言,张俊明显更有能力,因为他不像刘光世有个好爹,以至于一出场就带着三千建制完整的兵马,行在文武完备后还能享受父亲的天然人脉……张俊能够继承种家军这个西军大山头,倒是真靠搏命拼出来的。 首先,张俊是真跟着种师中在太原血战了,而且是在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拉出了一支残兵,突出重围;其次,他是靠着自己战场表现,和沿途的个人魅力维持住了领袖地位。 当然了,也肯定有一点点运气,比如说他遇到了贵人梁扬祖,这位先是接纳了张俊等流亡残部,又带着他们去见了赵老九的归德府知府是个知道进退的人……当日赵老九登基,商议保存原来的大元帅府,便是要此人担任元帅的,但梁扬祖主动放弃了兵权和中枢的权力,自请南下理财。 而张俊便是又继承了这个山头,方才有资格位于刘光世之下,韩世忠之上,成为御营一方统制。 回到眼下。 大雪纷飞之中,东台亭中这次会面的气氛不知不觉在变得紧张和僵硬,因为赵官家进入张太尉给他准备的暖亭后,先是很不给面子的让人撤去了华丽的帷幕,又下令将亭中大部分美食、美酒赏赐给了辛苦披甲行军的班直与呼延通部,只留了几只亭中火炉上现烤的鸭子没动,然后却又一言不发,一直枯坐到现在。 可怜张太尉已经年逾四旬,一直立在亭檐边缘没有去落座,肩膀上居然渐渐有了一点积雪……这要是将来传出去,岂不是要有个东台立雪的典故,来专门形容官家天性凉薄? 毕竟嘛,联想到当日这位官家对韩世忠的优待,以及那日落井后官家对某些原本心腹的态度转变,实在是不能阻止在场文武胡思乱想。 而且说实话,大家普遍性还是有些为张太尉鸣不平的,因为没有理由那边韩世忠部下造反得了玉腰带,这边张太尉出城三十里恭敬相对,却是如此待遇! 当然了,赵玖真不是故意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张太尉的重要性,他才会一直犹疑,不知道该如何与此人开口,然后一不留神就想远了。 “张卿且来同坐。” 终于,就在张俊旧部杨沂中都有些想犯忌讳提醒一下的时候,赵官家到底是开口了,言语之随和登时便让亭中双方文武各自松了口气。 “臣不敢!”同样松了一口气后的张俊表现的依旧格外恭顺。“官家和相公们坐,哪里有我一个武夫的位置?” “这有什么不敢的。”赵玖回过神来,一时失笑。“韩良臣前几日从这里过去,我不信张太尉没见到他腰中玉带……泼韩五连太尉都不是,尚敢整日系着玉带招摇过境,你堂堂张太尉居然不敢与我同坐吗?” 张俊依旧连连俯首推辞。 “张卿,”赵玖见状也是无奈。“你莫非是知道我落井忘了些人事后,便存心与我生分吗?正是因为如此,你我才该坦诚亲切一些才对,省的往日亲近反成了累赘。” 张俊闻得此言,不敢再犹疑,便走上前去,越过与他名字极似的御史中丞张浚,与几位东西二府相公一起落座,却又专门坐在了最外侧,只留了半个屁股于凳子上。 见到对方如此姿态,赵玖干脆摆手直言:“这样好了,请诸位相公早些动身往下蔡(寿州州治县名)城中安置,也省的在外挨冻,其余文武也都帮忙去安置队伍,朕与张太尉有几乎话要私下来说……” 众人心中一惊,而吕好问正在犹豫之时,刚刚回归核心圈子的同知枢密院事张悫却梗着脖子来了一句: “官家与太尉说话,无事须避宰相!” 赵玖无奈,只能改口:“我准备问张太尉些私事。” “官家何曾有私事?”张悫几乎是脱口而出。 赵玖明显带了气,却也只能起身拂袖:“那就请诸位相公在此慢慢用酒用鸭子,张太尉请来陪朕走走马,观望一下淮上雪景!” 这张悫本还想继续跟上,但想到官家那天下人尽知的马术,再加上亭子外面确实冷,到底也是被气了个不行,便干脆不起身相送,反而低头闷气喊人上鸭子,而亭中厨子早有准备,却先将一份咸水鸭奉上,这才匆匆给诸位相公展示烤鸭厨艺。 等到一众文武目送官家和匆匆跟上的张俊一起打马往淮口走,又只有杨沂中数骑远远相随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问题,这张枢相一口烤鸭子下肚,复又将气撒到了御史中丞张浚身上,居然当众拎着鸭腿呵斥于对方,说张德远身为台谏之首,殊无骨气云云。 而张德远年轻得志且不说,更因为心中清楚与这些老臣不是一路人,又哪里会示弱?虽不好如对方那般直接,却也阴阳怪气起来,以至于其余几位相公文武,还有张浚军中随行知机之人纷纷劝说不迭……但无论如何,亭中再闹,也难以阻止官家再度私下接见武臣了。 且说,大雪愈发急促,河畔枯草白黄之色早已经变成了一片洁白,而赵玖、张俊、杨沂中一行人匆匆打马离开有暖炉的东台亭,避开大队过淝水的队伍后,几乎是前脚走过道路,后脚印迹便被风雪遮住。 但风雪之中,等到赵玖在张俊的带领下转入一处地势平缓的坡上,驻马遥望之时,却又见淮上气雾蒸腾,与漫天雪花交联一起,此时天地之间说是分明却又迷蒙一片,说是浑然一体,却又天地河山分明,简直就是一片如画江山……想那赵官家小门小户出身,何曾见过如此景色?自然是啧啧称,刚才与那张悫的不快也顿时消散,几乎便要当场吟诗一首。 不过,这赵玖一个只懂得看文的工科狗,文学素养何其浅薄,想抄一首来应景都为难,所以硬是给忍住了! 而等到赵官家看了许久景色,回头见杨沂中远隔十数步立马,一行御前班直又远了数十步,身侧只有一张太尉的时候,却是终于进入了正题: “张卿可知道我之前进亭中枯坐不语,是在想什么吗?” “臣不敢冒昧猜测。”早就留心赵官家姿态,而且早就在心中想好了各种答案的张俊赶紧出言。“莫非是官家觉得臣在亭中布置奢侈了些?官家勿忧,臣知道行在艰苦,此番既然重归行在,之前缴获、物资自然要尽数奉中枢调配,而臣这里也绝不会让下属为这种事闹出那等事端来的。” “你想多了。”赵玖握着缰绳,继续望着淮上蒸汽缓缓言道。“我之前想的是如何才能让张太尉诚恳一些,为我所用,然后自然想起你我君臣相逢之事,便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臣惭愧,但有一言不吐不快。”张俊旋即低头再答。“臣在行在之外,也多少知道官家落井之事,但官家之重宛如泰山,官家对臣之恩,臣永世难忘,臣对官家之忠心与感激,也绝不会因为这等小事稍有顿挫……”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玖忽然开口,并直接扭头盯住了对方。“我刚刚在亭中想了半日,却是忽然醒悟,自己其实想多了……你和刘光世相仿,又与韩世忠略微不同,咱们从河北相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互之间反而无须什么腰带不腰带了!对否?” “臣就是这个意思!”张俊大喜过望,只觉数月间的不安登时烟消云散。“官家果然还是官家。” 赵玖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但笑完之后,却又直接在马上以手指向了对方,然后又指向自己: “不过张卿,那是彼时,彼时你我君臣在河北,你没有我便是道旁败犬,我没有你,便是金兵饵料。而今时呢?今时若无你张卿,朕多少还有韩世忠与江南半壁可做倚仗;而若无朕,你与刘光世却依旧只能如河北时一般,做那道旁败犬!对不对?” 不远处杨沂中目瞪口呆,张俊更是面色大变。 “好了,朕现在问你。”赵玖严肃了起来。“张太尉,淮河能守吗?朕委实不想跑了!” PS:继续献祭——《大宋西军》,顾名思义,大家去瞧瞧吧!【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四章 三万之约 “官家” 张俊怔了片刻,却又赶紧翻身下马,即刻在雪地中以手指天。“好教官家知道,韩世忠过寿州时已与臣说过此事,臣也是一般看法,金兵胆敢违天时地利而来,三万以上,臣实不敢言守;若三万以下,还只是金兀术那种初掌大军之人为帅,臣与韩世忠,再汇合刘光世、刘正彦,诸军合力,仗坚城联守,绝不会让金兵过淮水半步事有所败,且观臣死于陛下马前” “那就好。”赵玖居高临下连连点头。“就如之前所言,朕就在淮河对岸的寿春停下不走了专替你等诱敌事成,将来朕但有一桌酒席,总少不了你张太尉一凳;事败朕也不强人所难,或死或降皆请随意,只求张太尉不要再来见朕,以全今日雪中豪气” 张俊自然无言。 其说,除了那些将心比心的投降派外,赵玖的心思其实瞒不住真正的有心之人所有人都说不能战,那么他自然要问能不能守 所有人都说中原之地连守都不行,他自然要问能不能在中原边界,靠着淮河仗着地利守一守 而即便是淮河也难守金军主力的情况下,他自然还要再问一问,多少算是金军主力 问到最后,被官家逼到墙角的韩世忠终于划出了一条红线,那便是若能集合御营所有兵力,在淮河沿线靠着坚城大河布置妥当,三万以下的金军,还是能守一守的。 于是乎,赵玖就按照这个条件提出了这个粗疏的方案他本人去做诱饵,看看能不能吸引来一路金兀术的偏师,以求在淮河上达成一次最起码看似成功的防御,以提振民心士气。 至于赵官家哪里来的信心 在一些大臣眼里,这当然是那日赵官家单骑平叛后产生了某种盲目的信心,但平心而论这不是什么信心,那次平叛以及与韩世忠会面带来的信心更多的只是一个催化剂罢了,真正促使赵官家如此不惜一切也要闹一场的缘由,乃是一个穿越者拼尽全力的挣扎,一个想努力证明自己存在意义的举动。 在赵玖看来,不成功便成仁,这一波完全自主的折腾,成了他就彻底把自己当赵官家了,以后就按照秦皇汉武的套路把这辈子演下去;不成,就当梦一场好了 这种事情,往好了说,那叫为时代感召,不顾一切,勇于牺牲;平白一点,叫做一个正常人遭遇剧变打击下的积极自我应激保护;往低端了讲,那是一个傻叉的自暴自弃。 但是不管如何,回到眼前,这种事情在金军绝对的实力面前依然显得很荒唐,所以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韩世忠都主动与赵玖约法三章 其一,等金人一来,赵官家必须要即刻转移到淮河南岸,到安全一些的寿春指挥战事; 其二,金人一旦超过三万,或者忽然气候有变,淮水结上厚冰,那赵官家必须要无条件撤离; 其三,中枢文臣那里,须得赵官家亲自去应付。 而正是基于这些道理,赵玖方才兜兜转转,一面大张旗鼓,唯恐北面注意不到,一面却又尽可能将能对自己造成阻挠的中枢文臣靠着迁移之事一层层剥离出去。 最麻烦也是威胁最大的李纲,趁着人家有病,甭管是真是假,赶紧让这厮带着潘妃母子先走;然后文官主体又被从颍口分割,这还没完等到这一日拿下了张俊张太尉以后,赵玖自随他去了寿州州治下蔡城,却又将几位原本用来安人心的老臣宰执分散出去。 其中,实际掌管户部的同知枢密事的张悫被撵到淮东去卖盐引、度牒,筹措资金;而新的尚书右丞许景衡则被派遣到寿春,负责之前那些南逃官员的人事安置。 这都是光明正大也是必须的重任,二人倒也不疑,这使得赵玖身侧虽然依旧有东西两府宰执外加御营长官,却只有一个老好人吕好问主持,汪伯彦、王渊之流纯属应声虫。 而等到腊月十五,两个重要消息同时传来,赵玖却是终于进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态了。 一个确定是好消息的是,刘正彦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采用了刘晏刘平甫献上的疑兵之策计策格外简单,根本就是学着董卓的故智,八百赤心队骑兵,白日耀武扬威驰入军营,晚间偷偷出去而连续七八日后,淮西贼丁进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主动投降。 现如今,刘正彦正在收降贼兵,年前便能往寿州汇合行在。 而应该是坏消息的则是,也不知道具体是多久之前了,金兀术在沂蒙山山口击败了一支说不清是抗金义军还是想占便宜抢地盘的叛军唯独这支部队人数多达数万,地点又是南下要道之上,完全可以说,此战之后,金兀术距离赵玖其实只有一个刘光世了。 所以,这位金国四太子到底要不要来寻赵玖,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兀术,你在说什么糊涂话” 青州益都城内,一处偌大宅邸之中,当着满堂金国军将、幕属的面,一身锦绣绸缎大袄,与其说是十万大军统帅,却不如说是个矮壮土财主的金国东路军监军副帅完颜挞懒重重砸下酒杯,复又一声冷喝。“此番南下,大国主旨意说的清楚,乃是要取京东东路,清外围以稳河北之意,如今战事顺利,你自当速速折返河北,攻下大名府才对” “大名府哪里需要俺去攻打” 挞懒话音未落,坐在堂中左手第一位的一个年轻女真贵人,也是一声冷哼,俨然一点面子都不与自家名义上上司留的,却正是金国东路军先锋,阿骨打亲子,俗称四太子的完颜兀术。 且说,这完颜兀术今年只有二十五六,比赵玖不过大四五岁,却和在场的大多数女真将领一样,因为早早便上战场磨砺风霜,胡须荏苒,所以到显得足有三十五六一般。但不管是三十五六也好,二十五六也罢,先锋也行,资历浅也成,却无一人敢在他与完颜挞懒争执时插嘴因为完颜阿骨打亲儿子的牌子比什么资历官位都要硬。 还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五章 一将之论 “大名府怎么就不需要打啊那可是河北第一名城”完颜挞懒佯作不知。 “那大名府留守杜充前几日闻得这里军情,早早弃了大名府从俺们身后逃了,此时说不得已经去了汴梁,大名府根本就是空城一座,随便遣人取下便是,何须大军折返”兀术愈发不耐。“可南下取那宋国皇帝呢叔父又不是不知道,宋国赵氏就那一个种了,杀了此人,宋人花花世界尽在手中。” “你说的好听”挞懒也有些不耐了。“南方气候与北方是一回事吗切那宋国人又不都是废物,陕州那里娄室何等军略,十万大军累月攻不下,你若遇到一个相似的仗着大城耗下去又如何莫非你以为娄室是个无能之辈吗” “俺不是自大,而是讲陕州那里难啃是宋国皇帝管不到,什么淮甸那里,却是宋国皇帝自己管着的再说了,正是因为要防着陕州那种汉人豪杰起来,才要尽早除了宋国皇帝” “你就是不知足,想取中原花花世界自用,说什么为陕州考量” “便是如此又如何不可吗”完颜兀术终于怒气上来。“你莫以为俺不知道,粘罕取了河北,占了河东,此番京东东路,国主竟然也私下许给了你,还要与你一个鲁国国主之为既然能许你鲁地,为啥不许俺取中原自用这番道理,到了上都俺也敢当面问问国主国主与诸位勃极烈也绝没有不许俺的意思” 挞懒双目圆睁,一时捻须不语,俨然被兀术说到了关键。 而堂中金国东路军中女真、奚、契丹、汉各族头面人物,闻得此言也都有所思,却是一时都晓得了女真最高层天大的内部分派不过,所有人也都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自古以来,人性如此。 年轻人成年了,没官位、没地盘、没荣誉,自然而然会成为激进的少壮派而年长者早有根基,惰性一起,却不愿再去折腾出征前,挞懒和兀术相对于西路军粘罕而言,都是没根基的,所以叔侄二人合作顺利。但此番京东东路既下,金国国主又早有许诺,那挞懒自然只愿意将心思放在他的鲁国周边,相对应的,兀术自然也就更加渴求继续南下了。 “俺只说一件事。”完颜挞懒想了半日,却是咬死了一件事来。“国主的旨意在这里,断然没有违背旨意的说法,否则兀术你要南下,俺何必徒劳跟你作对要俺来讲,兀术你便回头取了大名府,顺便飞马往中都讨了你大兄一份勃极烈的文书,再行南下又有何妨还能从梁山泊西边进军,避开鲁南的刘光世” 金兀术端起案上烈酒一饮而尽,却是朝着挞懒愈发冷笑起来“将在外有自决之权,明明只要叔父这个监军副帅点了头,俺就能南下,可叔父整日与那些宋人挤在一起,学问没学到,却只学了宋人的不爽利,只把俺当皮鞠来踢叔父,俺今日只有一句话了,俺若不用你的兵马,自派两个万户让韩将军带着去攻下大名府,只带剩下三个万户南下,你是许还是不许” 挞懒一时心动,却又犹疑不定,而女真人此时行事倒也诚恳,这位监军副帅稍微一想后,却又干脆应声 “兀术俺确实还有些疑虑,容俺遛个鹰的功夫,让俺私下去问个心腹智囊” 兀术自然无不可,只是任由对方离席,然后先举杯自饮,复又提起酒壶招呼堂中金军武将饮酒吃肉,并催促原本被撵出去挨冻的一群宋国女娥回来跳舞助兴。 且不提前方恣意欢乐,只说那完颜挞懒裹着锦缎大袄往这偌大府邸的后堂而去,坐定以后却又让此处宋人奴仆去唤一人不过须臾功夫,便有一身着青素绸缎,手脚麻利的宋国士人匆匆而来。 待此人来到完颜挞懒身前,俯首行礼完毕,抬起头来,却正是一容貌端正、年约三十六七之人。 “我就知道小秦学士脚步快”挞懒见得此人,也不啰嗦。“今日不是逼你上堂与那些腌臜人共饮的,而是有一事要请你替俺参详前方军情清晰,你们宋国新皇帝在淮上驻着,距此不过五六百里,中间也只有一个刘光世,兀术要提本部南下,直取宋国皇帝,却懒得回身要旨意,只让俺这个见监军副帅给他方便你咋说” 那小秦学士闻言怔了一怔,却几乎是脱口而言“四太子乃太祖亲子,若以将来论,前途远大,不必为此得罪于他,只是一旦南下稍微受阻,这过错便要算到副帅身上” “说得透彻”挞懒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对方严肃以对。“这便是俺和粘罕元帅都敬佩你的缘故但今日不是让小秦学士来做参谋的,而是兀术那里逼得紧,请你替俺速速做个决断” 这小秦学士愕然一时“我一个小小降人,如何替副帅做如此大的决断” “不是这样的,小秦学士比俺聪明,俺到底是懂得也不用你来担责,随便一言便可”挞懒倒是豪气。 而这小秦学士无可奈何,却又觉得荒唐,便俯首再对“副帅见谅,我毕竟是个宋廷降人,此时心中已乱,请副帅给我半炷香时间,我回去想一遭便立即给副帅回话” “你且去。”挞懒不以为意。“俺知道小秦学士脚程快,而且言必有信,俺在这里等你话来” 那小秦学士,也就是大宋靖康中主战派代表人物,御史中丞秦桧秦会之了,谢过挞懒体谅后匆匆而走,却根本没有远去。 恰恰相反,此人一出门踏入门外雪地之中,便登时驻足,然后望天一声长叹,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而后居然直接回头行礼 “副帅” “说来”挞懒满意捻须。 “将此事推在刘光世身上便可”秦桧在门槛上躬身相对。“给四太子立个期限与要求,除了分兵攻下大名府外,还需他年前突破刘光世所领泰山以南六个军州的防线,若能,便随他去若不能,便不许他去” “妙啊”完颜挞懒捻须而起,大为兴奋。“果然是小秦学士” “好教副帅知道,我这也是听天由命。”秦桧小声辩解,但此时挞懒早已经起身离去,根本半点都听不得了。 秦桧无奈,只能低下头匆匆逃回院中。 不说秦会之如何心思复杂,与此同时,完颜挞懒也转入了前方大堂之中,却发现不知为何,堂中竟然还是安静如初,还以为所有人都在等他结果呢,便径直坐下,将自己得到的计策从容讲了出来。 “就是这番道理了。”挞懒捻须而坐,俨然轻松异常。“如何,兀术可敢应下” 金兀术闻得此言,左顾右盼,与堂中多人面面相觑,互使眼色,却又半日不言,一直到挞懒渐渐不耐,方才出口相询“敢问叔父,这是你府中哪位参军的主意” “小秦学士。”挞懒也不遮掩。“来时国主专门赐给俺的你莫要想欺负他,俺要留着重用的。” 金兀术连连点头,却又嘴角微微翘起“非是要欺负他,而是要等出征回来专门宴请他,顺便送他几个帝姬,几万匹布,几万贯钱” 挞懒茫然不解。 而到此时,金兀术方才仰头大笑,并引的满座金将俱皆大笑,以至于笑声震动屋瓦,瓦上积雪崩落。 挞懒愈发茫然。 而金兀术也终于不再卖关子了“好教叔父知道,就在刚刚,有军骑来报,前方刘光世趁着下雪,居然弃了六个军州,全军一起南逃了此天意灭宋” 挞懒只是怔了一下,却又忽然起身捧杯转笑“如此,便祝兀术你马到功成,得建奇功不过,你倒不必给小秦学士送什么帝姬了,因为俺府上人尽皆知,这小秦学士最怕老婆” 金兀术闻言愈发大笑不止,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六章 十万之报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且说,腊月中旬,济南府百姓暴动抗金,投降的济南知府刘豫飞马求援,于十六日将军情送到挞懒处。对此,虽然着急建功立业,可金兀术依然保持了基本的军事素养,他在稍作思考后复又分出五千偏师骑兵,乃是要跟着挞懒扫荡济南府后趁势沿梁山泊南下,占据泰山西侧的济州,以作后路接应……此番举止,乃是考虑到泰山以东的沂蒙山区道路险要,要防着这些风起云涌的反金力量从进军路线上轻易遮断他的后路。 不过,也就是分兵之后,金兀术当日便急不可耐即刻冒雪南下,准备跟在刘光世身后直扑淮甸。 而仅仅是隔了一日,腊月十八这一天,尚在淮河北岸下蔡城跟张俊一起等待消息的赵官家,便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奉国军节度使、御营使司提举一行事务、京东东路六州军界制置使,也就是刘光世刘太尉便飞马不断来报,说是他麾下布防的六个军州同时遭遇到了金军主力猛攻,总数估计不下十万金军即将南下! 行在仅存的几位重臣几乎要急的跳淮河——此时忽然来十万金军,这是要赶尽杀绝吧? 便是之前豁出去一切,决心守一守的赵玖,都瞬间绝望了! 十万金军,道祖给他开个任意门也守不住啊?必须得请齐天大圣下凡才行,就指望着齐天大圣那根棒子在淮河上替他滚几圈才有可能守住。 刘光世谎报军情? 没必要啊! 须知赵玖一到下蔡就专门给刘光世快马下了军令,一旦金军南侵,确定数量后就可以迅速南下,到淮河沿岸重新集结! 换言之,赵玖是允许刘太尉弄清军情后立即撤退的。 便真的是被打懵了,一时慌乱谎报了军情,可放到极限,打个对折,五万总是有的吧?不然何至于六个军州同时遭袭,然后六个军州同时溃败? 实际上,赵玖在恢复冷静后,与张俊彻夜讨论,结合着种种客观条件与刘光世的人品,得出的结论便是——可能还是兀术本部五万人南下了。 但即便是五万也很让人绝望啊?! 且说,赵玖之前和韩世忠,包括杨沂中一起于顺昌府外颍水河堤上弄出来的这个大略计划,虽然仓促,却也不是什么虚妄之论,其中诸如防御的位置、三万人的红线,都是经过切实严肃讨论的。 防御位置且不提,寿春、下蔡这里是自古以来兵家要冲,便于防守;而三万人的兵力,不仅仅是计算了御营的战力,也是三人结合了南逃的京东两路官员们带来的情报,针对金国东路军的兵马分布得出一个很有可能的军事预估…… 须知,金人野蛮,每到一处便要烧杀劫掠无度,那么按照河北地区的经验,京东两路必然有义军和野心家们并起,金人在京东东路这一回未必能坐稳! 所以,挞懒这个监军副帅首相需要确保金军在齐鲁之地的控制力度,所以天然不会支持兀术的,而金兀术一旦南下便最多只有他自己的五个万户可以调度。 但是五个万户他能都带来吗? 这厮总得留点兵马确保后路吧? 京东财货那么多,总得分点兵马看守他在京东的缴获吧? 还有沿途攻略刘光世所领的那些城市,总得分兵驻扎吧? 所以讲,三万这个数字是一个具有可操作性,也是确实可能实现的一个数字!这不是瞎编来的! 但现在少则五万,多则十万是个什么鬼? 难道金兀术只是想吞下泰山南部的京东西路,并没有来寻他赵官家的意思?但也不对啊!因为时间和季节摆在那里,此时能让金军冒雪南下的战略目标,除了躺在淮甸的赵官家也没谁了吧? 总而言之,赵官家也好,张太尉也罢,随行的行在文武也好,完全被刘光世刘太尉的这些军报给弄绝望了,绝望到懵逼的那种……而且这些军报,混合着宗泽重新从东京送来的‘北线无战事,东京可归’的系列报告,此时格外显得具有戏剧性、荒诞性!好像还偏偏有点合理性! “无论如何,官家先过淮河吧!” 思考了许久之后,张俊张太尉扑通一声,成为了某人出井以后第二个朝他下跪之人。“既然可能是五万金军主力,那臣委实守不了!更何况,刘正彦行军迟缓,刘光世必然损失惨重,原定兵力布置都不足的!” 赵玖沉默难言,俨然心有不甘……他当然心有不甘!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破釜沉舟,准备给自己也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而且为此做了那么多事情,下了那么大决心,搞得好像要成什么大事一般,结果却被对方用如此直接了当的实力碾压给轻松击破……一时间,不用别人嘲讽,赵玖都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但这又能如何呢?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可能是这个时间点宋军最出色、最正面、最可信的将领的韩世忠都说过,三万以上必然守不住!然后可能是第二个能打的张俊刚刚也对他说,五万金军他实在是撑不住! 事到如今,只能说,赵玖此番作为,纯粹侥幸心理发作,咎由自取了。 “官家且过淮河吧!” 张俊张太尉说话的时候,行在这里的文官明智的保持了沉默,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他们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张俊的一句话抵他们十句。 “过淮之后,官家自去扬州稍待,但也请官家务必为臣留够船只,并在淮南事先提臣征集好寿州、濠州丁壮,而臣先在下蔡城为官家尽量挡一挡,真不行了,臣便撤到淮南节节抵抗,务必使官家能有从容余地……”张俊言语愈发恳切。 “不能一起渡河,然后在淮河后面守吗?”赵玖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见对面八公山地势险要!” “不能!” 跪在那里的张俊回答起来堪称斩钉截铁。“官家须知,此时我军根本无法野战,想要守淮,必须要有倚靠着下蔡这样的坚城在淮北设有突出点,使金军不得不分大军于城下,然后方能纵水军之力隔绝长河,再引淮南人力物力往来支援淮北,这才是能坚守的道理所在!也是韩五方略确有可行的所在!否则千里淮河,金军便是费些时日,也能寻机从容而渡!” 赵玖再无话可说……因为这些道理,他这几日早已经耳熟能详,而且他虽然不懂军事,却也能明白张这番话是符合所谓基本事理逻辑的。 除此之外,他同时还知道对方接下里要说什么,无外乎是金军兵力足够,来的又如此迅猛,那么下蔡城的存在恐怕已经不足以影响金军渡淮了,他们计划一点崩,全盘崩! “那就准备渡淮吧!”赵玖强行按住了心中最后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应下了对方。“寿州士民,能送过去几个是几个!” 闻得官家此言,不知为何,堂中上下文武,俱皆释然之余,却又隐隐带了三分颓丧之意。 毕竟嘛,天下汹汹至此,尽管知道只是臆想,可谁又能不期待这位隐隐有汉唐英雄气的赵官家真是个汉武唐宗般的人物呢? 真当李伯纪当日病的彻底无能吗?真当颍口处被官家分流到淮南的大宋精英们是傻子吗?真当天下人都是逆来顺受之辈吗? 但那又如何呢? PS:感谢新盟主泽老爷!说起来泽老爷是副教授了! 再说句更新的闲话,新读者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人是兼职,也没存稿,所以更新向来吃力,但是新期我尽量做到不使大家投资打水漂……这是底线。然后尽全力追求每日两更……尽全力,望理解。【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七章 一走了之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诗曰: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话说,赵玖在心里预想了很久的战争惨象终于第一次赤裸裸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却很可能是他本人一手造成的。 须知道,寿州横跨淮河,而其中最富饶的下蔡、寿春双子城更是隔河遥遥相对,两城之间靠着码头、道路、市集联结不散,甚至晴日间站在淮河南面的八公山上是能同时看到两城盛景的。 故此,本地淮北士民闻得金人要来,自然不会对往淮南躲避感到什么不理解和不适应。 但是,所以说但是,丁壮是需要留下来守城的,财货却肯定是要带走的,粮食是要上缴的,而最让人崩溃的是军情太紧急了……按照刘光世所言,他所领的泰山南部六个军州全数遭袭,那么最近的徐州北部到淮河边上不过四百里,四百里距离,以金人之前数年内展示出的敢战和不畏苦战,怕是五六日内就能有一支成建制有战斗力的金军先头部队赶到。 当然了,也可能是七八日,但这种情况下谁敢去赌? 尤其现在还是年关! 于是乎,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寿州北部士民,紧张的河上运输,惊弓之鸟般的行在文武与军心不稳外加贪欲发作的张俊部,导致了一场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混乱。而混乱中,这年头大宋军队的无纪律性、行在官员的倨傲与自私、百姓的惶恐与愤怒,又被反过来放大,使得所有人都陷入到一种躁动和无序的状态…… 一句话,战争尚未到来,其引发灾难就已经开始了。 “官舍民庐,悉皆焚毁,瓶罐门户之类,无一全者……男女老幼,凌殜日甚一日,颇有城镇无一人得活,尸臭闻于百里。” 且说,腊月廿五日这天傍晚,下蔡城东城门外,两支无甲的乡勇正在公开械斗,其中甚至有伤者被划开肚子,肠子流了一地,却又被冰凉地面给冻住,俨然不能得活。而城门楼上,眼看着身侧赵官家盯着城下不放,脸色越来越难看,御史中丞张浚忽然开口说了一段话。 “这是什么?”赵玖回头冷冷相询。 “是靖康元年,金人初次南下后,时为太常博士的李若水出使河北,劝金人北返,回来讲述的前线之事。”张浚低头应声道。“官家,这些事情最多只是治安之事,金人铁骑一来,那才是玉石俱焚,屠城焚镇都是寻常举止。虽说官家仁心仁念,又当面见此事,管一管也无妨,可大局迫近之时,官家出面以御前班直整饬此事,反是因小失大。” 赵玖长出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门楼下的事情……他知道张德远的意思,除了对下面这支冲突做解释外,这个无疑是他私人的御史中丞本意还是在劝他这位赵官家尽快渡河,以安人心,这是这几日所有人都在劝的事情。不过赵玖也懒得回应自家这个心腹臣子,因为他并非不准备过河,而是心有不平,想努力拖到最后一刻再走,以安人心。 都是想安人心,但张浚那些人说的安人心乃是要安行在文武以及淮南士大夫的人心,而赵玖所思人心,乃是眼前南渡寿州百姓的人心,双方思虑似乎并不矛盾,却又截然不同。 只能说,这些日子,因为官家越来越无谓的倔强,即便是此时留在行在的都是官家心腹或老好人、应声虫之类的人物,君臣之间的分歧却也是日渐清晰的。 而片刻之后,就在城门楼上气氛愈发凝重,杨沂中忍不住要下去处置之时。可能是知道赵玖就在这附近,张俊张太尉麾下中军大将田师中还是匆匆赶来,就在城门下拿下两支兵勇,并连杀四五人,以作警示,顺便又将那名几乎无救的伤者了断,然后问清缘由方才亲自提头上城来见赵玖。 原来,这两支乡勇中,一支来自于顺昌府,因为早些归于张俊部建制,所以负责参与守卫东门外的一个小渡口,却是在守卫过程中勒索了一支本地逃亡士民队伍,还不给安排渡船。结果好巧不巧,被勒索队伍中自有本地乡人有熟人在附近巡逻,便去哭诉……两拨人来到城门外空地上议论,三言两语不合便直接械斗起来。 赵玖闻得此言,一面无奈,一面却是心中愈发不爽……他不是不能理解城门楼下发生的事情,不是不能理解这个时代的限制,可是理解归理解,一个来自于那个时代的灵魂,还是从感性上对这种军队之间的斗殴感到荒谬和失望。 实际上,这几日煎熬下来,除了一个自淮南主动折返的赵鼎因为在对面八公山组织士民建立中转营地,渐渐展示出了极为老练的官僚手段,让赵官家稍微舒心了一点外,全程就没有半点能让他展眉的讯息。 “官家!” 就在天色渐晚,赵玖稍微勉励了一下田师中,准备折返之际,忽然间,张俊张太尉却亲自来到城门楼上求见,而且甫一见面便在几颗血淋淋的首级旁拜倒,言语也颇显沉重。“实在是拖不得了!还请官家现在就收拾一二,今夜务必就从城中内渡出发,往淮南去吧!” “有消息了?”赵玖努力呼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 “是!”张俊严肃做答。“前方军情,刘太尉大部已经到了涡水,此时应该正在渡河,明日、后日便能到此处……” “来这里干吗?”赵官家一时蹙眉。“不是让他从濠州(凤阳、蚌埠一带)渡河吗?” “应该是被金人追的紧。”张俊神色也愈发凝重起来。“我军哨骑看的清楚,涡水东岸确实有了金军行迹……其实,金人此时才有踪迹,已经有些晚了。” 赵玖当即无言,只能勉力颔首。 就这样,赵官家再无转圜余地,当晚行在文武又与张太尉商量的清楚……官家与行在夜间渡淮,先往对面八公山暂时安置;留都统制王渊为水上总管,掌握船只,确保两岸继续通畅;尚未及渡的本地百姓也好,逃亡士民也罢,便是刘光世部到来,也都先入城,然后从有城墙保护的下蔡临淮内渡输送、调拨;而除内渡外,其余所有城外渡口、船只一并焚毁,以免为金人所用。 赵玖没有参加这些议论,便是当夜渡河也都显得浑浑噩噩。 “官家!” 临上船前,张俊张太尉第二次主动朝赵官家下跪了。“臣有一言。” “说来。”尽管有各种不如人意,但无论如何,张俊在寿州这一轮表现都守住了一个军人的底线,赵玖实在是难以对他产生什么多余恶念,也很难不认真对待他的发言。 “官家,今敌势方张,宜且南渡,故过淮之后,请官家稍作预备,便再度南行,据江为险,然后练兵政,安人心,候国势定,大举未晚。”渡口之上,狼藉一片,张俊不顾一切叩首以对,言辞恳切。“这是臣的真心话!也只有此时说来官家才不会以为臣是个怯懦之人,还请官家细细思量。” 渡口之上,赵玖定定的看着此人……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提出渡江偏安之策,放在以往,莫说他赵玖,便是寻常内心渴望如此的那些主和派、投降派也要站出来先呵斥一番,然后给张俊安一个武人不知道德文章的保护性理由,再论可行性的。 然而,今时今日,此情此局,赵玖反而真的难以驳斥了。 “我知道了。” 实际上,赵玖沉默了半日,却也只能如此说了。 PS:还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八章 一梦方醒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淮河风起,河中泛起的小浪拍打着边缘薄冰,建炎元年的腊月二十七凌晨,赵官家终于率最后一批行在文武渡淮来到了八公山。 而也就是这一日中午,正在八公山亲自监督为张俊、刘光世修筑撤退时凭险而守的军营时,晴空万里之下,候在临淮山峦上的赵官家亲眼看到了自东北方向往下蔡城涌来的刘光世部溃军! 其势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且旗帜混乱,骑步无序,散落在下蔡城东、淮河以北的平原之上,却又统一向着下蔡城汇集而来,宛如一堆乱糟糟却又闻到蜜水味的蚂蚁。 赵玖坐在八公山上看了半日,心情愈发糟糕,却又回头找了一个行家询问:“正甫,我虽不懂军务,可这数量是不是有些多了?刘光世部有多少人?” “回禀官家,”杨沂中小心做答。“刘太尉部兵马以之前来论,虽是诸军最多一支,却也只有一万二三,此时数量却不下两万,应该是鲁南六军州中皆有本地乡勇弓手之流随行南下……” “这么说……”赵玖忽然一声嗤笑。“刘太尉虽少有战场表现,可还是有些手段的,临如此险境依然能有这么多乡勇兵马弃家追随?” 杨沂中愈发小心了起来,却又压低声音相对:“官家,刘太尉的兵马自河北时起便是他们父子几十年养起来的,西军将门多有传承,又善于恩养……” “我知道你的意思。”赵玖没好气的打断对方。“我哪里有半分问罪之意?真要问罪,我不也是狼狈逃了吗?十万也好,五万也罢,金军势大,刘光世算不上罪过。” 杨沂中旋即不语。 倒是赵玖,看了半日,复又看到那些士卒在在城门前拥堵不堪,反而转身下令,让汪伯彦拟了道旨意,着赵鼎寻王渊过河去下蔡城中安抚刘光世,让刘光世好生整理败兵,可用的留下来和张俊一起固守,实在不可用的则让王渊好生输送回南岸这里安置休整。 旨意传到,河对岸如何反应赵玖已经不知道了,但整个下午他都在八公山上端坐不动,也不知道再想什么,其余人侍立在旁,眼瞅着昔日以富庶广大闻名的下蔡城几乎肉眼可见的恢复了嘈杂感……俨然是溃兵纷纷入城,却又不由松了一口气。 当然了,赵玖也松了一口气,但他依然没有移动的意思。 其余文武心知肚明,也都随侍一旁,并努力眺望,以静待消息。 而终于,傍晚时分,眼瞅着光线都要暗淡下来的时候,杨沂中眼尖,忽然以手指向了东北面一个方向,却是说出了一句居然让所有人感到释然的话来: “官家且看,金军到了!” 赵玖穿着圆领红袍,端坐在山坡上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微微抬头相望,夕阳下,果然看到一支装备严正,队形不散的小股骑兵队伍自远方疾驰城下。 而随着这股骑兵奔来,城外零散溃兵几乎是瞬间炸散,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散开,甚至有人不顾金军相距极远,直接跳入淮水之中…… 赵玖远远瞥见这一幕,瞬间为之瞠目结舌。 要知道,这个天气,除非是生在淮水边的好汉子,但凡跳下去便是自杀一般的结局,而这些大宋军人,明明身上还没遭遇到生死危机,却个个丧胆如此。 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敢在东天跳淮河,那便是连死都不怕的吧?而如果连死都不怕,却又为何要被惊吓到跳淮河? 更荒唐的是,这股大约只有五六百人的金军骑兵根本理都不理那些吓破胆的溃兵,却是放肆直冲密布旗帜,架满弓弩的下蔡城东门,俨然试图夺取足足有数万兵马屯驻的下蔡大城……好在八公山上都能够隔淮望见,河对岸的下蔡城上自然也已经窥见,所以一阵慌乱中拉起护城河吊桥之后,下蔡城上又有无数箭矢飞下,总算是逼退了这股金军。 而金军被逼退后,又似乎是有些气恼,竟然反过身来四散起来,去肆意砍杀那些不及入内的刘光世部溃军以作发泄。 这一场‘交战’下来,赵玖看的心中真是无比憋屈……明明都是冷兵器部队,却硬生生如有了代差一般,当日蒋先生最糟糕的部队对上日军也不过如此吧? 然而更让人无奈的是,周围文武,个个都是从河北、东京逃来的,却并无多少意外,俨然都适应了一般! “官家且去休息一下吧!” 天色暗下,金军自行离去,俨然是要去附近空荡集镇寻落脚之处,而昏暗之中,眼见到官家端坐不动、神色不渝、状态差,吕好问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履行了一个宰执的职责。“张、刘两位太尉合流,兵马充足,又有下蔡坚城,淮上交通也在我们手中,淮南物资也能供给……金军主力未到之前,下蔡必然能守。” 赵玖强笑一声,也没推辞,终于要起身离开,然而他刚一起身,却又闻得河对岸一阵扰攘之声暴起,竟然隔河传来! 众人齐齐回头去看,却因为天色已经暗下,难见具体情形,只是隐约觉得像是下蔡城内某个方向出了乱子,也是愈发觉得不解和紧张。 而赵玖几乎是本能看向了杨沂中。 “应该是刘太尉部初来,不服张太尉部约束,又因为晚间宿营、伙食之类,起了相争之意。”杨沂中稍一思索,便给出了一个可信度极强的结论。“这是军伍中的常事,何况刘太尉那里已经殊无军纪……” 众人感慨了几句,好像还是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便再无言语,继续各自散去,就在山上山下寻营中干净去处休息了。 而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一日夜所见所闻都超出了自己的过往见识,而自己偏偏只能如木偶一般浑浑噩噩,从头应声到尾,积累了太多情绪的赵官家这一日直接在山上宿营后,居然很快便坠入梦乡。 PS:大家元旦快乐。【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十九章 一梦方醒(续)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秋风飒飒,日暖斜阳,下午时分,淮西亳州的某处古典园林里正是光影交错、气爽温煦。 然而,如此美景却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所以并无多少人能感同身受。实际上,这座以道家文化为主打的风景园林中,居然只有区区一名买票进入的背包游客而已,却还在长椅上以遮面,仰头坐在那里打着瞌睡。 “哗啦……啪嗒!” 忽然间,随着秋风猛地一紧,一本薄薄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直接从那名年轻男性游客的脸上滑落于地,并被风力顺势卷走到数步以外。此人随即清醒,却本能去看自己长椅上的背包,而等到他确认东西没丢后,方才去寻自己的。 但就在这时,一名拖着大扫帚的年老道士却不知从何出冒了出来,俯身帮忙将地上本捡起,并顺势拖着大扫帚坐到了长椅上,然后随手翻看起了此……秋风阵阵,蓝衣木髻,苍颜白发,倒是让刚刚睡醒的年轻男性心中一惊。 不过,等到这年轻人认真打量,瞥见了对方发髻后下方道袍领口处XL的标志,却又放下心来,继而心中暗自失笑,嘲弄自己多疑。 原来,此处乃是亳州涡阳,号称老子故里的所在,此处园林更是倚靠着老子庙所建,遇到道士也是寻常之事了。 “这年头确实少见认真看的年轻人了。”大略翻看了几页后,可能是看不清或干脆看不懂的缘故,老道士很快便操着满口的淮西口音将本隔着背包递还了过来。“其实为政嘛,自古以来都是相通的,懂大略就行,具体的东西反而没用,你这看对了。” “多谢……嗯……道长。”年轻人随手接回本,却因为称呼问题一时卡顿。“火车上装样子的,不咋看。” “还挺谦虚。”老道士听到答复后愈发来了谈兴。“小伙子哪儿人?多大?咋有兴趣来咱们老子庙?” “本地人,二十一。”年轻人随口言道,普通话中也渐渐带了点淮西本地味道。“大学毕业刚工作,回家来办点事,晚上火车再走,知道这边安静,就干脆来这边耗着。” “二十一好啊!”老道士一声感慨。“年轻!你不知道,咱们涡阳是老子故里,老子庙源远流长,可惜本地人来的少,年轻人来的更少,难得你……” 话音未落,那年轻人便先忍不住失笑起来:“道长,我是本地人,你这话忽悠外地人就是了,忽悠我干吗?谁不知道老子故里是隔壁鹿邑,咱们这个是假的?” 老道士闻言更加尴尬不已,甚至直接涨红了脸,却又连连摆手不语。 而年轻人大概也是无聊,也没有放过对方意思,反而追问不及:“道长啥意思?咱们这儿是真的,鹿邑的是假的?人家那边的老子庙可是从汉代到唐代再到宋代,一层叠一层,文物古迹层出不穷,门前的铁柱子都有一千年的历史……” “咱也没说鹿邑是假的。”老道士抱着大扫帚尴尬答道。“但咱们涡阳也未必就不是真的……两个地方离得那么近,古时候鹿邑从来都是属于亳州的,涡阳又是新建不过百年的县,何必分那么清呢?” 年轻人这才恍然再笑:“这倒是个道理,都是涡河边上嘛,指不定老子活着的时候还是一家。” “就是嘛!”老道士终于松了口气。“而且老子故里也可以是指那李耳的出生地,鹿邑那里是历代祭祀地,咱们这里未必就不是他老家。” 年轻人连连敷衍颔首,心中却是不屑……说白了,老子生在哪儿鬼才在乎,而老子故里之争争得分明是旅游资源和地方文化自信,老道士这么扯,就算是有几分狡辩道理,可两地政府肯定不认啊!握有大量真正文物古迹的鹿邑政府更不认啊! 而且,这道士也不是个什么正经道士,说不得就是osy的清洁工,而且是个偷懒打滑的清洁工……不然呢?一个道士,张口老子、闭口李耳,半点尊敬也没有?然后大风天在园林里拎着把扫帚,装模作样,糊弄谁呢? 不过,似乎是看出了年轻人的敷衍之意,老道士复又喋喋不休:“年轻人不要不信……咱们涡阳也是有真正的文物古迹的,那流星园里的九龙井是专家考证的春秋古物,仅此一口,不信你去瞅瞅。” 年轻人连连摇头,干脆起身拎起背包欲走……作为本地人他什么不知道?所谓九龙井,人家鹿邑那边也有一口,但说实话,别说涡阳这边的了,就是鹿邑那边的,鬼才知道跟道祖有没有关系? “年轻人稍等下!”老道见状更加着急,干脆起身拄着扫帚说了实话。“那边九龙井里掉了条狗,腿都伤了,咱使扫帚也够不上来。照理说井宽的很,也就一人深,可咱年纪大了下去就上不来,得麻烦年轻人帮帮忙。” 年轻男子一时无语:“道长早说嘛!” “这不是怕你不答应吗?”老道士也觉得尴尬,却是直接抱着扫帚带路了。“现在年轻人都不好说话。而且这狗咱本不想管的,但是它家人跟咱熟,经常请咱吃饭,现在他家里人都不在,咱总不好意思把人家狗扔在井底下眼睁睁的不管……” 絮絮叨叨的言语中,二人一前一后,到底是朝着那春秋古迹,所谓流星园中九龙井而去。而等到了地方,果然见到有一座保护严密的古井,上修凉亭,还挂着天下第一亭的匾额……但老道却引着年轻人往一旁的副井而去了。 说是副井,不过是为了凑齐老子出生时九龙井典故而强行打造的八座新井,并非古迹,而干脆是水泥打造,水泥封底,两米方圆,不到两米深罢了……与其说是井,倒不如说是个阔口的水泥坑。 且说年轻人跟着老道来到其中一口井前,伸头一看,果然里面有一只小哈巴狗正躺在一人多深的井底不动,只是偶尔蹬腿显示它还活着罢了,而小狗周边赫然还有一堆硬币、铜钱之类的祈福之物。 见此形状,年轻人只是微微蹙眉,便要直接放下背包一跃而下,然而,当他双手撑住井沿时,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不愿去帮这个小忙,好像此番下井会死人一般。 看到年轻人如此不知趣,那老道一声叹气,却是忽然怒目: “救又不救,走又不走,你是在糊弄天下人吗?!” “区区一条狗,怎么跟天下人扯上了?”年轻人瞬间蹙眉。 “不管如何,既然应了我的言语,便总得讲个诚信吧?”老道拄着扫帚奋力呵斥。“年轻人瞻前顾后,还不讲诚信,将来怎么踏入社会?!” 这年轻人刚要再说自己已经找到工作,是社会人了,那老道却是忽然抬起大扫帚,奋力一推,便将对方轻易推入了井中。 而落井之后,年轻男子赫然只听到了一声狗叫便昏昏然起来。 “官家!官家!!陛下!!!” 狗叫声后的昏昏然中,赵玖隐约又听见人声,却是猛然从冰冷的帐篷中坐起,然后满头大汗,心跳如雨,缓了好一阵方才醒悟刚刚是做了梦,想起了导致眼前这一切之事的滥觞。 “官家醒了便好。”杨沂中见到如此,也是松了一口气。 赵玖回头去看同样面色极差的杨沂中,赶紧勉力安慰:“正甫(杨沂中字)勿忧,我只是做了噩梦罢了。” 杨沂中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莫非有什么事吗?”赵玖本能相询。 “刘太尉渡河来了。”杨沂中压低声音小心言道。 “什么?”赵官家又被弄糊涂了。“谁?” “奉国军节度使刘太尉引兵渡河来了。”杨沂中愈发小心。 “我是让他把老弱与多余乡勇之流送来,可没让他来啊?”赵玖好像是想起了自己昨日或者今日下午下的一道旨意,却又愈发糊涂。“是怕我处置他吗?” 杨沂中面色为难至极。 “说实话!”赵玖彻底不耐了。“到底怎么回事?” “刘太尉带本部精锐抢了渡船过来的,反倒是将老弱与乡勇俱留在了下蔡。”杨沂中明显是也为难到了极点。“之前傍晚时骚动,便是刘太尉亲自引军抢夺下蔡城内渡渡口缘故。” “怎么分辨刘光世麾下精锐与老弱?”赵玖茫然之中小心反问,他是知道杨沂中乃张俊部属出身的。 “他部下三千西军本部、两千王夜叉部,还有京东收降的成建制的三千傅庆部,全都完整渡河来了。”杨沂中咬牙言道。“这倒也罢了,就在刚刚,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刘太尉走时叮嘱,那傅庆部最后一批人走时竟然还放火烧了下蔡内渡,如今下蔡城与城中张太尉部近两万众已成孤军……臣本是禁卫,不该过问此事,唯独见到对岸火起,方才偷偷下去找西军熟人询问,这才知道内情的!” 赵玖怔了许久,花了好大力气方才想明白杨沂中此番汇报的具体情状,待忽然醒悟,却不顾天寒地冻,直接翻身出帐,飞奔到那处视野极佳的临淮山头,却果然见八公山下渡口一路到隘口营寨,已然熙攘无度,不知道来了多少兵马,而对岸下蔡城中某处也果然是火光冲天。 赵官家先是彻底茫然,而后怒火中烧,血涌上头,刚要回头喊人,却不料杨沂中复又从帐中极速追来,并不顾一切跪倒在地,死死拽住了这位官家: “官家务必忍耐!须知,此时八公山左近只有数千民夫,可用兵马不过呼延通部与几百班直,如何是刘太尉八千精锐的对手?!” 话音未落,远远又有人飞奔而来,却是几名内侍引遥遥相呼:“官家,陛下!奉国军节度使刘太尉与御营都统制王太尉,还有枢密院汪相公,一起来求见!” 杨沂中闻得此言,不敢再说话,手上却不免愈发用力。 而赵玖冷哼一声,奋力甩开对方,而篝火映照之下,其人面色狰狞之余似乎带笑,宛如自嘲:“让他们来!都来!宰相、学士、御史,还有营中将领,全都来!” PS:继续献祭《大明皇叔》煜泽守护,大明汉王朱高煦的“全球跑路”之旅! 顺便持续祝大家新年快乐!【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章 宁国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臣奉国军节度使刘光世,拜见官家,不意相别数月今日方重见天颜!臣之前在淮北,为金人追击,又受张俊、王渊排挤,几乎以为此生再难与官家相见了!” 出乎意料,赵官家带着悲愤之意在八公山上的野地里召开的这次深夜御前会议,居然是以刘光世甫一出场便跪地哭诉开始的。 “刘卿……” 火光之下,饶是赵官家之前气涌难平,此时也不禁有些混乱,觉得是不是杨沂中为了偏袒张俊而刻意说了谎,自己误会了这位和韩世忠同龄的西军宿将。 然而,他瞅了瞅跟在刘光世身后、于帷幕边缘处远远下拜的那两个将领,也就是一个叫傅庆的统领,以及他早就有所耳闻,外号王夜叉的王德……却又很难否定杨沂中的回报。 无奈之下,刚刚穿上衣服端坐于太师椅上的赵玖稍作调整,方才勉强压住诸多情绪开口再问:“刘卿,金军且不提,你说你被张太尉和王太尉排挤……是怎么一回事?” “官家!”全副甲胄的刘光世忽然抬头,露出满脸泥污,连容貌都难看清,显得颇为可怜。“好教官家知道……臣昨日在下蔡接到陛下旨意,许臣分兵过淮休整,臣自然是感念不尽,又因我军中士卒为金人大举杀伤,实不堪战,便是呆在城中也人心惶惶,反而不利守城,臣便想着让王太尉(御营都统制王渊)与张太尉(张俊)开个方便,许臣引部分溃散兵马先行夜渡,以安军心……” 赵玖听到这里,想到那吓到跳河的一幕,居然忍不住点了下头,实际上刘光世说到这里,似乎已经能把他偷渡过河的事情说个半圆了。 只是…… “只是为何又起争执,又为何要抢船,又为何要烧渡口?”赵玖蹙额追问不及。 “回禀官家!”刘光世即刻抬头,却是以手指向了同样选择了下跪俯首的御营都统制王渊。“之所以起争执,都是因为王渊不愿臣引兵夜渡!” “为何不许他夜渡?”赵玖继续皱着眉头,宛如复读机一般开口追问,却是朝着王渊问的。 “回禀官家!”王渊此时抬起头来,赫然是满面烟火、干泥,比刘光世的脸还要花里胡哨,唯独言语中悲愤难平,不知在压抑什么。“臣……” “好教官家知道!”就在此时,旁边刘光世忽然插嘴,继续指着王渊落泪诉道。“王太尉有私心!他本应了许多行在显贵,在夜中偷偷为那些显贵输送财货,所以不愿为臣运兵!臣部下愤慨,与王太尉麾下争执,这才酿成祸乱!” 赵玖愈发不解,只能继续询问:“行在这里哪来的多少显贵,又哪来的什么财货,竟然要运兵船来运?便是有,也该在之前颍口过淮了,哪有到现在还在淮北的道理?” “是张俊给的。”刘光世赶紧叩首解释。“官家不知道,张太尉之前在京东、淮东接连剿匪成功……叛匪作乱,军州府库与百姓家产尽数为叛匪所得,而张太尉又从容取之,所以他在下蔡城内暗藏财货无算,此番早想拿出来贿赂行在显贵,以求前途。只是官家来了数日便要走,他根本来不及如此,所以才让王太尉为中人,深夜发财货无数渡淮,交予他旧部杨沂中,以作分派……至于臣不能约束部下后来见财起意,以至于夺船烧渡,这确实是臣的罪过!” 赵玖面无表情,先是回头看了眼扑通一声跪下的杨沂中,又看了看立在帷帐边缘一言不发的王德、傅选二人,却最终看向了王渊: “王卿,你怎么说?你替张伯英运输财货了吗?” “臣……臣……臣实不知情!”王渊吭哧了半日,却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彼时乱起,臣正在河中运输部队,或者是臣留在下蔡内渡的巡检皇甫佐私自为之也说不定?至于乱起之后,臣切实无能,不能约束船队,又不能扑灭渡口之火,只能狼狈逃回……今日之罪,全在臣无能之上!” 赵玖歪着头想了一下才想明白王渊的意思——刘光世将一切的责任推给了此时不能过河来分辨的张俊以及眼前的王太尉,而王太尉不知为什么,既不敢否定,又不敢担责,便将责任推给了一个下属。 而且不用问,赵玖猜都能猜到那个皇甫佐此时怕也被滞留在了淮北,一时半会过不来的。 想到这里,赵官家冷笑一声,复又扫过匆匆赶来此处的吕好问、张浚等人,然后将目光停在了又一个人身上:“汪卿,你是枢相,现在刘、张、王三位太尉互有是非,能断他们的便只有你了,你说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汪伯彦上前一步,来到帷帐正中,他倒是保持了一个士大夫和宰执的体面,既没有下跪,也没有泪流满面,但也仅仅如此了……他张口欲言,但迎上赵玖那冷冷的笑意后,心中一突,几乎是立即便想将准备好的言辞咽下;可再一转头,目光飘过跪向赵官家的三个武将,落到身后帷帐入口,看到王德与傅庆的身影,却终于还是不敢改口。 就这样,停了许久,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汪枢相却只如一个榆木疙瘩一般,立在那里无声无言,端是滑稽。 赵玖愈发冷笑,却也并不多言,只是安静相侯,好像下定决心要看看对方到底能不能开口似的……不过,可能是早就等待这个时机,就在这个空挡里,远处一名小内侍却是趁机引着又一个全副甲胄的武将匆匆擦着王德与傅选进入帷帐。 来人是韩世忠麾下的副统领呼延通,顺昌府那档子事后,此人就一直引本部留在了赵玖身侧,并被提拔为了统领,很显然,这是赵官家又一次类似赤心队的安排,俨然是要借机扩大自己的直属近卫。 而呼延通匆匆到来,直接引来了帷帐中所有人的注意,但此人却并无什么言语,而是直接来到赵玖跟前,并躬身奉上了一封文。 赵官家迎着火光看了眼文封漆,便立即严肃起来,然后直接当众打开,便在太师椅上阅览起来……随着这个动作,帷帐中的所有人又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封文之上,很显然这应该是相隔颇远的韩世忠送来的文字。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官家只花了片刻功夫便阅览完毕,而且全程保持那种淡淡笑意,可旁边距离颇近的御史中丞张浚却隐约觉得官家看信之时竟然双手微颤不止。 总不能是冻得吧? 要出事了! 实际上,当赵玖放下文连续长呼了数口白气之后,这是很多人心中本能的反应。 “到此为止吧!”赵玖捏住文,然后忽然间对汪伯彦笑道。“汪枢相的意思朕懂,辛苦你了!” “谢陛下!”汪伯彦虽未下跪,却也老泪纵横。 “王太尉的意思朕也懂。”赵玖复又扭头看向在地上狼狈一时的王渊。“不过你如此维护刘太尉,不惜推罪于自己下属……除了些许公心之外,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渊尚未说话,刘光世本人和在场的其余人等却是心中一突,因为赵官家这话俨然是把罪责认定到他刘太尉身上了。 “臣……”刘光世张口欲言。 “朕想了下,”赵玖抬手制止了刘光世的辩解,然后宛如自言自语一般若有所思道。“韩世忠曾与朕说过,当日征方腊时他是你王太尉的属下所领,而你王太尉当时是刘太尉亲父麾下所领……换言之,你与韩世忠居然都是刘延庆旧部!而刘延庆与咱们这位刘太尉父子,素来以将门传承,善于恩养士卒出名……你这是以刘氏家将自诩,所以不愿指认恩主之子,情愿为他担罪,对不对?” 王渊尚未开口,另一边刘光世却连连叩首不及:“官家!臣绝无串通军中大将之意!臣只是……” “刘太尉好大威风!”赵玖忽然捏着那份文面色一冷。“你竟然不许朕在自己的行在里说完话吗?!” 刘光世登时心中一惊,却又赶紧俯首不言。 “今夜你们的私心就不多说了,至于你们今夜的公心,无外乎是觉得刘太尉棋高一着,木已成舟,如今张太尉和他的兵马在淮北已成困局,而刘太尉和他的精锐却充斥行在。”言至此处,赵玖又不免冷笑起来。“所以为大局考量,不如弃了张太尉从刘太尉,或者干脆是忧惧一个伺候不好,人家刘太尉便要来一次陈桥故事,你们也都成了柴氏遗臣……” “臣委实惶恐!”刘光世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便连连叩首不及。“陛下说他们受臣父子恩,可臣父子却是世受皇恩!臣此番……” “你若是再敢打断朕说话,朕就当你是想要占这张烂椅子了!”赵玖与刘光世几乎是同时出言。“想说话,就先拎刀上来把朕撵下去!” 而这一次,刘太尉彻底失声伏地。 “汪枢相一言不发,王太尉含污纳垢,朕的禁卫偷偷拽朕的衣服,让朕不要此时发作,吕相公与张中丞屡屡给朕使眼色,劝朕稍缓……大家的公心朕都懂,不就是怕逼急了,人家刘太尉一旦反了,今日这八公山就变成了大宋亡国之处了吗?”赵玖到底是把这番话给说完了。“这个心思,今日帷帐中的大家明明都心知肚明,为何要遮遮掩掩?” 话音既落,远处帷帐边缘忽然又一声甲叶声响,却是让所有人紧张到了极致。诡异的沉默之中,风声火光交汇,几乎所有人都想说话,但所有人又都没有那个勇气开口,便是刘光世几次惶急抬头,却也几次都不敢开口。 “王卿!刚才是你吗?” 打破沉默的还是心中微动的赵玖。 “不是臣!”王渊狼狈回应。 “不是喊你。”赵玖忽然提高了音量。“立在帷帐边上的王德王夜叉!听得到吗?朕唤你呢!” 满脸胡子,形状真似个夜叉的王德愕然一时,却还是匆匆向前,来到篝火旁准备俯首行礼。 “上前来!”赵玖招手不及。“不要行礼,朕有事问你。” 王德愈发茫然,但还是老老实实绕过了地上两位太尉,来到了赵玖身侧,并再度俯首。 “认得朕吗?”赵玖就在位中转向王德,并以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尖。 “认得!”王德茫然做答。“臣在河北、南京都见过官家的。” “不是这意思……”赵玖释然失笑。“朕是问你,朕是谁?” 王德愈发茫然:“官家自然是官家!” “官家和太尉谁大?”在身后杨沂中和一旁吕好问、张浚等人的粗气之中,赵玖继续笑问不止。 “当然是官家大!”王德张口而对,却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不过官家,刘太尉真没谋反的心思,就是胆子小些,容易惹祸……” 赵玖点点头,似乎不以为意:“王卿知道朕比太尉大就好……朕再问你一件事,王卿之前驻扎徐州,是撤退前遇到的金军呢,还是撤退后遇到的金军?后面的金军主力又到底有多少大约的数目?是十万呢,还是两万多些?” 周围尚立着的几位文武齐齐目瞪口呆,便是跪着的杨沂中和王渊也都愕然抬头,而不等王德回复,地上的刘光世便忽然连连叩首不止。 赵玖见到这一幕,心中狞笑不止,却又干脆抬手示意:“王卿不必答了,去将傅统领请来。” 满场屏息无声,而王德茫茫然离开那把太师椅牌御座后,却到底是匆匆来到帷帐这里,捉着同样同样全副甲胄的傅选至此……傅选哪里是王德这种粗人可比,或者说此时这帐中恐怕只有一个王德是脑子不清楚的混货,不然他刚才也不会被赵官家那番露骨之语惊到,然后弄响甲叶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傅统领被这个混货拽着,却反而是万般心思都不用多费了,直接顺水推舟便跟着对方来到御前下拜。 “傅卿是新降之人,所图者无外乎是功名利禄……对不对?”对上傅选,赵玖却又换了一套说辞。 “臣……” “你也不必答,听着便好!”赵玖就在太师椅中干脆言道。“都说刘太尉父子善于恩养士卒,平心而论,朕是做不到那份上的,但朕这里山穷水尽到如此依然能制住刘太尉,说明朕的本钱还是比他刘家厚一些的……傅卿既然是做买卖,与其把自己卖给他刘氏,何妨卖给朕?他给你的朕也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朕还能给!” “臣万死请言!”刘光世彻底忍耐不住,忽然开口大呼。“官家!臣着实没有异心!” “朕知道你没有!”赵玖远远相对。“否则朕唤王德来时你便该开口阻止了。” 刘光世瞬间觉得身体软了一半,只伏在地上出言:“官家知道臣便可!此番夺了臣的军权,臣绝无二话!” “麻烦两位卿家,帮我拿住刘太尉两只手。”赵玖不做理会,却又回头看向了傅选和王德。 王德愕然一时,明显犹豫,而傅选却迅速蹿出,就在刘光世将要起身之前,在背后用腿顶住此人,然后轻松将此人双手反剪拿下。 刘光世被制住,只能奋力大呼:“官家!臣绝非是要谋逆!请官家饶过我!” 这下子,轮到王德一时惶恐了,而这位绰号王夜叉的勇将在官家的逼视下,犹豫片刻,到底是走上前去,从傅选手中接过了刘光世一只早已经软趴趴的手来。 赵玖见到如此,终于起身,却是扭头四下找了一圈,然后竟是从尚在跪中杨沂中身上取下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来。 刘光世愈发惊恐,一时涕泗横流,却又在那里说起胡话:“官家!好教官家知道!臣此番行止,固然罪重,可却是揣摩着官家心意来的!臣素来知道官家想去江南,又见官家来了可走的旨意,以为是官家有所暗示,这才臆造了十万金军……” “朕信刘卿。”赵玖拎着刀走来,丝毫不停。“只是朕老早就改主意了,不想去江南了!” “臣真不知道官家与张、韩二人是要真打,臣也真的没有谋逆之意……”刘光世继续辩解,却既然见到又刀影在头上反光,却是再无法出声。 “官家!”关键时刻,吕好问何张浚对视一眼,无奈齐齐出列,然后吕相公当先匆匆开口。“既然事已至此,何妨夺了他军权,从容处置,哪有官家亲自动刀杀堂堂太尉的道理?国家制度在何处?” “官家。”张浚也小心俯首劝道。“臣也以为刘光世当死,可此时情势险恶,亡国之危非是虚妄之语,官家当以大局为重,不要轻易损耗人心。” 赵玖根本没工夫理会这些人,因为他拿刀在满身甲胄的刘光世身后比划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无奈何下,这位官家只能扭头询问万事通杨舍人了:“正甫,此时该怎么下手?” 杨沂中早已经看傻了,此时骤然被问,却是脱口而出:“官家见过杀鸡吗?此时可如杀鸡那般下手……” 这话刚说完,杨沂中便已经后悔……一来,这种事情他实在是不该掺和的;二来,他也是瞬间醒悟,官家何曾见过杀鸡是什么形状? 然而听得此言,赵官家却不再犹豫,只是俯身下来,左手揪住早已经惊吓失态的刘光世头盔帽缨,右手却是顺势持刀从对方裸露出来的喉结处奋力一割……那动作熟练的,好像真的杀过鸡一般。 一刀之后,帷帐中再无多余声音。 王德、傅选松开手来,各自对视一眼,便侍立不语,只有刘光世捂着喉咙在地上扑哧来,扑哧去,产生的一点杂音,而看他挣扎之状,也真如被割喉的鸡一般。 而赵官家拎着手中染血钢刀看了一阵,待地上之人再无动静,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以后,方才弃了钢刀,扭头大声去应自己的宰相和御史中丞: “朕宁亡国,也要亲手杀此人!” PS:大章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一章 骚动 理性而言,赵玖不该杀刘光世,因为这么做的坏处太多了,不仅仅是一个木已成舟的问题。 先,大宋优待士大夫,可大宋也没有对主动放弃兵权的大将赶尽杀绝的传统甚至可以说,这严重违背了宋太祖的既定方略,何况是官家亲手杀人这么性质恶劣的事情呢 所以,人家吕好问说的是对的,这个宰相此时也确实是称职的赵玖此时就是在亲手坏掉大宋制度,而大宋制度恰恰才是这个风雨飘摇之时维系他赵官家权威的真正利器。 换言之,赵玖是在亲手挖赵宋的根,折腾他屁股下面那把烂椅子 其次,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时金军已经来到了淮北,双方一河之隔,所谓临战状态,那么此时杀如此一高阶大将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王德和傅庆算是被赵官家亲自拿捏住反了水,可万一当时没拿捏成功呢 而且王德和傅庆还好,这二人本身一个是中枢挂着号的名将,跟中枢多有联系;一个是新降之人,部属也算是独立的这两个人跟刘光世的关系还不至于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然也不会被拿捏住了。 可此时此刻,刘光世既然死掉,而且是被赵官家亲手杀掉,那么他留在山下的三千西军本部又如何乔仲福、张景这两个西军出身的统领此时尚在山下,天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反了怎么办 不反,哗变逃散又怎么办 便是什么都没生,等事情传出去,难道会有好结果 完全可以说,杀了刘光世以后,此时此刻,大宋朝在中原附近少有的几只武装力量中,除了宗泽的东京留守司以及张韩二将外,其余那些乱七八糟的将领都变得不可靠起来 比如有极大黑历史的范琼,这厮当日拎刀子逼迫二圣之一的赵恒出城投降,杀了不知道多少拦路的东京士民,算是个武臣里的张邦昌,之前好不容易被李纲安抚住,此时却正领军在襄阳、南阳一带平叛;还有御营中另一个统制,唤做王亦的,也是出了名的军纪不好外加跋扈无度,此时正领兵在身后江宁府今南京为接驾做准备;甚至还有刘正彦、苗傅那二人,花了那么久才靠着刘晏的计策拿下了丁进,耽误了那么大事,早已惴惴不安,偏偏又是西军将门,不免会胡思乱想 而说到刘光世西军将门的身份,西军残部此时依然是大宋的主要倚仗,关西的曲端、刘氏兄弟、吴氏兄弟,还有河北的杨惟忠虽说个个都该可信,但万一谁有个三心二意又如何 总之,消息传出去,这些人中谁反了都正常。而人家御史中丞张浚的话也很中肯,赵玖就是在亡国的危险边缘瞎折腾 只不过,赵官家不是说了吗他宁可亡国,也要干这一遭事换言之,这些危险他早就知道,但还是干了或者再言之,他干这事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些危险 实际上,相较于这些可以预见、符合推论的事情,行在文武们此时倒是更担心这位已经不顾一切的官家接下来会做什么要是再来几次宁可亡国,那等他们见到李纲和其余几位相公,又该怎么说 “山下怎么说” 中午时分,阳光普照,从八公山山顶望去,对岸视野极佳,这使得金军大队人马到来的情况根本不可遮掩,而几乎是有所准备一样,随着金军大队6续缓缓出现在北岸,安静了一个上午的南岸八公山下忽然又躁动喧哗起来独自一人坐在八公山北峦顶上观察情势的赵玖听到动静,几乎是头也不回,便开口相询。 “回禀官家” 自山下折返,先在帷幕内朝几位行在文武重臣汇报了情况后,然后无奈之下不顾官家有令,掀开帷幕来到了此处的杨沂中赶紧俯。“好教官家知道,早上的时候,有赖于王将军王德、傅统领傅庆的事先移营,乔、乔仲福、张张景两位统领又能识大体,到底是稳住了局势,可金人主力一来,全营骚动,便是王、傅两位的部属也多有仓皇之意” “不反就行,仓皇算什么”赵玖回过头来,露出一丝嘲讽之意,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赵官家此时居然给人一种释然和轻松的感觉。“然后呢,王、傅部属都如此,那三千西军又如何此时在下面带头鼓噪的就是他们吧” “正是” “不造反却只鼓噪,他们要什么”赵玖愈显得不以为意起来,也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昨日亲手杀了人后打开了什么新世界。 “他们要赏赐” 低着头的杨沂中小心翼翼偷看了眼起身从他身前经过的官家,不得不说,昨日之后,他对赵玖也多少又多了层畏惧感,因为能亲手杀人的赵官家太稀罕了。“他们鼓噪生事,说以往成例,官家登基都要给禁军赏赐,结果这次官家登基后到现在都不赏赐,却要他们如此辛苦” “总算没有直说是因为刘光世的事情。”赵玖一边负手踱步,一边稍微感叹。 “乔仲福和张景二位都是能识大体的西军宿将,不至于让军中下面这些痞子如此无忌,但士卒讨要赏赐,乃是军中素来都有的事情,也最能鼓动人心。”言至此处,跟在赵玖身后的杨沂中言辞愈小心。“官家,几位相公和臣都以为,要是不能处置的话,怕是王将军、傅统领所部也都会卷入其中,便是呼延统领部与御前班直都要不稳” “看来闹事的人都是军中老人,知道该怎么闹,也知道什么时候闹。”赵玖继续踱步向前,却是停到了充当他这个赵官家行宫的帷幕边缘,然后忽然回头笑问。“所以这赏赐不给如何,给了又如何” “不给,眼下没有统领级别的宿将支持,他们不可能造反,但金人两万主力在淮北,他们却未必不能趁机鼓动起来,让全营溃散南走”杨沂中严肃相对。 “不行”赵玖当即摇头,然后以手指北。“你也看到了,金人主力已经到了,下蔡城的内渡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修好,张俊在对岸已经成了彻底的孤军,此时这淮南八公山大营要是再当面溃散了,那他便再无余地或是一夜全城溃散,或是被下属架着投降,也就是目下可见的事情了。” “那就只能赏赐了。”杨沂中小心应道。“臣刚刚朝几位相公汇报,他们也都是这个意思,此时就在帷帐后等着官家呢” 赵玖点点头,然后抬头望着冬日晴空一声叹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营中确实有充足财货吗” “充足说不上,但寿州、顺昌府两个大州的府库都在此处,大略赏赐全军还是可行的。”其实就在帷帐另一面的御史中丞张浚忍不住接口言道。“官家,官家既然以臣为御史中丞,那臣便不得不言此时既然已经杀了刘光世,多言无益,而刘光世终究只是一人,山下此时却有数千人、上万人,不可能只靠刑罚便能稳住局势的” “说得对,朕也没指望只靠刑罚”赵玖隔着帷幕连连颔。 “官家,好教官家知道。”又一人隔着帷幕开口,却是营中唯一一个正经东府相公吕好问。“便是此时行在财货散尽,官家也无须忧虑行在与营中的用度,须知张枢密张悫在淮东筹办盐引、度牒,一切顺利;梁侍制梁扬祖在扬州处置东南财赋,也有成效这都是直接能供给此处的。便是西面,丁进降服后,道路恢复,滁州等军州供给的财货物资也能即刻送到。”言至此处,吕好问稍微一顿,到底是说了下去。“官家赏赐妥当,人心恢复后,且放心南下扬州,暂避兵锋,此处交给王德便是也该升他个统制了。” “王德确实可加统制衔。”赵玖隔着帷帐听了半晌,忽然又言。“可既然说起西面,赏赐了此地兵马,便不需要赏赐西面刘正彦、苗傅、刘晏,乃至丁进吗而且刚杀了刘光世,那边同为西军一脉,也要安抚,还有张所的去向也不清楚总之,得要一位宰执重臣往西面走一趟,将滁州押解的财货就地下赏赐,并适当加官,以安抚人心。吕相公、汪相公,你们二人谁去” 帷帐对面安静了一会,但很快还是吕好问再度开口“官家,官家身侧须最少有东西二府一宰执,否则人心难安臣以为,不如以之前在颍口分开的资政殿学士宇文虚中加同知枢密事,转淮西去安抚刘、苗,并兼顾淮西数军州转运事。” “可以。”赵玖笑了一下,并未多言。 “那山下” “山下便也准备赏赐吧”赵玖隔着帷帐继续负手笑道。“王太尉先去告诉诸位将军、统领,让他们先安抚人心;然后将金银钱布帛财货都在南面山腰那个缓坡上摊开,让他们都亲眼看到,汪枢相再亲自看管着,寻老成之人公平分下去” “官家明断。” 很明显的,帷帐那边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枢相汪伯彦还是小心地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不过官家,财货这种东西不好公开露在军士身前,否则一旦有不轨之徒煽动,说不得便是乱事根由。” 赵玖若有所思,继而缓缓点头,从善如流“既如此,那就不公开展露了。而且,既然忧虑现场再有人鼓动,何妨让那支西军中乔仲福、张景二人之下的军官就是闹事的那些人专门到山顶小寨,由吕相公、张中丞出面,多赏赐一些,也多安抚一下。这样,一面省的赏赐大军时他们出来闹事,一面也好看看能不能从根子上安抚住这支部队。” 帷帐外面沉默了一下,继而是窃窃私语。 但是,当赵玖低头掀开帷幕走进去以后,所谓行在重臣,也就是吕好问、汪伯彦、王渊、张浚四人为,外加诸如胡寅、杨沂中、蓝珪之类的这些杂七杂八的禁中文武内臣了,纷纷噤声。 而为者吕好问也不再犹豫,反而即刻颔“官家此言也是老成所在,臣以为可以一试。” 赵玖负手微笑以对若非帷幕最中间的空地上尚有昨夜血渍,河对岸尚有金军主力与一座孤城,山下尚有正在鼓噪的乱兵,众人几乎以为眼前这个极度放松的官家是太平年月来游山玩水的仁皇帝呢。 就这样,众人既然都受了吩咐,便纷纷即刻转身去忙,而此时赵玖却又忽然开口提醒了一事“先取些财货来,朕要先亲手赏赐御前诸班直”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众人更加无言,旋即更加忙碌。 s感谢壮壮爸爸、泽叔的双盟,感谢乐燕山和茶几的上盟,也感谢阿越、大娘也捧捧我、人间烟火语几位的打赏总之,谢谢大家的新年礼物 我让赵小九给大家磕头问好,祝大家新年愉快,2o2o人人大财【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二章 掼首(上) 且说,虽然赵官家这一次没有让行在重臣们过于担惊受怕,甚至反而有些合作愉快的感觉,然而乱糟糟的局面之下,即便是君臣一心,那想要安抚上万士卒,尤其是其中还有三千为刘光世不平的西军本部,又谈何容易呢 折腾了一个时辰,军中方才传遍了赏赐的旨意,而一阵欢呼之后,却又因为谁先领谁后领闹得不可开交,等到吕好问、张浚召集了那些闹事最活跃的军官以后,赵官家这里俨然已经赏赐好了诸班直,却是稍作吩咐后,便亲自带着杨沂中朝山顶小寨而来。 然而,尚未来到中间的大帐中,赵玖便闻得账内喧嚷一片,俨然是吕、张二人无法控制局面。 “官家”杨沂中眼见着赵玖要直接迈进去,却是惶急一时,直接侧身拦在了对方身前。 “无妨,他们要造反早就反了,此时闹腾,要么是想多要些赏赐,要么是存心想跑到南面避战,绝没有对付朕的意思”赵玖从容对道,然后直接一迈腿,便从两名刚刚领完赏赐,此时慌乱行礼的守门班直中间走了进去。 杨沂中无奈,只能惶恐跟入。 且说,赵玖一身圆领红袍,头戴硬翅幞头,腰中也专门换了一个金带,此时甫一入内,便觉得账内乱哄哄一股热浪当面扑来。 而帐中一群西军顽痞,一开始其实还有点形状。但一来吕好问脾气好,二来张浚年轻,三来乔仲福、张景在下面准备赏赐事宜未到,所以几经试探之后,再加上又有人鼓动,帐中便渐渐不堪起来,此时更是形状各异。 但无论如何,忽然间看到一个那么打扮的年轻人进入,尤其是不少人还曾见过这张脸的,这群人却也是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寒气自帐门处涌来,然后纷纷失声。 “如今军中规矩,见了天子,竟然不带行礼的吗”赵玖扇开热浪,往慌忙起身的吕好问处一屁股坐下,然后便从容开口相询。 毕竟是正牌天子,一众西军军官见状,哪里还敢再瞎扯便在几个老成军官的带领下,纷纷按官阶大小排列,躬身行礼问安。 “且起身。”赵玖抬手示意,却只让这些人起身,并无让他们落座之意。 不少军官面面相觑,心中暗惊,有些不懂门道的转身要坐下,却又匆匆折返立住。不过,这种惊吓很快便消逝而去。 因为赵官家端坐在彼处,虽面无表情,却是正色出言,开门见山 “今日快要过年,却尚未过年,朕不过二十一岁,放在寻常不过是东京城中一走马使酒的衙内,只是因为国家遭此大变,不得不来做这个官家,所以确实不懂得你们的弯弯绕绕,而今日也就干脆直言了诸位,大敌当前,你们这么闹,到底图的什么若不说清楚,朕怎么可能知道你们的心意是因为被金人狼狈追逐,又匆匆渡河,没了积攒的财货吗还是在为刘光世鸣不平又或是被金人惊吓惯了,不愿再从军” 帐中一时安静无声。 “一个个来,都躲不掉的。”赵玖随手指向最前面一人,他记得刚刚进来时此人正对着张浚张牙舞爪。“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哪里人为何要鼓噪生乱,为何连宰相和御史中丞一起来劝都不愿听” “臣叫张永珍”此人年纪三旬有余,身材极为高大,一拱手便露出手上刺青出来,却是咬牙昂言道。“现为御营刘刘太尉麾下直属准备将陇右人此番此番在这里生乱,臣是罪魁祸,又被抓了现行,官家要杀要剐,臣无话可说” “朕问你为何要生乱,没问你要杀谁剐谁”赵玖端坐不动,面色不变。“到底是为钱货,还是为刘光世,又或是畏惧了金人只想逃跑” “臣臣什么缘由都有一些。”那张永珍被逼无奈,只能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回复。“臣原本在延安府,浑家孩子都在,又在军中十来年,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阶,结果年前金人一来一下子就没了俺臣跟着刘太尉在河北找到了官家,从那以后一路南撤,离家越来越远,也不知道西面啥样子,金人有没有打进延安府,臣家里浑家有没有扔下孩子改嫁反正就只是往南撤,越往南撤心里越惦记好不容易剿匪攒了点家当,结果这次南逃又丢的精光过了河,才一晚上,跟了许久的刘太尉又被官家杀了就更不知道前途在哪儿,这才忍不住跟大臣中臣什么的吵嚷起来” “我晓得了。”赵玖盯着此人,沉默了许久方才出言,却是语调缓和了不少。“其实,我何尝不想家呢我昨夜杀刘光世前还做梦梦到以往呢可情势如此,实在是回不去又该如何还有杀刘光世的事情,归根到底何尝不是因为我太想家呢” 帐中立在赵玖身侧的吕、张、杨三人都是聪明人,闻言各自思量。而那张姓准备将虽然不知道杀刘光世跟想家有什么关系,但听得官家语调诚恳,也只能俯。 “你意思朕也懂了。”赵玖继续微微敛容道。“你是思乡、想要财物、为刘光世鸣不平三种都有对不对” “是”张永珍也回过神来,咬牙承认。 “既然是想家,那便不是想弃了官职跑南面的意思吧”赵玖忽然间再问。“不至于被金人吓破胆吧” “这是当然”张永珍当即应声。“虽说臣确实有点怕金人,但那是因为知道打不过,不至于到官家意思里那份上。” “朕知道了,你且坐下。”赵玖随手一指,那张永珍糊里糊涂,到底是老老实实坐到了帐中一面座位中去了。 而赵官家却又随手指向另外一人。 就这样,帐中足足七八十个军官,官阶差异巨大,一开始还有人不敢在赵玖面前作色,全程认错,而后来眼见着这位官家确实诚恳,而且认了也没有什么,倒是渐渐把心底话说了出来,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几乎所有人都有逃亡、渡河失了财货的缘由,一多半人承认了是为刘光世鸣不平,也有两三成的人提到想关西老家,还有十几个人承认了想要一笔钱退出军队,往南面安家的意思,甚至还有几个人说他们一直是胎里的光棍,几十年没浑家,听说官家之前赐下了班直宫人,想着最好能起哄从官家这里讨个浑家,所以才鼓噪的。 对此,赵玖全程认真听下,却也无多余表示。 这个过程看似繁琐,但对答简单干脆,等到所有七八十人都说完坐下后,却居然不过是一刻钟功夫罢了。 “先说两个事情。”赵玖等到所有人落座后方才言道。“所有人都想要财货,朕给你们准备好了,而且比寻常士卒丰厚一些,待会出去你们都可以去寻吕相公领这是之前便说好的。” 张永珍为,一众军官便要起身谢过官家和宰相,却被赵玖抬手止住“等朕说完还有要浑家的,朕不瞒你们,八公山这里如今一个宫人都没有,洗衣服都是内侍来做,你们不信,今日事后可以去看一看,没什么可避讳的,所以讨浑家这件事,朕一个都没法应。” 闻得此言,帐中虽然没有哄笑,却也有了些轻松之意。 “还有为刘光世求情的,朕有言在先朕知道刘光世平素大方,善于体恤,但这件事,朕同样绝无多余可言,刚刚谁为他不平,谁先去寻张中丞领十个军棍”赵玖忽然语气严厉起来。“否则断无赏赐” 帐中旋即肃然,不少人不是没有偷偷相对,却无人敢私自出声。 s大家新年快乐祝大家新年大财 11点4o码完的,希望你们看到这一章的时候,我能已经吃上饭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三章 掼首(下) 而安静了一会后,端坐在那里的赵官家方才继续面无表情言道 “朕今日与你们开诚布公,这里能为你们做的,一定会尽力去做” “要赏赐的,朕可以掏空了行在与你们赏赐;为刘光世鸣不平的,也都有军棍准备;便是求宫人赏赐下来做老婆,不是不行,而是切实没有。” “可除此之外,还有些东西,朕却是无能为力譬如思乡之意,朕自己感同身受,却又能如何想回家难道不需要诸位与朕同心协力吗倒是想离开军伍之人,朕这里有了一点准备” “这样吧,准备离开军伍去南方的安顿在此处相侯,其余全都出帐去,领赏赐的自去寻吕相公领赏赐,领军棍的自去出门去寻张中丞金人就在北岸,咱们不要耽搁功夫了” 帐中又安静了一阵,而稍待之后,在赵玖的逼视下,那名张姓准备将无可奈何,干脆率先起身拱手应下“官家意思清楚,赏罚都明白,俺臣无话可说” 说着,其人兀自转身出帐,却又忍不住在帐门处嘟囔了一句“十个军棍,皮都不红” 对此,张浚和吕好问犹豫了一下,却到底是在赵玖的催促下,带着各自属吏,赶紧出去处置此事了。 而三人既然出去,其余帐中之人面面相觑,也是轰然起身,各自跟着出门去了一时间,只剩下十二三人罢了。 一直立在赵玖身侧的杨沂中瞬间松了一口气,连扶刀的手都松开了。 “你们这些人,确实要走吗”赵玖以手指之,依旧是之前那副麻木表情。“不再考量了” “官家”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只问官家一件事,官家把俺们也单独分开,是不是走了便没赏赐了” “是这个意思没赏赐”赵玖轻声做答,却是想起此人名字,唤做侯丹,是个队将,典型的基层军官。 “那俺就不走了”此人咬牙起身道。“离了军中俺也不知道能干啥” “那便去领赏赐吧。”赵玖继续轻声言道,却又忍不住再问。“你既然准备离开军中,便是被金人追怕了,此时又留下,便不怕对面金人打来吗” “俺是觉得,反正刘太尉死了,眼看着俺们最近肯定是要跟着官家行在走的,那一路跟着官家便是。”此人倒是面露狡猾之色。“官家若走,俺跟着官家自然安泰,官家若敢渡河死战,俺们又何至于惜命呢” 赵玖哑然失笑,却是连连挥手,示意对方离开。 而这侯丹既走,却又带走了两三个人,而赵玖再去看时,却看到帐中竟只有八九人了。 “你们这八九个,一定要走了”赵玖再度追问。 这次依然有人大胆做答“官家,俺们走是一定要走的但能不能受份军棍,换个赏赐没有赏赐,俺们到南方如何生活,莫不是逼着俺们去做贼” “朕知道了。”赵玖却是再度失笑。“不过你们不过区区八九人,不至于再劳烦吕相公和张中丞,朕亲自去取些便于携带的禁中金珠来,你们在这里一起偷偷分了,便直接走吧” 几人面面相觑,个个面露期待,而赵玖也不管不顾,直接起身出帐去了,杨沂中也赶紧追上。 而出得门来,山顶小寨之中,领赏赐的和打军棍的已经在小寨热火朝天般的展开,倒是比山腰中的效率高上许多彼处似乎还在闹腾了。而赵官家匆匆转回北峦寨中,入得自己帐中,惊得杨沂中真以为官家真要取自己私财,然后赶紧追入。 却不料,这杨舍人甫一入御帐,便见到赵官家兀自在那里脱去身上衣物,几名内侍更是惊惶无度,感觉上前帮忙。 “你也脱下来”赵玖四下找了一圈什么东西,一时没找到后,却是顺势瞥了一眼身材与自己相差不大的杨沂中,然后冷冷下令。“将你的甲胄与朕脱下来” 杨沂中怔了片刻,然后瞬间醒悟,却是大为惊恐。 “你要敢说一句废话,今日便滚出营去,到杭州牛家村做个里长”赵玖厉声呵斥,却又朝御帐中几名内侍吩咐。“快替杨舍人卸甲” 杨沂中脑中一片空白,张口欲言,却无声息,只能任由几个小内侍拔了自己衣甲,然后战战兢兢与这位官家换上。 而片刻之后,赵玖出的帐来,便在御帐前的帷帐前呼喊了数支刚刚他亲手放下赏赐,且全副武装的班直,然后亲自拎着从帐中取出的弓箭往同在山顶的小寨气势汹汹而去。 隔了一会,杨沂中方才在闻讯赶来的蓝珪、胡寅等人的愕然中狼狈追出,却只是临时披了一副硬甲 不过,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赵玖一马当先,回到山顶小寨,周围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是有几个机灵人反应了过来,却只以为是杨沂中回来办事呢 而我们的赵官家长驱直入,亲自跨入帐中,然后便是抬手一箭,直接射向了之前用做贼来威胁自己以讨要赏赐的那人 且说,山顶小寨大帐,乃是专门为军事所设,属于正经的中军大帐,能盛下上百人,可即便如此,大小也是有限,更何况那些人本就在帐门附近徘徊等待赏赐故此,赵玖一箭射出,却如昔日在明道宫中射靶一样轻松,直接便将此人射倒。 帐中慌乱一时,不是没有人想着反击,可此时见到官家亲自射箭的那些班直比他们更着急,如何又敢敷衍早就一个个慌乱涌入,前几人挡在赵玖身前做肉盾不提,后面那些人也赶紧拔刀出来,便于帐中以多欺少肆意砍杀起来 须臾之后,帐中安静无声,扔下头盔的赵玖出得帐来,居然手中亲自拎着一个首级。 小寨之中,吕好问、张浚以下,包括匆匆追来的杨沂中、蓝珪、胡寅等人,还有小寨中本来的御前班直,以及刚刚正在小寨两侧领赏赐与领军棍的几十个西军军官,全都悚然来看,却又被惊得无声其中吕相公几乎晕厥。 而赵玖环顾左右,却是在早已经看傻了的诸多人前咬牙放声言道“你们不是觉得失了刘太尉,没了靠山,所以心中忧惧吗朕今日告诉你们好了,你们这三千废物兵,朕这个昔日的大元帅亲自领了而这几个首级,便是往后军中第一条规矩为军而不敢战的,与刘光世同罪至于你们也不要干站着,领好了军棍与赏赐的,全都与朕一起往山腰去,那是第二条规矩,从今往后,朕要亲自掌握军中赏罚,全军赏罚一并决于眼前” 一通废话说完,眼看着那些什么准备将、队将惶然一片,纷纷整队,赵玖怔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一直到迎上杨沂中的视线,这才醒悟,却是赶紧将手中首级狠狠掼在地上 不过,此时已经无人在意了。 s理不屈而词穷,祝大家新年快乐发大财新的一年到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四章 公私 “我真傻,真的。” 吕好问吕相公立在山顶小寨,双手拢在身前,正遥遥往八公山南腰一处缓坡望去,严肃的神色中明显带着一丝哀愁 彼处,在吕好问的视野根本无法看完整的地方,一排刚刚上了人头的木杆之前,赵宋官家正穿着甲胄端坐不动。而官家身后,隔着木杆与人头,赫然是六七十个挨了军棍又捧着赏赐肃立不动的西军军官,两侧则是两百全副甲胄的御前班直。而赵官家就是带着这么一个阵容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监督全军赏赐的分发。 “我单以为官家昨日杀了刘光世就会停手,竟想不到他今日也会如此粗暴”看了半晌,除了觉得彼处秩序井然外别无所得的吕相公依然不愿回身,却又继续自怨自艾。 而立在吕相公身后的御史中丞,也就是张浚张德远了,闻言本想保持沉默的,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也严重刺激到了他,所以这位御史中丞到底是没忍住 “吕相何必自欺欺人官家举止早有预兆,今日中午在官家御帐前的帷帐那里时,非止你我,便是汪相他们,都已有所猜度只是你我俱无能为罢了” 这次轮到吕好问沉默了。 而张浚既然一言打破了一个精英士大夫该有的体面和深藏不露后,却是趁着周围无人彻底无忌“如今行在四个重臣,汪相公和王太尉本就在明道宫栽了一个天大的跟头,之前数日虽借着李相李纲病倒多少渐渐缓来一口气,但经昨夜事后却是彻底无能,连对官家唯唯诺诺都要小心而我年少得志,全凭官家一力提拔,若无官家鼎力支持,怕是连这个中丞都坐不稳,早就被随便一位相公随手料理了唯独吕相你” “我又如何”吕好问无奈回头,俨然垂头丧气。“我当日也是被李相公料理过一番的人,当日几乎便要离开行在,再与中枢无关,若非官家落井,心性大变,正要一个老成相公” “且不说落井之时,只说吕相你非但是行在这里唯一一位东府相公,更是宰相世家与天下知名的道学先生,若此间真有人能稍阻官家一二,也就只有吕相你了。”张浚言辞诚恳,竟然是要劝吕好问出头。 “我何惜一个相公身份”吕好问被逼无奈,也终于表态。“若是国家安泰,众人争权,我早就弃了这个职务,去做一任知州,然后就势体面请辞,安心在家经营学术。但现在不是国家危亡吗金人就在对岸,局势岌岌可危,官家与行在一日不能安泰,我便一日不能弃中枢而走” 张浚也是瞬间无言以对但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正是官家的策略呢就是欺负人家吕相公是个好欺负的道德先生,若非如此,去淮东和身后料理事情的许大参与张枢相可就太冤了 “官家本意是为了在寿州做个小局,使金军小股主力至此,当面守一守,不要歼敌,也不要大胜小胜,只要金军乏力自己退去,就能让天下人知道金军并非无敌,我军并非不能战,就能稍微提振士气,使人心稍安”停了半晌,张浚方才开口,却又主动为赵玖辩护起来。“本意不是为了昨夜杀刘光世,和今日亲自杀逃兵” “有什么区别吗”吕好问愈发沮丧。“国家沦丧到眼下,是一朝一夕可以收拾的吗且不说眼下寿州已不能守,便是没有刘光世的事情,寿州也守住了,那又如何守住了,人心士气固然有所提升,但金军回头准备好大军,十万之众再来,还能守吗眼下国家动荡,根本在于行在不稳,与其在这里争什么一口气,何如早早在南阳或扬州立足一旦立足,人心士气自然会上来” “但也不能说官家是在做于国家无用之事吧”张浚指着山腰处的情形问到。 “不是无用。”吕好问转身来到张浚跟前,握住对方手说道。“是使我们无用现在国家崩溃,盗贼四起,官军无能,此时官家做什么难道会使局面更糟吗但关键是,官家这些举动,是在大局与个人意气之中选了个人意气;是在依靠文臣与武人之间选了武人;是在私心与公心之间选了私心” “如何能说是私心呢”张浚一时不解,忍不住打断了对方。“官家自流亡以来,连一口姜豉都不用,衣食简朴超乎想象,此时更是亲临绝境,亲自诱敌整兵,与二圣简直非同血缘” “但赵宋血缘如今只他一人”吕好问长呼了一口白气,然后忽然打断了对方。“他没了,赵宋就真要亡了” 张浚登时语塞。 “在如今这位官家眼里,便只有他自己,收兵马,系大将,揽人心,成了都是他的,覆了却要天下为他陪葬”吕好问说着说着居然眼泪都下来了。“放着一个妥当的路子不去做,弃了祖宗制度家法,一意孤行,还不是因为彼处路数便是成了,也都是相公们的功劳,跟他关系不大吗落井之前,他便如此自私,却是自私于畏缩,落井之后,我竟一度以为他改了,却不料区区数月,还是旧态萌发,只是反过来另一种自私,所谓自私于冒进罢了” 张浚竟然辩驳不得,只能也握着对方手小声安慰“吕相,官家毕竟年轻,遭逢大变,一时心性难平本是寻常便是你我这般,经靖康之变,从东京逃生,不也一改以往秉性吗” “不一样的。”吕好问再度长出了一口气。“我是年长而颓,任事无能,又是恩荫官起身,并无大志,遭此大变后,更是只能用资历和人望帮官家尽量糊墙罢了;你却年不过三旬,放在以往能为七品京官都是造化,将来万事都有可能所以德远务必听我一言,能识人、能用人、存经验、得幕属,这些都可以慢慢来,唯独一定要有主见、有定见、有决断,否则将来便是入了东西二府成了相公,也只能跟我一般下场” 张浚感激不尽,却是忘了他一开始本是要劝这位东府相公出头的,如今却反被对方感染。 而吕相公言至此处,也是愈发失态,却是继续拽着对方双手言道“德远,事已至此,你我多言无益,只是如今兵事凶危,官家又一意孤行,眼瞅着是不能劝他后退了,可若真的金军渡河而来,生出祸乱,我年长而体衰,怕是很难脱此八公山了。届时,别的都无所谓,唯独行在中随身带着一些文稿,乃是我多年悉心所成,自今晚开始,便交给你来保管,不求发扬,只希望将来你能替我整理一番” 张浚闻得此言,更是几乎要落下泪来。 且说两位聪明过赵玖百倍的重臣在山顶小寨上执手含泪,难得坦诚,中间又论及山河破碎,国家命运,个人前途,并托付将来,俨然便要从临时的政治同盟往忘年至交的方向发展。然而,未及二人多言,定下这份令人称叹的封建士大夫友谊。忽然间,山腰处一阵骚动,俨然出事,惊得二人赶紧撒手,并派出班直去问,却才知道竟是有金人趁机渡河 饶是二人自陈大宋栋梁,此时也不禁慌乱这不怪他们,实际上连山腰上最近英雄气勃发的赵玖也都惊惶难制,不然也不至于引发骚动了。 然而,等到二人不顾一切,匆匆动身,赶到山腰处时,却又发现赵官家竟然亲自带着汪枢相、王太尉,以及一众将官与核心精锐动身去了山下。对此,惊骇欲死却又不觉得奇怪的二位再度匆匆追上,却只在半路上便闻得山下渡口东面野地里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 二位行在要员再去打探,却才知道详情。 原来,金人根本就没有成建制的渡船,也不可能有渡河的充分准备。不过是金军主帅四太子金兀术亲至,察觉河南异动,然后亲自立马于北岸河堤,并下了军令渡河侦查,而金军哨骑仗着这数年来的骄横,又想在主帅面前显露威风,这才当面操着两条不知道从何处弄来的小舟过河来看 人数不过二三十人罢了 至于赵玖知道具体信息后,自然是回复镇定,然后一面亲自下山,一面却又就势唤来王德,指船而论,当面许下御营统制之位,要看这王夜叉本事 而王德又是何人,当日金军十万之众他都敢踹营抓人,今日区区二三十人怎么会怕便当即上马,也不用大军,也不用弓弩,只在万众瞩目之下引本部亲军数十骑出寨,硬是在冻得硬邦邦的河堤畔,以肉搏将十来个大胆上岸的金军给活活拍死在岸上,惊得后面一船直接从河中掉头回去了 而宋军也难得聚集在一起,放肆欢呼一场。 吕好问与张浚浑身惊吓湿透,面面相觑无言不说另一边,河对岸处,遥遥望见到这一幕,并等来回报的一人却也是怔怔失态。 “逃回来的这只船上人说,是王夜叉在对岸,那死了一船人俺也无话可讲,唯独他们说望见河对岸有天子仪仗,那赵宋新官家根本没跑,王夜叉便是奉命出战”金兀术坐在马上,立于河畔看了一会,却忍不住回头去问身侧一宋国降人。“是真是假” “应该确实没跑。”身侧那降人乃是原京东东路一通判,此时正在得用,且因为沿途不惧辛苦,指点道路、城池、仓储有功,已经做到了参军一职,闻言自然赶紧解释。“一来我大金进军神速,仓促之间,宋军难做全套遮掩;二来,四太子请看彼处对面八公山北峦处,是否有一旗帜高高而立” “那旗帜又如何”兀术一时不解。 “好教四太子知道,稍有常识之人都该认得,那便是金吾纛旓,乃是天子大驾专用,龙纛在此,则意味着赵宋官家必然也在此处”此人赶紧解释。“两两照应,更是能证赵宋官家没跑容臣在这里先恭贺四太子了” 兀术怔了怔,却是忽然朝身后挥手示意“割了这厮喉咙” 此人愕然一时,但尚未反应过来便早有金军上前,就在马上捏住此人,轻松一刀割喉,而此人挣扎片刻,便也即刻坠马。 兀术也不去看马下还在乱动的躯体,而是连连摇头“这些宋人就知道拽酸还什么稍有常识之人都该认得,俺不认得,又如何落到亡国降人之地,还要摆谱,真真可笑” 言罢,其人兀自转身归营,只留一个死都不知道为何而死的降人尸体冻僵于河畔。 s大家新年快乐我是16点45起床的,诸位呢【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五章 年节 斩首十二级,外加驱逐一船十五人,虽然是难得的对金作战胜利,而且其中是有五六人确定是真正的女真兵的,算是极大鼓舞了士气,但在数万大军有城有山有河跨区域对峙的情况,仍然是区区小胜,不值一提为此庆功是要记到史书上被人笑话的。 至于王德升任统制,更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喜事,甚至这都不是王德作战能力的彩头,而是本就是讨论好的事情。 毕竟嘛,刘光世死后,其部现在就数王德官位最高、部属战力最强、资历最深,他本人更是少见的有对金作战经验之人;而赵玖虽然正式从枢相汪伯彦身上夺回了他原本的兵马大元帅一职,成为了刘光世旧部三千西军名义上的直领,却不可能真的指挥打仗。 恰恰相反,现在淮南八公山大营这里,有分为左右两翼,由乔仲福、张景所领的三千西军;有三千傅庆部;有一千呼延通部;有数百御前班直;还有一个两千王德部;还有五六千从淮北撤下来却被留下修筑大营的民夫抛去无可奈何的空饷、缺员,合计共有一万四五千人,其中战兵近八千人,具体披甲者不下五千,各军战马也有七八百 这都是赵玖通过赏赐摸清的数据,也是他坚持亲自去监督赏赐的缘故,他需要把这个数字记到自己御帐中的一个小本本上,而且也确实记下了 总之一句话,这么多兵马,让赵玖这个毫无经验的人来指挥,肯定是要亡赵亡国的必须要得有个真正抓总的而王渊王太尉又实在是让赵玖很难信得过。 所以还那句话,王德上位理所当然,不可能为这事大肆庆祝的。 恰恰相反,此时金国四太子兀术引金军主力赶到,两万出头的大约数字远比之前的十万让人释然,但依然是野战不可敌的状态,依然是让宋军望之生畏的,更别说刘光世渡河前那把火,把下蔡城变成了孤城。 天知道下蔡城是不是下一刻钟就会开城投降然后让金军从容越过这么一个重镇,从淮西某处搜罗船只、渡过淮河,再然后来个搜山检海。 但是,说了这么多,这日赏赐以后,也就是金军到来后数日的某日,淮南八公山大营却依然还是不合时宜的大肆宴饮起来,甚至还有张灯结彩的意味原因再简单不过,要过年了而之前奉命带着淮北士民南渡的寿州知州林景默,又正好从南面带来了赵玖翘首以盼的东南各州转运的物资,其中不乏大量酒肉 天寒地冻,背井离乡,恰逢佳节,又临大敌,还是现成的酒肉,没有理由不发下去鼓舞士气。 “朕这个官家当的真是” 山顶御帐前的帷帐中,高高飘扬的金吾纛旓之下,赵官家望着林知州给自己专门置办来的特殊饮食,却是难得失笑。 而周围一起同宴的重臣、近臣,也都难得赔笑。 原来,正如当日在界沟,只因为有内侍恰好买了一桶姜豉,便有知州送物资时专门给官家预备几桶姜豉一般,这一次,大概是因为张俊张太尉在淝口预备菜肴,官家只留了几种鸭子的缘故,这林景默居然又给赵官家预备了一堆淮地出名的咸水鸭子 这要是传出去,姜豉天子、鸭子官家的绰号可还行 当然了,大家也就是笑一笑,因为姜豉和咸水鸭子毕竟都不是什么奢侈品,真穿出去无伤大雅,反而显得官家平易近人。便是之前数日,为了提振士气,赵官家还每日带着班直和那两翼西军中的军官出寨,专门在淮河边上到处射野鸭子呢 只是越吃惯了鸭子,今日这过年的咸水鸭子就越显得难以下咽。 实际上,赵玖开过玩笑之后,便只啃了一个鸭腿,他确实也觉得味道出色,但这玩意毕竟太腻了、也太咸了,太多的话实在是用不下去,以至于剩下的几乎一整只都只好放着不动,反而只能用些米粥、炒猪肉之类的来佐酒,并常常往中书舍人胡寅处投出羡慕的目光后者几乎啃光了他身前的鸭子,速度之快、胃口之好,着实让包括赵玖在内的所有人都暗暗生羡。 但且不提这些鸭子,毕竟是过年,毕竟是靠着赵官家的头铁熬过了两次重大危急,毕竟物资补充了上来,毕竟金军还没有渡河的能力,毕竟下蔡城还没有投降按照中国人及时行乐的规矩,宴饮的气氛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酒过三巡,醉意渐显,按照中国人的酒场规矩,便免不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刚升了官的王夜叉大概是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非要给官家敲鼓跳舞军中敲鼓就算了,跳舞还是允许的; 接着,王渊和汪伯彦又各自回忆了一番在河北与官家同甘共苦的往事,一个哭一个叹,算是又表了一番忠心; 然后乔仲福、张景二人得了赵玖几句安慰后,忽然痛哭流涕,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为西军宿将,之前在刘光世麾下却一直不能作战,所以一直觉得受委屈了,还是那日处在上下左右之间,实在是担惊受怕,忧惧不堪,今日才释放出来; 不过,真正的高潮出现在原本晴朗了数日的天空又开始飘雪的瞬间吃鸭子特别给力的胡寅大概是真喝大了,不管不顾起身做了首诗,却是一面概括除夕,一面替赵玖怀念了一番此时根本不知道在何处的二圣,最后还含泪勉力赵官家早日抗金功成,直捣黄龙,迎回二圣 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政治口号,赵玖没有建立起绝对权威前不可能轻易更改的,而且多少是抗金的,是要直捣黄龙府的,绝对是对路的,便是迎回二圣也能堵住多少士大夫的嘴,赵玖当然要神色严肃的起身,并带领淮南大营的文武们一起郑重纳下了 此事之后,雪花渐大,赵玖专门下令让军中小心防范,须得分出充足人手巡视营寨、河岸,看紧物资。 而既出此令,便是没有转入山顶小寨帐中继续宴饮的意思了,不过难得过年,营中开禁,这些文武若想要再私下饮酒自可归营再饮,也不碍事。 于是乎,雪花之中,众人便将目光渐渐汇集到行在臣僚之首,尚书左丞吕好问身上,等着这位相公带领大家一起告辞。 而好脾气的吕相公也没有让大家浪费时间,又饮了一巡之后便带着七分醉意摇晃起身,然后缓缓来到帷帐内赵玖所坐的案前俯首 “官家,今夜除夕,本当宴饮达旦,君臣同乐,然大敌当前,又是军营之中,临淮作乐,实在是不该滥饮无度臣年长,不胜酒力,请归营中歇息,并稍作个恶人,请诸位一并罢宴归营。” 宰相既然说话,其余所有文武便也纷纷离案,跟在宰相之后请求罢饮。 赵玖当然也无话可说,便也起身离案,却是顺势扶住了有些踉跄的吕好问,竟然是要亲自送宰相归入山顶小寨旁新起的木质营房。 这是了不起的恩遇,君臣之间,俨然一片和谐。 然而,就在二人在前面于雪中缓缓踱步,好不容易挪到小寨那边的营房前,身后诸多武将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即将入房的吕相公却忽然回身摸住了官家袖口,然后一时摇头感慨 “官家穿个袍子还要系着袖子,不嫌太紧吗” 赵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随口而答“系着袖子确实方便许多。” 吕好问无奈,只能再去摸官家腰中“那许久不见官家戴幞头、着玉带了,又是为何好些东西,莫非都丢了吗” 赵玖怔了一下,终于醒悟对方意思,却是微微一笑,直接顶了回去“吕相公喝醉了,天子为天下帅,临阵之时,总得准备时时着甲吧玉带、幞头如今不合时宜。” 吕好问闻言终于撒手,却是指着自己头上的幞头尴尬而笑“如此说来,倒是臣的脑袋不合时宜了。” 这下子,赵玖反而也有些尴尬起来,却只好连连大笑遮掩,让内侍接过吕好问送入房内,便回头挥手,让群臣自散,然后方才缓缓归入北峦御帐前去了。 s继续祝大家新年快乐还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六章 雪渡(上) 雪花愈大,天色愈晚,山下山上一时都尚在灯火通明,赵玖回到北峦,却根本心绪难平,这不仅仅是因为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过年,难免感时伤怀;也不是因为刚刚吕好问的劝谏,让他意识到自己对各方面的掌控力,哪怕只是区区一个淮南大营,也只是流于表面和一时 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赵玖依然在担心北面略显沉寂的下蔡城。 须知,年节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日子,便是金军也都普遍性过年的,从八公山山顶北峦这个绝佳位置居高临下,遥遥相望,隐隐能察觉到金军大营也在张灯宴饮,可是偌大的下蔡城虽然灯火通明,此时却是一片寂静。 如此情形,只能说明彼处包括张俊张太尉本人在内的人心,已经沮丧到了一种极致。几乎可以想象,此时佳节来临,给下蔡带来的绝不是什么能喘一口气的机遇,反而催化了他们绝境下绝望。 “官家” 职责在身,杨沂中眼见着赵官家坐在龙纛下看了许久,肩膀上都已经开始有雪花,却是忍不住上前提醒。“天色已晚,此处风雪甚大,不如早些回去。” “能给下蔡城送点什么东西吗”赵玖负手而立,连头都没回。 “必然不行。”杨沂中有问必答,自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几乎是脱口而出。“臣知道官家忧心下蔡内的军心士气,可此时内渡被烧,这时候输送物资劳军连停船的地方都找不到。” “若不输送大量财货,只是派个使者劳军呢”赵玖追问不及。 “单个船只当然没问题,白日间也不是没有巡河军士将官家和相公们的慰劳旨意送过去。”杨沂中一声叹气。“但也仅能如此罢了,城内军士隐隐不稳,船只都不敢靠过去。这种情形下,若真要是派正经使者过去,怕是反而要弄巧成拙” “你是说会和赵元镇一般下场”赵玖随口提到一人,却是当日大火前去渡河传旨,结果起火后失踪的赵鼎,昨日才确定是被愤怒的张俊部士卒给扣押在了下蔡城内,现在又被张太尉保护了起来。 “是要是天使再被扣押在军中,反而会助长下蔡城中不稳。而且,如此” “而且如此局面下,行在本就没多少的文武中也根本没人愿意渡河,从大局而言也不值得为此事徒劳葬送文武性命” “是。”杨沂中即刻做答,然后却又顿了一下,方才咬牙言道。“不过臣可以去,臣本就出自张太尉军中,彼处人情熟稔,他们不会扣押臣的,反而可以劝张太尉定下心来,说不定还能将赵御史带回来。” “那就去吧”赵玖抬头看了看身侧不断飞舞落入火盆中的雪花,却是直接下了命令。“趁着天黑,带上朕的金牌,然后你自己下军令,带一队人佯作巡河,乘一条小船,偷偷渡河往对面下蔡内渡而去。” 杨沂中连连颔首不及,匆匆而去,却又去而复返“官家有什么言语要交代给张太尉吗” “没有只是当面慰劳便可”赵玖犹豫了一下,却是忽然摇头。“预备妥当后来朕帐中取金牌。” 没由来的,杨沂中心下一慌,却又只能应声。 而杨沂中既走,赵玖却又兀自回帐,并唤来内侍省押班蓝珪,先让后者取来金牌,又让对方亲自帮自己着甲蓝珪全程拉着一张苦脸,却居然不敢劝谏。 片刻之后,杨沂中回到御帐前,看到一身寻常班直打扮,拎着一个食盒的赵玖,也居然不觉得意外,只是仰头一叹而已。 且说,和蓝珪一样,经历了刘光世与西军逃兵那档子事后,淮南大营这里,在表面上已经无人可以反抗赵玖的肆意无度了。实际上,不要说一个武将和一个宦官,即便是吕相公这种正经宰相,行在第二人的存在,不也只能借醉话说几句模模糊糊的谏言吗 但是,这一次毕竟还是事关重大,杨沂中虽然不敢直接劝谏,却也沿途步伐缓慢,等到河畔渡口后时更是借口支开闲杂人等来拖延不休,久久不愿开船对此,赵玖一言不发,只是任由其人表演,直到雪花之中御史中丞张浚从蓝珪那里得到消息,狼狈来到渡口。 “官官家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张浚来到渡口,见到赵玖当着他的面从容上船,却是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扑到跟前,拽住对方手中食盒,几乎是带着哭腔询问。 “我弄错了两件事。”赵玖一脚在船内,一脚踏在船帮上,然后一声轻叹。“其一,我以为来的会是吕相公;其二,我以为德远你会直接开口劝谏,却居然问了这么一句话,倒是让我措手不及。” “是臣拦住吕相公的。”张浚勉力应声道。“事到如今,以官家在这行在的权威,如果一意孤行,想做什么事都无人可拦,而臣为御史中丞,所谓言官台谏,本就有联络宰相、天子的职责,所以才自告奋勇至此。至于臣今日这问,也是臣这几日想明白了,事情本无对错,只是要有所取舍罢了,所以臣是在替所有不懂官家的人问一问,到底为何要如此” “我真不知道” “那臣问的清楚一点。”雪花纷落,渡口火盆摇曳,踩在渡口木板上的张浚却根本没有撒手的意思。“为何官家一定要亲手杀刘光世为何一定要亲手料理逃兵为何眼下局势已经如此不堪,下蔡已无转圜,官家还一定要在淮河坚守到底有什么意义而这一次,官家为何又一定要亲身犯险去对岸官家难道不晓得,一旦张俊存了歹心,或者他约束不住自己下属,国家便有倾覆之危吗而之前种种、往后种种,为何官家一定要一意孤行呢” “我还是不知道。”赵玖闻言再度摇头。“德远,我知道你是好意,也是真心,可有些事情哪有什么答案” 张浚摇头不语,手上也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俨然是对这个回答不满实际上,这位御史中丞既然鼓起勇气至此,若不能给他交代怕也是不行。。 “不过,我也能理解德远”赵玖见到对方如此形状,反而失笑。“你们这些日子总是拿光武来勉励我,而论到光武,想当日昆阳战前,所有人都说要放弃昆阳,唯独光武坚持不可,然后只带十三人出城去寻援兵,想来彼时也有人会问,将军为何要一意孤行实际上我也想问问德远,你学问大,你说光武彼时为何要一意孤行呢按照彼时局势,退一步到襄阳不更好吗他为什么不愿意退呢” 张浚微微一怔。 “说到王莽,我也想问,王莽半生儒家楷模,又为何后半生要倒行逆施呢” “夫差为何要放过勾践勾践为何能一十八年灭吴” “秦为何能六世明主,步步向前,吞并天下又为何二世而亡” “楚大夫为何蹈江而去楚虽三户,为何亡秦者必楚” 张浚已然渐渐失态,便是赵玖身后的杨沂中都听呆了。 “还有李相公拿来勉励我的昭烈帝,刘玄德当日败走当阳,妻离子散,自己也都性命快不保,为何一定要携民渡江”赵玖继续正色询问不止,竟带了一丝凛然之态。“诸葛武侯又为何要徒劳六出祁山” 听到这里,想到那夜故事的张浚,手中力气几乎一泄。 “还有张巡又为何要死守睢阳楚霸王又为何宁死不肯过江东便是完颜阿骨打,又为何要起兵反辽” 言至此处,赵玖轻松拿开了对方放在食盒上的手。“德远还不明白吗你以为我这些日子是没由来的要做这些事吗我就没有私下问过自己为何要如此一意孤行吗而今日对你所问,不过是我胡思乱想中极少一部分罢了。说亚历山大、汉尼拔、凯撒你们也未必知晓;说朱元璋、拿破仑更是荒谬只是想的再多,问的再多,我自己却还是不知道为何罢了只能安慰自己,事情做了就做了,问这么多干吗” 言罢,一身班直打扮的赵玖终于抱着食盒坐到了船上,便要下令杨沂中速速开船,却又忽然想起一事,然后便朝渡口木栈上立着的张浚继续问了一句 “对了,上次在下蔡城中,德远跟我说的李若水后来怎么样了你也知道,朕确实记不得许多事了。” “死了。”张浚茫茫然而应,几乎是脱口而出。“靖康中被俘,二圣在金营受辱,他开口喝骂金人,被粘罕割了舌头,他不能用口骂,便怒目而视,以手相指,又被挖目断手,最后寸磔而死” “你看,这便是了。”赵玖微微叹气。“李若水早年出使金国,从你那日说的言语中便知道,他比谁都清楚金人的野蛮,可他为何还是要骂呢” 张浚再不能承受,却是跪在船畔木栈积雪之中,然后抓着船帮泪如雨下“官家,臣请代官家渡河往下蔡一行” “若你去能行,朕也不会说这么多了。”赵玖无奈挥手。“可此情此局之下,能安张太尉的,只有朕一人罢了你若真有心,回御营替朕控制局面,尽量瞒一瞒也好,最好等到朕回来也不被发觉。” 言至此处,赵玖兀自拂开张浚已经脱力的双手,却是让杨沂中速速启动船只,而杨沂中也不再敢有半分犹豫须臾片刻,大雪漫天,除夕之夜,堂堂赵宋官家,竟然只乘一轻舟冒雪渡淮向北去了。 s大家晚安没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七章 雪渡(中) 且说这日除夕深夜,也不晓得是建炎元年还是二年,是天会五年还是天会六年,总之,雪花飘落之际,却不止一个人喝酒喝上了头。 “军中无聊,俺要渡河去瞧一瞧” 金军的中军大帐中,双腿架到案上的金军主帅,俗称四太子金兀术的完颜宗弼忽然将手中金制酒碗整个掷到了硬邦邦的地面上。 原本热气腾腾的军帐内登时安静了下来,帐中军官、参军们面面相觑,却也皱起眉头来。 且说,以渡河而论,金兀术明显是在玩命,因为目前寿州境内的淮河河段明显是控制在宋军手里的得益于之前仓促的坚壁清野,大量船只被集中到了南岸,北岸的渡口也普遍性被烧毁,金军根本没有多少船只在手,更无法组织大规模渡河,而那日仓促侦查失败后,这几日宋军甚至都已经开始壮起胆来在河中用渡船巡逻了。 这要是大半夜的在河里遇到了几艘宋军舟船,那四太子马术再强武艺再高也只能沉下去喂鸭子。 相较而言,某人如此大义凛然的渡河,搞得跟什么生离死别一般,唯一风险却只来自于下蔡城的不稳因为单纯以渡河和入城而言是没风险的,下蔡城是有临淮内渡的,虽然渡口烧了,水路却也能直通城墙里面,根本不可能撞到金人。 不过很显然,金人的思路跟宋人截然不同。 “四太子是不准备攻城了”停了一阵,一名形容粗犷的女真猛安也就是千夫长率先发问。 “蒲卢浑想对路了。”金兀术仰头擦着自己胡子言道。“这几日侦查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个下蔡城是一等一的要害大城,而俺们这次南下本不是来打这种仗的,只是想捉拿赵宋新官家罢了能不碰就不碰” “四太子,昨日城中便有人从西面逃走,被俺们捉了,说了城中畏惧不稳的心思。”又一人开口说话,却是个容貌白净、身形矮小之人,此人唤做阿里,也是个地道的金军将军,所谓猛安千夫长谋克百夫长制度下的万夫长。“如何不能安心困城、攻城,逼迫这什么张俊降了下蔡降了,那赵宋皇帝不就自己弃了北岸跑了吗” “你也说了,下蔡降了,赵宋皇帝便跑了,那俺们岂不是白费”见到是阿里出言,兀术翻身坐起,带着酒气认真相对。“而要是先行攻城,下蔡城里面有临淮的内渡,虽然据说是烧了,但跟淮南交通总是通的,而宋国皇帝就在那什么八公山北峦驻着,那金吾什么纛高高挂着,城中一望便知宋国皇帝在那里,说不得城中士气反而是能支撑的” “不管那四太子怎么讲”阿里也将手中酒碗狠狠掷到地上。“我直说了,我宁可先派签军攻城,不成的话起砲砸城,也不想因为主帅喝醉酒淹死在淮河里连累我性命” 此言既出,帐中汉军个个惊吓,而金兀术却仰头大笑,带着其余一些金军军官也失笑了起来,只有阿里在那里兀自生气,另一位万夫长讹鲁补也有些面色不佳罢了原来,金军治军严谨,更有一条著名的军规,乃是上级军官若战死,其直属下级军官无论缘由如何,必须斩首示众 故此,每战只要某部军官亲自冲锋在前,其部也都会随之死战到底,绝不动摇。 而这,自然便是阿里气急败坏的真正缘故,他不怕金兀术上战场,上战场算什么阿骨打时代,金军贵人哪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磨出来的便是阿里这个名字也有来历阿里乃是阿里喜三字改来的,而阿里喜的意思乃是女真人当年还是部落制度下,进行小规模劫掠时,最低贱副卒的名称。 换言之,人家阿里是从一个区区最低贱的阿里喜一步步爬上来的,比金兀术十几岁上阵亲手斩杀八人的战绩不知道强哪里去 实际上,金军很多非完颜氏出身的大将,甚至包括完颜氏的大将,名字都是带有很浓厚的军事色彩的,一听便能知道其人大概的来历出身。 回到眼前,问题在于,阿里喜出身的阿里可以接受战场上的失利死亡,却无法接受因为上级喝醉酒而导致的无辜牵连。 说句难听的话,金兀术若今夜一头栽入淮河,别人倒也罢了,他却要平白交出性命陪葬的;而若是被落水被俘了,那就更可笑了,说不得全军都要就此撤退实际上,这也是之前岳飞在太行山边上时擒获敌军主将后便能全身而退,淮河畔王德能杀光一船人的根本缘故。 “阿里将军安心。”金兀术笑完之后倒也安慰了几句。“今日除夕,对面也在张灯宴饮,如何会在此时还派船巡视江中,便是有巡视,俺带几个汉人应付过去便是再说了,俺也不上岸,俺也不是喝多了瞎胡闹,乃是确实想在河中看看对面营寨虚实,瞅瞅宋国皇帝到底在不在对岸士气如何再瞧瞧淮河能否直接浮马而渡又或是能否扎浮桥” 言至此处,眼见着阿里喜还要说话,金兀术却是冷笑一声,直接起身出帐去了,俨然是带着酒劲准备乘夜雪渡,观察敌营而阿里喜和对面的讹鲁补对视一眼,却都无可奈何,只能闷头喝酒吃肉。 且说,金兀术出了金军大营,也不招呼他人,直接引着个亲卫,骑马来到淮河北岸,寻到金军少有的几艘小船,又唤来十几个河北出身会划船的汉军,便兀自乘了一艘小船,冒雪渡河去了。 小船往西偏行些许,临到河中央的时候,在两岸灯火的映照下,还于相隔百余步的距离隐约见到了另一艘南岸汉军船只的朦胧身影,只是这艘船兀自向西北而去,俨然是冲着下蔡城的,根本没有理会故意用汉话交谈的这艘小船,而河中乏力,金兀术也懒得理会对方这种信使,双方便直接擦身而过了。 不过,此船之后,金兀术再没遇到汉军船只,他也便肆意横舟东西,举着酒壶在淮河中间仔细观察起了两岸军情。 然而,这一番观察,金兀术却越看越觉得为难下蔡城的坚固和完备不提,这几日他早已经尽知,而下蔡城东南面隔河相对的八公山下,却也是山势险要、营寨坚固 非只如此,此时仔细看来,这八公山不过是一整座山脉硖石山的一部分,或者说是独立延展,而此山硖石山遮断淮河南北,地势险要,北立下蔡,南支寿春,又有南北淝水在山下汇于淮水,地形着实复杂。而只说八公山,此山之所以闻名天下,正是因为它居于这番复杂地形的要道之间,若想要从此处渡河,两条正经宽阔道路却都在八公山的左右遮蔽之下,而宋军却早早在此筑垒 且说,金兀术乃是阿骨打四子,今年不过二十五六,所以从一方面来说,他以中下级军官的身份几乎全程参与了大部分金国崛起的主要战争,身上有着女真职业军人特有的粗犷、野蛮、残暴和狡猾;可从另一面来说,金国已经建立了十三年,作为一个年龄适当的皇子,他也很早便接触到了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文化,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文化教育,并在南征北战中开阔了眼界 而今日他冒雪来河中,一面固然是因为身为主帅,要为眼下局面破局寻到出路,所以要履行军事统帅的职责,亲自来当面窥探虚实,恰如他父亲都快病死了还要往居庸关前线巡查一般;另一面,却也有内心深处心思复杂,既看不起那些女真老将的粗俗,又看不起辽宋降人的做作,所以想逃避一番的意思。 大雪纷飞,金兀术一叶扁舟入淮,望山望河望天兴叹,先时还在认真看那些军事部署,但看到最后,随着半壶酒下肚,他竟然隐隐忘了自己此番真正目的,反而立在河中有些痴了。 s万分感谢人间烟火语大佬和混沌七日的上盟,我让小九磕头补上,这新书期就27萌了照理说该兴奋,但不知道为啥,反而有些战战兢兢之意。 还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八章 雪渡(下) “官家,前方便要入城了”眼见着遮护内渡的城墙就在眼前,城墙上的望楼更是灯火通明,杨沂中忽然回头提醒。“听之前过来的人说,河道中有烧毁的船只和木栅,数道水门也坏的七七八八,需要有人指引才能过去,官家请暂时不要开口。” “正甫随意。”赵玖抱着怀中食盒,并不以为意。 “恁们还敢来下蔡”看到有船只驶入,并有宋军水手呼喊,把守水门的下蔡城军士竟然直接开口喝骂。“恁们这些龟孙在河南吃香喝辣的,把爷爷们扔在这里,要不要点子良心” “滚滚滚” 而不及杨沂中开口,城墙上的望楼内复又闪出一军官打扮的人物,却是更直接。“再敢有龟蛋来烦俺,俺便直接放箭了” “是河中府李老三吗”待杨沂中听到此人声音,却几乎是立即勃然大怒。“谁给你的胆子对我不干不净我身上是带着圣旨的,要见张太尉。现在速速派人下来引路,再寻田统领师中来内渡那边接应,不要多事” 那人俨然也认得杨沂中声音,隔了片刻后便自遣人去回报,并亲自拎着灯笼下来指道,然而,临到水门旁却还是忍不住于岸上嘟囔了一句“杨大郎如今是官家前的红人,自然气势凶猛,哪里晓得俺们的苦处俺们在这边被扔下,内渡又被烧了,就好像个没爹没娘” “李老三”若在寻常,杨沂中说不得也就听了对方胡扯,但今日船中有人,他却如何会由着对方如此喋喋不休。“官家已经斩了刘光世不说,眼下局面,对岸相公们几次劝官家先走,官家都不愿走,不就是因为你们吗事已至此,有什么可埋怨的你在这个位置,没事看看对面官家龙旗便是” “往这边走,不用扯水门了,这边烧了一大半,直接能过船”那李老三立在门内岸上闷声指挥船只入城,却还是忍不住故意大声嘀咕起来。“谁知道是不是就一个龙旗,官家本人早就跑扬州了呢听人说扬州金山银海还有刘光世,就知道唬俺,一个太尉,比张太尉还大,人家亲爹就是太尉,如何就杀了糊弄谁呢人头送来让俺瞧瞧” 杨沂中气了个半死,但眼瞅着官家并无半点动静,却只好假装听不到了。 就这样,船只沿水门进入城墙遮护的内渡后,虽然一时开阔,却因为水情复杂,曲曲弯弯绕了许久,也听了一路那张老三的埋怨许久,方才寻到一处合适地点靠上岸去而此时,张俊麾下的中军大将田师中早已经候在此处了。 “不要吭声,也不要乱看,官家在这里。”杨沂中甫一上岸便握住了昔日同僚,并低声相告。“不要惊动他人,速速带我们去见太尉。” 田师中惊疑交加,却不敢多言,只是回头下令让属下取来一些马匹,然后到底是忍不住借机一个个偷瞥过去,一直瞥到抱着食盒的赵玖本人,方才赶紧转身,须臾马匹到来,便又闷头带路。 这一次,可能是夜已深,而积雪也颇深的缘故,道路并无多少拥堵,几乎是片刻之后,一行人便已经来到了早已经安静下来的一处宽阔宅邸。 且说,田师中是张俊亲信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所以根本不用什么通传,前方遣人去将张俊叫起身来,后方这田统领便直接将赵玖与杨沂中一路领到了后院张俊的卧房前,此时卧房中灯光才刚刚亮起而已。 稍待片刻,自有侍女打开门来,而赵玖也就不再遮掩,直接独自抱着食盒入内去了。 “官家” 张俊光着半身,床上还有两个全裸的侍妾,见到来人本还想呵斥,可等对方放下食盒、取下头盔,却又惊得赶紧翻身下跪。“官家如何到此宰相、御史、内侍,还有杨沂中都该斩了” 见此形状,赵玖先挥手示意,让那两个惊吓一时的侍妾和屋内其余使女尽数裹着被褥离去,又等到门外本该斩了的杨沂中与田师中一起清了场、关了门,方才在屋内一处暖炉旁哆嗦坐下 “天气寒冷,朕渡河过来,双手冰凉,就不扶你了,张太尉赶紧起来坐着吧朕只是送几样东西,说几句闲话,也待不了许久的” 张俊闻言慌忙起身,却又在自己床上寻得一个精致银色暖炉递来,这才狼狈系好衣服,小心坐到赵玖对面,却还是满脑空白。 “打开看看。”赵玖朝桌上食盒努嘴而言。 张伯英不敢怠慢,直接打开食盒,却愕然看到盒中竟是一只少了一条腿的咸水鸭子,瞬间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今日除夕,朕在淮南八公山北峦设宴招待行在文武,这是寿州知州林景墨专门给朕预备的。”赵玖捧着暖炉言道。“朕吃了一条腿,便忽然想到你我在北淝口东台亭的话来了,想着无论如何要给你送来此时已经不好吃了,明日一早蒸一蒸再用吧” 张俊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面还有一层”赵玖继续努嘴言道。 张浚赶紧抽掉夹层,却又愕然跌坐回去,原来,食盒底层铺着一层雪花冰渣,冰渣之上赫然有一颗冻得硬邦邦的首级,首级栩栩如生,却正是刘光世刘太尉。 “其实,朕本来不想将刘光世首级带来的。”赵玖继续急促言道。“大过年的,带这个未免扫兴,可若不带来,又不知道能带什么” “刘光世竟真死了”张俊终于忍不住开口,却不只是感慨还是疑问。 “真死了。”赵玖坦然答道。“过河当夜死的,朕让王德按住他左手,傅庆按住他右手,亲自动刀,杀死在身前然后割下首级,传示三军,今夜专门取来与你看一眼的,就是怕你不信。” 张俊颇显尴尬“之前对岸送旨意来说此事,臣还以为只是讹传。” “不说这些了。”赵玖说着放下暖炉,复又从怀中取出一物,却赫然是一串带霜色的葡萄,结果此物放到桌上,却又叮咣作响。“这也是与你的。” 张俊伸手去摸,才发现如此栩栩如生的葡萄竟然是琉璃所做,毋庸多言,这是一份极贵重的宝物。 “这是扬州知州进贡来的东西。”不等张伯英要作势谢恩,赵玖便继续干脆解释道。“这次东南诸军州送来不少好东西,吕相公劝朕尽数砸了,以示简朴之意若是李相公李纲在这里,朕恐怕不砸也不行,但既然是吕相公,朕便说没必要,便存了下来,然后白日时还趁年节尽数赏赐了下去。而这串葡萄朕估摸着应该是其中最贵重的一件,又恰好听人说你这人别的都好,就是贪财,所以便单独给你留下了。” 张俊张口欲言,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这几日,对面行在文武都在议论,都说你必然会降,然后劝朕早些离开此处,往扬州去。”赵玖继续抱着暖炉言道。“而朕也是这么以为的,因为贪财的人必然贪生而眼下局面,你若忽然降了,或者弃城跑了,朕也着实无话可说。” 张俊赶紧又要下跪,却又被赵玖伸手拿住对方胳膊,前者不敢再动,只能勉力坐回。 “张太尉,朕今日来固然是想安你的心,但朕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此番过来到底有没有一点用处。可若是不来与你送这只鸭子、这个脑袋、这串葡萄,说这几句废话,朕这个官家此时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这里,赵玖单手放下暖炉,一声叹气。“今日过来,便是此意了一是与你送新年礼,并想借此重申当日东台亭的许诺,只要你能抗金作战,能给你的,朕一定不会吝啬;二则是要与你定个君子约定,刘光世闯下大祸,使下蔡城成为孤城,所以这城你能守便守,不能守,准备降了、弃了,朕也不怪你,只是届时若朕的龙纛还在对岸,请你务必看在今日的份上,提前给朕一个口信仅此而已” 说着,赵玖再不耽搁,竟然是直接起身扣上头盔,便要离去。 张俊茫茫然起身,准备相随,却又被赵玖抬手制止,只能任由赵官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又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开始蒙蒙的时候,送赵官家登船回来的田师中回来,却发现那张太尉竟然还坐在桌前望着那开始化油的咸水鸭子、化血的人头和那串永不退色的葡萄发怔。 “太尉今日是怎么了”田师中入内,先瞥过那人头,许久咽了口口水缓过劲来后,却又不免满脸不解。“我与杨大郎坐在外面听了许久,官家着实诚恳,而太尉若是想走,何不趁机说来若是有心坚守,何不趁机表一番忠心如何半日唯唯诺诺,竟不得一言” “我现在也尚在梦中”张俊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两只通红眼睛。“小田,你说如此推心置腹之人,真是赵宋官家” 田师中也瞬间无声。 而隔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田师中方才又感慨言道“好教太尉再知道一件小事杨大郎之前在院中偷偷向我索要赵御史,我便私自安排人送了赵御史到渡口相侯。” “这是对的。”张俊随口做答。 “然后赵御史在渡口见到官家后,却又不愿渡河南归了,反而临时跺脚定了决心,说是要留下来助太尉守城,而官家也赏了他寿州知州的差遣” 张俊怔怔看了田师中一眼,却又哑口无言。 且说,一夜大雪渐停,天未亮前,两艘小船于淮河中再度遥遥相交,轮廓更加清晰,却依然相互不以为意,而是各自载着各自船上的要害人物回营去了。 待到天色发白,建炎二年正式到来,南岸宋军沿河捣冰如旧,北岸金军驰马侦查如常,其中绝大多数人却根本不知道各自主帅夜间干了什么。便是过了一个令人沮丧年节的下蔡城,也终于开始渐渐活络了起来。 而上午时分,金军忽然送一使者入城劝降不管如何,时势流转不停,恰如淮水不息,而战争的节奏却永不改变,恰如八公山千百年来未曾动摇一般。 s大家晚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三十九章 买卖(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金军使者是张俊的老乡,凤翔府人,曾经的西军袍泽,在那场窝囊至极的太原战役中降服,唤做赵球,如今正在金军中领着几百人做某个猛安(千夫长)的副手,其实是这个猛安的仆从军补充。 但不管如何了,老乡兼故人异地相见,张俊自然给足了面子,他亲自在自己居所里招待,说了什么其余人不知道,但是下午时分其人心满意足的出城而去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于是,军心不免浮动;而新任寿州知州赵鼎闻讯前去张太尉宅邸询问,却一进不出,于是,军心愈发浮动! “他是这么说的?” 下蔡城东,金军大寨靠近河堤的一侧,一个新起的开阔营寨之中,正在骑马巡视的金兀术听闻汇报,不免大喜过望。 当然要大喜过望! 且说,昨夜这位金国四太子浮舟河上,亲眼见到此地山势险要,河流湍急,城池坚固,宋军又提早布置妥当,虽然自恃金军野战无敌,却也不免心中暗暗生怵……说实话,就这么一个地形和准备,若非那个刘光世跑的如此狼狈,金兀术差点以为自己此番是中了宋国皇帝的诱敌之策,故意引他孤军至此,然后无功而返,以提振士气的。 但是反过来说,刘光世逃的那么狼狈,根本不可能是装出来;眼前这个淮河防御体系中极重要的一环,也就是下蔡城与淮南大营之间的大规模交互通道又被割断;此次南下的战略目标还就在河对岸……他金兀术要是不搞一搞,那才叫贻误战机呢! 而回到眼前,张俊的答复如此直接干脆,自然让金兀术觉得云雾顿开——这群宋人终究是还是大多数时的模样,如太原、陕州的才是凤毛麟角。 “回禀四太子,他亲口对臣说的,他要金一千两,银三万两,其余珍宝财货四太子看着赏赐便是!”赵球跪地而言。“他说,银子是用来买城中士卒民夫的,金子是用来买军官的,后来的珍宝财货才是四太子赏赐他本人的……他还要四太子立个字据,免得事后反悔!” “俺反悔个屁!”金兀术愈发大笑,引得周围随行女真人一起大笑。“不过这张太尉也太贪了些……收买军官俺是信的,哪来收买士卒民夫的道理?还不是他想自肥?你再去一趟,告诉他,俺帐中确实有些子珍宝财货,分他一半都无妨,但这么多金银之物,仓促之间你叫俺从哪里为他寻来?” 赵球欲言又止,但根本不敢驳斥,只是接令而去。 而赵球既走,旁边身材矮小的阿里便不免蹙眉:“四太子,既然下蔡城内动摇起来,那儿郎们驱赶周边汉人们来此伐木动工后,是先起攻城器械,还是先起浮桥牵舟?” “不管下蔡城动不动摇,都要先起浮桥牵舟。”金兀术睥睨答道。“都说了多少回了,这一战主要是淮南北峦上的那个人!其余什么州城军马有甚用?真要取军州,泰山南面七八个军州现在不是任俺们取吗?而且阿里将军何必装样,俺若是有心先攻城,为何不把这木料场放在大营北面遮护起来?放在此处,本就是要先图渡河的!当然了,若能不战而取下蔡城,那自然是极好的!” 阿里愈发蹙眉:“我听人讲,对面只有旗帜,宋国皇帝早跑了……” “不是的!”兀术昂然答道。“俺昨夜亲眼在河里看了,对面军营整齐的很,要是没有宋国皇帝,刘光世的败兵哪能如此听管教?王夜叉也约束不住!总之,阿里将军若是酒醒了就莫要多言,俺虽是初次领大兵,却也是军中长大,京东东路两战也无差错,如何就要对俺指指点点?” 阿里无奈,登时蹙眉不言,便是另一位万夫长原本要开口的讹鲁补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了。 倒是又一名汉地降人,原本京东西路的一个知县,此时窥见机会,忍不住小心开口:“四太子?” “有话便说!”兀术骑在马上头也不回。“还怕俺吃了你不成?” “是……虽说官……虽说赵宋官家可能确实在南面八公山,但北面下蔡城内渡被烧掉,双方只能靠信使简单往来,所以寻常下蔡城士卒未必肯信赵宋官家还在此处,何不趁城内人心浮动之时,伪作信、布告,就说赵宋官家确实跑了,只有一面龙纛在此做样子哄骗他们,然后让刚刚那赵球赵……赵太尉带入城中,以动摇张俊决心?” “赵球就算了。”金兀术若有所思。“因为张俊一个领着万人的将军,这种事情信与不信全看他自己,倒是城中士卒那里可以一试……这主意不错,升你为我幕下参军,去做此事!” “谢过四太子恩典!”此人兴奋一时,赶紧下马俯首行礼,然后又匆匆上马而去。 此人再走,兀术复又巡视了一遭,除了继续敦促人驱赶周边汉人百姓过来伐木做工外,复又下令分出三个精锐猛安(千夫队、千夫长)……一支往北面扫荡,乃是要与之前济州方向的那支兵马取得联系,打通后路之意;另外两支则是一支沿淮河向东,一支绕过下蔡城渡过淝水,乃是要沿途收集船只,寻找合适渡口,打探军情之意。 这些都是一个军事统帅的本分,当然毋庸置疑。 而下达了这些命令后,饶是金兀术志气满满,却也无事可做,便干脆与两位万夫长一起回营去了。但不等他回到军寨,二次入城的赵球便复又折返。 “张俊条件不改,其意甚坚?” 这次轮到金兀术微微蹙眉了,而这位四太子在寨门前望着不远处的下蔡坚城驻马思索了许久后,却又忍不住询问起了对方的看法。“你是张俊的故人,你说他的话可信吗?既然要降,为何敢跟俺如此讨价还价?” “末将觉得可信。”犹豫了一下,这赵球方才咬牙言道。“好教四太子知道,这张伯英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出了名的贪财,他这人贪财的名声,从凤翔府到太原府,从京东到这淮上,恐怕无人不知。而且这次他还说了……” “说什么?” “他说赵宋官家其实对他不薄,若不是刘光世烧了内渡,下蔡成了孤城,他是不会降的,但眼下局势如此,真要是被逼无奈做了降人,他也不准备再领兵对抗赵宋官家……所以,城中他本部一万余众,外加一万本地寿州精壮民夫,还有七八千跟着刘光世逃来的京东西路的溃兵,合计三万人,粮秣无数,披甲者七千,他全都可以交出来!只求一个关西老家的知县、通判,让他做个富家翁便可……” “俺懂他意思了,这笔钱不光是买他,还是买他的兵马,是这意思吗?”金兀术一时兴致盎然。 “是这意思。”赵球满头大汗,继续在马下辛苦言道。“而且他还说了……” “你就不能一次说完?”金兀术尚未开口,旁边跟着回来的另一位万夫长讹鲁补便已经气急败坏了。 “赶紧说!”兴奋之下的金兀术也连连催促。 “张伯英还说,他知道四太子军中是一定有这么一笔钱的,金银都有,他开的价不是虚开的,还请四太子略微展示诚意……” “胡扯!”金兀术当即在马上呵斥。“俺一路追着刘光世过来,都不来得及沿途搜刮,哪来的这么多金银,便是泰山北面有,此时来得及送来吗?” 赵球欲言又止。 “说话!”讹鲁补彻底气急,直接一鞭子抽到了赵球的头盔上。 赵球赶紧俯首咬牙言道:“张伯英说,刘光世绝对有这笔钱!刘光世素来的规矩,就是金银自存,铜钱赏赐下去,这笔钱此时必然被四太子所获!” 金兀术和讹鲁补、阿里三人各自对视一番,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为事情的真相被张俊说中了! 而当日晚间,军中三位女真贵人仔细商量了一番后,却是派赵球连夜入城,算是原则上答应了对方。 之所以如此,原因众多: 首先,这笔钱买下蔡城和张浚手上那两三万人是绝对划算的,是物超所值,金兀术三人还没堕落到认为军队比金银低贱的份上。 其次,灭辽和灭宋后,尤其是靖康耻后,金军获得了海量的金银缴获,大宋百年积蓄全在东京一城,结果一朝为金人所获,换言之这笔钱虽然很多,但还不放在三位金军实权大贵人的眼里,他们在燕京的库存那才叫一个真金白银! 非只如此,这次进军的主导者,四太子金兀术还朝两位万夫长许下了暂借的言语,算是承包了这次的债务风险。 最后,他们专门找来不少宋国降人,认真打听了一番张俊此人,得出的结果都一样……这人确实是出了名的贪财,据说做生意的手段比打仗还利索! 不过这些只是公开讨论的,三人其实还有两个心照不宣的重要理由: 其一,虽然太原最终被金军攻破,陕州那里他们也不觉得最终完颜娄室啃不下来,可是这种攻城消耗战对于人口稀少的女真人而言还是太吓人了,还是给他们这些金军高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实际上,能避免攻坚城就不攻坚城才真正符合女真人从渔猎生活中获取的朴素军事知识,野蛮无脑只是宋辽两国对金人作战时艰苦作风的误解罢了; 其二,战争还在继续,女真人对待有兵马的降人还算是大略讲一个规矩的,或许张俊便是因为如此才开了这个条件,或许金兀术也不会食言……但是正所谓捕猎猎物总要放诱饵,可猎物入手,却要连皮毛都成为猎人衣服的,此番便是由着这张伯英带着这么多钱去了陕西,将来金兀术也有一万个办法慢慢的让他全吐出来! 总之,这些道理结合着下蔡城确实是孤城一座的事实,以及大宋降人的普遍存在,女真人,或者说金兀术还是觉得可以做这笔买卖的! 当然了,肯定不能一口气答应,赵球一日内第三次入城,带去的条件是文可以写,四太子甚至可以亲自画押,但营中金银确实逸散了不少,很难凑齐,所以希望先交纳一半,后一半等张俊开城后交接了人马,上任关西了,再给他补上! 张俊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应下这种糊涂账,咬的极死不说,甚至当晚还当着赵球的面换上甲胄,参加了城墙上的巡夜。 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初二下午,赵球方才第四次入城,改成了先交纳七成金银,并提出金兀术愿意多给张俊本人一些珍宝财货的最终条件! 这一次,张俊沉思再三,终于无奈应下,并约定但见金银财货入城,等他当着使者的面清点分发完毕,第二日他便开城纳降,以迎金军王师! PS:万分感谢浅色折耳灵吸怪大佬的上盟,第28萌……又一位知乎大佬入坑啊。【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章 买卖(中) 这年头,金国人的狡猾和质朴是并存的,野蛮与耿直也是并存的这不是什么怪事,而是一个原始部族联盟迅速建立起庞大帝国过程中理所当然的外在特征。 这群人,数十年前在深山老林里打猎的时候,绝大多数底层哪里知道什么是公什么是私什么是文明什么是野蛮他们根本就没这个概念只是在绝境中凭着野兽的本能奋力一扑,才开启了这个绝对以他们为主角的十五六年时光。 赵玖总是称他们为野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这不是贬低,而是一个穿越者居高临下的出色概括。而宋人,乃至于辽人就是没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东西,硬拿之前那种思维来应对这种弱肉强食逻辑的野兽,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当然了,从天庆三年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算起,到建炎二年的今日,已经足足十五年了,金国人也在急速的为辽宋文明所浸染,这才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而十五年来,也总有敏感的人渐渐察觉到了金人行事的内在逻辑虽然未必能说的那么透彻,因为不是人人都有吕好问著书立说那本事的,却也能存乎一心。 耀眼的阳光下,张俊所居的那栋可能是全城最阔绰的宅邸后院之中,全身披挂整齐的张太尉亲手从箱子里捻起一个精致的金制绞丝簪花发箍,却见到簪花缝隙里隐约可见血污,也是一时怔住,许久不言。 “老张这是何必呢”那赵球见状失笑道。“这不是你强要金银,为了凑足金子,才把这等好东西给你当成金货发来了你是占了大便宜” “非只如此。”之前那位刚刚升了参军的知县,据说是唤做时文彬的,赶紧出言。“张太尉请看这两箱这是四太子专门与你的财宝,里面全都是一等一的金石古玩,甚至还有文册记录来历,我专门看了,应该是淄州知州赵明诚夫妇积攒下的宝物,路上不得已整车弃了,却是便宜了张太尉” 张俊折身又来看身后那两箱,果然看到有细致册子,讲清楚种种金石文物书画来历,并有赵明诚和他那闻名天下的妻子,易安居士的画押,这夫妇的名头自然不必多言,而张太尉也是终于一声感叹 “辛苦二位了,也让四太子劳心了我现在就召集城中军官,当着二位的面说明日开城之事” 二人自然大喜,而此言既出,旁边台阶上坐着的一人却是仰头一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连新官服都找不到,此时还穿着绿袍子的前殿中侍御史,今寿州知州赵鼎赵元镇。 几人闻得此叹,张俊尚未开口,倒是时文彬心有余而戚戚焉,忍不住上前隔着两个甲士去劝,只是赵鼎早已经心灰意冷,根本不愿理会罢了。 而赵球见到如此形状,也是心中一动,却拉着张俊往一旁走去,然后压低声音询问“老张准备怎么处置此人” “好合好散,明日一艘舟船送他渡河便是。”张俊坦然答道,却又扶剑蹙眉反问。“老赵又是何意” “不如就在今日召见军将时杀了。”赵球劝说道。“这样兄弟我今日带出去,也是一个说法” 张俊怔了怔,回头看了眼时文彬与赵鼎,又瞅了瞅身前的赵球,却是一时恍然颔首“既然是老赵的意思,那今日便见次血吧” 赵球大喜过望,而时文彬和赵鼎依旧一无所知。 就这样,且不提两个汉人文武存了什么心思,这边张俊既然应下,便再不犹豫,他先让心腹大将田师中召集除城墙守军外的所有百人将及以上军官,来他宅中前方大院相会;又让另一位心腹大将刘宝亲自登城,握住城墙守卫,以防金军突袭;然后方才催促厨子、使女准备宴会 忙活了足足半日,等到万事俱备,前院熙攘之声清晰可闻,张俊又亲自下令让数百亲卫披甲执锐,往前院四面立住,最后便带着后院这几人一起往前院而去。 且说,前院军士纷纷扰扰,议论不停,见到张俊亲卫把住大门,控住院落后更是有人或喜或忧,但绝大多数人多只是释然与感叹而已很显然,这几日使者往来不断,今日又是这般姿态,众人早已有所猜度。 只是,一来张俊本部素来服从张太尉;二来本地民夫和京东溃兵一盘散沙;三来赵鼎被早早控制;四来局势确实艰难,下蔡孤城之态摆在那里,不少人也是心有怨气的所以,便多有听之任之的意思。 而回到眼前,张俊全副披挂而出,只是往主位上一坐,一言不吭,院中便渐渐安静下来,然后各自按照官阶、资历、亲疏在院中落座。 稍待之后,又有使女、侍者穿花蝴蝶一般的将酒菜奉上,而张太尉还是不说话,只是在田师中亲手奉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蒸鸭子后直接下手啃起了鸭子,却是让其他所有人都渐渐按捺不住起来。 “今日要杀便杀,我决不能降”被安排到与张俊并列几案后面的赵鼎第一个忍耐不住,然后放声大骂。“莫以为人人都如你张俊这般无耻官家真是瞎了眼,竟然除夕时还亲自渡河来看你” 骂完之后,赵元镇却又悲从中来,一时落泪不止,却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尚在淮南安顿的妻子儿女。 张俊扭头看了对方一眼,又扫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院中数百军官,这才缓缓开口“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且问你们,今日我张俊要是降了,有多少人和赵知州这般不乐意的” 左手边坐下的赵球和时文彬齐齐松了一口气。 “俺也不是不乐意。”座中不知何处,还真有人敢出言插嘴。“就是听了啥知州的话,想问下太尉,官家除夕亲自渡河来看你是咋回事除夕俺一直守着南面水门望楼,只见杨大郎来了一趟” “没咋回事,就是李老三你遇到的那次,官家让杨大郎领着自对岸过来,与我说了几句话,并把刘光世首级送来,勉励我守城,说完就走了”张俊干脆直言。 而闻得此言,莫说院中轰然热闹起来,便是时文彬和赵球也相顾愕然。 隔了许久,等张俊放肆啃完一支鸭腿,声音才渐渐平息,然后又是之前那人自角落大声开口“若是如此,俺有个问法” “说来”张俊扔掉鸭腿骨,满手油污,停在那里。 “要是那夜赵官家亲自来了,岂不是金人射进来的鸟文告便全是假的了” “这是自然。” “刘光世那贼厮首级在哪里” 张俊并不作答,而是扭头朝身后田师中示意,田师中也不言语,直接从脚下拎起一个食盒来到院子最中间倾倒于地,果然有一个栩栩如生的首级随着冰块一起落地,而田师中复又随手捡起,直接掷给了最近的一个军官,那军官在怀中看了看,复又传递给身侧之人。 喧嚷声再起,复又渐渐平息,而后又是那个李老三嘴碎不停 “如此说来,那太尉你今日降了金人献了城,岂不是把对岸官家直接卖给金人” “不至于,官家见到城中动静,自然会走。”张俊不以为意道。“实在不行,今日咱们议定了,便遣人告诉河南一声便是” “若是这样,俺有个说法。” “讲来。” “那夜俺在岸上引路,因为这刘光世鸟厮的事也骂了一路,赵官家也没说砍俺的脑袋。这般降了,俺心里过不去,送信的时候能不能让俺去送俺去了就不回来了,你张太尉自发你的鸟财,俺做俺的刺手汉咋地” 赵球忍不住朝张俊使了个眼色,而张俊也无奈叹了口气“老三你要这么说,我倒是不舍得你走了” s今天小九感冒,折腾了一天本想今天攒存稿的蛋疼。【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一章 买卖(下) “多少年兄弟,太原城底下死人堆里一起爬出来的,也没耽误你发大财,却不许俺自便吗”李老三依旧远远出声。 “不是这个意思”张俊叹了口气,复又环视院中。“其他太原的老弟兄们怎么说” 院中诸人面面相觑,又有人从身后甲士和立在张俊身侧的田师中身上拂过,不禁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但也有少数人和李老三一样军痞本色,忍不住从席中呼喊,劝张俊给李老三一条路,甚至有人直接劝张俊也给赵知州一条路的。 而既然有人开口,却很快便带动一片,以至于院中再度喧嚷一时。 喧嚷之中,张俊一言不发,却是离座起身,直接用满是油污的手从腰中拔出刀来刀子出鞘,田师中以下所有近卫也都一起拔刀出鞘,而田师中更是主动持刀转入一侧,这下子,院中登时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到一般 “诸位弟兄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而李老三说起太原的事情,我今日也想说太原的事情” 张俊抬刀遥遥点了点身侧的赵球,扬声而言。“老赵大家多是认得的,便是不认得这两日往来不断,你们也该私下打探清楚了,这也是太原城下昔日的袍泽。所以咱们凭良心讲,要是没有你们这些子一起从太原跟我逃出来的人,我张俊恐怕就和这老赵一样,做个路边的败犬,谁都能呼来喝去,谁看他不如意了,也都能一刀了之” 众人听得糊涂,赵球也听得不对,刚要出声,却不料不知从何时转到他身后的田师中直接一刀自他后颈奋力插入,将他整个人钉死在了满是酒菜的桌案上 遭此剧变,院中所有军官也都目瞪口呆,赵鼎也是恍惚失态,一旁的时文彬就更是不堪了,他原本正在下筷去用菜,结果那菜盆整个扣翻在了赵球的脑袋前侧,汤水混着血水飞溅一片,弄得他筷子上、身上全是血偏偏杀了人的田师中还在他身侧,搞得他既不敢松手扔下筷子,更不敢收回,只能哆嗦不动。 只能说,可怜一个昔日西军宿将,便这么稀里糊涂将自己送在此处,到死都不知道为何会死。 而张俊却恍然未闻,而是继续了刚才那个话题,其人以刀指点左右军官,宛如刚才指点赵球一般,却一字一顿越说越激烈,到最后以至于宛如奋力嘶吼一般 “可是话反过来讲,若你们这些人当日没有我,却连败犬都不是,只不过是路边的一摊狗屎而已人家将你们踩得稀巴烂,还要嫌弃你们的臭味不可闻” 满院军官,俱皆失色,却无一人敢出声驳斥 “刚才李老三说不耽误我发财,以此来讽刺我贪财,这我也认因为我这辈子就图一个财”张俊继续奋力举刀指天言道。“但是太原的事情和老赵的事情却让我晓得一个道理,那就是发财也要讲道行的路上跟金人屁股后面抢几个妇女的金簪子,算个屁啊能发大财吗而且拿到手里,做梦梦不到小种相公领着昔日兄弟在梦里找你吗想要发大财,就得以人为本钱,去搏大的而你们就是我张俊今日的本钱我张俊今日要拿你们在这下蔡,发十辈子用不完的财” 此言尚未落音,无数披甲亲卫却自后院抬来无数金银财宝,然后直接打开箱子倒在地上亮给了所有人看金银堆积如山,就在眼前,一众粗汉几乎是瞬间呼吸粗重起来 “四万两白银,一千五百两黄金还有乱七八糟的财宝珠玉好几箱子金人给我送来的,我自己偷偷存下的,一直藏在这院中地窖里,当日官家在此都没舍得献出来,今日全都不要了,全都给你们银子给士卒,金子财宝给你们,只求你们这堆臭狗屎一件事”张俊环顾左右,扔下刀子,喘着粗气缓缓而言。“替我守住下蔡让我张太尉将来能凭此城翻个十倍八倍,再不受穷” 言罢,其人有气无力,居然转身端起案上鸭子,转回后院去了,熟悉他的人俨然清楚,这厮是不舍得亲眼看到自己的财货被这群夯汉瓜分殆尽 不过,院中数百军官并不在意,反而在身后轰然应诺,而赵鼎却是赶紧起身,追入后院去了。 天色渐晚,前院声音渐渐平息,累了一日的田师中转过后院前来汇报。 “都发下去了”端着个空盘子的张俊双目通红,宛如哭过一般。 “都发下去了。”田师中小心言道。“城墙上刘宝那份和城墙执勤守军那份也发下去了那个时文彬也被撵出去了他居然不敢走,求我收留我没敢留在吊桥那边下哭了好一会才被金人哨骑带走,怪可怜的” “不管他了。”张俊叹气道。“这次把赵御史赵知州给得罪狠了,之前在我这里质问了许久,也是一度哭泣失态。” “无所谓,事到如今,官家知道太尉忠心便可。”田师中连连安慰。“赵知州也是识大体之人,将来还要并肩为战。” “也是。”张俊终于强打精神起身,然后又随口吩咐。“其实金人攻城,前期攀城其实不可怕,下蔡城有淮水引入为护城河,也不怕他攀城,真正的厉害的在砲车你可知道怎么做” “明日开始,拆掉城中所有带好木材的房舍,腾出一片空地,我们也起砲,以砲对砲”田师中回答的非常干脆。“这是太尉之前对我说过的,是太原城的守法” “知道便好”张俊点头转身入内。“我今日实在是心累,你且去做吧,我去休息一番” 田师中这才赶紧告辞。 而不等这位张太尉麾下中军大将转身出得后院,张俊忽然又想起一事,然后直接在后院房内喊住对方“小田,你可拿到赏赐” 田师中一时措手不及。 张俊会意,即刻言道“你且进来,今日既然做了散财的豪杰,那就得做到底,人人都该有赏赐的,容我搜一搜家底也算做个样子” 田师中无奈,只好折返。 而张太尉在屋内翻了半天,却只是寻到那串葡萄、一个雕花银质暖炉,还有几个临时从侍妾头上扯下来的发簪可怜张太尉比划了半天,那串葡萄着实不舍得,其余那点东西给田师中这样的中军大将,心腹左右手反而像是侮辱,便也为难一时。 见此形状,田师中怎么好收,便连连推辞,只说以后再论。 孰料,张太尉却连连摇头,然后干脆弃了这些东西,握着田师中手言道“无论如何都要给的,只是我如今实在是没有财货了小田我长子从太原逃出路上时死了,所以素来待你如亲子,你是知道的” “末将当然知道。”听到这话,身上还有血渍和汤渍的田师中赶紧跪地。“末将也一时视太尉如父” “而我长子虽死,长媳王氏却一直随行,素来也待我如亲父一般孝顺,我也一直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张太尉不顾田师中目瞪口呆,继续缓缓言道。“今日我倾家荡产赌上此城,便再无留余地的道理,而你若不受我赏,那便只能做我家人了。这样好了,今日我做主,你们今夜便成婚还请小田日后以我女婿身份,替我守住这下蔡将来,咱们翁婿共富贵” 田师中怔了许久,却是忽然撒手,就在地上叩首不及。 s大家晚安   网址77d【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二章 文书(上) “离这么远干吗,怕俺吃了你也罢,这事终究不大关你的事,且免了你的参军,下去吧” 出乎意料,被平白骗了一堆金银的四太子金兀术并没有怒杀人,或者说最起码并没有迁怒给可怜的时文彬参军,这倒是让后者一时感激涕零,仓促而走。 不过时文彬既走,张太尉草船借箭一般耍了四太子一番,继而大赏全城,决心死守下蔡也成为既定事实当此之时,无论如何,劝降策略破产的金兀术都要继续做出战略决策。故此,当日晚间,金兀术很快便和闻讯赶来的两位万夫长封闭军帐,再度议论起了军略。 “四太子,事到如今,咱们是继续筹措浮桥准备渡淮呢,还是下定决心转而攻城” 且说,两位万夫长中讹鲁补是个偏粗鲁些的人,对钱财之事本不太看重,更兼有金兀术之前许诺的债务承包,倒是愈对此事没什么反应了,所以,他眼见着金兀术许久不言,便干脆直接开口追问。“好教四太子知道,咱们兵力毕竟有限,宋国人之前又把寿州淮北的民夫拉走了许多,若要攻城,便不能三心二意了” 一直黑着脸的金兀术此时方才勉强一笑,却又看向了阿里“阿里将军以为如何” “我自一开始便没变过”可能是因为债务风险问题,平素便有些小心眼的阿里说话时都不免死死盯着四太子。“咱们女真人打仗又不是没规矩遇到这种情形,一开始便该一心一意准备攻城,劝降不成被骗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接下来就准备攀城呗攀城不行就准备起砲砸城,砸开了城墙、填平了沟渠,派精锐杀进去便是取了这种就在身前的大城,再去想着渡河的事情” 金兀术连连摇头“那是以往,咱们这次却是孤军深入,且只是冲着赵宋皇帝来的,没必要把军力耗在这种城上” “但这座城如此要紧,却不能不管,所以才想着投机取巧,以至于中了人家的计策。”阿里冷冷言道。“前几日在外面的时候,四太子之前一直嫌我啰嗦,可今日是咱们三个在帅帐里正经军议,依照咱们女真人的规矩,什么话都可说,出门抹灰便要忘掉帐内争执,我可能说话了” 金兀术长长呼了一口气,却也只能勉力颔。 话说,阿里讲的规矩是有说法的。 按照女真人的传统,凡是战前讨论军略,只要能入帅帐参与这种核心军议,所有人都可以不计较身份,围坐在一起畅所欲言,并对着身前类似于沙盘的灰土指手画脚,而且再低贱的人也能跟主帅当面争论;当然了,主帅也依然保有决定权 这些都没什么,而这个规矩的精华其实是在最后按照规矩,等最后定下方略后,所有人都要一起将身前用来指手画脚的灰土用手抹平,意思乃是将帐中争执一笔勾销,然后所有人按照最终决断全力去执行军事计划 将来,无论战事结果如何,任何人都不许以军帐中生的任何事情、任何言语为理由,对任何人进行追责 这当然也是女真人部落联盟时期遗留下来的淳朴作风了。 回到眼前,得到言权的阿里倒是肆无忌惮了 “四太子,我不是要专门嘲讽你,也不是一定强求你一定攻城,你是主帅,到底还是你说了算,我今日只说两个军略上的看法,和一个对你的劝谏” “讲来” “军略上先的一个,我刚才便讲了,那就是何妨稳稳妥妥打这一仗先攻城,攻下来再说淮南的事情,不要因为那个什么官家在河南那个山上坐着,就急功近利” “军略上不是两个吗”金兀术愈烦躁。“另一个呢” “还有一个就是跟讹鲁补将军一个意思,请四太子不要乱分心”阿里继续肆意指手画脚道。“咱们这次出来就是两万多点人,三个猛安的哨骑派出去后,基本上就是两万人了。而如今一个万户实打实的万人是不错,但还是跟以往一样,一个猛安千人队、千夫长里不过五六七个谋克百人队、百夫长,其余缺额多是新降汉人补充,而且便是正经的谋克里,如今也不比以往,什么奚人、契丹人全都加了进来,所以兵力和战力其实不足那么依我看,既然眼下那城池跟河南还是分隔的,那就攻城不要想着渡河渡河不要想着攻城这正如昔日在辽东捕猎,只有一张弓在手,身前却同时有麋鹿和狐狸,想着两个一起取下,多半是一个都没有”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便是讹鲁补也连连颔。 而金兀术微微皱眉后,也只能勉强点头“那阿里将军的劝谏呢” “我怕四太子年轻,到时候连续失利,会失了方寸”身材矮小的阿里继续肆意言道。“我知道四太子身份贵重,虽说是军议,可实际上还是你一人做主,也知道此番出征四太子是想取河南的赵宋皇帝,别的都不放在眼里但便是四太子想一意取河南,可有件事情也请四太子务必小心,你今日决心取河南赵宋皇帝无妨,可淮河如此广阔,对面如此严整,我们不攻城而仓促渡河的话,若是将来渡河受阻,又该怎么办” “阿里将军说怎么办”金兀术愈蹙眉不止了。 “回来老老实实砸城”阿里正色答道。“千万不要因为失了面子而葬送机会说到底,咱们女真人依旧是满万不可敌,南人依旧是一触即溃按部就班的打硬仗,南人不是我们的对手,就怕四太子钻了牛角” “如此说来,俺忍住张俊挑衅,不去碰坚城反而是错的了”金兀术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不耐了。“依俺说,今日因为这点子金银的事情,改了渡河的计划去碰下蔡这种坚城,才是白白贻误战机张俊此举,明明就是想要俺们气上了头,弃了淮南皇帝,回身去打他越是如此,越不能中了他的计策” 阿里摇头不止“我要说已经说完,四太子随意便是。” 兀术一时气急败坏。 倒是讹鲁补瞅着不好,大约劝了一句“四太子不要嫌弃,阿里将军是老成的法子,阿里你也不要故意顶撞,四太子这番定力还是好的对面军寨虽然严整,但咱们大金野战无敌,不管浮桥还是渡船,只要能送过去千,便大势抵定了” 阿里和兀术闻言各自讪笑,却都没有搭理讹鲁补的意思,而讹鲁补见状无奈,只好干脆一些了“如此说来,四太子的意思是忍下这一回,先尽量谋求渡河” “不错”金兀术昂然答道。“不可因小失大更不可因为区区一点金银,便中了张俊引我们攻城的计策” “阿里将军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无论有无今日之事,都该一力破城,按部就班”点了点头后,讹鲁补继续扭头询问。 “不错。”阿里也坦诚言道。“不破城便渡河,太过冒险我军远道而来,孤军深入,寿州淮北一带又被宋人提前做了迁移,无论如何都该先取立足之地,不然一旦迁延消耗起来,失了方寸,区区平地之上,没法立足,便只好退兵了。到时候,咱们非但抓不到宋国皇帝,反而要被大家伙笑话的” 话至此处,金兀术和阿里复又齐齐看向了讹鲁补,而讹鲁补微微一叹,却也说出了一个顾虑 “我只会打仗冲锋,这种事情以往并不掺和,但今日却也有一个疑虑要问四太子若是我们筹划渡河时,咱们之前一直说的下蔡城内渡修好了又如何” 金兀术当即捻须冷笑“既然一意筹划渡河,下蔡城只要看住便可,内渡修好不修好又关大局如何俺就不信了,他宋人敢出城野战” 讹鲁补这才恍然“是我糊涂了那我无话可说了我其实也不觉得会如阿里那般落到野地里不能立足的地步野地里作战,咱们怕过谁就凭眼下这两万军,宋人来十万都不怕” “这便是不做表态之意了”金兀术失笑相对。 “不错。”讹鲁补摊手而对。“两位自决打仗时唤我便是” 阿里摇头不止,金兀术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毕竟,说是自决,金兀术须是主帅,不还说按照这位四太子的意思来 三人既然议定,依旧以渡河之事为主,还是要准备起浮桥渡淮,便也无话可说,只好各自散去,浮桥准备前的诸事只能由着金兀术的性子肆意来了。 而送走两位万户,抹去帐中土灰,却难抹平金兀术心中郁郁任何一个年轻主帅如此被敌军戏耍,被老将如此当面教训,心中总是难平的。 再加上浮桥准备妥当似乎还要数日,这位四太子便不免胡思乱想,一会担心对面那赵官家会因为下蔡城变得妥当而一跑了之;一会又想着对方干脆一走了之,使对岸一空,他便可直接弃了下蔡放肆去追;然后转过身来,却又一时觉得对方那个赵官家居然敢渡河来安人心,竟是将他乘夜入淮水的胆略给平了下去,心中愈不忿,竟起了意气之念。 总之,战争的空隙之中,强行按捺住攻城之意的金兀术在明显受挫之后,确实是忍不住想做点什么而忽然间,这位四太子也确实起了一个主意,却又遣人将那时文彬再度唤来。 “不要怕”负手立在帐中的金兀术看到地上之人战战兢兢,也是无奈。“都说了,此事与你无关,便是责罚也只是赵球该死且已经死了” 时文彬无奈,只能叩称恩。 “俺现有一个恩典给你。”金兀术转过身来,严肃讲道。“等做好了,便立即复你的参军之职” 时文彬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能拒绝只能连连称是。 “是这样的,对面的赵宋官家怕是还不知道,俺们大金国最近多了两个昏德公和重昏侯的臣子,你写封文书记叙说明一下这事,然后再做使者与俺送过河去”说到这里,金兀术不免气势渐渐回来,却是忍不住挺胸腆肚起来。“俺要亲眼看看那个大胆子宋国皇帝的回信” 时文彬抬起头来,根本不敢拒绝,却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个甚啊”心情舒坦了的金兀术坐回位中,却是连连催促。“来写” s继续献祭大佬新书,我渡了999次天劫渡劫999次后,从零开始,重建仙门本日今日两更完毕,喘口气,大家晚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三章 文书(中) 翌日,也就是正月初四这日上午,赵玖刚刚打发了中书舍人胡寅胡明仲往下蔡城一行,询问修复内渡一事,便见到了战战兢兢的金军使者时文彬,并看到了那封搞不清楚到底是存了什么心的劝降书。 平心而论赵玖当然是没有半点触动了。 毕竟嘛,那什么二圣的悲惨遭遇他恐怕比金兀术知道的都清楚,因为金兀术好歹都出来打半年仗了,而他却晓得历史上那宋钦宗很可能是打马球时被乱马踩死的金兀术知道不 而且赵玖对这二人也殊无同情,甚至说对于整个被掳掠到北方的宗室亲贵,赵玖都提不起出于人文主义之外的更多同情心。 原因很简单,国家都亡了,两河河北、河东、京东、关西那里,人命几乎是成百万的消逝,多少人家破人亡不都是被这赵宋权贵们给弄的身为一个长在红旗下接受了差不多阶级教育的正常人,要同情也该同情这些人除非他赵玖愚蠢和蒙昧到以为那些子逼反了不知道多少老百姓的权贵们能有资格代表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 实际上,赵玖见到这封对他而言毫无味道的文书后,第一反应就是及其自私的往中国历史上找经典段子,好继续他的圣主雄王模仿秀。 不过,事情吊诡的地方也就在这里无论如何,占据也好、被束缚也罢,赵玖此时都是在使用赵老九的身体,他也是凭此在这个战乱时代立足生存的,所以他必须要遵循这个身体的附带规则。而规则就是,赵玖哪怕有当面把什么二圣淹死在粪坑里的冲动,他也不能这么干,最起码不能明着来,便是偷偷摸摸的干,也得先刷个秦皇唐宗一般的威望出来再去研究一下可行性。 否则,天下人只会把他当疯子来看,而疯子是没资格带领天下人去抗金的,也没资格成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引导者与带领者。 正所谓,明明一片红心向人民,却要先扮演好一个封建帝王,如此才能做到最优解这让赵玖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一个关于责任和义务,自私与公心的问题。只能说,这封文书给赵玖带来的思考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无论是此时正在河对岸志得意满的金兀术,还在御帐前哭倒跪倒一片的大宋行在文武。 就这样,不知道隔了多久,且说帐外依旧狼藉一片,然而眼见着赵官家依旧没有出帐,再加上帐外文武本身也多少有点累了,却是不禁渐渐忧虑起来毕竟嘛,当初在南京商丘登基的时候,这位主可就干出过当众哭晕过去的事来的;而落井之后,这位官家虽然表面上渐渐喜怒不形于色,很少整这些事情了,但实际上,看他一根腰带拴住最泼皮的韩太尉,一只咸水鸭子喂饱了胃口最大的张太尉,一把刀切了地位最高的刘太尉,几句话就把御史中丞挤兑的痛哭流涕,便晓得这位的功力如今是愈发的炉火纯青了。 那么如此局势下,天晓得这位能干出什么事来 “官家有口谕” 就在帐外众文武渐渐疑心疑鬼之际,内侍省大押班蓝珪却是忽然掀帐出来了,并正色肃容开口。 而帐外文武也是纷纷心惊肉跳之余,赶紧肃然起来。 “官家说了。”蓝珪面无表情,一字一顿转叙道。“日哭到夜,夜哭到日,难道还能哭死董卓吗” “咳” 听到董卓二子,最前面的吕好问一个不稳,差点呛到了喉咙,其余行在大臣也都各自失态。 “官家还说了。”蓝珪体贴的等吕相公等人缓过劲来,方才继续抄手而立,严肃讲道。“二圣北狩之事,迎回二圣之论,之前李相公与行在尚在南京商丘时便早有正论,非国家自强,以兵威加之河北,否则断无可行之理今日金人之辱,诸臣当牢记在心,然后砥砺前行,待一日大势反复,自当报答而已” 言至此处,蓝珪稍稍一顿,复又放缓了语调言道 “官家说,此番旨意到后,要文武各安本职,各归本队,战事在前不可中了金军诡计,露出破绽,他就不亲自出来送大家了” 此言既出,御帐外的大多数人多少是松了口气,然后或是哭喊几声,或是对那时文彬威吓几句,便都对着御帐行礼告辞说句不好听的,虽然靖康二年和建炎元年是同一年,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现在已经是建炎二年了呢所以,新晋臣子中的大多数又何尝真的在意什么二圣,只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天下人共同秉持的道德观摆在那里,又要考虑新官家的面子,才不得已为之。 总而言之,帐外很快便风平浪静,只剩些许中枢要员与近侍在御帐前的帷幕中干坐罢了。 这里多说一句,虽然赵官家一直没有公开表明过他要继续之前的淮河防御战,但很显然是存了这个心的,这一点从八公山淮南大营的持续性建设上便能看出来。 实际上,后方物资押解过来后,整个八公山大营都一直在朝着永久化的方向进行改建过年的时候,吕好问就住上了木屋;过年后山顶小寨的中军帐和赵官家的御帐也加了木质支撑;而现在,下面的各处营寨的栅栏也都在增加土垒和壕沟,御帐前的帷帐也搭起了一圈木棚就连那面立北峦最北面悬崖上的巨大龙纛,都堆了石块、钉了木桩,给彻底定在这八公山上了 一句话,赵官家之心,路人皆知,只是无人当众说出来罢了。 回到眼前,大部分行在文武各自散去忙碌后,御帐前,些许重臣与近臣按品级坐在木棚下面,唯独一个时文彬立在空荡荡的中圈,却是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不知今日性命又在何处 但是许久之后,官家依旧没有出来给个眼下的答复,众人渐渐不耐,若非赵官家这些日子威望日著,此事又过于敏感,吕好问等人几乎要冲进去当面问一问了。不过根本不用如此,日头渐渐偏西之时,胡寅自河对岸匆匆归来,却是给了众人一个堂而皇之的请见理由。 而在帐内躺了几乎一整日,也胡思乱想了一整日的赵玖听到帐外胡寅请见,情知道无法再拖延,再加上他也的确有了一些切实想法,却是干脆起身,主动出帐而来。 “官家” 吕好问以下,纷纷起身问候,并面露期待。 “金人野蛮无耻,我们不可以自降身份,与野兽同等。”赵玖瞥了眼身形萧瑟的那个时文彬,也懒得与此人计较。“你们谁来执笔,替我以私人名义写封文书回告那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也好让使者带回” 众人相顾无言,却是在这个问题上素来激进的胡寅不顾身上尚有没有回复的任务,直接请言“臣为中书舍人,冒昧为陛下执笔。” 赵玖自无不可。 且说,无论如何,写文章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大宋进士出身的人而言还是基本操作的,何况胡寅本身就是著名的才子,所以不过是片刻之后,他便书写妥当按照这年头书信格式,抬头落款,无一不备,内容也是四六骈文,言辞华丽而又不失气度,用典丰盛而不失于准备,立场上也没有任何问题,乃是呵斥、谴责对方的野蛮无耻,并以亲子的身份要求对方交还二圣云云。 然而书信写完,胡寅又当众朗诵了一遍,众人都觉得贴切,赵玖却久久蹙眉不语说到底,他本意是很想直接来一句请分我一杯羹的,如何又会对这种文书看上眼 只是他心里也清楚,那样的话,注定是要惹来大麻烦的,不要说吕好问、张浚、胡寅等人会死谏,说不得刚刚抵达扬州的李纲都要从跑过来找他算账。 所以,犹豫了半日,赵玖终究无奈,只能强压一口怨气接过这文书,然后扭头看向了那金军使者“你叫时文彬” “臣外臣正是时文彬”那时文彬几乎在此处站了一日,米水未进不说,还被武臣推搡、文臣喝骂嘲讽了一整日,早已经不支,闻言几乎是本能双腿一软,便跪地准备称臣,但话已出口才醒悟过来以他如今的作为和身份,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做成宋人的了。 “你以前在何处任过职”赵玖也不知道是根本不急,还是不愿意将这封文书交出去,却是顺势问了些闲话。 “外臣曾为郓城知县,再转潍州通判,将二任通判之时因为昔日郓城属吏宋江造反,为张叔夜张龙图所破,事后牵连,失了前途,贬斥许久,年前李相公主政,征召人手为京东各军州县主官,这才复为沂水知县。结果,上任才一月,金四太子便引兵南下,从沂水过大军往南,知州南逃,外臣便便随通判一起从了四太子。”时文彬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断断续续,到底是在赵玖怪异的目光下大略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赵玖听完之后一声叹气。“其实,金人大军南下,你所在沂水县首当其冲,兵威之下,我也没法怪你” “臣谢过官家体谅。”时文彬闻言居然直接落泪。 “不过时知县,体谅归体谅,你既然已经降了金人,又出来做了事,那日后便是敌非我了,将来的事情也就不要有什么奢望了。”赵玖继续感慨言道。“否则的话,你让我这个官家如何去对你刚才所言的张叔夜那种臣子呢你在金人帐下,那张叔夜绝食而亡,过宋界时咽气身死,总该晓得真假吧” 时文彬一言不发,只是叩首落泪不止。 赵玖心下无力,又有些烦躁,便要将文书递过去了事,然后去做他想做的正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时文彬起身将要接过文书之时,忽然间,这赵官家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止他猛然一叹,然后便收回手来,就在众人面前愤愤撕碎了那份文书 “官家” 周边重臣、近臣,各自失色,便是今日一直跟在赵玖身侧,也一直没吭声的杨沂中都愕然当场。 “官家可是臣言辞中哪里有不妥”事关重大,胡寅赶紧俯首请罪。 “不关你的事。”赵玖如鲠在喉。“只是觉得若此番文书送到对岸,固然对的起二圣了,却如何对得起李若水、张叔夜等人又如何对得起家破人亡的两河士民对得起河对岸孤军固守的下蔡三万士卒” “臣惭愧”胡寅登时无话可说。 而吕好问等人也只能纷纷俯首称愧。 “要么就不回了”请罪之后,御史中丞张浚咬牙出列建议道。“以示决心。” “不回的话,只是徒增金兀术的气焰。”赵玖摇头不止。“劳烦明仲再写一封,不用白纸,用宣旨的绢帛来写,只要抬头,内容与落款朕亲自来写” 事情到了这一步,胡寅那敢怠慢,他即刻回到木棚之下,须臾便在内侍的帮助下重新准备妥当,然后让开位置,请赵官家上前。 而赵玖走上前去,也不提笔,也不用墨,甚至没有思索,却是直接朝着那摊开的绢帛正中吐了一口攒了半日的唾沫 然后,其人方在众文武的目瞪口呆中,提起笔来,却又在落款处画了个涿郡赵玖的押,然后也不呼蓝珪,而是直接转入御帐,须臾便亲自取来体量颇大、根本不常用的大宋天子印,就在木棚下往那绢帛上给重重盖上,却几乎盖住了小半个绢帛,乃是将四个字的画押给完整盖住。 做完这些,赵玖方才折起这文书,然后也不加封皮什么的,便抬手拈来与那金军使者时文彬 “如此便可,拿去吧” 时文彬此时欲哭却已无泪,只能俯首上前,双手接过文书,然后仓促而走。 到此为止,全程下来,御帐内外,竟无半点声息。 s继续推书献祭大唐最强火头军,飞卢大佬转型新作,同期新书,大家可以去瞧瞧。 然后正式请个假,今天太疲惫了,主要是小人得志如我,昨天半夜看到消息太兴奋了,却又对照片耿耿于怀,所以没怎么休息好,今天也就只一更了,希望大家理解,不过好歹凑了四千多字,满足了最基本的投资需求,望轻拍。【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四章 文书(下) 话说,时文彬既走,做下如此荒唐事的赵玖却没有停止这次御前会议的意图,恰恰相反,之前在御帐中躺了一整日,发散了不知道多少思维的他现在却正准备办正事。 实际上,日光西斜之时,随着这位赵官家亲自下令,几个内侍却是纷纷搬出数把椅子长凳,就在御帐前的帷帐里摆好了座位,并请诸位中枢要员、近臣入座。 便是本就着一身圆领红袍的赵玖本人也亲自回到帐中戴上了一件让吕相公朝思暮想的硬翅幞头出来,并端坐于一把背对着御帐帐门的太师椅上当然了,事到如今,基于一个大宋官员的政治素养和政治敏感,吕相公也根本来不及在乎什么幞头不幞头了。 而果然,赵官家落座以后,一开口的一长串官名便让现场气氛更加肃然起来 “东府相公吕好问、西府相公汪伯彦、宪台中丞张浚、御营都都统王渊、内侍省大押班蓝珪,还有数位中书舍人、閤门祗候胡寅、杨沂中,以及这位刚刚入了玉堂翰林学士院的林学士林景墨最关键的是还有朕这个大宋天子。吕相公” “臣在。”坐在左手第一位的吕好问即刻起身。 “吕相公,朕大半年前尚是寻常一亲王,小半年前又落了井”言至此处,赵玖本能恍惚了一下,他也没想到都来了小半年了。“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朕对大宋官制、称呼至今有些糊涂。但朕再糊涂,也大概晓得,如今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好歹还是个正经中枢的样子吧” “官家所言甚是。”吕好问哪里敢有丝毫怠慢,便即刻正色应对。“宋承唐制,虽多有改制之论,但为政施政的基本却未曾变过,乃是天子居中号令,政事堂宰执议政于君前。而今日虽各处皆有缺额、离散,但东西二府,禁中各要害处,皆有正经要员随侍御前。故此,眼下这御帐之前,无论如何都是正经中枢所在,自然可以发号施令” 言至此处,吕好问愈发严肃,却又不禁顿了一顿,才继续言道“不过官家,李相公李纲、许大参许景衡他们毕竟不在,若有严肃政令,何妨稍等便是等不到李相公,许大参和张枢密张悫就在淮东、淮南,完全可以快马召来” 此言一出,周围官员心中或是冷笑,或是无奈。 而这其中,别人倒也罢了,唯独刚刚跳过转运使这一资历破格进入翰林学士院,如今正志得意满的前寿州知州、现在的翰林学士林景默就更是几乎鄙夷到了不屑的地步。 这位只是经历了官家些许操作的小林学士看的格外清楚人家官家明明要的就是没有这么多厉害相公的中枢行在,要的就是如你吕相公这般窝囊的文臣之首,要的就是可以随着他的心意做事情,这番话说来不觉得可笑吗 而且身为此时唯一得志的东府相公,西府相公又犯了大事,本该揽权上位的时候,却居然落得如此光景,你吕好问不觉得可耻吗 实际上,联想到这些日子官家的一意孤行,今日在这中枢的各位文臣,个个都该觉得自己可耻才对 不过,小林学士想到这里却又忽然一怔,因为他忽然醒悟,既然自己也在这里,之前也没拦住官家过河送鸭子和今日啐那一口,那是不是说明自己也挺可耻的好像刚刚连写文书的活自己都没抢到自己可是正经的玉堂学士 “来不及了。” 就在小林学士心情复杂之时,那边赵玖面无表情认真听完,却是一句话直接否了这条建议,然后继续侃侃而言。“朕的意思,别人倒也罢了,唯独今日身前诸位,你们一直在我身侧随行,恐怕早就懂得了” 在场中枢文武各自无声,也无反应。 “朕的本意是想在这里挡住金人一场,提些民心士气,然后再去南阳或者扬州稳住,发号施令,重建大势,重定国家” 赵玖见状不禁提高了嗓门。“然而这几日在这八公山上,朕眼见着有如刘光世之流畏敌如虎,又擅自揣摩朕的心意,诬陷朕也是如他那般无耻畏死之流;又有八公山、下蔡城各处军心动荡,也居然有不少军士以为朕这个官家和中枢诸位都是只会逃窜之辈;还有今日这金兀术欺上门来,似乎把朕当成了朕那位软弱可欺的兄长是可忍孰不可忍” 吕好问等人听到最后两句,不禁眼皮一跳,而别人倒也罢了,吕相公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再问“那官家以为当如何” “当即刻明发诏书,告示天下”太师椅中的赵玖依旧面无表情,身形不动。“不必等去南阳或扬州,也不必等李相公、许大参他们,就在这八公山上,将朕的心意昭告天下” “敢问官家是什么心意”一片肃静之中,吕好问继续硬着头皮追问。 “其一,明定宋金为敌为战之事而既然开战,自当号召天下各处勤王、抗战所谓人无分老幼,地无论南北,凡自认宋人者,遇金人之时,皆当据土为战” 这其实是预料之中的一个东西,今日官家如此正式,也只能是这类事情,但东府相公吕好问明明心中有所预料,却还是忍不住沉默了一下,并略带踌躇的扭头去看了眼自己理论上的政敌,也是朝中主和派仅存的一面大旗,此时根本变成朝堂植物人的枢相汪伯彦。 好像是期待这位相公出来跟自己一起担责一般 而有意思的是,汪相公迎上吕好问这个沉默后,却是毫不犹豫的趁势站了起来,然后扬声相对“臣附议” 当然附议 旁边旁观了这一切的小林学士几乎在心里喊了出来,天子的心意早数月前召回李相公时就已经显露无疑,如今更是出现在了战场前线,这抗战的心意已决决然到顶了而唯一一位可制衡天子的正经宰相李相公虽然不在此处,却是比天子更知名的主战派,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犹豫的 害怕天子再度惹事也不该现在害怕吧而且身为堂堂宰执,无论立场如何,又岂能此时怕事 你吕好问看看人家汪伯彦 然而,就在小林学士心中一万个感叹之时,那边御史中丞张浚、御营都统制王渊,甚至几名中书舍人之流却都已决在胡寅的带领下出列附议了而小林学士微微一怔,发现官家近侧除了自己以外,竟然只有杨沂中、蓝珪两个不该说话的人没开口出列了甚至接下来一抬头,他干脆迎上了官家质疑的目光于是乎,林景默也是赶紧跳出来,最后一个附议。 s还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五章 文书(续) “臣以为可行”吕好问见到情势如此,也不再多言,而是终于俯首承命。“官家可还有他言” “自然有。”赵玖面无表情,坦诚答道。“但一事归一事,既然议定了,就即刻拟旨,定下此事再说现在就写,将朕刚才的话写成正经文书旨意,天子印就在此处,写完就着人誊录,分发各路重臣扬州李纲李相公,东京留守宗泽宗相公,淮南许景衡许参政、淮东张悫张枢密、东南梁扬祖梁待制、淮西宇文虚中宇文枢密,以及各路转运使、经略使、制置使,外加关西诸将,还有就在眼下的张俊、韩世忠一个都不许拉下而且还要他们接到旨意后,贴成布告,让天下人尽知” 众人听得严肃,知道这是即便不是诏书也最起码得是正经制书,再加上事情确实已经经过天子示意、二府议定,自然也都无话可说。于是,便从小林学士以下,连着几位中书舍人,直接在旁边木棚下落座,然后小林学士大略引用官家刚才的人地之语,又因为官家明示要用大印,所以选择了最高档次的诏书格式,并一气呵成一篇简短诏书,然后所有人一起誊抄,准备晾干分发。 一番忙活之后,日头愈发偏西不少,方才完工。 而不等这些人稍微歇一歇,端坐不动的赵官家便继续开口言道“其二,以靖康之变、两河沦丧为据,可知金人野蛮狡猾,故当以诏告到达之日为期,限令自朕以下,天下文武百官,非复两河兼迎回二圣,或金人主动求和,任何人不得论与金人议和事否则一并罢黜” 吕好问和汪伯彦两位相公只觉脑中嗡嗡一片,本能便觉得这不太合适,王渊也一时惊吓,然而身后御史中丞张浚和还在木棚下执笔的中书舍人胡寅却大喜过望,几乎是齐齐出声 “臣附议” 当然附议 手中握笔的小林学士略显妒忌的偷看了眼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这二人,来此处也多日了,谁不知道金人狡猾野蛮、不可议和,还有还复两河、迎回二圣之论,根本就是这两个人,还有那个比他小林学士还走运,直接越过了数道资历门槛,成为寿州知州的赵鼎的基本政论 今日官家说下这话,与其说是他自己不留后路,倒不如说是采用了这群朝中最激烈抗战派的政治纲领,所以几乎是变相的给了这三人一个护身符他们不附议就怪了 “就依官家所言。” “臣也附议。” 随着赵玖目光扫过心中发虚的汪伯彦和王渊,这二者也是不敢怠慢,几乎是忙不迭的表态 见此形状,小林学士心中愈发摇头,他却是忘了这两位昔日主和派了,便只是为了自证清白,这二位也得支持官家的不然呢刘光世的首级在哪里谏议大夫宋奇愈的首级在哪里陈东的首级又在何处 国家都亡了,真当此时还是不杀士大夫和高阶官员的往日吗 “那就依官家吧”吕好问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臣也附议”小林学士清醒过来,一面暗暗自责又在出神,一面赶紧抢在官家看他之前在木棚下开了口。 “如之前一般,拟旨如之前一般发各路文武重臣。”赵玖平静言道。“让天下文武百官士子都知道这个事情。” 且说,小林学士心下明白,这次倒不算是昭告天下的诏书,但也算得上是定立数年制度的制书,想他刚刚当上玉堂学士,便连下如此多的大诏大制,也是一边运笔如飞,一边不由心中渐渐得意。 又是一番辛苦自不必多言。 “那好,其三”赵玖干坐许久,等木棚下一众近臣刚刚又辛苦一番结束,只是微微顿了一顿,便继续言道。“既然已经决心抗金,那便应该尽量团结任意可用之人,可用之力,所以即日恢复昔日李相公旧政,凡抗金义军,皆纳官署黄河南北,河东、河北、京东、京西、淮南、关西十余路,皆可就近自寻官府安置,请求告身;诸如两河义军,河北河东之地,实难联络官府者,许暂时自据军州,处置军政一句话,国有危难之时,凡事当以抗金为先,但凡是抗金的,朕都认这一篇,也如之前一般发各路要员” 这一次,没有人立即附议,但也没有人明确反对,而是难得认认真真的稍作讨论后,便顺势通过了而已。 说白了,这是一个老话题当日靖康时禁军兵马尽丧,便有人公开提出在河北设立藩镇;后来赵老九在河北设立大元帅府,也基本上是靠收集零散部队和民兵才存活下来;再后来,赵老九登基,李纲执政,设置宗泽为东京留守、杜充为大名府留守,设置河东河北置制使,基本上也是对义军进行招募的套路。 毕竟嘛,国家都没了,河北、河东更是实际沦陷,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过去,这时候把不要钱的空头子名义扔下去,说不得就能拴住真正的军队和人力物力,从实际利益上来说是稳赚不赔的。 那么为什么后来这些政策又被废弃了一大半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这个政策有个巨大的阻力源大宋官家本身对于之前的大宋官家赵老九而言,他畏惧这些民兵宛如畏惧金人一般,这是一个仓促得到天子位置,生怕坐不稳屁股下位子的封建帝王理所当然的心思。 而对于这件事,赵玖一开始不明白,之前逃难路上也一直不懂为什么很多臣子对这件事情讳若莫深,但后来赵玖自己想的多了,而且带入这个官家身份带入的久了,掌控的渠道多了些,这才恍然大悟。 当然了,这些举措本该安顿下来后,放任李纲去做的,但今日金兀术的书信给了赵玖许多想法,却是让他刺激的再难等待和忍受。 八公山政事堂上,一众大宋要员们议论了一番,通过了这又一条坚定抗金的措施后,又以敕书的名义准备妥当而辛苦一番后,日头愈发西沉,旁边已经有班直在内侍省大押班蓝珪的示意下上来点燃、更换火盆了,到此为止,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今日可以熬过去了。 孰料,就在这时一直端坐不动的赵官家又开口了 “其四,加银青光禄大夫、观文殿学士、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御营使兼门下侍郎李纲为平章军国重事,总治三省。” 众人面面相觑,或是稀里糊涂,或是若有所得。 毕竟嘛,李纲从左相变成公相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须知道,李纲原本为左相,在赵玖身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余相公根本没法跟他比,实际上是主政者;而现在为公相,理论上是涨了一级,可实际上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而且还是可以任由官家撤免启用。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此处八公山为前线,稍显凶险,为防万一,先给李纲一个名义,可要这么想,就不免让人有些心忧了只能说,官家此番在淮河畔守这一遭的决心,或者说是固执,真的是让人无可奈何 “其五,朕有一句话在心里许久了,尔等应该也早就有所察觉,今日不妨一同明告天下”赵玖当然知道这些人再想什么,却是缓缓言道。“寿州这一战,朕还是决意要为了一句话,除非金人率先退却,否则朕就在八公山不走了” 这便和李纲成为公相的旨意隐隐连上了 吕好问等人几乎是齐齐在心中哀叹一声,却又一时无人出声其实,正如赵玖自己所言那般,这位官家的心意早已经透过他的作为泄露无疑,所谓路人皆知。 但知道归知道,真堂而皇之说出来,还用任命李纲为公相这种方式来表决心,到时候真败了,再逃跑时了,那可就要丢大脸了。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黄昏时分,就在行在文武心下无力之时,火盆光影摇曳之下,赵玖忽然表情生动,却是今日难得失笑。“而若朕真守不住,朕也绝不会逃,更不会投降受二圣那种辱正甫” “臣在”杨沂中一个激灵,赶紧就在身侧俯首。 “你我君臣一场,到时候也不说什么忠心不忠心,但有丝毫情分,便该替我了断。”赵玖宛如说什么闲话一般言道,以至于很多大臣都没来记得反应过来。 至于杨沂中耳聪目明,自然听得清楚,却是目瞪口呆,只觉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时,赵玖瞥过身前呆立着的诸人,面上心下一时皆笑,却是越说越快,终于将自己发动这场战役时的那种自暴自弃外加极度自私的隐藏心态给表露无疑 “届时,朕若真死在了这八公山上,便请李相公在扬州扶持皇嗣继位,联许大参、张枢密一起辅佐太后孟太后听政;若皇嗣年幼,将来事有不祥,便可请太后再寻南渡宗室继续立嗣主政;若人心实在是不服,那朕只有一句话,宋可亡,天下不可亡但有豪杰能复河山而救万民者,自当取河山自用,为万民之主这是朕的真心遗言,也算是一篇罪己诏如二府议论可许,便明发天下;若二府议论不许,那朕便直接谕令给行在文武、东南诸臣” “臣附议” 就在这时,一直在认真思索官家那番其五论调的小林学士,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眼见着无人率先表态,却是忍不住第一个跳了出来。 s晚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六章 帐内(上) 话说,不管小林学士有没有附议,都不影响吕好问和汪伯彦这两位东西府相公难得硬气一回 毕竟,前面那些倒也罢了,包括让李纲万一之时扶皇嗣继位什么的,都不是没有讨论余地,反正就像所有人心知肚明的那般,眼前的状况是事实上亡了国,然后不知道哪天这个小朝廷和半壁江山就要玩完,金人两万多军队就在河对岸是假的吗 但是,即便如此,什么亡宋不亡天下,什么取河山自用,这种话要是能从两府通过,当成正经诏书发出去,那吕好问和汪伯彦便是能随赵玖一起从这波金人的攻势下活着走出八公山,也活该被李纲、张悫、许景衡那些士大夫给按着头淹死在淮河里。 实际上,便是赵玖想以谕令的方式把这些话私人传递给李纲、宗泽等重臣,也几乎不可能,因为除了一个附议的小林学士外,其余所有人都在赵玖这番话后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连一向和赵玖最配合的激进派,也就是中书舍人胡寅都表达了最直接的反对意见最崩溃的杨沂中干脆直接下跪涕泣起来 不过这么一折腾,到了最后,除了这最后一句话外,其余赵玖赵官家想说想做的所有的事情,基本上全都成了。 “故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无论老幼,皆有守土抗金之责” “念下一个”金国淮北大营的中军大帐内,金兀术面露不耐。“时参军念重了,这是第一个” “是” 又一次侥幸从金国四太子怒火下得生的参军时文彬赶紧放下这个文告,复从案上取了另一个过来,而且这一次他先看了几眼,确定不是重复的方才继续念了起来。““朕绍膺骏命” “直接说意思好了,这话听了许多遍了”这次倒不是金兀术不耐,而是万夫长讹鲁补拍案呵斥。“虽说天下万族都懂汉话,可这种绕弯弯的话一遍又一遍又有啥意思” “是、是” “这个旨意其实是在宣麻拜相,给在扬州养兵的李纲李相公提了一级,变成了总领三省的平章军国重事”时文彬赶紧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说与讹鲁补以及帐中所有女真、契丹、奚、汉将领听。 “李纲不本来就是宋人第一个大相公吗”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如今又涨,岂不是空衔” “不一样的。” 且说,帐中宋朝降人虽多,但多不敢轻易开口,到底还是时文彬赶紧解释了一下。“这个旨意连着之前赵宋官家绝不再退的那个旨意,便有了托孤之意万一这边四太子得胜,赵官家崩了,那边李纲便可轻易在扬州与孟太后一起拥立新君” “这便对了。”金兀术恍然颔首,却又微微蹙眉。“不过时参军,什么叫俺万一得胜” 时文彬惊得身上寒毛都起来了,却是直接扑通一声跪下。 “起来。”而不等对方请罪,金兀术便不耐挥手。“之前两次带回那种回信俺都没杀你,今日如何为这个杀你便是真要杀你,也须你把这一堆抢来的宋国文书给念完” “若还有文书就赶紧念”另一位阿里将军也渐渐不耐。“不要误事” 时文彬匆匆谢恩,狼狈再起,然后在岸上翻腾了半天,却还真又找到一封未读过的文书,可大略一看,却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如何又哭了”金兀术无语至极。 “回禀四太子,”时文彬勉力收泪而对,却又怎么都止不住眼泪往下流。“这是一封针对靖康以来到刚刚年节时所有降人的一封文书说的是,年节之前,因为金军因为我大金军力强盛,不可强人所难,故有大宋文武手无寸兵者、力战穷途者,为金人所迫,一时曲身金人府中、军中者,皆可赦免,皆许反正归宋唯三者不赦” “哪三者”金兀术瞅了瞅自己案前泪流不止的时文彬,又看了眼帐中那数量颇多,然后一时骚动的一堆沿途宋国降人,却是冷冷相询。 “一曰有违节度、谎报军情、不战而逃之授节太尉,如刘光世者二曰为虎作伥,有攻杀、镇压大宋军州士民实迹,如知济南府刘豫者三曰三曰有受金人军职,出谋划策,位属敌国如知沂水县时文彬者”勉力读罢,时文彬努力控制情绪,却还是忍不住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 而金兀术也在稍作思索后忽然捻须大笑,笑完之后方才摇头不止“老时,俺算是听出来了这其实就是谁都赦,但你们三个实在是太跳脱,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赦不然天下虽大,对岸的赵宋官家却如何听过哪里有如你们三个的什么者” 时文彬闻言愈发落泪不止。 金兀术看的好笑,却又连连催促对方继续读那些旨意而等时文彬上气不接下气读完之后,这位四太子方才挥手将闲杂人等斥下,并与阿里、讹鲁补两位将军,还有十七八个女真、契丹、奚人猛安千夫长一起,甚至还留下了皇宋官方认证的宋奸、参军时文彬,算是召开了一场扩大型的军事会议。 “不管如何,这些文书只能说明俺的计策成功了”金兀术昂首挺胸,丝毫没有前一晚见到那张绢帛后亲手抽了时文彬十几鞭子时的那种失态。“宋国的新官家被俺激到,乱发旨意且不提,最要紧的是,他现在根本不跑了而后日,咱们便可以尝试搭浮桥渡淮了” “为何这么仓促”阿里忍不住蹙眉提出了质疑。“宋国皇帝的那些旨意我是不懂得,但四太子的计策成功了好像却似乎也是真的,而那宋国皇帝既然都明发了旨意说就守在八公山一步不退,又让他们的丞相带着皇嗣在后面以防万一了如何还要如此着急渡淮不能慎重一点,等物资更齐备稳妥一些吗” “有三个缘故。”金兀术昂然答道,一副智珠在握之色。 感谢新盟主君忆星,不用说了,这也是老书友了但是汉故征西将军为啥想当团练【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七章 帐内(下) “三个缘故。”金兀术昂然答道。“一则春日转暖,说不得淮河各处支流小河便要化冰,届时可能便有一股春汛” 阿里和讹鲁补,还有一众女真猛安纷纷醒悟颔首。 “二则,”金兀术继续随意言道。“那赵氏小儿的旨意你们也都听了,什么守土抗金,什么不许议和,根本无谓,唯独一件事需要注意,便是那招募义军民兵,收为国用的旨意这种事情,俺倒不是说会怕两淮的盗匪、民兵听了讯息,来寿州支援,但来一波总得打一波,总是费时费力的,倒不如趁早了断了此事。” 讹鲁补等人微微皱眉,俨然是想到了河北那按了葫芦起了瓢的义军,还有在京东干脆充当了抗金主力的盗匪,却是也反驳不得。 “三则,阿里将军不懂他们赵家人的狡猾。”金兀术继续在主位中睥睨言道。“如对岸那赵宋皇帝,此番被俺激到了、失了控,固然是实情,但却未必是要真死守” “何意”阿里蹙额追问。 “阿里将军想过没”金兀术昂然答道。“有没有可能对面那小官家是真心怕了俺,表面上如此坚定激烈,又是对俺吐痰,又是号召守土抗战,又是托付皇嗣给宰相的,但实际上却是存了哄骗咱们,然后趁机逃亡的心思这万一要是如你所言慎重起来,等船只物资备齐了再渡,宋国皇帝早跑过长江了又如何” 阿里本能想要反驳,但转念想到昔日东京城的那什么二圣的作为,却居然无言以对。 “就是这般了。”金兀术见驳倒了阿里,也是浑身舒坦,便干脆摊手言道。“事情俺已经安排的万全了,后日便建浮桥渡河此事你们可还有言语” 阿里和讹鲁补对视一眼,又各自思索一番,加上之前的反对意见已经在那次抹灰军议中给抹掉了,也都无话可说,便各自颔首。 而两位将军和主帅都已经一致,下面的人自然无话可说。 不过 “不过渡河之外,有件事须得提防。”散场之时,第一个起身的讹鲁补忽然随意出言。 “此事无所谓,讹鲁补将军觉得要做便去做吧”金兀术微微一怔,便也反应过来,却是一脸的无所谓。 讹鲁补连连颔首,率先出帐而去,军议随即也彻底散掉。 而就在刚刚控制好情绪的时文彬也跟最后,准备告辞离去之时,金兀术却又忽然开口“时参军今晚不必去后营那边了,就在俺帐中这前面随便寻个地方睡下这是俺给你的恩典” 时文彬茫然不解,却哪里有拒绝余地,只能连连俯首,口称谢过四太子恩典,而金兀术也不多做解释便转入后面去了。 且说,时文彬既留在在中军大帐中,也无被褥,也无处梳洗,又不敢去睡人家四太子主座上的皮毛,也不敢用座中酒水来取暖,只能缩在角落苦捱冻累之际,帐外还有马蹄奔腾声不止,振甲之音不停,而后帐也有肉香传来,并有女子哀求之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这时参军却又想起晚间念得那些旨意,想起留在沂水的家人,想到这几日担惊受怕、四处受气,想到自己再无别的出路,便又偷偷哭了半夜,方才勉强入眠。 “是正甫吗”因为改成木制而宽阔了许多的御帐中,赵玖半夜翻身坐起,却是朝着帐门方向灯火畔的一个熟悉身影随口而问。 “官家”坐在帐门内一把椅子上假寐的杨沂中赶紧起身应答。“官家如何醒了,可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忧虑战局金人摆明了是要先扔下下蔡城尝试渡河,按韩世忠之前的说法,这本该是好事,我却还是觉得难捱”坐在床上的赵玖坦诚以对。“你须知道,我哪里亲身上过战场,见过正经战事” 杨沂中明显欲言又止。 “何意啊”赵玖借着灯火看得清楚,却直接追问。“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其实官家上过战场。”杨沂中勉强笑道。“官家落井前,咱们从河北往南京商丘去,路上为贼人所阻,臣在前面作战,满身是血,官家以为我受了伤,召唤到跟前询问,然后赐酒赏赐臣就是那时被官家看中,然后从张太尉那里要来的。” 赵玖干笑了一声。 而杨沂中也赶紧解释“不过平叛与金人不同平叛作战,一鼓作气,杀了几百,上万人的大战便可胜了,而与金人作战,除非对方主动退却,否则只有杀光杀尽,才能称胜。更遑论靖康以后,金人尽取我军甲胄,实力更胜往日一筹。” “我就是忧虑这个啊”赵玖愈发摇头感叹。“虽然前日喊得激烈,可实际上,此时此刻,此情此势,金军强盛而我军无力却是不可能轻易扭转的现实。” “此战若能守住,待敌自退,气势便能渐渐扭转了。”杨沂中赶紧再安慰。 “且不提这些,”赵玖赶紧摇头。“我有自知之明,这一战我能做的便是坐在这八公山北峦龙纛下壮壮士气,仗还得韩世忠、张俊、王德三个人来打正甫” “臣在” “前晚上那番言语只顾着自己痛快,却是给你添麻烦了。” “臣不敢当” “但我是真心话你听我讲。”赵玖忽然又言。“我知道你们事后都是怎么想的,无外乎是觉得我在以退为进,说出那种大言来,本意还是要逼行在文臣认可朕死守淮水的底线但是,那真的是我肺腑之言。” “官家”杨沂中无奈到了极点。 “正甫你想想你随我这几个月早该看清楚了,我是真的怕死,真不敢自己了断”旁边几名内侍从后门探了下头,却又缩回,而赵玖却不管不顾,继续坦诚言道。“而什么重昏侯之类的羞辱,难道是可以接受的吗所以这一波真败了,我是真心求你替我来了断这不是君对臣的要求,是私下里,我对你杨正甫的恳求你没必要答应留口实,只要看在国仇家恨四个字的份上,心里记着就行” 杨沂中沉默不语。 “从今日起,不要来御帐熬夜了。”言至此处,赵玖勉力再道。“因为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始,而金人的强大摆在那里,事不得已的时候,人人都要上战场须的养精蓄锐。” “诺”杨沂中这才勉强应声。 一夜无言,转瞬便到清晨。 且说,好不容易捱过一夜的时文彬大约是觉得自己完成了过夜的任务,便匆匆出得帐来,准备回归后营住处稍作处置。然而,这位金国四太子幕下参军甫一来出得中军大帐,便愕然怔住原来,一夜之间,随行金军的几十个京东西路宋国降人,也就是时文彬的后营伙伴们,平素争风吃醋,冷嘲热讽的那些昔日同僚,却已经俱被斩首 此时首级数十,尽数被悬挂在了中军帐前的将台两侧。 几名身上还有血腥气的中军执勤女真军士回过头来,看到是前日被绑在这里挨鞭子,今日却躲过一劫的时文彬,便纷纷指指点点,失笑交谈起来。 而这一次,时参军跌坐于地,失声失语,却到底是没有哭出眼泪出来。 s不行,这几天年末太忙了,得赶紧调整过来新书期这种半疲惫状态可不行自己都嗨不起来,难怪收藏上不去。【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八章 浮桥(4k二合一,不分章了) 战争中个人的微小情绪似乎并不值一提,尤其是这个人在军队中的地位还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的时候。 实际上,无论存着什么情绪和想法,都很快变得无人在意了,因为仅仅隔了一日,淮河战场的沉寂,或者说是之前那种花里胡哨看似你来我往激烈非凡的人心交锋,便彻底终结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行动金军开始搭建浮桥,尝试渡淮 且说,毫无疑问,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十几年来,金国人就是靠着这一招崛起至此的他们野蛮粗鲁,他们没有对手聪明,他们没有对手数量多,他们不懂得什么是孙子兵法,只会使用打猎中那些对付野兽的法子,甚至必要时只会硬打硬冲 然而,每一次的胜利者却都是他们 一切的荣誉道德、人心算计、计谋装备,甚至是文明和制度本身,都在真刀真枪的最终对决中被金人杀得烟消云散 实际上,赵玖之前在淮河两岸的那些表演,跟他的前辈们相比,真的不值一提,关键还得是军事行动本身。 这一次,如果金人真的被阻拦在淮河一线,不管宋军被打的多惨,那么赵官家这一波的作为就说不得还是有希望成为一个伟大时代序幕的;可如果金兀术洋相百出,却最终成功渡河,来个了竟斩赵玖首级而去那赵官家之前的表演只能反而成为一个笑话。 “这必然是前几日官家大发旨意,有往淮北的使者在两翼被劫的缘故。”下蔡城上,望着就在城东不足两里处开建的浮桥,全副披挂的田师中几乎是脱口而出。“金兀术用兵果然还是有些能耐的,前面忍下泰山大人如此挑衅;后面察觉可能会有义军来援,便即刻渡河,堪称当断即断” 不过,同样是全副甲胄的张俊张太尉,闻言却只是望着浮桥方向一言不发,并未接女婿的话。 “太尉。”另一员张俊部大将刘宝,也忍不住咬牙多言。“城中士气尚足,沿淮堤岸又无阻拦,要不要主动出击一番,但能毁了那浮桥前基,便是泼天的一份大功” “不可以”张俊面无表情,连连摇头。“金军是故意这么近,故意敞开这条路的看似只区区两里地,可全城这两三万人送光了也未必过不去。” “夜袭呢”田师中低头思索片刻,旋即再问。“待暮色至,这里佯攻,然后从水门处将百余敢死之士悬索而出,沿河堤潜行” “计策或许可行。”张俊摇头道。“但就怕来不及” “何意”一直没开口的赵鼎原本听得连连颔首,听到此言却悚然一惊。“莫非这浮桥一日便能成” “不是一日便能成。”张俊扭头严肃应道。“而是恐怕大半日便能成,到日暮时分便能渡过去千百精锐甲士” 赵鼎愕然失声。 “赵大牧有所不知,这淮河说宽也宽,说窄也窄,金人临时伐木,木料不经打磨晒晾,不可能做成渡船,却能在烤干后能做诸如木箱、船舱形状的稳妥东西,上架木排,以绳索连结,所以如无阻挡,这浮桥简直是说成便成”田师中见状赶紧在旁解释道。“而且金军的敢战,绝非寻常,我当日在河北作战时,曾亲眼见过金军大军数万,在金国二太子斡离不带领下公然冬日去甲,浮马蹚河,根本不吝惜牲畜、军士,乃至于他们金国贵人们的性命” 言至此处,田师中忍不住稍微顿了一顿,却才在赵鼎惊愕的神色中多提了一句“彼时正是六贼之一的梁师成为帅,他原以为可以隔河相拒金人,结果望见斡离不身为金国数得着的权贵居然当先浮马渡河后,竟骇的不战而走,十几万大军也一触便溃而今日这城外的金国四太子兀术,当日也在斡离不麾下为将,末将不以为这才一年,此人便失了那种亲自浮马渡江的气魄,恐怕浮桥一成,便会不惜性命强令全军渡河。” 赵鼎听得面色发白,却无言以对。 想想也是,赵元镇赵大牧此时又能说什么呢他固然知道此战根基在河南八公山的官家身上,也知道此战成败胜负便在金军能否渡淮成功,更清楚即便是以下蔡城自保为论,也该尽量阻止金军渡淮可是问题在于,张俊、田师中、刘宝这些人不知道吗 他们也知道,而且他们前几日也不是没做过努力,现在也不是没有想法,只是金人之前没有理会他们,现在没给他们机会罢了或者说,赵鼎自己也非常清楚,在下蔡城与淮南大营被分割的情况下,此时金军既然选择渡淮而不是攻城,那压力本就该由淮南大营来承担才对,下蔡城管不了许多。 张俊看了一阵子,回过头来面色不变,却又问及了另外一事“内渡修葺的如何” “还是很慢”田师中赶紧再答。“关键是水中沉积杂物太多,又极难打捞,而且幕僚紧缺” “加派人手,日夜不停砲车都可以稍缓;此外,全军小心防备,没我亲自下令,不得擅自出战”张俊如此尽力吩咐一番后,便即刻转身下城去了。 而赵鼎叹了口气,虽然没有随着张俊一起下城,却也只能徒劳立在城上观望而已,然后偶尔看向河对岸的那面遥遥可现的龙纛。 而随着赵鼎视线转向淮河南岸,八公山北峦峭壁之上,金吾纛旓之下,作为可能是整个战场视野最广阔的地方,眼见着金军开始在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顺顺利利的起建浮桥,此地的气氛却也可能是整个战场糟糕的所在原因很简单,这地方可能汇集了整个战场上所有军事上的白痴 “官家”御史中丞张浚看了半日,眼见着对岸也竖起一面大纛,然后无数铁甲骑兵拥着数人上了大堤,到底是忍不住出口相询。“要不要派人下去催促下王夜叉让他速速发兵阻止浮桥” “不要”端坐不动的赵官家咬牙应声。 “官家”隔了一会,眼见着金军浮桥一面基座起来,然后开始延展不停,汪伯彦也忍不住开了口。“不去找王德,要不要趁机发个旨意给下蔡” 赵玖终于大怒“船只无论大小都在我们手里,金军则是在弃战马、铁甲之利渡天险,张俊、王德又都是军中宿将,之前议论的时候不是很妥当吗你们到底在慌什么” 龙纛下瞬间安静下来,并持续了一阵子。 不过,随着日头渐渐高起,淮河浮桥几乎成了一半之时,还是有人忍耐不住了。 “官家。”吕好问额头上微微沁汗,小心翼翼而言。“金军架桥如此神速,而且桥型稳固,并无丝毫被水流冲歪的迹象这个赞且不提关键是我军现在还没动静,是不是山下军中那些将领不服王德,以至于起了什么龃龉要不要派个使者拿个金牌去问一问” 赵玖见是吕好问,多少给这位行在第一重臣留了点面子,却是扭头看向了已经哆哆嗦嗦的内侍省大押班蓝珪“去给吕相公、汪相公各自加一把椅子,然后再让人泡几杯茶来,朕要陪两位相公喝茶” 蓝珪狼狈受命而走且说,这八公山居于淮南要道,早早接上了东南供奉,自然是什么都不缺,须臾便有几案、高凳摆上,并有茶水奉上平心而论,若非来倒茶的小内侍看见对岸金军浮桥,惊得摔了茶壶,此地端有一番淝水之战重演的风采 又隔了一阵,几乎正午时分,当金军浮桥进展到四分之三的时候,眼见着八公山大营西面通道的水寨大开,密密麻麻不下百余大小舟船涌出,转入浮桥上游列队,大部分人都松下来一口气来。 “官家” 就在此时,居然又有人忍不住出言,众人回头一看,却居然是行在天字第一号的激烈愤青胡寅胡明仲,倒是不禁疑惑起来。 “官家,”胡明仲面色潮红,昂然相对。“既然我军将战,何妨移御驾至山下东道渡口,然后官家亲自擂鼓助威,以壮士气” “我助你” 赵玖听完后愣了半晌,方才醒悟对方对方的意思,却几乎要骂出脏话来。 “胡舍人糊涂了”本不该插嘴的杨沂中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插了句嘴。“往东道渡口擂鼓助威不是不行,但若如此,应该早定此事,现在移驾,河中将士远远看到动静怕还以为官家逃了呢” 胡寅怔了一下,倒是老老实实闭了嘴。 而就在这时,微风鼓动龙纛,却居然是一股东南风,赵玖心中微动,居然略添了几分自信,然后便要趁此时机说几句场面话表演一番。 但不等他开口,胡寅却又再度蹙眉相对“既如此,为何数日前多次军议说起应对浮桥之时,诸将竟无一人请官家临淮督战呢” 赵玖刚要失笑做答,却不料小林学士又忽然紧张进言“官、官家,王德刚刚提拔为统制,恐军中其他诸将不服,要不要派人去看一下,以防他们相互有什么龃龉,误了军机” 赵玖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气急败坏,却是不顾河中浮桥已经架到南岸浅水区,河对岸战鼓催发,金军全军振发,就在座中直接指着林景默对胡寅愤然言道 “胡舍人现在知道为何诸将都不愿朕到渡口督战了吗因为今日,朕在这北峦龙纛下坐着不动,便是两个破天大功一个是激烈河中士气,一个是替他们拴住你们” 此言未迄,两岸鼓声便忽然齐齐大作,连斜对岸的下蔡城中居然也直接擂鼓助威,却是金军眼见着浮桥将成,而宋军舟船却要行动,便干脆催动甲士弓手上浮桥强渡,而宋军舟师也不再犹豫,直接在乔仲福、张景两员宿将的带领下,自上游划船向东,往浮桥上直直而去 赵玖来不及去跟身后面色发白的一众文臣说话,赶紧也回头去看,却见到不过是须臾之间,宋军舟师前锋便已经冲到跟前,却是七八艘小船然而再想细看,却因为相隔太远,根本看不清楚。 只能隐约结合着之前军议所闻,猜测这几艘船应该是带了放火之物然而,虽然看不真切,但很显然,片刻之后这几艘船便立即失败了火没有放起来,舟上人看不清楚,但应该非死即伤,因为这七八艘小船很快便失去了控制,并顺水势接到浮桥上,成为了金军的战利品。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在赵玖视线不能及的地方,这几艘船几乎没有一艘抵达浮桥,便败在了金军硬弓劲弩的攒射之上 且说,浮桥之上,以金军、汉军为多,前者用弓,弓术本是他们的主要野战战术,其射程并不远,但胜在箭身极长,箭头也居然长达五六寸,所谓势大破甲;而后者多用从宋军缴获的劲弩,这就更不用说了 小股部队放火失败,宋军虽然受挫,却并未动摇,在两员将领的亲自驱动下,第二波主力攻势几乎是尾随而至,却是几艘偏大的船只为前,数十艘小船在后援护,从河中心顺流而下,奋力朝着浮桥撞上 这一次,金军俨然不可能通过攒射来阻拦攻势,却是被数艘大船迎头撞上,不知道多少段浮桥整个被掀翻,数不清的金军甲士、弩手直接落水而浮桥后半段某处,可能是彼处水流之最强,干脆被一艘大船直接撞成两截 经此一轮撞击,原本已经连到淮河南岸浅水区的浮桥,干脆直接少了三分之一 赵玖等人在八公山北峦临淮峭壁上远远看的分明,几乎是人人释然,此时才觉汗流浃背,而山下左右两道寨中士卒,与对岸下蔡城头上也是齐齐欢呼不止。 “战机到了” 然而,立在淮河北岸堤上的金兀术眼见如此,却居然不怒反喜,竟是大笑中抬起手中马鞭,奋力一挥。“蒲卢浑何在不要管别的,趁此机会,速速引你部顺浮桥肉搏夺船若能将浮桥裹住的这些船弄来,还要什么浮桥” “四太子早有计算”随着蒲卢浑部持勾索自河堤扑出,骑马立在金兀术身侧的万夫长阿里忍不住微微眯眼。“怪不得之前再三吩咐要浮桥尽量连结结实,而不求速起” “俺今日的算计可不止这些”金兀术睥睨一瞥,却又豪气冲天,厉声言道。“阿里将军今日看着俺成不世之功便是”【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四十九章 水战(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从内心深处讲,阿里其实一直对金兀术的猖狂之态不屑一顾,因为这个从一介阿里喜做到万夫长的女真大将,是个金军中难得的慎重之人……在他看来,战场起伏、小胜小败其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胜了就继续打,彻底抓住胜势;败了重新来,夺回胜势;一惊一乍,为了一封回便抽自己参军鞭子,为了这种等级的战事起伏便恣意到这种份上,气度还不如对岸山峦上龙纛下的赵宋新官家呢! 如此姿态,也配和逝去的二太子斡离不相提并论? 当然了,这就是典型的围墙效应与距离太远实在是看不清的好处了……身为战场初哥,紧张到开了群嘲、坏了自己小半年时间才营造来出的形象的赵官家也万万没想到,坐的高坐的远居然还有这个好处?! “七哥,金人竟是要夺船!” “俺看到了!” 处在河中央位置的准备将张永珍便是之前撞断浮桥的那艘大船上的指挥官,然而其人在船上望着淮河北侧那乱糟糟的情形,却陷入到了一时犹豫之中。 且说,河中浮桥偏北处,早已经箭矢如雨,金军不顾射程,不惜军械与人命,唤来部队中的汉军驱赶入冰冷浅水,强令后者在浅水区开弩,与那些做援护的小船对射,以掩护猛安蒲卢浑率女真精锐上桥肉搏夺船。 而当蒲卢浑带领的这支军队甩出早有预备的勾索后,所有的宋军舟师便都恍然大悟。 但是醒悟归醒悟,几乎所有人也都一时无措……面对女真人的欺身肉搏,所有船只第一反应便是速速脱战,然而大船小船密集一时,身前又被一条看似无力,实际上却扭曲柔韧的浮桥带所纠缠,哪里能一时回转的开? 而且所有宋军越是着急,便越是难以动弹。 相对而言,蒲卢浑带领的女真兵也不是真的那么冒险,他们根本不需要沿着晃晃荡荡的浮桥作战。实际上,在他们夺取了数艘大小船只后,很快便放弃了浮桥路线,而改成用勾索连接船只,以密集的船只本身为进攻路线……同时这些船只被金军夺取过后,又会被后续金军中的汉军占据,成为弓弩手的驻扎点! 整个过程中,宋军的舟师宛如撞上了一面渔的鱼虾,而金军虽在水上,侵略之速却犹如野火……赵玖居高临下,看不清具体细节,却看得到那些宋军纷纷跳水弃船逃生,而原本四面乱窜尝试逃生的舟船却纷纷如被拍死了的蚂蚱一般,又在金军手中稳定下来。 仅仅是两刻钟后,被纠缠住的三艘大船便尽数被俘,少数外围小船得以脱离,其余小船则继续如无头苍蝇一般在三艘大船之间、浮桥以西的那个包围圈一般的位置乱窜乱撞,似乎也难逃厄运。 与此同时,足足还有三分之二力量的宋军水师,包括就在淮河南半侧的那四艘大船、多艘小船,还有在上游候命的预备部队,此时却没有任何上前营救的意思,反而随着岸上、船上旗帜摇晃不停,选择了主动掉头后撤,看样子是要重新在上游布阵,以作后续应对。 见此情形,金军鼓声大作,金兀术也愈发得意大笑,而淮河南岸山峦上却又乱做一团……不知道多少文臣在那里围着杨沂中、王渊追问不及,问他们为什么水上作战竟然也不如金军?不是说金人是辽东鞑子,不擅水战吗? 甚至还有人一定要二人给个确切答复,说这浮桥被毁,是不是金军今日便不好渡河了? 便是赵玖也是瞬间在太师椅上黯然下来。 当然了,这位无论如何见识总是过人的赵官家绝对不至于像身侧这些文臣那般无知……实际上,他心里非常清楚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金军连战连胜十几年,士气装备军威都在巅峰,所以敢战敢拼敢死;而宋军连败连溃数年,士气已经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即便是淮南大营里唯一一支成建制的西军老卒,在跟着刘光世跑了大半个中国以后,也只敢以舟船对浮桥,面对着可能性的肉搏,也都不敢战了! 面对着金军冒险来攻,明明有着绝对反击之力的他们第一反应不是组织迎战,而是想着逃跑,而且是无组织无建制的各自逃跑……相当于溃逃,这才使得舟船失控,相互阻碍,反而都没逃出来。 这算什么? 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闻风而逃!不战而溃! 这就是之前韩世忠、张俊为难的地方,这就是刘光世不停逃跑的理由,这就是赵玖占据的这个身体原主人一心一意想去东南的缘故,也是所有人劝赵玖不要在此浪费时间的根本原因所在——靖康之后,宋军军事上真的是彻底垮掉了,金军又真的是在巅峰之时。 但是,一个矛盾在于,想要扭转这种局面,总得有人站出来第一个反击吧?而赵玖在淮河准备了这么久,虽然有波折,但大体上还算是尽力而为的,那么如果眼下淮河没有,长江就有了吗?长江没有,江西、浙江就有了吗? 这也是赵玖沉默的另一个原因,他之前对杨沂中说的话,真的不是在刻意表演,而是带着许多真情实意的。 同样的道理,之前除夕夜渡淮前对张浚、渡淮后对张俊,在斤沟镇对韩世忠,在税子步镇对李纲……有时候赵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那些仿古的圣君姿态,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或者说几分真几分假? 淮渎水中干戈未停,八公山上风声鹤唳,正如初当大帅的菜鸟,金国四太子得势便猖狂一般,扮演了小半年的赵宋官家的赵玖也被一场明显至极的失利,弄得心神不宁,哪怕他其实大局未失,且握有额外底牌。 “那地方,把船靠过去!” 就在淮河中败局已定的时候,河中一艘所谓宋军大船之上,立在船头上的准备将张永珍忽然指着北面断开的浮桥断口处开了口。 “张七哥!” 船上第二大的军官,唤做侯丹的一名队将赶紧上前肃容来劝。“俺知道你有本事,官家也在上面看着,但此时不是逞能的时候!你一个陇西好汉,如何要在水上逞能?” “若是能岸上逞能,俺如何不愿岸上逞能?”张永珍回过头来,勃然大怒。“还不是女真人岸上更强?!水上已经是俺们与他们最值得一搏之处了!” “不是这个意思!”侯丹无奈至极。“金人水上也厉害,而且那边败局已定,一船军士带划船的汉子,足足七八十人呢!没由来为此送了性命!” “又不让你们送命!”张永珍闻言反而满面狰狞。“将船在北面打个弯,把俺送过去,你们自走便是!” “那也不值得!”闻得此言,干脆有陇右出身的亲近军士上前抱住了张永珍的腰来。“七哥,俺知道你那日服帖了官家,可便是如此,又何必为那官家给的几串子钱、几匹布送了这么好的一条性命?!你若没了,俺们这群陇右的劣货在军中岂不是要受人欺负?” “不错。”侯丹也赶紧再劝。“今日浮桥毕竟断了,便是失了许多船,金人拿来用,那也是明后日的事情了,所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今日俺们的作为其实已经成了,回到水寨里,那赵官家也无话可说,反而要赏赐咱们!” “你们懂个屁!” 张永珍既然在西军中混到准备将一职,当日又是闹事的头子,一身勇力和威望总还是有的,所以只是用力一推,便将抱着自己的人推出去,然后复又一脚踹翻。 而不等其他人再言,这张永珍居然直接拔出腰中刀来,然后只一只手便捏住身侧刚刚进言的队将侯丹,然后就在船头上仗着出众的个人武勇和力气将对方死死按住,并强行割下了一只耳朵来…… 耳朵割下,此人方才松开手来,却是一手捏耳一手擎刀,就在满船西军士卒的愕然中扬声开口,其人面貌之狰狞,犹如恶鬼: “俺今日早就想明白了!你们今日也只管送俺过去,俺死了你们自去快活,可若不送,现在在这船上俺和你们就不好说话了!” “送他去!”侯丹狼狈爬起,捂着满是血水的半张脸,同样面目狰狞到看不起形状,却是咬住牙关奋力言道。“他自疯了要送死,还不认的好歹,不送他去留着祸害咱们吗?” 说着,这侯丹也从腰中单手拔出刀来,但只是张永珍对峙片刻,便愤然转身,提白刃呵斥划船之人。 众人无奈,只能由着船只在河心转了一圈,摆在浮桥断口处。而那张永珍也不答话,早早去了沉重铁甲,换上了一副皮甲,却又留下了铁盔在头上,然后擎着刀一跃而下,就顺着摇晃的浮桥直直往北面战团中心而去了,也不知是要干什么? 不过,即便如此,也有七八个陇右出身的军汉有一学一,同样装扮跳下船去,随着张永珍一直向北,反向突击。 而这些人下去后,这艘船不再犹豫,而是即刻划动起来,直接掉过了头去! PS:三十萌了,不知不觉后知后觉……这是影帝的老友……初珑的头像!吓死我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章 水战(下) 却说,河中战场上乱糟糟一片,浮桥偏南区域经过撞击,根本就没有多少人,金人注意力也都在围剿、逼降包围圈中剩余没法突出去的小船上面,便是之前那艘大船从河心断断续续转过一圈便走,也无人理会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此时此刻,还会有宋军主动下船来这边,却是给了张永珍一个从容的机会。 实际上,张永珍怒气勃发,近乎失态而来,却并非是准备直接送死,而是存了一点想法的,只是他身为厮混在西军多年的痞子,情知船上军心没有指望,这才如此放肆无忌。 回到眼前,这位准备将上了浮桥后,俯下身来,小心前行,中间杀了几个落水后狼狈攀上、有气无力的金军士卒,遇到汉军无论金宋哪方却都不理会。就这样,潜行了不过百余步距离,大约前方不远处便有弓矢声不断之处,这张永珍才忽然停下,然后奋力一跃,便跃上了一艘并无人控制的小船。 身后鼓起勇气跟来的几名士卒不由大喜,便负着刚刚一路割来的些许首级纷纷跟上。 “俺就知道张七哥是个有本事的”有人上得船来,便赶紧去寻船桨,准备划船归南岸而去。“那些爬上来的女真人个个如死猪一般难以动弹,几乎是白白割来的真鞑子首级,此番平白得了许多功劳,其他人可没这种斩首” “你懂个屁”张永珍闻言转过身来,依旧额头青筋跳动不止,却是就在小船上扒了对方头盔,然后只是奋力一推,便将对方整个推入河中。“自己游回去吧俺今日可不是为首级来的” 河下那人且不提,纷乱之中,小船上的数人却是注意到了船上的物什内置了油料与硫磺的柴草捆,还有被弃置的火折子 很显然,这第一波试图火攻而失败的遗弃的一艘船 众人见得此物,如何还不懂张七郎的心思,个个面色发白,而张永珍也不含糊,直接提刀相对“你们既然之前跟俺过来了,现在如何又怕想走的现在跳走,不想走的帮俺划船靠过去便是” 几名陇右士卒面面相觑,却又纷纷咬牙应下,因为正如张永珍所言,之前跟上来了,此时再回去又算是怎么一回事便是那个被扔下河的人也重新爬了上来,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捞上来一块盾牌,说是要为张七哥举盾 且说,张永珍的这艘火船既然划动,金军又猝不及防,却是被他偷偷划到跟前一击成功,仅仅是投掷了两捆裹了硫磺和油料的柴草捆,就直接点燃了最外侧的一艘大船火势一起,东南风微熏不停,金军又刚刚夺船,也不懂得如何灭火,竟然是眼看着这艘大船上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只能弃船而走 非只如此,大船本就纠缠浮桥与其余小船,火舌一卷便舔到许多其余地方,一时居然成了气候 总而言之,火势一起,岸上岸下,一时皆惊 八公山北峦处,赵玖等人愕然观望,面露期待,而河北的金兀术也当即立断,号令即刻切割浮桥,并让得手的小船立即离开那处乱战场 然而,战场原本就很混乱,此时更是被浓烟遮蔽,金人军士也不是那么擅长划船的,一时却是更加混乱不堪实际上,此时金军驾船,恰如刚刚宋军溃退之态,相互纠缠,反而难得解脱。 另一面,张永珍张七郎,此行根本是抱着敢死之志气过来的,得手一个之后,根本不停,非但没有回身河南之意,反而催促身后兄弟绕过这艘火船,转向战场核心位置,直奔剩下两艘大船而去。 而可能是金军自己也在混乱之中,所以,在死了两三个划船军士之后,还真让他闯入了三艘大船一条浮桥围成的战场腹心之地了。 可一旦如此,张七郎环顾左右,却又发现左右俱是小船,而且无论是试图躲避火势的金军还是本就想闯出去的宋军,个个如无头苍蝇一般,阻他去路 没奈何下,张永珍只能下令且战且前,并沿途放火去烧那些阻拦的金军小船,遇到金军船只擦边撞上的,他还亲自持白刃而战,且连战连胜,势不可挡但如此举止,也只会彻底暴露他的存在,小船上乱糟糟的金军还好,他们相互遮蔽阻碍,又无人统一指挥。但其中一艘挨着浮桥的大船上却是女真猛安蒲卢浑亲自夺来,然后居高临下以作指挥之处的,而蒲卢浑既然望见此处动静,晓得失火来源,如何不怒 此人当即下令,要周边能活动的小船主动迎上 “七哥走吧” 迎面数艘小船一起发来,为张永珍举盾那人便复又苦劝。“燃火之物只剩两捆了咱们立了泼天的功劳,又已经无力,此时回去,莫说赵官家,便是道祖佛祖都对得起了” 然而不知道为何,战至此处,张永珍似乎早已经失了理智,却是从身后一人手中夺来火折,就在船尾点燃那引火之物,复又回身劈手夺来进言那人的盾牌,便号令船上之人继续划船直接撞向前方大船 火势既起,周围小船纷纷自散,迎面来接战的数艘小船上的金军也都目瞪口呆,却又因为军法严密不敢不上前,唯独又害怕沾上此船,只好擦边迎上,并以弓矢相对 而张永珍独自一人立在船头,挥舞盾牌,凛然不惧,身上皮甲扎了足足十五六根箭矢,犹自举刀号令向前。 船只越来越近,蒲卢浑彻底大怒之余竟然也有了三分惊惧,便干脆下令船上射程最远的汉军不顾下面还有更多金军船只,一起放箭覆射,又让下面的金军船只一起靠近射箭,否则拔队而斩 金军上下闻得军令,都不敢怠慢而张永珍依旧不惧,且愈发逼近大船。 等到这位陇西张七郎奋力在船头杀了一名女真人,大腿却挨了重重一箭后,闻得不远处射箭那艘船上竟然是陇西口音在交谈,乃是要继续靠过去,然后一起发箭射死他时,却是忍不住扶着盾牌大怒而吼“陇西人也敢射俺张七吗” 此言既出,那艘最近的金军船上,诸多汉军,竟然骇的一矢都不敢发而经此一怔,已经染了半个船尾的火船却是脱出重围,直直向那艘大船而去。 但更吊诡的是,到此为止,大船上的蒲卢浑居然也忽然主动下令停止放箭,并扶着船帮,一言不发看着那艘火船歪歪扭扭往自己这里而来。 张永珍此时身上已经不知道中了多少箭,一时不解,等到船只歪歪扭扭的不像样子,最后竟然顺流转向了浮桥方向,方才醒悟回头,却发现船上只有之前那个为自己举盾的人还有气了,但也中了不知道多少箭,早已经没有了力气。 而此人见到张永珍回头,好像得到了什么见证一样,也是浑身一松便一头跌在船帮上,再无动静。 张永珍怔了片刻,方才试图起身向已经因为烧灼而渐渐下沉的船尾而去,却刚一起步,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如针扎一般疼痛,然后整个人便跌坐在了船头,只是用盾牌勉力撑住身形罢了。 随即,小小火船随波逐流,缓缓靠在了浮桥边上,而张永珍始终难以起身。 “先让大小船只赶紧都离了此地,再解开那段浮桥”蒲卢浑面无表情,如此吩咐道。“若届时此人还未被烧死,便割了他的首级,俺要留下做俺这一次南下的战利品” 然而,言未迄,船上众人听得分明,却忽然闻得北岸上一阵鸣锣之声,然后循声望去,更见四太子大纛旁军旗挥舞,乃是明确的不能再明确的放弃一切,速速撤兵之令。 蒲卢浑不知缘由,自然气急败坏,却又不敢不遵从军令,只能赶紧动身。 然而其人刚刚离开大船,上了小船,却闻得身后一声轰隆巨响,回头再看,居然是宋军一艘大船转向下游空地,借着开阔水面奋力划动,朝着此处拼命一撞,然后直接撞散了一段烤干了的浮桥。 这还没完,那大船上复又趁机跃下数个宋军军士,拼了命的将那艘烧了一大半的火船上之人,连人带尸,尽量搬去其余小船。 蒲卢浑见到此状,愈发不解此地已经乱成这样,宋军敢来岂不是羊入虎口,白白与他军功 但等到数息之后,当载着蒲卢浑的小船转入浅水区,避开了冲天的烟雾,这名金国四太子麾下首席猛安方才恍然大悟,却又目瞪口呆原来,淮河下游,也就八公山东面转南的那个转角处,不知道何时冒出了一堆望之令人生畏的巨舰 真的是巨舰 相对于之前一上午小打小闹的这些渔船、客船、货船所改的大小船只,此时出现在下游方向的船只个个巨大无比,而且几乎每艘船都有高大桅杆和风帆,此时东南风微微鼓动,正是势不可挡,往此处而来 “狗日的泼韩五” 下蔡城头上,遥遥看了半日水战,什么都没看到的张俊张太尉此时却是一语道破根由。“就会一个装威风” s绍宋读者群,875387356【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一章 生死(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且说,随着韩世忠亲率一支风帆舰队逆流而至,金军几乎是瞬间丧失了渡淮的欲望。 其实想想也是,女真人只是野蛮,又不是傻子,恰恰相反,他们对军事科技有着很高的认知力。所以,面对着眼下一望即知的水上差距,闭上眼睛想都知道,什么浮桥、什么之前的大船小船,在这种风帆大舰前够它们劈浪一撞的? 这种情况下,哪来的战斗欲望? 当然了,勇气和战意肯定是不至于丧失的,金军还没沦落到那份上,但在搞清楚该如何应对这支舰队之前,肯定也不免沮丧,并试图规避与这支舰队的战斗…… 总而言之,无论张太尉多么愤愤不平,韩世忠恰到时机的到来都事实上改变了整个战役的战略天平,也事实上让今日这场战斗以宋军的成功防御为定论落下帷幕。 不过,让宋军今日能够体面结束战斗的,却绝不止是韩世忠和他的风帆舰队的功劳。 “官家来了!” “官家来看张七哥了!” “乔统领和杨大郎也在!” “张七郎好大面子!” 傍晚时分,八公山山下西面通道的当道营寨中,也就是西面水寨的后方位置,随着一阵喧闹,专门戴上硬翅幞头,换了一条金腰带的赵玖赵官家神色严肃的出现在了一处人员密集的军帐之外。 很显然,他是来探望今日一战大功臣张永珍的……张永珍今日几乎以一船之力强行翻盘,功劳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在整个军队一触即溃、无人敢战的时候,他的反击尤显珍贵;除此之外,这位赵玖‘直属’准备将被抬回来后,众人才发现,他身上足足中了十九箭,血都快流干了,俨然性命难存! 这种时候,已经在淮南大营取得绝对自主权的赵玖,没有任何理由不来探视一番,以收买人心、树立榜样。 进得帐来,满帐血水与河水混杂的腥气便迎面扑来,除此之外还有众人拥挤带来的汗臭、燃料的焦味、中草药怪异的味道混杂一团,着实让人窒息。 平心而论,出井小半年,赵玖从一开始见到杀人流血而震动,到后来亲自动手杀人,再到抱着刘光世首级渡河,早就该对某些场面适应了。可是,等这位赵官家来到张永珍的榻前,只见对方衣袍解开,身上血窟窿与金疮药杂乱捏合,与几乎惨白的皮肤相互映照,竟是再度当众失态,以至于扭头避开……却不知道是被惊吓到了,还是觉得不忍入目。 而调整了片刻,赵玖还是看向了张永珍,却是只盯着对方的面孔,努力避开对方的身体。 “官家……果然来了,俺就知……知道官家会来……”张永珍努力开口,强行来笑,却上气不接下气,这正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姿态。“俺也猜到……猜到……官家肯定会……会被俺样子……骇到。” “张卿有什么话要交代吗?”赵玖勉力应声。 张永珍没有再浪费宝贵的精力,而是转了转眼珠,瞄向了周围围观之人。 赵玖会意,即刻回头,而不用这位官家开口,旁边的杨沂中便心知肚明,却是即刻下令:“全都出去,张七郎有话要跟官家私下说!” 帐内众人虽然好,却无人敢怠慢,在统领乔仲福的带领下,一众围观军汉、医士、民夫纷纷出帐躲避。 而片刻之后,张永珍依旧不言,却是又将目光停在了杨沂中身上。 这一次,不待赵玖回头,杨沂中便知趣避让,一时间,帐内只剩赵玖与张永珍区区二人。 “俺,俺今日……为官家长了脸,要……俺这个死人……得要个大官做,能……能封妻荫子的那种……”有些意外,但却不足以让赵玖感到惊讶的是,张永珍临死之时,却并无什么古之英雄志气,而是开口讨要身后待遇。 “这是自然。”赵玖本能握住对方一只冷冰冰的手,几乎是毫不犹豫便开口应道。“张卿去后,肯定有追封,若将来寻到你留在延安府的家人,长辈和妻子封诰命、给官职,儿子也一定给个大大荫官……非只如此,将来真有一日太平了,朕封你张永珍做个淮河的河神,给你起个庙,受天下人的香火。” 闻得此言,张永珍苍白的面上泛了泛红,手上也微微有了点力气,却又勉力来笑:“俺这种人,如何……如何能做神仙?” 赵玖刚要再说,那边张永珍却没有停口:“神仙倒、倒罢了,官家随意……官、官家。” “你说。” “俺今日……今日船上兄弟……” “你放心,一船九个人,将来跟你一起成神仙,有家眷的,将来寻到,也一定有说法!可还有交代?” “有、有!俺老婆……要是,要是改嫁了……俺心眼小……官家须……” “我知道,”赵玖微微动容,勉力做答。“须不给她诰命!” 张永珍微微气缓,却又努力再言:“还是、还是给她吧……她也难……而若是、若是延安府找不到他们,他、他们指不定……是回,是回陇西老家了。” “我都记下了!”赵玖听到这话,反而鼻中微酸,却又勉强止住,继续维持严肃神态。“你妻子无论改嫁都给诰命,延安府若寻不到你家人,可去你老家再去找……你放心,我都应下你,只要能打回去,一定替你找到你家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仅是你,你今日一船兄弟,我都会尽全力给你们一个结果!” 张永珍这才彻底释然,面上微微展露笑意。 “可还有交代?”赵玖继续追问。 “官、官家。”张永珍再度开口,却是气喘更短更促起来,胸部也开始有明显杂音。“你、你对俺和俺们……如此、如此痛快,有句话若、若不说,怕、怕是……对不住你……你、你趴过来……莫、莫让外头人听……” 赵玖赶紧附耳过去。 而张永珍也是忽然迸尽全身力气,一面死死握住赵玖的手,一面拼尽全力在这位赵官家耳畔言道: “俺知道官家是收买人心,俺一开始就、就知道!俺今天在河上发了疯,根本不是为了官家你,不是啥忠心,也不是为了啥赏赐恩典……俺、俺就是想回家,想回家……想、想疯了!对,对不住……” 奋力说完此言,这张永珍只是往后一躺,又喘了两口气,第三口气没喘上来,便当场死于榻上。 而赵玖闻得此言,先怔了片刻,又眼见着对方死在自己身前,却是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一股什么东西砸开了他的心肺一般,却是攥着对方那只手,一时泪水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继而又觉得气息难平,便干脆放开一切,如洪水冲开闸门一般放肆大哭起来! 且说,帐外不知道多少前来围观的西军军官、军士,以及闻讯赶来的行在文武重臣要员,初听到哭声本欲入内劝解,而距离最近的杨沂中甚至已经伸手去掀帐帘,但骤然听到后面如此放肆哭泣之声,却几乎是齐齐一定,一时竟无人敢轻易向前。 ps:感谢大娘也捧捧我的打赏【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二章 生死(下) 却说,赵玖放肆一哭,帐外不知道多少人,底层士卒自然是混混沌沌,觉得官家和张七郎君臣相知,简直如戏文里那般,一个军混子搏了一命,换来官家为他哭丧,也算值了;而那些高阶文武,肃然之余却不免在心中暗叹官家善于收买人心,哭成这样,简直比上次在南京商丘登基时还要真切真真是好手段 唯独一个杨沂中,心中稍有一些怪异猜度,心情复杂,却是不与他人相同。 不管如何了,赵玖哭了足足一刻钟,待到日头彻底西沉方才出帐,众人这才赶紧围拢过来。 而赵玖虽然做过整理,但面上却犹有泪痕,他立在帐外本欲张口亲言,却居然一时难言,便只能让挥手让杨沂中将此行前议论好的东西宣布出来,却无外乎是一些追赠、许诺、赏赐、厚葬,还有将来封河神之类的话。 然而,以张永珍一个准备将的身份,再加上宋代重文轻武的制度,什么追赠也不可能高到哪里去武官阶官五十三阶级,第一位的太尉是没法追赠的,但往下的横班使,也就是张永珍被追赠的协忠大夫所在,虽然活得时候是个要员,乃是转任边州的要害通道,但作为追赠而言也不过就是个正五品。其余同船之人,也多类似,看似提的阶级极高,但也不过就是从七品、正八品的追赠。 至于说本来最该要紧的封妻荫子以及赏赐,此时他妻子又不在身旁,也不过是一句空话和许诺;便是同船之人,也只在军中找到了其中一个人的兄弟,被提拔为了御前班直,并额外赏赐了钱财,算是有个交代。 最后说来说去,反倒是葬礼和立庙封神的事情,算是落到了实处。 就这样,折腾了一晚上,既然说到封神,又让小林学士来写祭文,这林景默便自然要趁机问一问大家都想知道的那张七郎的遗言。 而赵玖面色不变,却也是从容相对“张七郎只说了两件事,一件是不能归乡见延安父老;一件是不能破贼以血前耻临终之前,更是连呼归乡而气绝” 小林学士怔了一怔,本欲多问,但见到赵官家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想到之前闻讯赶来后听到的哭声,却愣是把话憋住了,然后便以玉堂学士的身份,在这张七郎灵前写起了祭文。 祭文既成,赵玖又亲自下场,将今日这一船唯一主动反扑然后战死的士卒连张永珍祭祀一番,眼看着几人一起被匆匆埋葬在八公山下,复又叮嘱了乔仲福、张景二人一番,这才黯然折返,摸黑上山去了。 而上得山来,赵玖却也并没有去休息的意思,而是先过小寨而不入,回到自己御帐内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将今日许诺的事情一一记下,这才重新离开,往山顶小寨那里汇合吕好问,并接见了一群人一群逃难之人。 且说,韩世忠自东面鼓风而来,虽然吓退了金兀术,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先放弃了上岸,反而先去布置船队防守、巡逻、安顿这些暂且都不提只说这位韩统制之前在楚州、泗州一带备战,却是在淮河上理所当然的遇到了许多京东两路的逃散之人。 其中,寻常士民自让他们过去不提,其中勇壮者拾捡起来充军,乃至于寻无家女子嫁给军士为妻也不提可是有一拨人,便是韩世忠也要多加礼遇的,并且干脆以军船运输,并在第一时间给送到了岸上。 “哪个是青州知州刘洪道”赵玖进入小寨中军大堂,坐下身来,不等这些人行礼问安,便先喊了一个人名。 “臣便是刘洪道。”灯火下,一人赶紧起身俯首行礼。“臣请为陛下贺,靖康以来,我军屡战屡败,一胜难求,不意今日有此胜” “朕以为刘卿会先埋怨朕重武人而轻文华,宁可去为一粗军汉哭丧也不来见你们呢”赵玖俨然是还没从之前的事情里走出来,但不知为何,语气倒还称得上是平静。 但不管语气如何,这话说出来后,包括吕好问在内,这堂中一群大臣都不免忐忑。 首当其冲的刘洪道更是赶紧俯首“臣丧土败师之人,又不能死节,本当遮面请辞,远归乡林,蒙官家不弃,召来行在,如何敢再存怨望” “知道便好。”赵玖依旧平静。“这便是朕为什么把那张永珍的身后事,放在召见你们这些要员前面的缘故了,也是朕第一个唤你的缘故今时不比以往,往日种种规矩,早就随二圣一起北狩了,朕发的那些文书看到没” “禀官家,看到了”刘洪道愈发小心。 “事到如今,金人犹自追击不止,灭宋之心昭然若揭,而宋金之间也殊无转圜余地,所以从今往后,万事皆以抗金为论。”赵玖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吕好问,继续平静说道。“今日淮上交战,只有张永珍一人挺身而出,只有那一船人是北向而死,而且也几乎动摇占据,所以他们便是抗金大业中一等一的有用之人,所以朕先去看他们而你刘洪道,是这群逃人中唯一敢与金人作战之人,所以朕来此处,先唤你来搭话懂了吗” “懂了”刘洪道顿了一下,方才小声应道。 “许参政前日自南面来札子,说是广南一带得到的讯息完晚,很多人还以为靖康事未了,捐家勤王,引军走到江南西路一带才知道国家已经亡了,再加上彼时正是奸贼黄潜善为政,居然视他们为贼,便失了进退。”赵玖继续缓缓言道。“朕留你之前一切官身,然后给你个江南西路置制使的差遣,去彼处收纳部队,先平定江西当地些许治安,再引军来淮上支援行在你能做吗” “此事容易”刘洪道如释重负。 “那就好。”赵玖也是如释重负,继而忽然一声叹气。“其实,自古艰难唯一死,二圣不能死节,凭什么让你们死节” 满堂逃亡重臣,外加一个吕好问,纷纷失色。 但赵玖依旧不为所动,而是继续感慨道“便是朕也从南京商丘一路弃地逃到淮上,又怎么能以类似罪名治你们的罪呢” 众臣这才微微释然。 而赵玖的声音不停,反而越来越大“可是,国家沦丧之时,偏偏文臣中犹然有李若水、张叔夜等人敢去死节,武将中犹然有张永珍这种人敢独自向北而战所以讲,事情可以容忍,但不能一直容忍,而且对错总该心知肚明吧你我君臣,也总该知道何为羞耻吧这便是朕不愿退的缘故了也是要提醒你们,过了淮河,谁再敢退,虽文臣犹然可杀”【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三章 扰攘(上) 相对于山下营寨中盘桓的长久,赵玖根本就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来接见京东两路的逃亡大员们当然了,还顺便吟了一首诗,只是诗歌创作背景被他弄错了而已。 而出了山顶小寨,赵玖直接返回御帐,却也没有即刻休息。或者说,这个夜晚注定很多人都是无法休息的。 “官家这是在等韩世忠” 且说,经过一系列的事件,吕好问吕相公俨然已经放弃了试图对官家施加影响了,但这却不耽误他在安抚完那些京东大员们之后,回到就在小寨旁的木舍内,与自己几名相知故交小酌一杯,一则庆祝今日小胜,二则为诸位京东要员压惊,三则也聊一聊人生,所谓私下感慨一番现状。 “必然如此。” 坐在吕好问左手第一位的,乃是年轻的御史中丞张浚,此人虽然官位显要,刚刚却还是以后进之身主动起身,为在座的几位科场前辈亲自斟了酒的,此时刚刚坐下,却又当仁不让,随口而答。“刚刚问了下胡明仲胡寅,说是官家留了口讯,乃是要御帐小厨那里准备妥当,等韩世忠一上岸,便先带他去吃一顿热饭,然后再去帐中召见。” “这份恩遇真是罕见。”吕好问一声叹气。 当然罕见 坐在角落里的小林学士心中暗叫,但人家张德远更多是在诸位新来同僚之前炫耀他在官家身前的地位,否则如何连御帐那边的事情都能一清二楚而吕相公你这满口无力之言,岂不是要将今日刚来的诸位同僚推给张德远 堂堂相公的威风何在 “看来官家是说到做到,真要改一改文重武轻的规矩了”顿了一顿后,吕好问到底还是摇头表达了一丝不满。“只是可惜了赵德甫赵明诚,经此一事,他怕是要成天下人尽知的笑柄了,偏偏连驳斥都不敢驳,刚刚叫他来,他反而遮面而走,也不知道回到舍内,见到易安居士又该怎么说” 闻得此言,在座的七八个人一起摇头感慨。 坐在小桌边角位置的小林学士也是摇头感慨且说,随着一大堆京东两路的要员、家眷来到八公山,其他各处倒也罢了,唯独这山顶小寨处却已经不再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刚刚小寨中发生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个小寨,便是刚刚上山的小林学士居然也都知道。而身为文官,面对着这个话题,似乎也只能同仇敌忾了。 不过 “吕相。” 就在众人一起摇头感慨时过境迁之时,座中一人忽然又正色开口,却正是前青州知州,明日一早便要出发的现江西制置使刘洪道。“赵德甫的事情固然可惜,但韩世忠那里却殊无不妥。须知,泼韩五这厮平日再混,此时也是官家乃至行在真正的倚仗,官家呼他腰胆,却是名实相副。不说别的,今日若无他,你我如何能在此安心小酌所以官家今晚举止,虽略有小苛,但大略上而言,无论是韩世忠还是张永珍处,洪道却都以为并无不妥。” 吕好问无奈,只能举杯小啜一口,也是勉强点头“正是此意,虽说官家屡屡有意气之举,意气之言,可一句国家沦丧、战乱未休,再来一句抗金为重,总是能堵住天下人嘴的。” 堵住刘洪道嘴的可不是什么抗金为重 心下醒悟过来的小林学士不由心中暗道,堵住这刘洪道嘴的,分明是那个江南西路制置使,这个差遣放在这个战乱时节,明明便是升官了,比他这个玉堂学士似乎都要贵重一点所以,官家之前在小寨大堂中的言语,便是再离经叛道,他刘洪道也会为之辩解的,不然他的制置使怎么说 实际上,非止是刘洪道小林学士举一反三,继续想了下去随着今日韩世忠到来,横河隔断金兀术,没了迫在眉睫的军事威胁,此战胜算又变大,那不知道多少人都会扔掉之前的犹疑,一心一意维护官家的,比如说今日隐隐有代替吕相公成为此地文官魁首的张浚张德远 “若以此来论,吕相也确实不必多忧。” 果然,就在小林学士还在脑补之中,御史中丞张浚便也赶紧轻笑来劝。“请吕相想一想,现在是战时,所以需要暂时扔下祖宗家法,将来等天下安定了,这制度还是会回来的吧而且当此之时,文士难道就真无用武之地吗依在下浅陋愚见,如吕相此番经历,将来真有收复两河之日,昭昭史书之上,吕相说不得要比肩武侯,比往日的那些太平相公多占几段文字的。” 吕好问愈发摇头不止“便是能做武侯,那也是李相公和你们,之前便说了,你们都年轻,都还能做事,我却已经老朽,等这一战了断,国家能转危为安,那我一定会立刻请辞。” 听到这话,众人连连出言劝阻,而心中却又齐齐冷笑。 实际上,此时不止一个小林学士,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一种可能须知,虽然这位官家还年轻,但已经颇露峥嵘,那么这种官家,是喜欢李纲李相公那种相公呢,还是喜欢你吕好问吕相公这种相公呢 要知道,你吕相公资历高、家门高、学问也天下知名,关键是脾气也好,虽然满肚子不合时宜,却最多是喝醉酒后扯着官家的袖子随便说几句胡话,平日里一句过分言语都不敢当面说的,大宋朝百余年,哪里去找如此听话的相公来 哦,也不是没有,神宗朝的至宝丹王珪王相公嘛,三旨相公之名,流传至今 不过说到神宗朝,小林学士忽然又想起之前的一桩传闻来,说是之前在顺昌府今阜阳时曾有人进言,说国家丧乱都是因为王安石变法,结果难得引起官家震怒,以至于亲自下场,将此人好生批判了一番,可见官家跟神宗皇帝一样,也是很喜欢折腾的。 总而言之,将来你吕相公的前途,说不得是大大的好呢不然大家为什么都来烧你这个废物的灶连张浚都不敢轻易脱离了你自立旗帜 就这样,众人扰攘了一番,而随着门外喧嚷起来,说是韩统制上山来了,酒宴到底是从朝堂上的这些小节,又转到了战局之上而众人此时几杯酒下肚,却又纷纷释然,然后不得不承认,泼韩五韩统制此番还真是救了大家的性命 当然了,也免不了趁机泛酸,继续埋怨几句,嫌弃官家刻意隐瞒军情,说什么若早知官家有此准备,何至于之前如此忧心忡忡云云【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四章 扰攘(下) 话说,韩世忠上的山来,引来军中一片扰攘,而暂且不提赵官家那边如何跟韩世忠说话,只是吕好问这里,毕竟聚集了许多要员,又多是聪明人,此时这些人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闲谈起此战,却居然把赵玖和韩世忠的谋划从头到尾猜了个差不多 首先,官家对韩世忠的看重是毋庸置疑的,这点行在官员人尽皆知,逃亡官员之前不知道,可等到了泗州、楚州,看到了韩统制身上的玉带,也肯定知道了。 那么问题来了,以赵官家对韩世忠的看重,这场几乎赌上他这个官家性命的战役虽然早就有破罐子破摔的嫌疑,但真正操作起来时,又怎么可能把他钦点的腰胆韩世忠当做偏师扔到一边呢 所以韩世忠必须是主力,不是主力也得扶上主力那么今日韩世忠来援应该本就在计划之中。 实际上,细细想来,韩世忠的言语、判断,似乎也是赵官家一直以来做选择的真正依据譬如说,当日刘光世之死,似乎多少也跟韩统制的军情文书有着直接关系那日呼延通送来的正是韩世忠探明的军情,军报明确说到金军只有两三万不足的样子,而正是以这个军报为根据,和下蔡内渡火起二事,赵官家才不顾一切,亲自挥刀宰了刘光世。 至于说韩世忠带来的这批巨舰,也不是什么意外之喜,恰恰相反,这些人比谁都清楚这支舰队的来历,因为这支风帆海船舰队,根本就是京东两路沿海军州凑出来的 原来,早在韩世忠从河北转到京东两路平叛不久,也就是官家刚刚登基后,那时候还没明道宫落井这事呢,韩世忠便因为一个奏疏接到了当时中枢发布的一个命令当时京东东路沿海的知州们都担忧金人会浮海来攻,便上疏南京商丘行在,请求防护,于是韩世忠便得了这个任务,乃是让他一边平叛一边就近收集京东两路沿河各军州的海船 而后来行在南下,韩世忠也一路南下平叛,这些海船却是按照这年头的潜规则,被他当做私产一般一路不依不舍的给带到了山东半岛的南部具体按照这些人的互相印证,赵官家在顺昌府跟韩世忠商议这一场战役的时候,这支船队正在这年头的淮口涟水军那儿停着呢 换言之,这支舰队本来就是要给韩世忠大用的,只是之前黄潜善当政,官家尚未落井,这支舰队的用途未免可疑,而后来官家决心抗战,这支舰队方才入淮。 所以,事情的逻辑恐怕是跟表面反过来的,可能正是因为有了这支舰队,韩世忠才大胆向官家进言,发动了这场战役 你还别说,这些官员虽然是马后炮,却基本上将事情猜对了个七七八八事情基本上就是这样的。 而之所以是七七八八,乃是说这些官员们到底还是不可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信息给了赵官家搏命勇气的,也完全误解了韩世忠和赵玖在计划这场战役时主次地位。 实际上,早在颍水河堤上问那句话之前,赵玖便从韩世忠处知道了舰队的事情,而且身为穿越者的他,几乎是立即用自己的信息优势,本能联想到了那场跟韩世忠绑定在一起的著名战役没错,就是那场上过历史书,上过无数小说的,著名的黄天荡之战 身为穿越者,赵官家当即醒悟为什么后来韩世忠莫名其妙便在那种局势下变戏法一般拉出来这么一支带风帆的水军,并打了这么一场经典战役 原因很简单,人家韩五将军一开始有风帆海船,而且很早就有指挥风帆船队的经验了他可能是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指挥大规模风帆海船舰队的将领,并且还真在一个关键的历史节点上起到了关键作用。 当然了,黄天荡一战韩世忠手上的海船肯定不只是山东半岛,也就是所谓京东两路的规模,必然有海船资源更丰富的长江口诸军州的合力。 然而,金军彼时不是近十万之众的东路军主力吗金兀术不是已经成为正式的元帅了吗那么如果韩世忠可以在那时候用一支大海船舰队在长江上拦住金兀术十万主力的归路,那他为什么不可以用一支规模小一些的风帆舰队在淮河上拦住金兀术三万部队的进路呢 再说了,金兀术此时刚刚上位,初次带领大军,军事经验远逊黄天荡之时,而四十岁的韩世忠却正是一个顶尖名将的黄金年纪 总而言之,抛开后来以刘光世事件为首引发的种种意外,和战争时期理所当然的计划偏移,这才是这一战的根本思路所在,根本就是赵玖主动提出的,而韩世忠给了肯定答复而已。而这支水军部队也才正是赵玖费劲一切心力稳住这里局势,也是他有胆气在那里乱发檄文,什么举国抗战、一步不退、宁死不和的真正底气。 且说,去年十一月初五日,赵玖和韩世忠在顺昌府城外的颍水河堤上定下的计划,当日韩世忠便即刻动身率步兵沿淮水东行,并派快马召集舰队速速入淮; 十一月下旬不到双方就在楚州、泗州交界处的洪泽镇此时尚无洪泽湖汇合、整编,并以赵玖偷偷给出的金牌召集楚州、泗州、涟水军民壮、水手、物资; 等到腊月十五,赵玖这边预备妥当,韩世忠也早已准备万全,却是主动缓慢往上游靠拢,进入泗州; 再到刘光世风波中,韩世忠主动探清军情,然后便再不犹豫,风帆军舰鼓帆而行,再度逼近上游,却根本就是在隔壁濠州涂山之后过的年; 而年节以后,随着张俊草船借箭成功,而金兀术犹然不去攻城,判定了金军要渡河后,赵玖却是再不犹豫,即刻呼唤韩世忠来此 甚至按照约定,韩世忠本该早一些赶到的 “我等昨日夜间在东面四十里处的厥涧前遇到了金军。”带着三分醉意的刘洪道坦诚应道。“此事一上岸官家应该便早知道了不然今日中午便能抵达,说不得金人连浮桥都不敢架的。” “那什么厥涧处的金军有多少从何处来”同样带了几分醉意的吕好问当即心中一惊。“可曾挡住了” “不过一千左右,应该是分出去的偏师,如何挡不住”刘洪道随口而言。“而且非止是挡住,说来也是泼韩五的造化我等在后方停帆暂候,并不知晓实情,只是听说那支金军夜间刚一渡河,便被韩世忠的舰队迎风隔断,当时日头刚冒出来,整个河面一片金黄,那金军瞬间失了许多船,最后不得不弃了船只上了河中心的小洲,如今正被泼韩五留的几艘船困在那里等死呢我路过时专门看了,其中怕足足有四五百女真兵,河北面留下的上千匹马也被泼韩五顺手夺了,这可真是实打实的泼天功劳” “如此说来确实是造化” “说不得明日一早韩统制就要变回韩太尉了。” 众人不免感慨。 “依我看,这倒未必是造化。”众人中唯独小林学士喝的上头,直接脱口而出。“怕是他韩统制探知军情,故意为之,所以打的一场好仗,只是如此贪功,难道不怕今日八公山这边败了,误了天大事情” “不至于的。”张浚稍作思索,便也随口而应。“贪功必然是有的,但不至于误事。须知风帆大舰不用人力,鼓风而行,昼夜不停,远比陆路快许多,而那什么厥涧镇距此不过四十里,今日东南风又正好,怕是大半日便能到而韩世忠下午才至,俨然是知道金军今日搭桥渡河,刻意压了速度,准备下午抵达在河上好生施为一番的,只是他也没想到,会出来一个张永珍如此振作局势,反而让金军早早失了进取机会,直接撤回了。” 众人仔细一想,也都恍然,继而释然。 然而,就在众人议论到此,准备再饮一轮便要散去之时,忽然间,木舍外又是一阵扰攘,出门一看,却是说赵官家忽然亲自下令全军整肃,准备迎敌非只如此,正当这些人准备去御帐处询问根由时,却又见杨沂中亲自披甲,于灯火通明之下,引数百披甲班直径直从众人身侧飞奔而去,仓皇出寨往西去了。 这下子,吕好问以下,几乎所有人都面色苍白难持 “我且问四太子两件事”同一时刻的金军大营内,仅有三人的最高军事会议上,阿里正黑着脸相对金兀术。“第一个,赵州泼韩五的名声你也知道,更知道他自在下游布防,那为何今日韩世忠引如此大舰来此,咱们之前派出去下游的一整个猛安,竟无一骑来此汇报军情” 金兀术黑着脸一言不发,讹鲁补刚要说话,却被阿里挥手止住“第二个,四太子你今日所言不止于此的算计又在哪里” 金兀术闻得此言,终于抬头勉力相对“正如阿里将军猜的那般,两支猛安在两边都寻得渡船东面的应该原本是留给刘光世部渡河用的;西面的,却是从一个叫丁进的宋军将官在淝口战败后遗弃的,都不多,都是几十艘小船,去掉坐骑,勉强能渡千人。故此,俺得到汇报后,就没让他们过来汇合,而是直接今日一早从左右两边渡河,然后左右一起奔袭八公山,届时俺们若能一直鏖战至此,不管水上损失多少,三面夹击到来,宋军必然大败的” “现在呢”阿里冷冷追问。 “东面的必然是被这种巨舰给灭了。”金兀术也觉得气息不稳起来。“西面术列那个猛安,俺却还不知道消息或许是看不到交战撤了回去,又或许还在路上也说不定,也可能是路上随便夺了宋人一座城池等俺消息阿里将军也晓得,就宋国人那种兵马,千人夜袭,十之八九是能夺城的甚至直接袭营,破了宋国淮南大营也说不定” 阿里问的清楚,也懒得多言,干脆抹灰而走。 “阿里将军哪里去”讹鲁补赶紧出言相询。“军议尚未出结果。” “还说什么结果”阿里头也不回,遥遥愤愤而答。“不管如何,术列那一千儿郎都已经成了孤军,明日后日,宋军知道了、有了防备,便无作为而今日无论是想提醒术列,还是要助术列,此时都须造出动静来速速唤起全军,夜间佯攻下蔡见到如此,术列必然下定决心,直接夜袭宋军淮南大营” 金兀术与讹鲁补一起恍然,却是忙不迭起身跟了出去,而等到三人一起出得军帐,尚未调集兵马,便隔河遥遥闻得宋军淮南八公山大营开始喧嚷无度起来,西面水寨处更是一时火起 见此形状,金兀术转忧为喜,却是再度振奋起来“术列真真是个好汉子,给俺们女真人长脸”【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五章 作保(4k2合一) “诸位好兴致” 八公山北峦御帐前的木棚下,枢相汪伯彦、御营都统制王渊以及几名中书舍人的环绕中,正在召见两名官员的赵玖尚未回头便闻得身后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以及那根本躲不开的酒气,也是一时摇头而笑。 “臣等失态,让陛下见笑了了。” 吕好问等人本来被满山满河的动静给吓得不轻,此时见到赵官家没有亲自上阵,且姿态如此从容,也是瞬间浑身一软,便在身后张浚等人的搀扶下,勉力请罪。 “这有什么”赵玖这才回过头来,依旧不以为然。“提心吊胆了多少日,今日援军至此,到底是隔绝了北岸金人压迫,兼有小胜,再加上你们这些旧日同僚相聚,小酌一杯本是自然的道理。” 吕好问等人到底喝了酒,晕晕乎乎中也不知道官家这是心情不好故意阴阳怪气,还是心情平和真的大度,所以只能再度集体请罪,然后便准备推吕相公和张中丞出来问一问军情。 不过,不等这些人开口,赵玖却是从容闪开身位,指着身后二人开口言道“马御史巡视荆湖回来,正有要紧的事情奏上,张龙图也刚刚回来,朕也要听听他的言语,你们来的正好,一起听一听便是” 吕好问等人糊里糊涂,但借着火光瞅了下那两名立在官家身后、且都留着长胡子的年长官员一眼后,却几乎所有人都瞬间起了一身白毛汗原来,那什么马御史竟是很早之前便去巡视荆湖的殿中侍御史马伸;而什么张龙图也不是别人,却是之前的河北西路招抚使,之前跟着李纲一起起伏不定的的张所 且说这一位马御史,首先,是原本行在诸御史中资历最高的一位;其次,是吕好问道学上的前辈程颐嫡传弟子,在官方禁程学时弃官拜师;再次,他还很得李纲李相公的看重,同时与原御史中丞、现在的副相许大参许景衡,外加一个枢密使、东京留守宗泽关系紧密;最后,仅看此人的人际关系便能猜得到此人早在张浚跳出来之前,便已经是铁杆的主战派了 实际上,若非如此,这马御史也不会被之前的行在打发到荆湖去。 至于张所,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是李纲左右手一般的人物,也就是没有宗泽副元帅的超硬资历,但却足以出将入相了,也是之前被贬斥,走到荆湖一带才被召回的,此时将将回来,却是恰好赶到八公山。 总而言之,虽然此二人因为荆湖之行和贬斥之行一直跟行在没牵扯,多少破事也都没撞上,但是人家身份地位资历名声摆在那里,却也是不容置疑的。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马伸这个人能够随时代替张浚,张所这个人也随时能让只剩一丝体面的吕相公连体面都没有,那敢问吕好问、张浚等人又如何不惧呢 回到眼前,张所倒也罢了,还朝吕好问拱手问好,马伸却是略带厌恶的瞥了这群醉鬼一眼,才继续严肃汇报 “官家,臣来之前,襄阳、南阳一带的叛乱已经平定,至于贼首李孝忠并非是昔日靖康中弹劾李相公不知用兵而遭通缉的李孝忠,后者为避通缉已经改名李彦仙,并再度投军河东,现在更是正在陕州一带抗金,且卓有成效,只是不知道行在这里是否通了消息” “东京留守宗泽早在去年十月便有奏疏送到,朕也早已经赦免了他,而且前几日也有了旨意,凡抗金用心者,皆可就地招抚安置,想来宗留守那里必然有安排。”山下山下扰攘声越来越大,而赵玖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继续立在那里与马伸交谈。 而吕好问等人听得山上山下动静,再加上酒劲上涌,却只觉得宛如在梦中,偏偏不敢轻易出声。 “是。”马伸也顿了一下,方才继续与赵官家奏对。“故此,襄阳、南阳处的那个李孝忠不过是昔日靖康中的溃兵罢了,因为知道李孝忠的名声,却不知道李孝忠被通缉后改了名,只以为人家死了,这便冒名顶替,兄弟二人,一个唤做李孝忠一个唤做李孝义,借着他人名号引一支溃军作乱荆湖” 言至此处,马伸却是不由肃容起来“官家,臣弹劾襄阳守臣、湖北转运廉访使黄叔敖不战而走,弃名城于乱军,以至于兵乱连结数月” “罢免了吧”赵玖点头应许。“你继续说这个李孝忠的乱军处置了吗襄阳收复了吗” “乱军自然处置了。”马伸正色答道。“区区乱军,素无制度,数战之后便无力气,轻易为御营同都统制范琼所驱,如今逃往荆南去了不过,臣以为襄阳却未必称得上收复” “是范琼吗”赵玖早就不是刚来时那般无知了,也是一声轻叹。“因为朕杀了刘光世” “不只是刘光世” 马伸赶紧再对,却不料话刚说到一半,八公山西面通道尽头水寨处便忽然火起,然后就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喧嚷声须知道,赵官家的御帐立就在临淮北峦,虽然没有直接通道连通水寨,但直线距离却极近,所以一时火起,便将半个山峦映照的通红,再加上近在咫尺的喧哗声,莫说之前晕乎乎的吕好问等人,便是马伸和张所也不由一时怔住。 “无妨,马卿继续。”赵玖也回头瞥了一眼,却是继续催促。“范琼必然会反吗” “未必会明着反,但十之八九会拥兵自重,不听调遣。”马伸回过神来,看着赵官家也多少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却是不由加大了音量。“不仅是官家杀了刘光世,更重要的是官家刚刚下了诸多旨意,明定抗金大义范琼昔日在东京受金人指派,胁迫二圣出城,击杀抗金义民,拥立张邦昌,种种罪过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等得到消息,焉能不惧” “这么说,朕还是太急了吗”赵玖微微叹气,却是干脆回身在自己那把破椅子上坐了下来。“诸卿也都坐下吧” 众人茫茫然谢过恩典,而马伸也继续在座中奏对“官家,臣以为之前官家所发诸多旨意,虽有小可议论之处,但终究是使大义分明之事,而当此人心动乱之时,如此举止,瑕不掩瑜范琼若真反,也是自取祸乱之事” 赵玖点头不止“谁是敌谁是我,总要分明的那些旨意刚发出去后,朕还一时忐忑,但今日后,朕却再不后悔” 马伸赶紧称是。 就这样,马伸与张所各自又汇报了一些荆湖一带的讯息,但多在赵玖预料之中,无外乎就是一个天下大乱,兵匪各起的局势唯一一个让赵玖又起兴趣的信息,却是张所提到了洞庭湖天大圣钟相的事情。 按照张所的说法,此时钟相尚未正式举兵,甚至还在靖康中派出了一支两百人的勤王部队,但实际上,钟相早在很久之前就在洞庭湖组织了乡社、建立了军队,并实际控制了洞庭湖。 等到此时,钟相更是肆无忌惮,开始同时散播一些均贫富的口号,以及他该做楚王之类的流言用张所的话说,此人野心已发,洞庭湖周边各县已经事实失控,不大可能再用招抚的手段来收拢了,将来荆湖还有的乱 大略说完各地的千疮百孔,赵玖刚要做些应对,忽然间,淮河对岸却是也起了惊天动地的动静金军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乘夜全军启动,分东北两面齐攻下蔡 放眼望去,河南河北,到处都是火光,将淮河、八公山、下蔡城、金军军营映照的如白日一般;放耳去听,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也全都是喊杀声、兵甲声此番气势,远比白日那一战壮观的多 经此一闹,山上御帐之前,再无几人能按捺的住,便是张所、马伸也停止了汇报,而早已经吓到酒醒的吕好问、张浚等人更是再难忍受,便纷纷起身观察形势但这些人观察了半日,也没看出个详细来,只能回头去问人。 说来有趣,一马当先的张浚张德远转过身来,却居然没敢去问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赵官家,反而指着同样慌乱迷茫的御营都统制王渊质问起来 “王都统,你是御营都统制,眼下到底是什么局面,速速讲来” 王渊无语至极,却只能摊手。 而吕好问瞬间醒悟,也赶紧对着枢相汪伯彦发问“汪相公,你是行在唯一一位东府相公,眼下到底出了何事” 汪伯彦倒是保持了一个大宋重臣的体面,只是微微摇头,便也继续四处观望天知道下一刻他是不是就被张所给替了,而眼下情形配合着官家的姿态,俨然另有蹊跷,他哪里有什么心情给吕好问当跳板 “官家”吕好问终于无奈问到了正经该问之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面水寨为何起火之前为何说有金兵来犯河对岸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忽然起了战事” “吕相公稍安勿躁。”赵玖终于缓缓开口言道。“按照韩良臣所言,两岸皆是在钓鱼罢了,眼下情形也并不出之前所料,且都稍待便是” “官家莫要开玩笑”就眼下这局面,便是吕好问再不愿惹事,也终究是被急到了。“乱成这样,如何能稍待以我军之畏战,若一个不好弄巧成拙,炸了营又如何” 赵玖闻言也是连连摇头“若是统领以上诸将都知道分晓,还能炸营,那等那支金军真来攻打,又怎么能不炸营” “果真有金军”吕好问愕然一时。 “应该有。”端坐在位中的赵玖摸了摸自己的金腰带,然后神色从容,坦诚以对。“金人兵法皆自狩猎而来,向来习惯军分左右两翼,东面既然有偷渡兵马,西面未必没有。故此,之前韩良臣尚未上岸时便发来军情,说起此事,让朕小心提防;刚刚上岸后朕再问起此事,他便提出乘夜诱敌之策,朕也允了他的诱敌之策而从对岸动静来看,韩良臣的猜测应该是对的,金军应该确实派了一支部队” “此事殊为荒唐” 吕好问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但就在这时,之前一直保持镇定的殿中侍御史马伸却忽然开口。 “哪里荒唐”赵玖微微蹙眉相对。 “臣不是以为官家不可行此策。”马伸从座中起身昂然相对。“毕竟国家动荡,又在战时,官家既为天子,也为元帅,此时在前线军营,什么方略都可施展然而,官家却不该扔下东西二府相公,仅仅因为韩世忠一句话便直接行此策韩世忠一个武人,担不起这份责任” 赵玖哑然失笑。 “官家何故发笑”映天的火光之中,马伸神色严肃,颌下胡须抖动不停。 “朕是笑今日得到了一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人才。”赵玖继续轻笑道。“刚刚说起荆湖必然还会乱下去,又说原襄阳守臣、湖北转运廉访使黄叔敖无能正想着谁能替朕整顿安抚湖北呢,现在看来,马御史不畏强暴,又知情守制,可谓正当其职如何,马卿可愿再替朕走一遭湖北不求能制住范琼、钟相,但求能暂时安稳地方,不使彼处生大乱” 且说,马伸听到一半,便已经怔住这可是一路转运廉访使,至于说乱不乱,眼下何处不乱,李纲在扬州病刚好,就立即平定了杭州军乱呢,而且再乱也比抗金前线安稳吧 所以,此番安排,明明白白是超阶的提拔 而且,湖北也确实需要一个合格的转运廉访使去安稳局势,彼处正是做事的地方 一念至此,饶是马伸刚刚还如此强硬,此时也不禁低头谢恩“臣愿为陛下分忧,安抚湖北” “好”赵玖满意点头。 不过 “不过,”马伸谢过赵玖恩典,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便赶紧再说起之前的事情。“臣就任受旨之前,依然是殿中侍御史,无不可言,而臣以为,韩世忠” “臣御史中丞张浚愿为韩世忠作保”忽然间,一人带着酒气出列。“战事激烈,事发突然,故有急权,且此战臣以为必能成” 马伸登时无言,而赵玖也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忽然冒出来的张浚,远处喊杀声依旧激烈,御帐前的木棚下却陷入到了怪异的平静中。 “臣,臣也愿为韩世忠作保”忽然间,又一人仓促出列,打破了宁静,却赫然是玉堂学士林景默。【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六章 苦累 “小田以为如何” 时间已经是三更往后了,下蔡城头,半夜被惊醒的张俊张太尉带着赵鼎赵知州一起在城上看了半晌,却又忽然扭头看向身侧的女婿,并扬声相询。 “泰山大人。”全副甲胄的田师中即刻俯首相对。“小婿一直在城头,看的真切,金军虽然声势极大,来的也急,但却明显缺乏器材,半日轰响,只是外围抛射箭矢罢了,区区四五处护城河狭窄地方攀了城,还都是汉军来徒劳送死所以,小婿以为必然是佯攻无疑,所以刚刚下令,让各处望楼看清敌情,不要浪费箭矢。” “你做的对。”张俊连连颔首。“而且我也是这般想的。但夜间作战,须提防有女真精锐忽然混杂其中,或者突袭一直没碰的城西,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也要防着刘光世的旧部溃军逃习惯了,会一惊一乍断送了局面务必小心。” “泰山大人放心”田师中赶紧再答。“小婿一直在城上,不会出错的” “那便好”张俊继续张口而对。“你在城头上来回盯着,我与赵知州回城内府上敞开大门饮酒吃菜,以安人心,再让刘宝引一千最能战的老兄弟候着,随时准备支援” “泰山大人的安排极妥。”田师中依旧从容。 “你们翁婿二人莫要与我吃什么定心丸、百宝丹”赵鼎何等聪明人,早听得这二人一对一答如此干脆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却是不管不顾,直接在城上指着河南方向的火光追问不及。“城中的事情我一直亲眼所见,自然信得过你们,可是河南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二位可能有个妥帖言语” “好教赵知州知道,内渡修葺艰难,河南的事再如何咱们暂时也管不到”张俊见状也是无奈摇头,却干脆一边说一边直接折身走了。“不过反正有泼韩五这么大一支船队在河上呢,以他的本事,便是真有一两个猛安偷渡过去,又如何支援不到” 田师中再度俯首相对,赵鼎闻言也是泄气,却只能跺了跺脚,然后转身追上。 然而,不过是过了片刻功夫,张俊张太尉和赵鼎赵知州刚回到下蔡城中府内,尚未来得及摆出夜宴安顿人心呢,几乎是肉眼可见,淮南八公山方向却是又起了变化二人闻讯到底是不敢怠慢,便又一起匆匆登上东南水门外的城墙塔楼,然后遥遥相望、细细观察,却只见河对岸八公山西面通道的水寨处,成片的火光居然开始怪异的向更西面硖石山山谷中蔓延而去,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撤兵吧”就在同一时刻,距离张俊和赵鼎直线距离可能不过两三里的淮河堤岸上,金军大将、万夫长阿里骑在马上看了半晌后,却也忽然出言。“四太子与讹鲁补将军以为如何” “我也觉得撤兵算了。”另一位万夫长讹鲁补俨然也是醒悟了过来,却不由觉得头疼。 “啥意思”金兀术茫然之余也是来了气。“说要佯攻的是二位,说要撤兵的也是二位,却如何都不与俺这个主帅讲清楚” “没啥”阿里一声叹气。“怕是宋军也察觉到了应该有术列这么一支军在南岸,所以之前放火不是术列去攻,乃是宋军跟我们一个意图,故意自己燃火引诱他去攻打,而此时必然是术列又被暴露,被宋军发了狠堵在了北面山窝中” “想想也是。”旁边讹鲁补居然也摇了下头。“那韩世忠早在灭辽时就是三国公认的勇将,素来大胆敢战,以他的为人,若来的路上撞上了一整个猛安,自然会想到西面也有另一个猛安,然后主动去打,而宋国官家眼瞅着又是个听人劝的。” 金兀术张了张嘴,只觉得胸口发闷。 “四太子,此事不怪你,倒是我计策短了些,不然也不会帮着宋军一起引得术列上当”阿里见状,居然格外坦诚。 “哪里要你们来认错”金兀术满脸通红,却不知是羞的还是火光映的。“说到底,术列须是俺派过去的,你提议之前火便自己烧起来了” 讹鲁补与阿里对视一眼,倒是都没有火上浇油之意。 不过,随着三人又一起驻马看了许久,眼见着火光始终没有转回来,金兀术到底是无奈,只能下令佯攻兵马回营休整。 而数万大军的夜间撤退何其繁琐,等到下蔡城周边零星战斗结束,其实已经接近四更时分了,便是东面天色也已经微微泛白不知道为何,一直到此时,牢牢控制了淮河河面的韩世忠韩统制方才想起派一艘小船来,到下蔡城水门前,给城中递交了一封书信。 书信极短,首先自然是嘘寒问暖,文笔之优美一看就知道不是韩良臣动手写的;然后却又提及到了他韩世忠在厥涧镇旁的淮河河心洲上,困住了金军一个猛安千人队、千夫长;最后却又提到,他正准备以诱敌之法,引来可能存在的淮南西面另一个金军猛安乃是让张太尉早做准备,也免得届时担惊受怕 “狗日的泼韩五” 张俊一夜没合眼,早已经疲惫不堪,此时与赵鼎一起在火盆旁挤着看完这封书信后,却是终于气急败坏起来。“苦和累都是我受了肉却让这厮给吃光了” 张太尉既然气急,连着周围赶到此处的军官们,从田师中、刘宝以下自然纷纷污言秽语,跟着声讨起了韩世忠。 且说,大宋军中作风素来如此,大家又都是从西军混出来的,多少年来不知道见过多少真腌臜的事,再加上此时官家就在对面,这泼韩五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耍耍威风罢了,终究不是真的以邻为壑,所以一阵污言秽语之后,众人也都没当回事,便准备随着张太尉一起骂骂咧咧散去。 然而,就在这时,早已经拿着那封书信看了数遍,却一直没吭声的赵鼎却是忽然发作起来,就在城上勃然大怒,声色俱厉 “上书弹劾他全城队将以上军官随我一起联名弹劾韩世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是西军那套门户之见,我就不信这是官家故意让他拖到此时才来送信的此事官家若不让韩世忠与我们下蔡一个交代,我赵鼎这个知州便第一个从这水门望楼上跳下去” 张太尉以下,原本正要散去的下蔡城诸军官齐齐回头失声。 “诸位袍泽兄弟”已经四旬有余的赵鼎依然穿着他那身不知道多久没换洗的绿袍子,正昂然立在城上火盆前,却是毫无文臣姿态,反而直接拍胸相对,指天而言,堪称言辞恳切。“但有我赵鼎在下蔡城一日,就决不让诸位受了一丝委屈打仗我须不行,但这等小事,我堂堂寿州知州,却是义不容辞” “早该想到的” 一阵鼓噪称赞声中,田师中连连摇头,却又低声相对自家岳父。“如今这寿州境内,淮河两岸,早已是卧虎藏龙不如以后让赵知州掌军粮” “苦和累都是我受了”张俊低声嘀咕了半句,但眼瞅着赵鼎那身脏袍子,后半句却是怎么都没说出口,反而本能话锋一转。“事到如今,且同甘共苦吧” s感谢书友老道啊上盟,这是第三十一萌了我替小九谢过大佬【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七章 发作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话说,张俊一直以为自己受苦受累,却让韩世忠抢了威风,吃了肉,夺了战功,但实际上,那一日折腾虽然动静极大,但双方却都并没有一个确切结果,谁也没真正吃到肉! 没错,不仅是河上战事因为韩世忠的到来猝然中止,使得金军除了一条浮桥外并无多少损失,便是那夜被引诱过来的那个猛安,也就是金将术列所部千人,却居然也没有被即刻消灭……实际上,从挡住金军渡河的兴奋感中解脱出来以后,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意外。 毕竟嘛,野战,金军还是要比宋军强太多! 宋军这里还是一团糟,所谓各自为战、空员空饷,一鼓作气,二鼓便衰,送个信通报军情还要耍小手段,以至于这种破事互相上几十个奏疏弹劾,搞得原本应该即刻恢复的太尉又没了……这跟冲个几十个来回都不泄劲、困在死地也不投降的金军相比,根本是全方位的落后。 不过也就仅仅如此了,术列所部毕竟不是神仙,一支千人孤军,内无补给、外无援兵,又被王德领着傅庆、呼延通、杨沂中三部给死死堵在了硖石山的一处山谷中,根本难以突围,干粮吃完了,终究是要覆灭的。 恰如另外一支被韩世忠用水军围在河心洲的残兵一样……虽说是渔猎民族,但总不可能真靠钓鱼打猎一直坚持下去吧? 不过,术列的坚持,以及下游河心洲那队残兵的存在到底是给了金兀术一个固执的理由,这些日子他果然如阿里猜度的那样,拒绝调整战略,转回头来认认真真填沟架梯、起砲砸城,反而依旧孜孜以求当面破韩世忠大船之法。 你还别说,正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金兀术还真找到了应对之法——参军时文彬是个有见识的,后者曾为郓城知县,临着当今中原第一大湖梁山泊,而梁山泊素来多水匪,偏偏又是中原交通要害,所以赵宋朝廷也曾多次用兵,却懂得一些船上区别。 而按照时文彬所言,当日不是没人提议让海上大帆船沿着济水入梁山泊剿匪,但却早早被人否了,因为海上帆船入内陆江湖,虽然堪称水上巨无霸,却远不如人力踩踏的‘轮船’‘机巧’,一旦风停,便不能动弹,此时只要引小舟密集上前,以火箭射帆,便可轻易破之! 对此,金兀术自然大喜,却又亲自鞭了这时文彬一顿……无他,知道了破敌之法固然是好事,可现在这个情况,却让他从何去寻小船来?须知,此时连上下游好不容易收集的一些船只都被他刚刚葬送了。 且说,金兀术从军以来,初次受挫,既担心身后完颜挞懒以及燕京方向会来人催促,又不舍得就在眼前的赵玖,而且他毕竟年轻气盛,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引数万无敌之众到此徒劳无功……明明真比战力,宋军加一块也不够两万金军当面一冲的,可偏偏就是为一条大河所挡! 甚至,金兀术有时候自己也开始渐渐怀疑起来,是不是真的中了宋国人计策,引一支偏师来到了对方预设的战场之上……不过转念一想那刘光世的作为,便是阿里和讹鲁补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总而言之,这位金国四太子明显有些心境失衡,进退失据,以至于喜怒无常,足足拖延了数日都无决断……甚至于每日在阿里和讹鲁补那里受了气,回来只能靠鞭打时文彬,以及军中契丹、奚人、汉人军官撒火。 然而,且不提金兀术如何想到新的应对战略,就在这段相持之日中,随着赵玖之前的诸多旨意、文发往各处,却也到底是起了无数波澜。 仅在两淮,便有无数义军蜂拥而起,或三五百,或一两千,都是豪门大户自带干粮、自募青壮,纷纷往寿州汇集……不过说句实话,这些兵马,从淮南过来的都还好,多少都能平安抵达寿春、八公山一带,让新来却意外没给什么正式差遣的张所张龙图整编收纳着;可从淮北过来的,却多不是金兀术所部随便一支游弋猛安的一合之敌,往往几只义军汇合一起,声势大作,刚刚推举了首领在周围官府领了个有名堂的告身,一上路便被五六百闻风而来的金国骑兵一击而碎,继而变成溃兵,乃至匪兵。 而这一日,时间来到元宵佳节,赵玖的那些旨意文,却是终于传到了早无昔日繁华景象的东京,落到了东京留守、枢密使、副元帅宗泽的手上。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岂堂堂中国无人哉?若须牺牲,当自朕先……” “别念了!就知道说这些大话,未曾见半点作为!” 留守府中,宗泽光着脚盘腿坐在榻上,一面翻看批阅文,一名听自己儿子宗颍立在榻前阅读官家的文告,却又忽然不耐。“依他的意思,着人誊录一番贴出去便是……” “儿子知道了!”宗颍小心答道,却又一时不解。“只是爹爹,官家如此转变,又是抗金,又是启用李相公,还给爹爹如此厚待,不正是爹爹一直求的吗?如何反而不喜?” 且说,年近七旬的宗泽披着裘袍,犹然显得身体精瘦,头发更是花白成片,俨然垂垂老矣,唯独抬起头时,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得精力过人,此时在灯下更带了一丝嘲讽之意: “谁说我不喜了?若这些文都能坚持下去,我怕是要欢喜的延寿两年!只是我儿,你以为赵官家是何等人啊?” “请爹爹指教!”宗颍回头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方才低头请教。 “有什么可避讳的?”宗泽见状愈发不耐。“我一个快死的老头,还有拥立之功,还是东京留守,皮给他扯下来他又能奈我何?” “爹爹少说些生死事……” “你听好了。”宗泽扔下手中笔,昂头傲然言道。“我在河北便看的清楚,这位赵官家内里之不堪,不比他父兄少半分……只是此人极善作伪,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表面上体体面面,内里却懦弱不堪,见风使舵,放在官场也是蔡确之流……他在金营中,其实已经被金人吓垮了,如何真敢与金人作战?” “那这些旨意、文……又如何?”宗颍愕然一时。 “怕只怕他发这些旨意文,是故意给金人还有淮北张俊那些人看的,然后好伺机逃窜!”宗泽言至此处,不免气上胸来,喘了好几口气方才稳住。“当日在河北,不就是这样吗?” “彼时官家毕竟还不是官家……”宗颍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此时官家却已经是天子,应该不至于如此!” “狗屁官家天子!”宗泽冷冷相对。“官家天子便不是人了?当日二圣在这东京城内的出尔反尔你不知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摊上这父子三个官家,乃是国家之大不幸!” 哪怕是父子单独相处,宗颍也不敢接此话。 “不过这旨意来的到也算是个时机!且这位官家到底是系上了天下安危的,便是万一可能,也不能不管!”宗泽复又微微敛容道。“你拿这些旨意去寻刚刚回城的岳飞,先去杀了金人使者,再去将马扩一起带来见我!” “此时吗?”宗颍抬头看了下窗外暮色,不由怔了一下。 “杀个金使而已,还要挑时间吗?”宗泽一拍榻前几案,须发飘荡。“现在便杀了那几个金人,你家爹爹能多活三个月!我再写一封请赵官家回东京的奏疏,写完了你若还不能提人头回来,便自去军中效力!” 宗颍狼狈而走。【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八章 元宵(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岳统领来了?” 夜近三更,月圆而清冷,宗泽见到自己儿子宗颍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进来,也是不由挑眉而喜,但等看到两个年轻人跟在自家儿子身后一起进来,却是更加欢喜,乃至于直接从榻上起身来接。 “拜见宗相公!” 两个年轻人中一人,也就是那个容貌平平无,眼睛一大一小的岳飞了,听到宗泽亲自呼自己,当然不敢怠慢,即刻上前俯首便拜。 而岳飞身后,一名身材高大、容貌出众的年轻人,乃是早年间因为联络海上之盟而知名海内的马政之子,年少时便出入宫禁的马扩马子充,见状也赶紧跟着下拜。 且说,宗泽早在去年秋季就被赵玖加了枢密使的衔,乃是正正经经的西府大相公,又是东京留守,所谓河北中原人心所在,外加一镇诸侯的意味,而且年已经七旬,二人哪里能不大礼参见? 不过宗泽并不是在意什么虚礼之人,双方见面之后,他自坐回榻上,却是干脆抬手示意:“岳统领留下,我有好东西要与他看,你二人且出去门口守着。” 拎着人头的宗颍,以及从太行山北段辛苦穿越敌占区千里到此的马扩相顾泛酸,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道了一声喏,便一起出门,当起了门卫。 “鹏举啊。”宗泽重新盘腿赤足坐到榻上,待听到外间一声门响,方才对着立在身前的岳飞微笑开口。“可曾记得年前腊月你出征前我的言语?” “飞一日不敢忘!”岳飞拱手相对,严肃答道。“当时末将引五百骑,为踏白使(侦查军官),往汜水关侦查完颜粘罕大队,临行前宗相公原话是:‘汝罪当死,吾释不问,今当为我立功,往视敌势,毋得轻斗’!” “是这话。”宗泽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末将违背了相公军令,临阵相斗而返。”岳飞坦诚答道。 “是啊。”宗泽裹了裹身上的杂色裘袍,一声轻叹。“你违背了我的节制与军令……” 见到对方如此姿态,岳飞难得想主动解释点什么。 然而,宗泽却微微抬手,阻止了对方的解释,而是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按军规,当日你刚来东京时,便该死了,因为无论如何,脱离主将私自南归渡河,一刀杀了总挑不出错来,更何况彼时王彦孤军在北,又是我亲自任命的河北制置使,断无理由饶你。整个留守司上下人人都说该杀你……可我当时还是赦免了你,只是把你降至秉义郎。还有年前腊月那一次也是,我明明在你出征前说的清楚,不许轻斗,可你却公然违背军令,而返回后我也再度无视军律,非但没有责罚你,反而大力奖赏,并提拔你做到了统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末将能抗金!”岳飞昂然答道,眼睛一大一小,宛如睥睨而对。“末将之前在河北归相公麾下,现在在东京也归相公麾下,从来都是相公麾下杀伤最多,战事最利的一个……” “不错!”宗泽欣然而对。“就是如此!万事以抗金为先,你与王彦出了龃龉,归根到底是要论谁的法子抗金最得力;我让你不得轻斗,乃是因为骑兵宝贵,须的留作战场大用,而非白白葬送……而你既然能不失抗金之志,又有抗金之器,我自然要大大任用你,你说对不对?” “不对!” 岳飞继续昂然睥睨言道。“相公真欲收复河北,便当恪守军律,严格军纪……如相公如今这般作风,非止对我一人,对整个东京留守司,皆以情势或宽纵、或严制,虽然能约束人心一时,却不得长久,也不能养出强军!而且万事皆系于相公一身,恩威也都出于相公一人,一旦相公身体出了岔子,东京这里好大局面,便要一朝葬送!说不得此处一半兵马都要散了去做贼!” 宗泽沉默了半晌,方才勉强在榻上言道:“你这个性子也该改改,否则换个随便一相公坐在此处,早就指着你这双大小眼说你轻视于他,然后便将你斩了!” “末将知道,末将早非当年在河北执拗性子了,只是格外清楚恩相的心意志气,方才放肆说一番。”岳飞俯首相对。“望相公赎恕罪则个。” “无妨。”宗泽随意摆了下手。“既然咱们都知道对方志气,互为同志,就不要扯这些了,今日找你来,有三件事……” “请相公钧旨!” “当先一个,你年后这几日往滑州方向的出击,斩获又是留守司第一,听说还和你部下王贵联手斩了一个猛安,我这边已经写好了提拔你做统制、王贵为统领的文,你拿过去便是……吉青部也还给你,再加上这次张?战死滑州,他的残部一千人都服气你救了他们,也都一起给你,我明日再给你凑几百套甲胄弓矢什么的,弄个三千人的样子出来。”说着,宗泽直接从桌上取来一张纸,胡乱的用了押,便直接递给了对方。“后事留守司这边自然会做妥当。” “末将谢过恩相!”岳飞一面接过墨迹未干的文塞入袖中一面赶紧俯首,这才三个月不到,他这统制就又回来了,比某人的太尉实在是顺当的太多。 “第二件事,”宗泽继续指着桌上一堆言道。“这些旨意发的到处都是,你说不得已经见过了吧?” “见过!”岳飞继续干脆而答。“往河北去的信使根本过不去,全都被阻拦在了滑州,末将在军中便看了许多,只是不知道全不全?” “无所谓了。”宗泽摇头道。“你大约怎么看?” “总是好事!”岳飞依旧坦诚到了极点。“欲复河北,非一朝一夕能成,须大军数十万,迎敌主力而胜,方能成事;而欲成精兵数十万,非官家出面,定下如此决心与方略,再聚东南、荆襄、巴蜀、关中,乃至于两淮、中原之全力,否则断无可能!” 宗泽欲言又止,却只是摇头:“这些都有些远了,咱们今日只说其中一事……” “可是须臣引兵去寿州勤王护驾?”岳飞本能回头看了眼外间门户方向。“不然也无须马子充来此,留守司人尽皆知,马子充此来是要面圣的。” “不错。”宗泽难道一声叹气。“虽说前线艰难,可官家还是要援护一番的,不然真有个万一,便是五代十国的局面,到时候莫说祖宗大一统之势难见,说不得还要见到一个女真人天子,你我子孙皆要左衽!” “断不许如此!”岳鹏举眼睛一眯,本能做答。“近来河北逃人愈多,便是因为彼处局面被女真人糟蹋的愈发不堪!” “不说这个,”宗泽复又努嘴示意。“你懂我的意思便可,回去好生休息一番,明日等军械送到,便引兵去案上还有一封奏疏,乃是劝官家回东京北伐的,你也带上……” “相公,”岳鹏举又一次没忍住。“东京看似能挡住女真大兵,滑州白马津方向也战的激烈,但其实金国中军本意在于扫荡河北,而非渡河进取,金国三太子讹里朵此时南下,更像是为四太子兀术扫尾,并未渡河。而所谓滑州渡河当面兵马,加一块也不过是两三万,我们十余万人几十部人马前赴后继,轮番作战都还吃力,如何能让官家再至此处?官家至此,怕是要把金国东西两路兵马都引来东京城下的,到时候拿什么抵挡?” “是这样吗?”宗泽俨然是不想跟岳飞深究此事,便干脆装模作样。“且送过去吧,反正官家在寿州被挡着,也过不来的……九成九还是得去扬州,你且去勤王救驾。” 岳飞无奈,只能又将那个札子塞入袖内,并好生用牛皮带扎好袖口,便欲拱手告辞……然而,他刚一抬手,却又猛地想起什么来了: “恩相之前说有三事,是不是还有一事未说清楚?” “哦,对!” 宗泽也是恍然大悟,却干脆脱了裘袍,翻身爬上榻去,在榻上角落里翻腾了半天,然后捧出一个匣子来,这才回身招手。“鹏举上榻来,给你看个宝贝!我差点忘了!” 岳飞一时无言,也不上前则个。 PS:基本上确定了,下月初上架。还有我看到那个投资了,确实让大家回本了……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五十九章 元宵(中)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真是宝贝。”宗泽见状无奈,只能将匣子捧到满是乱七八糟文的案上,然后小心翼翼打开,并从中取出一副厚重的丝制卷轴,复又小心铺开在身侧榻上,这才招手示意。“鹏举来看……这是太宗皇帝留下的阵图,非大将不授,我在宫中找到的,今日专门与你!” 岳鹏举只听到阵图二字便本能觉得荒唐,但看在太宗皇帝的面子上,还是将信将疑,上前就着灯光眯眼看了几下,然而只看了半张图,他就彻底看不下去了: “恩相!” “如何?”宗泽一脸期待。“要不要带回去慢慢看,回来再与我交几篇心得文?” 岳飞打量了一下宗泽的脸色,看在这位的脸上强行咽下去许多话……讲实话,若是往日正好轮在东京休整,他估计早已经捏着鼻子应下,以安慰对方,但明日就要长途跋涉去寿州了,哪里有这么多闲心搞这个? 于是,这岳鹏举只能勉强辩解:“太宗皇帝的阵图当然是极好的,但想成这种阵势,非数万精兵以及数万特定军械不可,我一个小小统制,领着三千兵,还甲胄不全,要此阵何用?” 宗泽是何等人物,如何不晓得岳鹏举意思,也是当即黯然:“你直接说此物没用,而我宗汝霖又不知兵,闹了笑话便是!” 岳飞难得没有执拗,便要赶紧安慰对方。 不过,宗泽随意收起阵图,却又说出了一番话来: “只是鹏举,你是我生平所见之难得将种,在我麾下,凡出战必胜,缴获斩首必然第一,而且抗金之意最为坚定,不然我跟之前的张龙图,还有专门写行状过来放你一马的王彦都疯了吗,事事曲意维护你,次次超阶提拔你?而我再不知兵,也晓得一勇之夫和大将之材是不一样的,如今既然期待你早点成大器,以成卫、霍、李、徐一般的名将,却也只能是问道于盲,病急乱投医了……” 岳飞微微一怔,也是难得恳切:“恩相且放心,用兵之道,末将自有成算度量。” “什么度量?” “阵而后战,兵之常法,运用之妙,存于一心;兵家之要,在于出,不可测识,方能取胜!” 宗泽怔了怔,然后微微摇头:“我听不懂……” 岳飞当即便要再行解释。 “你也不必解释,说到底用兵之道你比我强多了,你心中有计较便可!”宗泽连连摆手,然后便披着裘袍下榻。“此事就算了,我送送你!” 岳飞赶紧推辞。 “不至于如此,送个人而已,又要不了命,你此行若能尽忠报国,多多杀敌抗金,我说不得还能多延几个月寿……” 岳鹏举无奈,只能低头应许。 而等宗汝霖穿上木屐出得门来,先见到马扩、宗颍二人,这位东京留守不由微微蹙眉,便出言呵斥:“如何还拎着人头,不觉得腌臜吗?” 宗颍到底无奈,只能赶紧将血淋淋的人头放在地上则个。 而宗相爷根本懒得理会,只是复又抬手一指,却是指着岳飞对马扩开口言道:“马公子,你也收拾一下,明日就随在岳统制军中,往寿州见驾便是。” 马扩不由大喜,赶紧就在门外朝宗泽、岳飞二人各自行了一礼。 交代完这话,宗泽便不多言,而是在三人外加几名侍卫的簇拥下,一直走出留守府,来到街上岳飞侍从汤怀等人所在跟前方才驻足。 且说,大半年前的靖康之变中,虽然金军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入城,使得建筑普遍性得以保全,但工匠、财货、军械军器、粮谷贮存却尽数失去,再加上几十万禁军与勤王兵马被击败后溃散为盗,却是使得整个城市几乎沦为鬼城! 真的是鬼城,须知道,当年东京鼎盛时期,人口一百四十万,街上摩肩继踵,而如今东京左右,城内城外寻常人家加一块却只剩二十万人口……而且人人穷弊,甚至一度闹出饥荒,得亏宗泽去年年中来到此处坐镇,一面安抚士民,一面招降溃兵,一面组织抗金,一面还要费心费力跟中枢行在文斗,这才勉强有了点样子。 而回到眼前,今夜本是元宵佳节,放在往年,汴梁城早已经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而此时却萧萧索索,虽有零星灯火,却也不过是兵丁巡防罢了,唯独一轮明月高挂中天,惹人遐思……只能说昔日东京繁华盛景,竟只宛如梦中。 四人之中,三人都经历过那般盛世,自然是口中无言,心下感慨,而岳飞虽未见过彼时盛景,但只看其余三人神色,再加上今日佳节之期,却如何不懂?便也肃立不语。 “散了吧!” 夜寒月明,身形瘦削的宗泽披着一件杂色裘袍在街上看了半日,却是忽然主动挥手。“你们明日还要上路。” 岳飞、马扩赶紧俯首,而宗颍原本想伸手扶着自家爹爹回去的,却想到刚刚拎了半日人头,复又只能亦步亦趋。 然而,宗泽披着那件杂色裘袍慢腾腾走了数步,却又忽然回头,喊住了那已经上马的二人:“且回来!” 岳、马二人不敢怠慢,复又下马回身,恭敬行礼。 “鹏举。”宗泽果然是先对岳飞言道。“我想了下,你之前说的极对,我这套做事法子是不能长久的,而且用兵之道,我也的确不行……想要真正收复河北、迎回二圣,还得按你说的来,严明军纪,兵精粮足而军械齐备,堂堂正正去战!” 岳飞在其余几人的注目下赶紧俯首:“末将惭愧,末将并非是指摘恩相,恩相在东京收纳人心,整饬军备,已然是帅臣楷模,末将所言用兵之道说的是临阵小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认错的意思。”宗泽上前扶住对方言道。“我一个末科进士,做了半辈子县尉、县令,哪里懂得用兵打仗、学什么诸葛武侯?只是家国沦陷,别人都不理会,只有我一个近七旬的老朽在这废都之上,能尽量修修补补已经不错了,凭什么让我做的如什么擎天玉柱一般好?做个铁柱子不行吗?” “恩相说的是。” 岳飞诚恳答道。 且说,别看岳鹏举在屋子里一百个觉得宗泽不妥,但此时他也是真一百个觉得宗泽说的太对了……想想就知道了,局势糟糕的时候,自官家以下,所有人都在南面,而留在南面也好像也挺有道理,但宗泽愣是一个人留在了东京,然后靠着一己之力,鞠躬尽瘁,硬生生撑住这么一个大局。这时候说他不会用兵,说他做事没有制度,如果是肝胆相照之人希望宗泽做的好一点,当然无妨,可以此来攻讦对方,那跟战场上吸血的蝇虫有什么区别? 宗泽在东京能把这些溃兵、义军收拢的如此利索,让所有人为之赴死,难道是靠什么用兵如神? 能为今日局面,这宗元帅已经足称是此时天下第一帅臣了!因为此时这天下,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能突破之前行在的种种掣肘,与眼下种种糟糕局面,来为国家鞠躬尽瘁,做另一个合格帅臣! 瘦削的铁柱子,也是擎天之柱!【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十章 元宵(下)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但有些事情你说的也对,对敌之策,我们这些文臣做起来终究难如你们武将那般用心于一……”宗泽继续扶着岳飞臂膀言道。“譬如说,朝中文武,我谁都不服,却只服气一个李纲,然而陕州李彦仙当年弹劾李纲不会用兵以至于被通缉,如今却在陕州几乎以力挽狂澜之态顶住完颜娄室兵马,却不正说明人家说的对吗?所以李相公跟我,不会用兵就是不会用兵。” “只是鹏举,不会用兵便不会用兵,因为国家制度,几百年的传统在这里,大事少不了我们这些相公罢了!我二人在这里,还能支撑着你们在前面用兵,而真要是我与李伯纪稍微有所退让,那些乌七八糟之人便要来掌权的,官家也会再无人可制,彼时你们在前面再出色,又如何免得了靖康之事重来一回?!” 非止岳飞,其余马扩、宗颍,乃至于一旁的汤怀听到宗泽如此恳切,也都纷纷肃然。 “所以鹏举,我现在喊住你,是想告诉你,你想得是对的,不要管我们这些老朽如何,自己且依着你的军纪严明、兵精粮足的法子去做便是!将来成擎天玉柱之人,还得是你们这些知兵的年轻人!但是,彼时我们必然不在,你们若想成事,须懂得自保和结识内外援护……” 宗泽也越说越严肃。 “你说你性子改了许多,这是好事,但一定要再改一改才好,千万不要学我又臭又硬,你一个武人,哪来我的这般恣意?你有我的资历吗?有我的进士身份吗?有我这个年纪吗?有我这份拥立之功吗?所以此去一定要保重!再保重!” 岳飞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睁大眼睛勉力颔首而已。 “马公子,这几日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宗泽见状也不多言,复又拽着裘袍扭头先对马扩缓缓言道。 “宗相公说笑了!”马扩回过神来,不由苦笑。 “其实没什么可遮掩的。”宗泽微微叹气。“一来你父子参与海上之盟,东京这里留守的士民都有怨言,我虽不以为然,但也不好约束,以至于你受了委屈;二来,你来做的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而依我猜度,按照官家的秉性,知道了以后表面上自然是一万个孝悌恩义,但实际上却未必会有个好结果,偏偏你在五马山做的好大事业,我又拦不得,便只好不做处置。” “宗相公不必多言,这些我也懂得。”马扩愈发苦笑。“但如今河北骚动,抗金之事正在其时,什么多余计较都该扔下……” “这便是我叫住你的缘故了。”宗泽也上前扶住此人臂膀,恳切相对。“官家近来发的那些旨意,别的不提,只说有些话道理还是对的……当此时,一千个一万个不妥,只要能为抗金出力,那便是妥当之事……我老了,只求你、鹏举、李彦仙这等年轻一些的人能尽忠报国,将来支撑起大局……这样的话,若有朝一日能收复河北,乃至于直捣黄龙,我彼时则虽在泉下,犹如生息!刚刚那番话,岂是说给岳鹏举一人听的?” 且说,马扩自真定一路南下,历尽艰辛,再往前数,这几年更是遭受下狱、俘虏等等,受了无数的委屈,此时当得宗泽一句认可与勉励,只觉得鼻中一酸,虽未哭出来,却觉得万事都值了。 “走吧!明日还有事情要做!” 宗汝霖是个痛快性子,几句话交代完,便也不再拉扯,而是直接转身,拖着那身杂色裘袍步入府中。 至于马扩与岳飞一直目送对方入府,方才一起无言转身,上马归路。 而且不说马扩回去如何准备,另一边岳飞回到城中住所,将随行的汤怀等人连夜派出城到军营中传达军令,预备明日军事之后,却是半点睡意都无,反而望月兴叹,心绪久久难平。 临到三更,岳飞愈发焦躁,总觉得要做些事情才能抚平心境,左思右想之后,他却是唤来一名侍从,让此人去往城中戍卫营中寻一人来,而对方闻得是宗相公身前第一红人岳鹏举相召,哪里敢怠慢,赶紧便带了全套工具匆匆随侍从到此。 “你便是城中戍卫营内手艺第一好之人?”岳飞见得此人,也不废话,而是开门见山。“俺明日还要出征,可能一夜妥帖?” “太尉放心!”此人举手指天,连打包票,却居然是个善于纹身的军士。“从无为军到东京城,谁不晓得俺单手独龙贝言的手艺?甭管是什么图案,什么地方,一夜保管妥帖!” “那便好。” 岳鹏举也是干脆,却是直接当面在空荡荡的舍中脱了衣服,露出一身洁白的腱子肉来……其实想想也是,虽说纹身是力气活加技术活,没足够耐力和本事根本纹不好,可宋军中既然纹身成风,那最好的纹身师傅自然都也是军中出身,岳飞有什么理由信不过此人呢? “岳太尉竟然从没纹过身吗?”这什么单手什么龙上下一看,也是惊讶一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俺母亲自幼管的严,不许纹身,当日便是为了躲纹身,才走敢战士的路子入得军,如何会有旧纹身?”岳飞一边继续宽衣,一边不以为意。 “既如此,为何今日又要纹?不怕老夫人知道责罚吗?”此人一边掏出针、刀等工具,一边继续好发问。 “今日俺要纹的,便是老母知道也不会怪罪,反而会有称赞也说不定!” “是……那敢问岳太尉要纹在何处?” “四个字与俺深刻在背上……” “彼处纹了再多花样,也无人看到,岂不白纹?” “又不是给他人看的,是让自己记住的!” “是……”这什么手独龙心下一动,也是赶紧肃然。“既如此也倒罢了,唯独得教太尉知晓,初次纹身之人多会怕疼……” “你忒多废话!” “是,是,是!最后一问。”这单什么独龙取出烈酒,复又取来烛火后,赶紧又言。“太尉要纹个什么花样?” 岳飞早已经翻身端坐,系紧腰带,并露出一片硬实脊梁,但此时闻言,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顿,方才缓缓而答: “四个字,尽忠报国而已!” 这本欲不再废话的单手独什么微微一怔,却到底是忍不住多言了半句:“无为军贝言,愿为太尉效力!” 言罢,这贝言兀自含了一口烈酒在嘴中,继而喷在了岳飞背上,然后便直接下炙烤后的针刀于其上。 月圆中夜,元宵佳节,血渍滴落于席,岳飞方才心静。 PS:继续推介绍宋读者群,875387356,欢迎来吹水【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十一章 广济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且说,正月十六这一日,岳飞整合了部属,接收了军械,便带上马扩一同启程,却在出了东京地界后理所当然的顺着汴河大道往东南而行,隐约奔着南京方向(今商丘)进发。 然而走了不过三日,刚入南京地界,他便忽然接到了一份既非寿州又非东京发出的军令,偏偏还遵照军令无误,直接向北面偏东方向的广济军(后世定陶一带)而去了。对此,便是一心想早日见到赵官家的马扩都毫无怨言,因为这个发军令的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居然是从河北撤下来的杨惟忠! 那么杨惟忠是什么人? 此人是这个时代西军的祖宗……或者文雅一点,这位是西军体系内现存资历最老、官位最高、名气最大的一个,堪称活传。 杨惟忠祖上有时候会被人误传为宋代开国元勋家族康氏,甚至有流传说这是当年康氏大将被辽国俘虏后,与辽国公主的后裔,但实际上那只是因为他出身环庆路,很有可能是什么番人……不是党项人就是藏族同胞了……所以大多数人都知道他这个名字是假名字,官位高起来以后以讹传讹的话就少不了的。 但无论如何,人家改名杨惟忠参军报国,一辈子都在西军里面打滚,早在宋哲宗时代就是仅次于那些太尉一层的大将,做到安抚副使了,只是因为宋徽宗登基时上疏认为应该立宋哲宗之子而不是举止轻佻的那位,结果惹了天大麻烦,所以后来的童贯时代一直无法出头。但即便如此,这位也足够在西军体系里横着走了,此时赵玖身前三个分兵驻扎的大将,张俊不提,韩世忠是人杨太尉亲手提拔,便是刘正彦身为刘法之子之前一直不上不下,也有刘法派系的山头被这位挤占的缘故。 那么回到眼前,等到靖康之变,杨惟忠也早早寻到赵老九,上来便是当时元帅府的都统制,后来赵老九登基为帝,却把他留到了河北,做了北道都总管……不过,这不是金国下定决心扫荡河北了吗? 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南下时,都没忘记让大将韩常引两万大军去完成既定吞下大名府的任务,而金国三太子完颜讹里朵更是在自己弟弟暴走后,亲自引中军稍微自燕云南下,以作扫尾。 相对应而言,大名府留守杜充却是一开始就是弃城而逃,重压之下,河北再无正面战场,败退下来的杨惟忠也只能一面尽量收拢溃兵一面从韩常、讹里朵空隙中渡河南下,却是刚好来到了广济军地界时接到了赵玖的那些旨意,然而这位老将却又起了别样心思。 “太尉的意思是,不去寿州,先破济州之敌,以断金兀术后路?” “济州只有五千金军,前后左右俱是孤悬?” 广济军定陶城内,汇集了各路溃兵、义军,而岳飞引兵到来后,与马扩一起来城中官府大堂上拜见杨惟忠,却是刚一入堂,尚未见到杨惟忠本人,便从各路义军首领那里大略知道了杨惟忠的意思,也是怦然心动,相顾起意! 这是当然的,因为杨惟忠这个策略是绝对正确的……其实,来到京东西路地界以后,敌情基本上已经清楚了,完颜挞懒和完颜讹里朵的心思都在河北,金兀术此时三万兵马根本是自己孤军冒进,但即便是如此,前头摆在寿州的金军两万多兵也不是任何一支宋军能野战拔除的。 大家都是军伍中摸爬滚打的人,而且能坚持到现在还能聚在杨惟忠旗下的人,对军事上的帐也算得很清楚: 眼下这个局势,金军宋军,各自出一百人,那么胜负真不好说,金军中有完颜娄室那种近乎不败的战神,但宋军中韩世忠、王德等人的威名也不是吹出来的,便是岳飞自问领自己一百最根基的兄弟上马,也不怵任何一百金军。 甚至放开了说,各处都还能寻些像样的好汉子,赏赐给足后,甲胄上身,长枪一舞、弓矢一射,你一条命我也一条命,谁怕谁呢? 但是一千对一千呢? 平心而论,宋军就很难说了,或者干脆直言,胜率不大……金军随便出来一个成建制的猛安加上补充兵凑一千人,宋军这里能战的,恐怕就需要张俊、韩世忠那种级别的大将抽出自己的核心部队拼命一战了。 但这个时候,宋军还是能战的,大不了发挥一下数量优势、地形优势,你一千人,我一万人,把你堵山窝里,总还是能堆死你的。 那到了两万人呢? 人尽皆知,金军到了这个级别,宋军基本上就没有任何野战中解决对方的余地了,只能被动防守,因为这就不是什么数学游戏了,到了这个级别的战斗,数字的叠加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是大宋亡国,军队体系彻底崩坏的后果,跟个人勇力,跟什么大将之材没关系,万夫不当之勇当不了真正的万军……岳飞在相州,韩世忠在白沟,张俊在太原,大军之中都起作用了吗? 而现在,两万多金军摆在寿州那平地上,莫说赵官家御营那些兵马,再给他翻倍都不行,而且真翻倍了,未必就有现在张俊、韩世忠、赵玖摆出的下蔡-淮河-八公山防御体系更有效。 实际上,岳飞等人进入京东西路地界,得知了寿州那边情形后,便与马扩等人讨论,都觉得,此去救援未必真能起效果,恐怕最多是在附近寻个临淮城池做个支点的作用。 至于济州这五千金军,岳飞不是没想过,可他兵马不足,也只能是想想了,却不料杨惟忠杨太尉恰好到此,而赵官家那些文又激起了无数义军,却足以在这广济军汇集起力量,自然是让人起了一点想法……破掉后路,逼迫金兀术撤军,这才是此战唯一可解之正道! 而这一点,恰恰应该也是赵官家孜孜以求的。 “鹏举觉得可行吗?” 讨论了片刻,眼见着堂中各路兵马首领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马扩却忍不住向岳飞私下相询……这几日他随在岳飞军中,见到这位宗泽麾下第一大将确实是治军严谨,令行禁止,早已服气。 “若有两万兵足可行!”岳飞干脆答道。“却不知此时定陶城有多少兵……” “京东繁华之地,两万兵必然有。”饶是马扩已经服气对方,却也连连摇头。“但鹏举,那可是五千金兵,又有城池倚仗……” “金军焉能弃野战而倚仗城池?”岳飞面不改色平静答道。 “这倒也是。”马扩点了点头,却又旋即摇头。“但还是不对……正如你所言,金军本利野战,五千骑兵绝不会据城而守,但旷野之中咱们这两万兵又哪里够他们冲的?” “为何要旷野作战?”岳飞依旧从容。“定陶这里顺着济水往下,在济州境内,恰有一处克制骑兵的战场,派一支兵马去诱敌,以金军如今之狂悖,必然尾随,便在彼处埋伏就是……” 马扩微微心动,刚要再言,却听得堂上一片喧哗,俄而一名面色绯红,须发花白,年约五六旬的老将便带着七八名全副武装的武官转入堂来,却正是杨惟忠。而这杨太尉身侧一名红袍文官虽然走在一平的位置,却只是唯唯诺诺……原来,这广济军上下早已经在之前金军占领济州时逃得精光,此时跟来的乃是一名河北哪出的通判,乃是被杨惟忠顺手捞出来的,此时临时装样子,自然没有什么形状。 但不管如何,一文一武当先坐下,堂中上下各路义军、盗匪、溃兵首领多少肃然起来。 “官家的旨意,你们都知道了。” 杨惟忠坐定以后,也不扯什么废话,而是直接撸起袖子,一掌拍在岸上。“俺的心意,你们也该懂得。而你们的心意,俺也懂得……座中有当过兵的,都该认得俺杨惟忠,知道俺是官家钦命的北道都总管……所以俺与你们直说了,此番事情要是成了,没出身的自然有个好出身,又出身的也能有个好前途!想留家的,俺当场就能与你们一个正经的统制来做,让你们留在家有正经官身保家卫国;想光宗耀祖的,事后俺带你们去御前见到官家也不是个事!咋说?!” 座中各路豪杰面面相觑,一面纷纷意动,一面却又不愿轻易做出头鸟。但大家既然至此,谁人不是为了老杨太尉口中那些出身和前途来的呢? 于是乎,到底是有人站起身来,就在堂中唱了个大喏,说起话来。 而既然有人开口,场面便也乱糟糟起来,这个说我与金人交过战,须多少多少兵马;那个说,须先定下名分,谁上谁下,方才能出兵云云;还有人自告奋勇,说将多少兵马与他;又有人愤愤不平,当场争执……好好一个定陶官府大堂,俨然变成了绿林好汉的聚义堂! 对此,杨惟忠也不阻止,也不倡导,只是冷眼旁观。 不过,说了半日,最终是两个人在堂中占据了上风,一个是水泊梁山出身的好汉张荣,其人身后是八百里水泊半匪半民的渔民,实力强大;一个是从当日淄川一战逃回的盗匪首领李成,此人本是河北人,金军占据河北后,流亡山东,占据淄川为盗,数月前却是与金兀术大部队战过一场的,也是颇受山东好汉敬仰。 二人一个是地头蛇,一个过江龙,实力相差无几,威望仿佛,都要做这个义军首领,杨太尉副贰,却几乎要闹到拔刀相向。 而二人争执半天,其中李成回头一看,看到岳飞与马扩端坐在杨惟忠身前最近桌上,正愁着他来看,便不由大怒,竟然当众拔出刀来,指着岳飞喝骂起来: “你这厮是何意,如何敢翻俺白眼?是瞧不起俺吗?” PS:抱歉诸位,我真没注意到时间,一抬头看到就0点00了,心一下子就凉了……也怪我,晚上回来忍不住去摸三国志十四。 给大家鞠躬了!幸亏投资过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十二章 五日(4k2合一)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岳飞见对方拔出刀子指向自己,却根本不慌,反而用跟对方一样的河北口音坦然做答: “好教这位李首领知道,俺当日在河北曾被金军围住,突围时被箭簇伤了眉骨,所以看谁都像是翻白眼,并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 李成骤然怔住,尚未想到如何应答,旁边张荣却已经干脆叉腰笑出了声,却是让李成愈发羞赧之余骑虎难下! “好了!” 就在这时,老杨太尉忽然开口。“傅选,你去将座中豪杰的兵刃都收一下……” 不得不说,杨惟忠之前看似粗鲁,其实已经人老成精,他许久不开口,一开口便恰到好处,既给了李成台阶下,又化解了李成、张荣、岳飞三人的冲突,还顺便强化了自己权威。 而听到军令,杨惟忠麾下一名年轻武臣即刻上前,带领着其余几个武臣一起,从前往后,收缴起了堂中诸人兵刃,只收了一个桌子,第二个便按顺序来到了岳飞、马扩二人身前。 马扩不以为意,直接将腰中宝刀交出,但岳飞却居然巍然不动。 “这位岳统制……”名为傅选的武官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你是太行山八字军?”岳飞端坐不动,只是抬头盯着此人脸颊上的八个刺字,微微轻叹。“应该不是当日渡河的十二部所属吧?不然我不至于不记得你。” 此人微微一怔,旋即肃然:“回禀岳统制,金人迁移女真、契丹猛安到河北各军州,又动辄几十万大军往来,索求无度,河北百姓熬不过日子,便纷纷起兵往太行山聚义……其中北太行五马山有信王作保,在北面声势最大;而南太行却以王太尉的八字军名头最亮……我是去年十一月离家去投的王太尉,然后刺的字,也的确在小范参军口中听过岳统制名声。” 岳飞微微颔首,又瞥了眼身侧马扩,方才继续问道:“既然八字军声势正大,你为何又在此?” “这不是下山时候被金军主力冲散了吗?”傅选无奈答道。“山中声势是越来越大,但一旦入平原,着实不是金军骑兵对手……所幸这次败走后往东行时恰好遇到了杨太尉,就一路跟来了。” 岳飞再度颔首。 “岳统制。”傅选在满堂人侧目中与岳飞说完闲话,却最终是催促了一句。“想要说话,咱们今晚上摆酒,我慢慢跟你说,此时请将兵器上缴……让兄弟好做则个!” 岳飞终于扶着腰中宝刀缓缓摇头:“杨太尉认得我,你也听过我,便须知我是大宋东京留守司统制,正阶武功郎,而这里须是大宋官府大堂,断无堂堂大宋统制和一群盗匪一般要上缴兵器的道理。” 马扩闻言一时羞赧,傅选也是措手不及,而杨惟忠却干脆扭头不语。 “你是何意?!”堂中李成闻言再度勃然大怒,并二度拔刀相对。“你这个什么鸟统制须还是看不起我李成对不对?!” “并非是看不起李首领,只是在说实话。”岳飞诚恳相对。 李成愈发大怒,居然直接向前一蹿,便一刀当头劈来。 见此形状,最近的二人,一个马扩一个傅选都已经反应极快,一个赶紧试图掀案阻拦,另一个则立即回身摸刀。 但那李成俨然不是什么花架式,而且用心狠毒,绝非是随意唬人,这一刀劈来力大势沉之余居然速度也极快,根本就是冲着杀人来的。相对而言,傅选尚未回身摸到武器便已经瞥到刀光,至于马扩根本就没把几案掀起来……因为有一人比他俩反应快得多,岳鹏举见到对方来砍,却是直接一脚踏上几案,便沉腰发力,拔刀相对!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二人便在堂中奋力对了一刀!且白刃相交之际,居然有火花溅出! 在座的除了那位已经看傻了的文官外,几乎都是刀上卖命之人,只一刀而已,便明白这二人虚实,却是上下齐齐凛然起来,连提拔过韩世忠、见多识广的杨老太尉都忍不住微微眯眼。 至于岳飞与李成本人更是各自警惕,握刀之余也细细打量起对方……前者实在是没想到这个草寇居然有如此武艺、力气,多少有些感慨;后者更是心惊,因为此人出身河北,从军淮南,落草山东,大河南北全都走过,别的倒也罢了,唯独武艺自诩无敌,结果今日偷袭之下却居然只是平手,这岂不说明眼前这个平平无的宋军军官武艺到底胜自己三分? 那又如何不惊?! “李成!” 就在二人对峙不语之时,老杨太尉再度开口,却已经立场分明。“你在俺大宋的官府大堂上抽冷子砍俺大宋的一个正经统制,是咋个意思啊?!” 此言既出,傅选等人回过味来,纷纷哐啷出刀,而跟着李成的一群山东好汉,也纷纷拔刀相对,却被回过神来的李成本人抬手制止。 非只如此,此人居然主动收刀,复又挺胸向前一步,赤手相对身前十余名手持白刃的宋军武官,然后隔着这些军官对后面的杨惟忠开了口: “杨老太尉,俺们今日过来,都是应着你的大旗来抗金的……今日堂上固然是俺李成先拔了刀,坏了规矩,可你莫非就要为此杀了俺吗?杀了俺,京东两路豪杰谁还信官家的那些旨意?官家自河北一路逃到淮上,方才羞愤振作,下定决心不愿再退,结果他在那边尚未食言,杨老太尉便要在京东坏了官家的信誉吗?!” “好利的口舌……”杨惟忠不由捻须冷笑。“如此利舌,刚刚为何还与张首领说话时落了下风?” 张荣回过味来,也是微微一怔。 “不管如何,杨老太尉若不杀俺,俺便先行一步了!”说着,这李成也不扶刀,也不理会身前宋军军官,只是深深瞥了一眼早已经面色如常坐回去的岳飞,便快步走出堂去。 而此人既走,许多山东好汉,或者说是京东东路的豪杰,四顾之下,大概是觉得李成走了,他们这些人在此处难以立足,也都觉得纷纷唱喏告辞……之前还热热闹闹的大堂登时空了一半。 不过,张荣却是叉腰而笑:“如何,杨老太尉,此番俺来做你副手如何?也给俺个统制做做,回去梁山泊俺也好戴朵红花在头上炫耀一下……” “张首领且等等,容我去后院喘口气。”杨惟忠捏住胡子,直接起身,却又换了一口流利官话。“岳飞、马扩,你俩随我到后院来一下!” “老太尉随意!”张荣不由咧嘴再笑。 而岳鹏举与马子充即刻起身,傅选等人也匆匆随行……须知,岳飞之前在元帅府也曾直属杨惟忠,至于马扩更是熙州狄道人,属于西军背景,不然之前也不至于被杨惟忠一纸文轻松喊来,此时如何敢怠慢? “岳……” 根本没到后院,只是转入大堂后面的走廊而已,杨惟忠便忍耐不住,意欲开口。 “那李成本就是存心不良。” 然而,不等老太尉开口问出来,岳飞便已经从容做答。“他虽是河北人,但手下却都是京东东路的人,敢问他们一群京东东路的盗匪,如何弃了泰山、沂蒙山地利,弃了家乡,跑到京东西路来抗金?不过是见到乱世已现,所以专寻金人与我等交战之处,意图左右摇摆,坐地起价,乃至于趁机割据起来罢了!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此时官家在淮上顶住了金军,若顶不住的话,淮上沦为金军践踏之处,这群人还要跑到两淮为乱的。” 杨惟忠想了一想,居然无法反驳,便是马扩和傅选等人也都纷纷颔首赞同。 “至于张荣则不同。”岳飞继续面不改色言道。“水泊梁山一半都在济州境内,而此番五千金军就压在挨着梁山泊的济州州城内,然后还作威作福,践踏百姓,张荣身为水泊之主,手下都是以水泊为生的穷苦渔民,对付这股金军之意怕是与我们一般坚决……所以,张荣可放心来用!而且想要击破济州五千金军骑兵,唯一之法便是引诱金军到水泊之中,借地利覆灭!” 杨惟忠想了半日,却还是无话可说,傅选和马扩也还只能颔首。 “唤张荣来!”杨惟忠见岳飞一时不再说话,自然心知肚明。 俄而,那张荣果然叉腰进来,见到三人立在这里,便要继续笑起来。 孰料,岳飞根本懒得与此人多做口舌,反而劈头便问:“张统制有多少兵?” 张荣不由肃然,上前插手而立:“杨老太尉和这位岳统制果然真要打?” 杨惟忠越岳飞皆不言语。 张荣无奈,只能点头:“若出水寨路上作战,俺只能有七八千青壮!不过俺这统制不比你们,俺不吃乡亲空饷,你们也不会与俺饷……” “若引诱至水泊畔呢?”岳飞懒得与对方贫嘴,只是正色再问。 “那俺能唤出来一万五六!都是能开弓划船用刀的,只是甲胄实在不多。”张荣愈发严肃。“你们果然真要打吗?莫要唬俺!” “老太尉有多少兵?”岳飞扭头再问。 “我只一千多残部,不过傅统领自太行山带出来三千兵不止……” “那便足够了。”岳鹏举眯着眼睛答道。“精选出两万人,利用水泊之势,寻个出色地方设伏,足可破敌!须知,五千之敌,两万人伏击足矣,多了没用。” 杨老太尉和马扩、傅选三人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水泊梁山八百里,神仙地方多的是,俺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哪里能让金军死了喂鱼。”倒是张荣依旧觉得有些浑噩。“可金军哪里会主动来水泊,还入俺的埋伏?” “当然趁敌此时猖狂无度,诱敌前往。”岳飞干脆做答。 “谁去诱敌,那是五千金国骑兵!”张荣重新叉起腰,嗤之以鼻。“谁去都是个送死!” “自然我去。”岳飞依旧言语波澜不惊。 春暖而花未开,走廊内熏风阵阵,这下子,连张荣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真要打?”停了半晌,张荣再度身前插手而立。 “如此来做,须几日能预备妥当?”杨惟忠捻着胡子咬牙询问。 “你那里缺军械吗?召集人手又要要花多少时间?”岳飞继续询问,却是对张荣而言。 “不缺,也不用花时间召人手,水寨里啥都齐备,人也齐……本来就是聚在一起提防金军的,只要派船接你们从济水这边偷渡过去便是。”张荣也咬牙做答。 “那从此时算,到渡过去安排妥,当要几日?”岳飞继续追问。 “五日足矣……你们明日一早动身,放肆赶路,后日中午就能到水泊边上,坐船一整夜,再休息一日夜,顺便整修器械,第五日无论如何都能埋伏妥当……这俺闭上眼睛都清楚。”张荣居然有些慌乱起来。“这条道俺走了不知道多少遍。” “那就五日破敌。” 岳飞回过头来,对着杨惟忠从容给了答复,宛如一个没得感情的木头说些日常一般。“老太尉名声太大,不妨带着剩余残兵与那些小股义军留在此处饮酒作乐,以作吸引;张首领最好与老太尉当众吵闹一番,然后今晚便偷偷回去;而明日一早,马兄和傅统领便速速引兵往梁山泊;我则引五百骑兵从定陶这里渡河到济水南岸,并以第五日正月二十八为期,引金军主力往水泊而去……届时,你们在水泊前做好接应,指引我进埋伏圈,然后两万人齐发,胜负一场便定……不要拖时间,须知日久反而生变,咱们又不是行在那里,凡是都需要与一众相公商议来商议去。” 杨惟忠捻着胡子盯着岳飞看了许久,宛如在看什么古怪,本能的就想驳斥对方胡话。但他穷究自己半生的军事经验,思来想去,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至于傅选和马扩,早已经听呆了。 倒是张荣掐指一算,忍不住多了句嘴:“五日之后正是正月二十八不错,还请岳统制最好中午之后,下午正中间之前,把金人引过去。” “可以。” 岳飞依旧宛如木头一般神色,但到底是微微打量了一下身前这个宛如渔民一般的水泊梁山之主。 pS:你们天天说我短小,我看了下……某本成绩比我好的新,也是正好二十万字,却比我早半个月发,而且分了90章整!天地良心啊! 晚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十三章 廿八(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正月二十八,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便是正处于战乱间的大河南北地区,百姓也都开始冒险去耕作田地。 不然呢?就眼下这种南北全线交战的状态,不说穷苦人家,便是家中有些钱财的财主家也撑不住啊。 将来南方的稻米进不来,岂不是要全家饿死? 不过,对于济州府济州城的五千金军而言,城外田野上忽然密集出现的汉民百姓,却无疑成为了他们在此地穷极无聊的某种新乐趣……可能是从部族联盟跃迁到帝国时代的金国具有极大奴隶社会色彩,当然也有可能是军队在外,那种天然无节制的兽性就摆在那里的缘故……总而言之,之前十余日内,金军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在济州城周边的田野上射杀汉民,以作取乐。 这就宛如年节前后,本地汉人为了饱腹,有人会跑到梁山泊边上捕野鸭子一般。 而与鸭子受惊了可以游入水泊深处不同,老百姓却是没法抛下自己的田地不管的……天时摆在这里,今天隔壁王婶死在了田埂上,全村受了惊吓,所有人都没耕成地;那第二日便只好再度小心翼翼去尝试,结果轮到自家老父死于田上;后日抹干眼泪再去,妻子居然又被抢去,这时便只能与几个伙伴一起上梁山泊求张首领赏口饭吃了;结果留下的村民还要小心翼翼去尝试下地。 金人的乐趣也就接连不断。 不过,最近两日,对于济州城内的金人而言,这种乐趣忽然变得极度危险起来……原因简单而又直接,从正月二十六开始,济州城周边便出现了多支说不清人数的小股宋军骑兵部队,难得的强悍,三五成群的金兵根本一个照面便被解决,七八个人能逃回来一两个也得是军中马术顶尖的翘楚。 发展到昨日下午,一支五十人,半个谋克的金军出城巡逻,青天白日之下,居然也被宋军骑兵两三百人包住……金兵一开始还想作战,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支宋军中的基层军官武艺远超想象,而少数武勇异常的军官在小股作战中的作用毋庸置疑。 最后,五十人回来十八个,还全都被割了鼻子、耳朵。 结果当晚按照金国军法拔队斩,居然斩了二十二个……因为那支谋克的谋克,也就是百人队的百夫长了,首级也被挂在一只自己知道寻路的战马颈下,送回到了城内。所以,按照金国军法,没出去‘狩猎’的几名十夫长也被稀里糊涂斩首示众。 但与这些相比,最让人崩溃的是,这支五千人部队的首领,完颜部落出身的年轻贵人,此次南征第一次坐上万户的完颜塞里,居然公开下令,除小队哨骑外,不许任何人轻易出济州城三里外寻衅,违者斩! 且说,金国军法极重,而完颜塞里只不过稍微年轻,又喜欢读南人的,却不耽误他自幼从军,灭辽、灭宋期间经历足以服众。 所以金军上下虽然骚动,却居然没人敢轻易质疑。 不过,也就仅仅如此罢了……须知,此时此刻,距离金国灭北宋还没一周年,而从表面上看,这一次根本目的在于彻底消化吞并河北的第二次南征,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受挫的嫌疑: 李彦仙兴复陕州,到底只是一州之力、局部战场,而且十余万西军残部更是宋军主力所在,金国西路军不免有未能尽全力的感觉; 东京留守司阻地于滑州,多少也只能算是相持,且三太子讹里朵帅燕京中军扫荡河北,始终没有过河正面对付东京留守司之意; 而四太子完颜兀术南下,岂不是更加证明了金军的强悍……轻易完成了既定任务,还以两万军追南逐北,轻易锁定了宋国皇帝。 所以此时此刻,几乎所有金国军人都觉得,五千大军足以横行中原,那么敢问从未受挫、气焰正盛的济州守军又如何能忍耐这种挑衅呢? 不过就是军法二字罢了! “大挞将军,城北有宋军挑衅!” 正月廿八上午,驻守济州城北城的猛安,渤海出身的大挞不野,正在所据宅院中光着膀子给战马擦拭身体的时候,却骤然闻得一个荒唐讯息。 实际上,这位猛安怔了足足三五息的时间方才忽然一声不吭牽马出门,继而就在大门前光着膀子翻身上马往城北而去。等到大挞不野上了城,往城下一看时,这种荒唐感就更是难以言喻了。 因为此时城下竟然只有七骑! 两骑在前,一左一右,各自举着一面竖旗,旗上各自临时用浆糊沾了纸墨,右面唤做:打破济州城; 左面唤做:活捉完颜里。 且又有一骑在后,却是竖着一名正经竖旗,上:大宋东京留守司统制岳。再往后,则是三名掠阵骑士,不必多言。 除此之外,还有一将居中,在那正经竖旗之前,兜鍪甲胄俱全,负弓横枪,正端坐在一匹大马之上,岿然不动! 大挞不野到底是用老了兵的,问清楚字迹意思以后,虽然气的发笑,却并不着急下城,而是一面让人来帮他着甲,一面远远眺望……他先是本能将目光放在北面不过十余里外的巨大水泊之上,彼处岸畔青黄驳杂,芦苇丛生,但又旋即摇头,最后却是将目光钉在水泊与济州城中间位置的一处树林之上,却又再度摇头不止。 话说,平原之上,能藏人的地方不多,而那处树林并不大,最多藏个千把人到头了,再联想到之前金骑汇报讨论,这股宋军总兵力怕是七八百骑都未必有,就更是可笑了。而若果真如此,那只能说对方是这两日占便宜占昏头了,以为千骑规模的交战宋军还能得势。 但一个严肃问题在于,那个树林距此足足五六里,大挞不野便是有心想覆灭了这支宋军,也未必敢去做。 一念至此,这位渤海猛安穿上甲胄后,居然只能一面聚集兵马到城北,一面再遣人去城中寻汇报,请求完颜赛里废止之前军令,允许他远离城池出兵,剿灭此獠。 然而,等了好一阵子,大挞不野却只等来了‘不许’二字而已。 情势如此,大挞不野反而愈发不能放过城下这四人了! “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现在与我再看清楚了!” 这名虽是渤海出身,却素来以先登先渡而闻名的金国猛安一气之下坐在了城头,却是唤来自己麾下女真、奚、渤海、高丽、汉、契丹等乱七八糟几十名军官,指着下面的那个平平无的宋国军官而言。“照理说,按咱们的拔队斩规矩,不该让你们这些军官下去。但此人须是个宋国的统制,官也不小;从前两日作为来看,也是个有本事的;今日过来,可见更是个有种的……这般人物也不能说辱没了你们吧?今日一句话,谁能在城下挑了此人,我豁了这次南下的军功,也要保举谁一番!如何,人家既然来挑战,谁敢下去挑着这鸟厮?” 这些军官闻言,多少喜上眉梢,因为他们知道大挞不野绝不是在吹牛皮。 什么意思? 要知道,金国制度的根基,归根到底还是猛安谋克制度,而这个制度是军政一体的。换言之,猛安和谋克不仅是军事上的千夫长、百夫长,更是政治上和经济上全方位的贵族,这两个阶层根本就是金国核心的统治阶层,也是任命最为严肃的两个阶层。 所以,一个猛安对一群最高身份不过是谋克的人做出政治许诺后,那这个许诺基本上就不会是空话。 交代完毕,大概是觉得下面那人其貌不扬,一番争执之后,终于有人取得先手,却是迫不及待下城而去,然后就在城门洞里披甲执锐、负弓勒马,径直出城而去。 大挞不野端坐城头,眼见着自家儿郎单骑出阵,战马带起一袭烟尘,心中也是顿起一番激荡之意,便回头下令军士击鼓助威……然而鼓声刚响,这位渤海猛安回过头来,却陡然怔住,便是击鼓的军士也瞬间止住动作。 原来,那出战之人竟然瞬间没了踪影! “怎么回事?”大挞不野一时不解。“甲胄没披好,回来换衣服吗?” “死了!”旁边一名谋克顿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做答。“刚刚将军回头之时,斜录这厮正好弯弓搭箭,准备以弓箭取胜,却被对方远远一箭,相隔百余步直接射中面门,却恰好未落马……战马识途,直接将他尸首带回城了。” 大挞不野一时茫然,继而彻底恼羞成怒:“谁去与我取来此人性命?莫非要我亲自上阵吗?” 可能是刚才射的太快,众人中当然有不信邪的,便兀自下城而去,然而又只是一通鼓响起,此人便又被射死于城门下。 金国众将面面相觑,如何不知城下那宋国统制虽然容貌平平,却身怀绝技,此番来叩城更是有所倚仗,但所谓人活一口气,一个士气正在顶点的军队之中,谁能忍耐? 故此,须臾片刻,又有人出战,却是换成了一副重甲,且挂上护颈、戴上牛皮面罩,俨然要与对方比枪术。 这一次,鼓声倒是响足了一通,但也仅仅是一通而已,那人便被城下宋将一枪戳死在城外,顺便还被割了首级放在地上。 这下子,再无人敢为了大挞不野区区许诺而擅自出战了……官位是一回事,性命却是自己的,眼瞅着城下那人乃是一等一的好汉,谁愿平白送了性命? 当然了,大挞不野虽然愤怒异常,却也不是什么愚蠢之人,既然见识到对方本事,他便再没有要求部下做什么单挑之事,而是干脆唤来一谋克,让此人引三十骑女真骑士轻甲出战……所谓轻甲,乃是存了务必擒杀,不让此将逃脱之意;三十骑,乃是城门大小限制,一拥而出的最大规模。 时间已经来到中午,鼓声再起,这一次倒是格外精彩,城外七骑宋军扔下旗帜,与三十骑女真轻甲骑兵在城北的空地上直接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然而,战斗的走向却依旧让城上大挞不野等人看的目瞪口呆……之前便说了,女真骑兵的主要战术便是马上弓箭,但他们的弓箭强在力道和破甲,却远不如宋军箭矢的射程。而城下这七位宋军骑士非但人人马术、弓术俱佳,那为首将官更是难得的神仙箭术,此人非止射程极远,力道准度更是远超想象,便是疾驰之中也能轻易躲闪和回身发矢。 只见这七骑引着三十骑女真人往来回转,那宋将每次回首都轻松射落一名女真骑士,翻来覆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十骑女真人便只剩下了二十骑,却已经士气沮丧到至极,俨然所失之人多是军官! 大挞不野看的目眦欲裂,一面下令鸣金收兵,一面却又喊来一名女真谋克让后者亲自去见完颜塞里,好允许他发大兵出城!【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十四章 廿八(下)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且说,那受命的女真谋克也早已经失态,却是翻身上马一路疾驰来到城中心的官署所在,便仗着身份一路直接进入后堂来见完颜塞里,然后不管不顾,直接跪倒在地,叙述城北之事,并叩请主将废除之前军令。 且说,完颜塞里今年二十六七,人生经历基本上跟此番浪到淮河边上的完颜兀术类似,但此人和完颜兀术相比却有两个大大的不同: 一者,他虽姓完颜,但亲爹却不叫完颜阿骨打,这就决定了他的身份; 二者,他这人属于汉化比较多的那种,在一众女真将领之中稍微读些,显得很有城府……但说实话,这种特性放在日后可能会成就他,但此时却未必是什么好事,因为会引起掌权老派人物的厌恶,这就限制了他的前途。 回到眼前,正在与一名年轻汉人将军小酌的此人听得汇报也是觉得匪夷所思,便放下手中酒樽,微微蹙眉:“你看的清楚,果真七骑败了我们女真三十骑?” “将军!事情的确怪异,照常理说不该如此,但末将在城上看的清楚,委实只有七骑,他们一骑不损,便杀散咱们女真三十骑!”来报的女真谋克一开口也觉得荒唐,却又更加想解决掉那七人,便恳请愈见急迫。“将军,速速放开限制,许我们引大军出去扫荡吧!宋人便有埋伏,我们一整个猛安又怕什么?” “你不懂。”这完颜塞里微微摇头,却又看向了对面的汉人小将。“刘兄,你们宋人中果然有如此神勇之人吗?” 那人微微一笑,也是尴尬做答:“有自然是有的,此时正在淮河与四太子做对的韩世忠、王德,不都是如此吗?” “是了!”完颜塞里当即恍然,复又扭头看向地上的那个谋克。“宋军中有一二顶尖豪杰实属寻常,就当是韩世忠来此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依然不许出战!” 来报的女真谋克大加失望,却摄于军法与阶级,只能无奈而去。但此人既去,完颜塞里与那汉将一顿饭尚未吃完,对方居然去而复返。 “如何又来了?” 这下子,完颜塞里彻底发作,因为对方已经算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了。“军令不够清楚吗?!告诉大挞不野,若他不忿,可晚间寻其余几位猛安开军议来论,如何敢一而再再而三?!” “将军,我家猛安被人家生擒了!”此人面如死灰,叩首以对。“宋军将之前战胜得来的咱们女真兵首级摆在马下,还让侍从往头上撒尿,他不忿宋军嚣张,出城相对,结果对方拼却了两骑性命,硬是让那个厉害的宋国统制找到机会冲到跟前,然后单臂将我家猛安给夹过去了。” 完颜塞里怔了许久方才起身,却是一言不发,直接往后去了,而那汉将也尴尬一时,只能起身侯立。 而片刻之后,等到这名女真万户返回,却已经是全服甲胄,而与此同时,城中其余金国军官闻得讯息也纷纷赶到官府署衙前。 双方堂上相见,不等下面这些猛安、谋克开口,完颜塞里便率先抬手相对:“不必多言……之前我不许出战,乃是因为前方四太子在淮河受挫,进退不能,战事已然微妙,而阿里将军和讹鲁补将军都提前与我有私话递来,要我做好准备,务必不能失了后路,这件事情你们不知道,不要胡乱埋怨我。” 众人这才稍有醒悟。 “但今日既然有一个猛安被俘,便顾不得许多了。”完颜塞里继续言道。“想来再不做处置,你们也不能再服气,便是你们服气……不说别的,只讲大挞不野这个猛安里面的军官又该如何安抚?所以我已决心出兵,吃掉这股宋军,只是出兵之前,咱们须有计较。” “若只是那几百骑兵,无论如何都能吃下,如何还须计较?”有人当即应声,俨然还是对昨日、今日军令有些不忿。“其实,早许俺们出兵,便是大挞不野一个猛安也足以了结此事,何至于此?” “不会只有区区几百骑的。”完颜塞里连连摇头。“如我所料不差,水泊畔必然还有伏兵!你们之前不记得了吗?说是宋国一个太尉,唤做杨惟忠的,如今已经到了西面广济军,正在聚兵,你们想要去突袭,还被我否了,此番这人来的怪,十之八九跟杨惟忠有些关系。” “便是有伏兵又如何?”又有人不满应道。“说到底,五千大军齐出,到底怕谁?那杨惟忠便是聚了一群乌合之众,可能受我们奋力一冲?” “便是能受又如何?”不等完颜塞里搭话,旁边又有人不忿言道。“一冲不行,咱们两冲,两冲不行,咱们三冲,咱们女真骑兵何时怕过苦战?!” “我都说了,此番必然出兵!”完颜塞里愤然一掌拍在案上。“但既然出兵,须听我号令……一则,须留几百人手带着那些新降的汉儿看住城池;二则,北面那个水泊方圆百里计,平生未见如此大湖,咱们善于骑战、步战,何曾擅长过水战?四太子这次在淮上,就是水战吃了大亏,明明宋国皇帝就在对岸,却至今不知道如何能渡河……” “那就不入水便是!”下面军官一面听得有道理,一面还是不耐,便直接应下。“咱们今日在堂上约定,出兵之后,不许下马入水,只在能走马步战的硬地上追逐……如何?” “我就是此意,不过除此之外,还不许靠近芦苇荡。”完颜塞里复又加了一条。 “若有伏兵,必然在芦苇荡,若芦苇荡不许近,如何能破?便是城外宋军想逃,也必然往芦苇荡逃……不许近芦苇荡,如何能救大挞不野?”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主动打断主将发言了。 而完颜塞里眼见群情汹涌,也是无奈,但却又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复又咬牙摇头不许。 “不如多备引火之物便是。”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都觉得为难至极之时,忽然有人开口建议,而众人循声望去,赫然见到是之前一直陪同完颜塞里的那名汉将,却也神色各异,但无论是谁,竟然都没有表示敌意……因为此人亲父乃是之前大宋知济南府的刘豫,而此人唤做刘麟,正是刘豫亲子。 且说,刘豫自从投降,知道必然不能容于南方,便一心一意侍奉金人。而他本人自然是尽量周全奉承监军副帅完颜挞懒,而且很得挞懒喜欢。但即便如此,对着金兀术这个阿骨打四子又如何敢怠慢呢,只是分身乏术罢了。 不过,之前金兀术南下,分兵给完颜塞里,让后者先从挞懒平叛济南府,再顺势南下济州这个交通要冲,以作后路接应,却是给了刘豫一个机会,他便将亲子刘麟送出,引几十骑随侍完颜塞里,以作向导,便是想万一有机会,就让儿子靠近完颜兀术。 而看在完颜塞里与完颜挞懒的份上,这群人当然给了这位家传的宋奸些许面子。 “诸位将军!”刘麟见到堂中众人并没有排斥自己,心中得意,便赶紧拱手解释。“如今春日刚起,芦苇刚刚抽绿,冬日的枯枝败叶尚未沉入烂泥,放起火来依旧利索,咱们追过去,宋军骑兵若是退入芦苇荡,不管有没有埋伏,咱们五千骑……不对,咱们四千五百骑,一人一把火扔过去,他们自然逃散,反而更加方便搏杀!如此,岂不是万全了?” 众人齐齐叫好,而完颜塞里沉思片刻,却也终于重重颔首: “如此,便可万全了!就依刘公子之论,即刻全军进发!”【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十五章 水泊(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话说,下午时分,随着济州城北门打开,那几名宋军,其实就是岳飞和汤怀、张显等人了,几乎是立即扔下什么活捉完颜里之类的旗子、摆造型的人头,还有大挞不野的尸体……没错,面对着金军的大股出城,明白这个渤海猛安已经发挥了他的应有作用后,岳飞几乎是随手便弄死了这厮……然后立即放马北走! 不走不行! 因为不仅是一个北门大开,金骑蜂拥而出,便是东西两面布置出去的游骑也都在疯狂摇动旗帜后狼狈而走……很显然,金军是三门齐开,主力尽出! 当然了,这一幕,早在大挞不野被自己激怒下城之后,岳飞便早有预料……以金军如此之猖狂,哪怕主将再谨慎,一支五千人的军队也绝不可能允许一个猛安被人抓在手里的! 但是话说回来,跟金军作战数年,岳飞也早就有了足够的认识,在双方军队实力差异巨大,又存在拔队斩这种说不上是好是坏军纪情形下,而且偏偏金军上自王侯贵种,下到层层军官,从不忌惮亲冒白刃箭矢,所以斩首战术是一种风险最大,但却最简单、最有效的作战方式。 回到眼前,序幕结束,战事正式开启,但异常艰难。 大股金军蜂拥而出,带来的战力完全是碾压的,之前的花活和个人武勇在这种战场上并非没有意义,但却不可能带来质的改变。 而且,仅仅是逃亡之中,岳飞也能察觉对面金军主将的慎重与稳妥,树林里的五百骑兵,根本没有动摇金军倒也罢了,关键是竟然也没有金军呼喝怪叫,表达轻视。这只能说,事先军官便已经将这些事情传达到位了。 故此,在金军的强势压迫、包抄、追击中,偏偏宋军还要稍微压下时间,以至于数次被追兵接尾,并遭遇到了切实的伤亡。 当然了,既然诱敌成功,这些都已经无所谓,只要尽量压住时间,按指示将这些人带入伏击处便可。 然而,一想到此处,岳飞却又不禁忧虑起那张荣来了。 他固然知道张荣战意可靠,也晓得对方多年来盘踞梁山泊如此稳妥,必然是个有实力、有算计的人,但若对方大规模战斗军事经验不足,最终在金军主将的慎重面前功亏一篑,那又如何呢? 不过,这种忧虑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且不论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这一仗岳飞自问也早已经做到了最简单却又最极致的地步……更重要的一点是,抗金作战,义不容辞,大局倾颓之下,尽人事而看天命而已,能成便成,不成则尽量突围再寻将来,何必疑虑? 就这样,时间来到下午正中时分,眼见着日头来到了正西南方,岳鹏举却是再不与身后大股女真骑兵做什么战术动作了,而是率领仅剩的四百来骑直接飞驰到梁山泊畔,然后便一眼瞥见了水面上的指示信号,却又毫不犹豫按照信号在两大片相隔足有数里的芦苇荡中间转过弯来,进入水泊之中的一条硬实道路。 而甫一转弯,他便在正前方一片开阔水陆之间,一眼望见了自家兵马,心中惊愕之余,却也不容多想,而是径直引骑兵驰去。 须臾之后,更是见到了匆匆上前接应的王贵、马扩、傅选等将。 “此处野滩唤做什么名字?”岳飞翻身下马,踩着浅水下硬实的砂石滩来到阵前之后,便本能查看地形,然后好相询。 “张首领说,此处唤做缩头滩!”马扩随口而答。 “为何不叫葫芦滩?”岳飞脱口而出。 “我们也是这般问的,张首领只是叉腰来笑,却并不多说。”王贵应声摊手。“他说此地地形漂亮,偏偏除了本地渔民又很少知道其中机巧,最为合适,我等都在他水寨里,也只能听他胡扯!” 话说,由不得岳飞和王贵等人都如此相询,因为此地地形真真就是个标准的大葫芦! 两个圆形砂石硬滩,一大一小,相互连着,宛如一只大葫芦一般,西北、东南走向斜斜卡在了水泊梁山南端水域中间……西北葫芦头方向是个小些的滩,东南葫芦身子方向,也就是岳飞进来的方向是个大些的圆滩,一侧是梁山泊深处自不必多言,另一侧也有足足七八里宽阔的深厚水域,而马扩、王贵、傅选三人引着五六千宋军却正是占据那个小滩,然后在葫芦腰那个位置设置前沿阵地。 “他准备怎么打?”暂时按下地名的疑惑,岳飞继续相询,却是问到了关键。 “他只说若鹏举真按时把金军大队引来了,那我们只要守住此处一个多时辰,然后便可大获全胜。”马扩也是摊手。“我们再问他详细,他却只是叉腰笑,而在他水寨里,往来搬运全靠他们的船只,竟然半句话都不能做主……来到此地后,只能猜测他是在准备让我们守一个时辰,然后自引水军从左右芦苇丛里涌出来,两面包抄!” “来时我们还在议论,这水贼莫不会把我们卖了!”傅选也忍不住抱怨。 岳飞连连摇头,只是继续观望地形。 要知道,这几日在济州出没,眼见着济州百姓被金军如此糟蹋,岳鹏举当然不信跟金人有切骨之恨的水泊梁山会把他们卖了。 但也由不得身侧几个正经军官抱怨,因为只看眼下张荣安排的这个防守位置和地形,说险也险,当然足以据守,但也只是据守,跟岳飞预想中的出众伏击之地还是差了很远……更让人不解的是,既然是如此规模的伏击,总得求歼灭,而此处虽然两侧水深,却砂石硬实,且两边都通联岸上,以金军首领之慎重,到时候那张荣朕引大队水军两侧围上来,岂不是可以直接掉头就走? 须知道,来路的那个大圆滩,足足方圆三四里,而葫芦底子处和脚下的葫芦腰,估计都得有个三四百步宽! 这个宽度和砂石硬度,莫说骑兵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便是冲阵,只要不吝惜战马性命,恐怕都能冲起来! 实际上,岳飞和他的四百来骑,不就是直接飞驰而入的吗? 不过,由不得岳飞多想了,就在这交谈和观望的片刻之间,金军在派出小股哨骑确定里面情形后,也是毫不犹豫,直接引大队人马开入水泊。 双方之间,一目了然,根本半点遮掩都无。 可即便如此,完颜塞里依旧保持了一定的谨慎,他竟然还是勒马驻足,环顾左右,观察情形。 然而,眼见着左右两边的大芦苇荡都有足足五六里远,又亲眼见哨骑奔马来去,竟然可以疾驰到宋军阵地跟前,再加上宋军不是没有援兵和倚仗,完颜塞里看了半晌,放在在其余军官的不耐下认定宋军已经技穷,不过是想仗着大队援兵固守,打到天黑,逼迫金军自退……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算计了。 于是乎,这个素来慎重的万户不再犹豫,反而是号令全军进发追击,以求务必在天黑前击垮宋军,解决战斗。 一刻钟后,春日午后阳光之下,战事立即爆发! 箭矢乱飞,血水四溅!葫芦腰这个隘口处,几乎是瞬间有血水荡开,而且绵延不断! 且说,这个时候,金军才似乎获得了真正的‘公平’待遇,展现出了真正的战斗实力……明明是远道而来对以逸待劳,明明数量上没有优势,明明无法发挥出骑兵的局部战场机动优势,明明对面的宋军更有射程优势,但凭着下马步战的硬撼、硬凿,以及女真弓箭的破甲杀伤力,战事的天平还是一步步的被金军亲手扳了回来,而且越来越倾斜。 “宋军技穷了!” 葫芦肚子上,骑马立在大圆滩最中心处的完颜塞里,望着西北面的宋军军阵看了许久,忽然失笑。 旁边的刘麟恰恰相反,此人表情严肃,眉宇中全是忧色,闻言几乎是立即反问:“完颜将军为何如此说?这股宋军战力之强,远超想象,受咱们四个完整猛安轮番上前硬撼,前后大半个时辰,竟然寸步不退……说不得真能熬到天黑,逼咱们退军。” “刘兄说的是对的,也是错的……”完颜塞里连连摇头。 “请完颜将军指教。” “刘兄你看。”完颜塞里此时明显心情不错,便以马鞭遥遥相指,为刘麟做了些许解释。“说你是对的,乃是今日所见的这股宋军,确实是我生平所见最难得的一股宋军,纪律分明,阵型整齐,前赴后继;而说你是错的,乃是讲这股宋军中真正如此能硬战的,其实并没有五千之数,连上之前诱敌的几百骑兵,不过一千四五的样子……此时对方能够撑住,全靠那一千四五百兵在顶,其余各部已经摇动!” 刘麟恍然:“必然是那个岳姓统制的本部!” “不错。”完颜塞里不由感慨起来。“一军统制,想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又姓岳这个少见之姓,刘兄可记得此人?” 刘麟仰头想了许久,终究摇头:“真不认得!” 完颜塞里微微失望。 刘麟察言观色,即刻醒悟:“完颜将军莫非想招降?” “人才难得!”完颜塞里一声叹气。“而且汉人中,南地如你父,北地如韩常将军,不都是受了我们大金国重用吗?他若带兵过来,立即猛安待遇,打两仗便是妥妥的万户了!” 刘麟微微心动,便自告奋勇:“我虽不认得他,但既然已经势穷,何妨趁下一波轮换攻击空隙,为完颜将军去喊一声?” “小心他箭术!”完颜塞里满意颔首,却是立即应许了。 片刻之后,随着一拨金军撤回,一拨金军引而未发,刘麟果然驰马上前,就在距离葫芦腰宋军阵地前百余步外停住,然后对着整个浸在血水中的宋军阵地遥遥相呼,却是让岳统制出来说话! 岳飞本自要拖延时间,加上他心知本部也已经到了极限,当然没有不许的道理,便立即跃马出阵,来到血水之中,遥遥立定,等对面开口。 “岳将军!”刘麟也不敢向前,只是躲在人马之后放声相对。“你部虚实我家完颜将军早已经看清……能战的不过是你本部千余人,如今也已经疲敝,经受不得再来两次硬凿了!而你杀了一个猛安,也已经惹怒了完颜将军,所以今日莫说撑不到天黑,便是奋起余勇顶到了天黑,我们金军也没有放过你们的意思!到时候你们步兵多些,我们全是骑兵,你想跑,只能扔下自己部众领着几百骑兵跑……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呢?是一个将军该做的事情吗?” 岳飞只是四面打量水面,根本没有回答对方的欲望。 “莫非是等着水泊里的援兵吗?”刘麟见到对方不答,继续放声遥遥相呼。“水泊里的那群草寇,恨你们这些宋国官兵更甚!都快一个时辰了还不来,必然是将你们卖了!而且便是有心贪图你们那点赏钱,我金国军威在此,又如何敢来接应?听我一句话,若能来降,完颜将军说了,保你个万户前途!” 岳飞听得无趣,便要折返。 身后刘麟遥遥望见,也是着急。 毕竟,他倒是准备认真当个宋奸的,所以真心希望能有个会打仗的宋奸跟他父亲搭档,好做出一番事业。 但对方不识趣,他便也不愿意耽误军机,于是只能愤愤而对:“岳统制,你若不识抬举,天黑之前,大军压上,便要你玉石俱焚!” 岳飞终于动怒,却是回身勒马,抬枪相指,放声说了今日第一个字: “来!” 随即,岳飞便再度勒马回身,准备归阵。 唯独动作太大,马蹄踏下,直接带起了一阵水花之声。岳鹏举本能低头去看,却只在愈发西沉的太阳映照下看到一阵粉红色的涟漪,也是心中随之波动起来。 PS:继续献祭新,名超长《霸王一统诸天万界从楚汉争霸开始》一切从楚汉争霸垓下之战开始!大仁大义、铁骨柔情、虎胆龙威、智勇双全、宁死不屈、英雄盖世……这才是真实的霸王项羽!项羽是败在了一群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和叛徒手中,而且还被胜方故意抹黑,不以成败论英雄,历史终将会还项羽一个公道!【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十六章 水泊(下)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刘麟叹了口气,不做他想,便要折返。 然而,就在这时,所谓战场的空隙之间,岳飞和刘麟以及许多军士却都同时注意到了自西南方过来的一艘小舟……没办法,这艘小舟太突兀了,而且舟上之人的形状也太古怪了。 话说,梁山泊上从来不会缺小舟,便是刚刚大军涌入,也能看到许多惊慌躲避进芦苇荡的渔民,刚刚打起来之后更是有许多小船往来观察,也不知道是看热闹还是探消息……这一点,金军早早便注意到了,但也不以意。 实际上,刚刚刘麟言语中提及梁山水贼,便是由此而来。因为完颜塞里中军处军官普遍性认为,宋军应该确实是联络了梁山泊的水贼,但仅仅是以图后路,希望那些水贼来接应他们,只是战场激烈,金军强势,他们反而畏惧不敢出了。 但是,和之前的小船往往隔着数里地遥遥观察战局,然后不过片刻便躲入芦苇荡不同,这艘形制古怪的轻快小舟竟然一直不停,不知何时便从水泊深处一路划到了所谓缩头滩的跟前,距离岸上金军不过百余步,勉强压住弓弩的射程罢了。 而等到此时,不少左边近岸的金国军士,非但没有放箭,反而忍不住哄笑了出来……因为临到跟前,所有人才注意到这从左面芦苇荡划出的小船和船上之人的滑稽之处。 所谓小船,更像是一艘木排,中间一艘极破极小的小船,两边川湘外各自绑了一块两头磨尖的木头,咋一看就如同一个三根木头做成的木排一样……简陋至极。 至于人,那就更有意思了。 初春时节,白日热,晚间冷,故此人披着一件破旧的大红棉袄,偏偏又裸着胸膛。这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此人居然还在头上簪了一朵好大的绸缎红花! 宋代传统,簪花实属寻常,状元跨马带花游街不提,便是寻常都市之中,有一二浮浪子,自诩面白有容,也常常带花纹身,以此自夸容貌……以至于江湖上常常会有什么大名府一枝花某某,济南府一枝花某某,与什么九纹龙、八纹凤的齐名。 然而,回到眼前,这一个年约三旬往上的渔民,风吹日晒出一副黝黑面容,看起来得有四十朝上,胸口一撮黑毛,披着一件油汪汪的大红破棉袄,还亲手摆着这么一艘破船,再来簪着一朵大红花,未免可笑。 实际上,一开始是金国人笑,而眼见着此人摆船如飞,轻易转到小滩侧旁,便是认得此人的宋军也都忍不住偷笑了出来。 “岳统制!” 刘麟看了半晌,本想直接后退,见到如此一幕,却又忍不住笑问了出来。“这便是你的援兵吗?!你今日将我们五千金国大军引到此处的倚仗?!” 岳飞目送张荣从身畔两三百步外划船过去,却是从容抬头,放声反问:“你看不起他吗?!” “我懂了,岳统制是想借此人笑死今日这滩上的五千大军!”刘麟连连摇头,却是放弃了交流的意思,直接便要打马而去。 然而,刚一勒马,却又陡然闻得湖泊上响起了一阵狼嚎般的声音,差点惊吓落马,再稳住身形后才晓得是那红花汉子当众唱起了渔歌来。此人音色难听,腔调一开始也没提起来,但一声试嗓之后,吊上嗓来,却到底隐隐有了几分江湖风味,也听清了粗俗歌词。 正所谓: “爷爷生在梁山泊,禀性生来要杀人。 斩过火并无义汉,杀过东京鸟官人! 英雄不会读诗,只在梁山泊里住。 虽然生得泼皮身,杀贼原来不杀人!” 歌曲明显取自寻常渔歌曲调,因为每一句中都要加‘那个’以作过渡,每一段最后结束,也总要来一声拖长的号子,以作结尾……非是艄公划船发力,不必如此。 岳飞立马在阵前渐渐清澈的水汪里,努力在战场嘈杂中跟着那嘹亮歌声自身后远远绕过,从左到右,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却始终没有动弹。 而另一边,刘麟只是微微一怔,从那狼嚎般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后,便早早回身,来向完颜宗里汇报。 “不降?” “不降。” “意料之中。”完颜宗里难得叹气。“但我是真欣赏此人能耐,想引为臂助的。” “我也是……”刘麟心中暗对,却没有说出口。 “既如此,且不多言此事。”完颜宗里收起心神,复又指着从河滩另一边远远绕回来的所谓驾船唱歌的簪花汉子正色相询: “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是水泊里的盗匪稍讲义气,出来一个首领给那姓岳的一个说法。”刘麟不以为意。“之前咱们猜的没错,宋军必然联络了水泊里的水匪,但那些水匪是什么东西,如何敢来战大军?此番必然临阵畏缩了,连接应的船队都不敢派。” 完颜宗里连连颔首,但眼瞅着那船从右面渐渐转回过来,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但何处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居然怔在那里有些心慌。 而此时,说话间,那船只灵巧至极,却已经渐渐逼近,歌声也重新能够耳闻。 正所谓: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怕朝廷不怕官。 水泊撒下罗天,乌龟王八罩里边!” 歌声清冽嘹亮,在水上传荡不息,而滩上右侧许多金军,却难听懂本地土话,只觉得此人形状可笑,却是和左边一开始见到此人的金军反应相同,乃是哄笑不断。 然而,歌声与哄笑声中,完颜宗里却居然一言不发,白白在那里浪费战机。中军处,四个猛安全都亲自来问,却只见这位战事经验丰富的宗室大将呆呆立在马上,若有所思。 “将军!” 刘麟小心询问。“该下令总攻了!” “有些不对!”完颜宗里坦诚相告。“那汉子不对!” “那汉子就是个水中泼皮,故意扮丑的,江湖上历来有这般人物!”刘麟赶紧劝说。“若是一惊一乍,反而中了他的计策!” “刘公子说的不错。”旁边有女真猛安忍不住插嘴。“真要是被这么一个水上小丑给葬送了战机,那将军岂不是成了笑话?快天黑了,若不能吃下这支宋军,到时候真有水匪围过来,狼狈撤走,岂不是被人咬定吃了败仗?” 完颜宗里左思右想,却怎么都想不通哪里不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在疑神疑鬼了,便只好点头下令,乃是要集中精锐,连续硬凿,务必落日前冲垮宋军! 闻得军令,金军蜂拥向前,不少人奔跑走马中溅起无数水花,在夕阳下与甲胄一起反光,煞是壮观! 而见到这一幕,完颜宗里的不安感却又再度涌上心头,唯独总是难以说清楚具体是什么……有这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下令全军立即撤走,但终究是理性压住了感性。 战事再开,金军全军前压,双方开始在没到小腿位置的水中交战,每一人死,溅起无数水花的同时,很快便重新将之前的血池重新染红……而这一次,岳鹏举干脆亲自下马,率休息了半日的几百踏白骑兵步战向前! 故此,虽然宋军军阵渐渐颓势明显,却居然还是死死将金军顶在葫芦腰处。 远远望着这一幕的完颜宗里,心情烦躁不堪,而甫一回头,却又遥遥看见那艘古怪小船出现在了自己左后侧,并在继续歌唱。 一瞬间,这名金国宗室大将心中警惕心更加强烈,而且被此人彻底吸引住了目光。而由于前方厮杀声中他根本听不清对方歌唱,所以完颜宗里居然选择了扔下将旗,驰马到左后方滩边,立马于浅水中去听对方歌曲。 而这一次,他又一次听清了对方的歌词。 正所谓: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做官。 梁山泊里过一世,好吃好喝赛神仙。 一朝金人来济州,杀我兄弟废我田。 今日又来水泊中,如何能放他生天?” 听到这里,莫说完颜宗里,便是一旁的刘麟也警惕心大作,但二人对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别样的疑惑……很显然,他们既然来到水泊作战,就都对梁山泊的水匪出来助宋军一臂之力有过猜想,所以并不为此人的立场和可能的水面袭击而觉得太意外,唯独他们二人也都从此人此船上察觉到了一丝违反常理的危险现象,却又一时说不清道不明罢了。 但由不得他们多想了,随着此人驾船远远在芦苇荡前转了个弯,然后一声长长的渔歌号子‘哎吼’重重落音!整个缩头滩两侧芦苇荡中,竟然宛如打雷一般,传来了震天的呼应号子! 真的是如打雷一般! 数千人数万人一起发声呼喊,在辽阔的水面之上反复震荡,登时便惊得正在作战的金军、宋军各自失措! 而完颜宗里与刘麟,却是在一个最佳位置,亲眼看到了一副壮观景象——夕阳下,数以千计的小舟自芦苇荡中涌出,每舟不过三五人,却如骑兵出林一般以不可当之势奋力向滩头而来,恰如万马奔腾,冲锋陷阵。 完颜宗里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回头去看,果然滩头另一侧,也就是右面梁山泊深处,彼处芦苇荡涌出的小舟不亚于此处不说,居然还有大船无数,自后压阵涌来! 林林总总,两边埋伏的水军竟然不下数万! “撤兵!”来不及多想,快马飞奔回正中心将旗下的完颜宗里便做出了最合理的决断。“决不能在此处与水贼夜战!” 这一次,随着将旗猛摇,几位猛安也好,中军军官也罢,竟然无一人反驳,因为刚刚那成千上万人一起呼应渔歌号子的场景太震动人心了!眼下这一幕的视觉冲击力,也着实让人惊慌了! 金军匆匆后撤整军,宋军却在岳飞的指挥下放弃了追击,反而选择后撤休整。 而稍待之后,随着前面灵活的小船逼近,金军也整队上马完毕,夕阳下,数千铁骑立即后军变前军,沿着来路疾驰而去。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颠覆了完颜宗里,乃至于所有数千金军的常识! 在那名披着红袄的簪花汉子带领下,数百形制怪异的小船居然如水上骑兵一般,在那个葫芦底子处,发动了对撤退骑兵的侧翼冲锋! 骑兵相撞,质量、速度、牺牲,一瞬间便能决定了胜负! 而毫无疑问,胜者必然是那种形制怪异的船只……无数简陋的小船在驾驶者忽然在深水区跳入水中后,依然保持着一定速度向前,却是顺着浅水在那处隘口处和金军战马、骑士一起撞在一起,人仰马翻船碎,血肉模糊,呻吟哭喊不断,宛如血海地狱。 “为什么那里忽然间就有水了呢?”看到这一幕后,心脏发紧、头皮发麻的完颜宗里惊恐万分,当即拔出刀来狰狞四下相询。“我刚刚便想问,为什么那艘船居然能从左面到右面,又从右面到左面?后面葫芦底子明明就是陆滩!可以跑马进来的!是不是?!” 旁边金人军官多已失神,唯独一个刘麟回过神来,喏喏欲言,却几次张嘴都无声音。 “你到底想说什么?”完颜宗里勃然作色,直接将刀子顶到了对方脖颈前。 “潮……潮、潮水来了!”可怜刘麟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崩溃落泪。“我也没想到这湖这么大,居然能如大海一般涨潮落潮!” 完颜宗里是个聪明人,闻言手中刀一个不稳,居然落地。很显然,对海水涨潮并不陌生的他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怪不得叫缩头滩!” 远处小滩之上,精疲力尽的傅选狠狠一口带血唾沫吐到了脚下已经湿润的砂石上,然后愤愤而骂。“他娘的,这鸟滩等到半夜里潮水彻底涨起来,岂不是整个要被水面没住的意思?不然唤什么缩头滩?唤葫芦滩不好听吗?!” 立在马上的岳飞回头瞥了对方一眼,没有回答,因为就在这时,眼见着木排舟成功阻断了金军归路,那些梁山泊的水匪们却不知道在谁的带领下重新唱起了那首本地渔歌。 爷爷生在天地间…… 歌声粗粝,歌词野蛮,却是岳飞生平听到最整齐,也是最震撼人心的歌曲! PS:今日大寒,晚安,好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十七章 水泊(续)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不是潮水?”上得大船来的岳飞见到了换了身皮甲的张荣,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说法。 “湖中哪来潮水?”头上已经没花的张荣叉着腰,满脸的不以为意。“此地此般景色只有春秋两个季节能见到,明显跟水位有关,许是地下暗河按时候灌入……不过岳统制问这些干啥?水能涨上去便是,你当它是潮水也无妨!” “也是。”岳飞微微一笑,当即颔首。 而火光之下,张荣见到岳飞居然发笑,也是叉着腰笑的更灿烂了。 话说,无论原理如何,刘麟的解释和完颜塞里的猜想从结果上而言根本就没有错。 后路被阻塞,前路有重兵,关键是水也涨了起来,而且还在越涨越高,这种情况下,陆战强横的金军在区区一艘破烂小船面前便基本上丧失了抵抗力……偏偏自傍晚到夜间,彻底围住了金军的水泊梁山好汉们根本就没有发动总攻,而是点起火把,唱起渔歌,在躁动中等待水位最高的那一刻! 相对应而言,金军早已经渐渐失去了自控能力与理智,从天黑之后,一直有人脱去甲胄,试图浮马逃窜,却被乱箭射死、被小船撞死……或者更直接一些,在深水区被梁山泊的渔民拽入水里活活淹死! 至于畏缩在平坦砂石滩上的金军,却只能随着时间变得饥饿、寒冷和畏惧起来。 整个过程,没有军官站出来组织突围或者组织投降……投降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们心里明白,这些本土济州渔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至于突围,坦诚一点,任何金军都明白,从湖水涨起来以后,他们就基本上丧失了存活的可能性,因为这跟战力、意志力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最典型的天地造化之力! 而且再说了,天黑之前那一阵子,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步战突围的,但是没用。那处隘口早已经被碎木、甲片、尸首给弄成了一片死地,即便是在三面抛射打击下艰难穿过,也要迎来那个隘口后方数以千计的梁山盗匪,宛如送菜。 甚至有人狼狈爬回,告知了梁山贼寇在那处隘口后面挖沟渠,用水草、木架、烂泥建立圩子阻断归路的事情。 回到眼前,远处火光琳琳,汇成一片火海,而火海之下干脆是一片真正的汪洋,而这片汪洋大海的最中间,金军主帅完颜宗里的勇气,早已经随着金军各种花式突围失败而尽丧。 不过最可怕的那接连不断的渔歌,这些此起彼伏的整齐歌声似乎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几乎击垮了完颜宗里的一切……早在之前,他就联想到了汉人中那个‘四面楚歌’的典故,如今随着夜深,根本就是彻底的失控。 “我还年轻。” 完颜宗里忽然落泪,明明脚下还是干涸的砂石,他却已经手脚畏缩起来,却不知在与谁说。“我是宗室,我读的多……我想过许多次,只要能熬到四五十岁,老一辈勃极烈制度不合适了,大金国要换宰相执政,必然轮得到我掌大权……如何今日便要死在这水泊里了呢?” 一旁早已经哭过的刘麟沉默以对。 “我……” “体面些吧!” 完颜宗里还要哭诉个不停,却不料刘麟忽然忍耐不住。“将军体面些吧!事已至此,突围不成,无外乎三条路而已,再露丑态,只会徒劳让人笑话!” “哪……三条路?”完颜宗里突然更加畏惧起来。 “要么现在偷偷弃甲,浮马而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刘麟咬牙应道。“要么坐以待毙,等着水匪和宋军来袭,叩求性命;要么……干脆自我了断!” 完颜宗里张口欲答,却居然无声。 “废物!”刘麟低声喝骂一声,却是率先起身解开甲胄,往西南方向的水域而去。 数名中军各族武士面面相觑,却有不少人随之起身解甲,浮马而去……完颜宗里遥遥观望,面露期许。 然而,仅仅是片刻之后,随着西南方一片骚动,却闻得彼处梁山盗匪欢呼雀跃,似乎又有惨叫声隐隐传来,登时便让缩头滩上的金军上下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一次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可能是意识到有大鱼在突围,宋军和梁山盗匪很快便发起了总攻! 大小船只开始围拢,大船在后压阵,小船在前挤压,并开始投掷火把,抛射箭矢! 零星女真骑士试图反击,他们势大力沉的弓矢也不是没有效果,但黑夜中,浮在水泊上方的火海根本像是无穷无尽的一般,不停的迫近! 最终,也不知道是隔了多久,完颜宗里开始听到了肉搏的声音,白刃相交的声音……却终于是叹了口气,然后这名年轻的金国宗室鼓起勇气拔出刀来,便在依旧干躁的砂石滩上轻易抹了自己脖子。 宰相、执政之梦,到此为止。 同样到此为止的还有金军那微乎其微的逃脱可能性,主帅既亡,金军再无反转余地,战到天明,终于是以全军覆没的结局迎来了这一战的终结。 正月二十八,距离广济军定陶城中的定计不过五日,济州五千金军宣告了覆灭。 正月三十,济州城破! 正月三十一,杨惟忠传完颜宗里首级于四方,号令京东西路各军州据城严守。 二月初四,正在起砲砸城的完颜兀术一日内挨了重重两拳——辛苦起砲的结果,是尚未启动的砲兵阵地一上午被城内隐藏的砲车反向砸了个稀巴烂;随即就是完颜宗里身死,后路断绝的消息。 相对应的,赵玖也在同一日见证了两个好消息,白天看了一场精彩砲战,晚上便接到了杨惟忠的报捷文!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梁山泊和岳飞这两个关键词,赵玖几乎以为这位老杨太尉在糊弄他……就好像宗爷爷的百万大军一般。 “议一议吧!”赵玖端坐不动,对着规模日益扩大的行在文武如此言道。 而开口之际,不知道为何,接受了现实的赵官家居然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岳将军有了一丝妒忌……隔了好几层的下属搞得这么好,让自己这个领导怎么做吗? PS:晚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六十九章 议论(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完颜塞里首级被传示京东诸郡,济州被确切收复,可见此战讯息真实可靠、战果卓著明显,臣先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这日晚间召开的木棚-政事堂会议之上,出乎意料,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枢相汪伯彦。“若非官家当日定策颍上,立足淮甸,又力排众议,死守寿州,还于八公山广发旨意,阐明抗金大义,号召天下人据土抗战,焉能有此大胜?” “不错!” 御营都统制王渊也紧随其后,自火盆旁闪出。“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韩统制歼敌于厥涧洲,王统制覆敌于硖石谷,张太尉先发制人砲打金兀术,再加上这次梁山泊大胜,全赖官家筹划得当、用兵如神。而之前大破金兀术浮桥于淮上,更是官家亲自坐定指挥。古往今来用兵如此者,虽唐宗与本朝艺祖莫过也!官家,大宋中兴有望了!” 端坐在御帐前破椅子上的赵玖微微一怔,之前泛起的一丝丝妒忌居然被这两通马屁给拍散了不少……当然了,抛开人人爱听的马屁不提,也不用最近有些萎缩的小林学士脑补,赵玖自己都知道这二人在干什么。 时间久了,赵官家对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子行在文武,多少也有了一些深度认知。比如说汪伯彦、王渊这些人,所谓的投降派、主和派、扬州派,其实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是由内而外,算是所谓铁杆的,大部分人被打上这个标签只是因为随波逐流,善于揣摩官家心意而已。 之前的官家赵构一意南逃,畏惧抗战,这些人为了紧跟核心,自然要变身主和派、扬州派,乃至于投降派;而如今的官家赵玖咬牙留在了淮甸,抗战决心已经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这些人自然要抓住时机,转变立场。 实际上,赵玖前几日才知道,汪伯彦的儿子在河北时居然也被金人抓走,而彼时金人也曾以此来要挟,他多少也是曾站稳了立场的。 不过回到眼前,汪伯彦和王渊两个失势之人如此姿态,自然引起了行在文武们的不屑。 只是汪王二人分工妥当,汪伯彦以行在臣属第二人,也就是西府相公的身份首先出来讨论军事,殊无问题。而且人家言语中多少还保留了枢相的体面,过分奉承的话全让王渊说了。 至于王渊,武人嘛,会拍马屁难道还是罪过了? 于是乎,众人只好一时冷眼旁观,看这二人抢得先机! “先不说这些,”赵玖本能警惕了一下自己的怪异心态,继而就势追问。“西府与御营正当其职,此战处置与后续安排,你们可曾有些腹案?” “回禀官家,此事本在职责之内,臣等不敢怠慢。”汪伯彦俨然有备而来。“首先战事依然紧张,所以当先论眼下的战后安排……” “如何安排?” “后路被断,金兀术必然北走,但以其军力强横,须小心沿途防范……臣以为,当以杨太尉为首,总揽京东路各军州官兵、义军,妥善配置,再以张俊、韩世忠引兵尾随,待其过了泰山,方能说此战已了。” “说得好。” 赵玖连连点头,也是不得不承认汪伯彦的稳妥。 “谢官家称赞。”汪伯彦难得大喜,复又继续言道。“撤兵之后的安排与封赏,臣亦有腹案。” “说来。” “纵观此战,南北实为一体,其中杨惟忠、韩世忠、张俊三位立有殊勋,故韩世忠也当复承宣使,使其重新建节……”言至此处,汪伯彦微微一顿,方才郑重其事。“而国事危难,何妨暂以武人暂充制置使?以张俊立淮西,以韩世忠立淮东,再以杨惟忠为南京(商丘)留守,届时官家自在寿州,收刘正彦、丁进、辛道宗、辛兴宗、王德、傅庆、张景、乔仲福、呼延通诸将在御前,并以淮南、东南财赋为身后根基,直控两淮,遥控东京、南京,如此自然可以把控全局,兴复在望!” 此言一出,草堂即刻哗然一片。 当然会哗然! 纷乱中,立在木棚下的小林学士心中连连感叹。 须知道,这位玉堂学士看的清楚,汪伯彦今日所言明显是筹谋已久,却是借着梁山大捷与今日下蔡砲战大胜趁机抛出的。 而这位汪枢相短短几句话里,却露出了不止一条的泼天筹划: 首先,是武人正式出任帅臣……说实话,这是大势所趋,靖康中便要在河北立藩镇了,何况是眼下?而官家之前实际上也展现出了类似心意。 至于韩世忠立淮东、张俊立淮西更是此战前便事实上做出的安排,称不上惊世骇俗。 但是,所以说但是,这种话第一次公开说出来,还是堂堂枢相所言,总是有些让人震动的。 其次,汪伯彦一石多鸟,还趁机以西府相公的身份,堂而皇之的拉拢了所有武臣,这让给韩世忠作保的御史中丞张浚,在下蔡城与张俊几乎一体的寿州知州赵鼎如何去想? 其三,这厮居然让杨惟忠出任南京留守,而非制置使,即便是杨惟忠资历过人,此番又有殊勋,也着实惊世骇俗了。 最后,也是最让许多人震动的是,汪伯彦居然隐隐有让官家长久留在寿州的意图! 不是扬州、不是南阳,而是寿州本地! 这一建议,看似荒唐,但细细想来却是多有可取之处,便是曾为寿州知州,家族势力在淮南广大的小林学士自己都心动了! 御帐前的木棚间一片骚动,赵玖也沉思了许久,却是缓缓摇头:“此事事关重大,何妨战后再论?汪相公前面所言都很妥当,现在暂且只说梁山泊大捷战后封赏便可……建武军节度使杨惟忠为南京留守,可行吗?” “臣以为可行。”御营都统制王渊当即应声。“杨太尉实为此战主帅,且资历出众、才干俱佳,又忠谨可靠,唯独河北实际沦陷,北道都总管一职,已然虚构……为南京留守,有何不可?” 赵玖叹了口气,即便是抛开了留在寿州这些严肃话题,他也能从汪王二人的迫切中敏感察觉到了一些政争的意味,然后不得不开始从政治动物的角度来思索眼前这一切。 讲实话,这就是一个官家的无奈,他不可能扔下官僚机构专心于一场战事的……即便是他已经尽量维持一个不够强势的行在中枢团体了,但官僚机构依然如影随形,而且随着局势的微微好转变得越来越庞大,显得无处不在。 偏偏从理性上来说,想要有效抗战又不可能少不了他们。 想到这里,赵玖就又忍不住妒忌起了岳飞,从傍晚拿到军报后他就总是胡思乱想,如果让自己放开手去搏,在没有任何掣肘的情况下会不会做的比岳飞更出色? 当然不会! 赵玖还没有丧失理智,他很清楚,自己能在这个时代为自己、为民族、为人民做点微小的工作,本质上还是依靠身上这个官家的位置,是靠侵占了赵构的身体,官家的身份就是他最大的金手指!没有这些官僚团体捧着他,没有这个身份牵扯着张俊、韩世忠、王德、杨沂中,他怎么可能在淮河边上取得这么一点小成绩呢? 但是,话还得说回来,理性的认知归理性,这并不耽搁赵玖感性上的妒忌之心,这种心态来的很仓促,如果不是岳飞如袋子中的锥子一般,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赵玖本人都未必能察觉……可出现了就是出现了,作为一个三观没大问题的工科狗,赵玖本人自然不免警惕和反思。 为什么会妒忌岳飞? 思来想去,赵玖只能想到是自己经历了寿州对峙,经历了张永珍一事,终于撕开了那层与这个时代的隔膜,产生了一定的时代归属感,有了归属感,再加上一点点人性的自私,他当然想让自己来完成整个时代的救赎,抢占某些荣誉……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不道德的想法,但是衍生出妒忌心态,就俨然是他太年轻的缘故了! 看来,还是没尝够时代的毒打!【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章 议论(下)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就在赵玖心思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时候,映照的如白日一般亮堂的御帐前木棚中,一众专业的大宋政治精英却早已经将汪伯彦的心思猜透了! 其中,小林学士看的最为透彻——关键在于直龙图阁学士张所和最近从东南新来的辛道宗、辛兴宗,以及吏部主事林讳杞等人身上,这几个人的到来让行在进一步臃肿之余也让汪伯彦以及他最大的盟友王渊同时陷入到了一个微妙的境地。 张所自不必多言,只要官家需要,随时可以代替汪伯彦;辛道宗、辛兴宗(就是抢韩世忠功劳的那个)世出西军将门,兄弟四人,堂兄弟六七人,势力广大,此番又因为东南平叛杭州军乱,受任李纲麾下,多少又抱到了大腿,所以隐隐有代替王渊的趋势。 至于林讳杞,其实叫林杞,但没办法,小林学士早已故去的亲爹也叫这个名字,所以他只能在心里加个讳……呃,不管如何,这位刚来的吏部掌权人根本就是李纲的心腹,甚至堪称私人,和张所一样都是人家李公相遥遥展示影响力的一个标志。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汪伯彦和王渊为了避免政治上的死亡,警惕并振作起来,然后努力扩大影响力,试图拉拢杨惟忠这种昔日大元帅府的同僚为外援,同时避免杨惟忠回归御前后分王渊权柄,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不过,官家始终不做应答,是不是不以为然呢?总不可能是在如此关键时刻愣神吧? 难道,官家是想让张所出任这个南京留守?或者说京东制置使?毕竟,官家对东京留守宗泽宗枢相格外优容,已经是行在公开的秘密了,那么如果在南京再安排一个帅臣,此人是不是该资历低一些?而且最好跟宗泽有过比较好的合作经历? 那岂不就是张所吗? 怪不得,张所这些日子只是收拢团练,在寿春练兵,却并没有给什么正经差遣! 一念至此,小林学士却又不禁例行鄙视起了吕好问吕相公,既然李公相正要隔空锤死汪枢相,汪枢相又在垂死挣扎,且不论其他,你这个东府相公总该趁着行在优势趁机展示下存在感吧? 不拘是帮着锤死汪伯彦,趁机提拔起自己人,还是唇亡齿寒,暗暗帮汪枢相一把,总要做吧? 如何立在那里装死?还有点大宋相公体统吗? “臣以为不必!” 就在这时,御史中丞张浚忽然出列。“臣冒昧以闻,杨惟忠太尉老成持重,正该归御前,总揽殿前司公事……至于南京方向,便是要设一帅臣,何妨以张所张龙图充任?张龙图多为战事,之前与宗留守在河北事上又合事顺畅,且此番立下大功的东京留守司统制岳飞,本为张龙图提拔,若张龙图去南京,岂不两全其美!” 赵玖心中微动,因为这正是他之前所设想的,而且岳飞的相关讯息,才是他最看重的,张所与岳飞的关系也才正是他留着张所在身后寿春练兵,引而不发的真正原因……所以,不管对方误打误撞,还是因缘际会,只要说中他的心思也就无妨了。 “正是此理,那就如此好了。”赵玖稍微一顿,即刻同意,却又转过了话题。“其实无论是杨惟忠归御前,还是张所出南京,都是此战之后的事情了,还要等金兀术退兵……岳飞、张荣、傅选三将又该如何赏赐?” 行在众人各自一怔,讲实话,他们没有考虑到这么低的层次。 其中,地位最高的岳飞虽然是个统制,但却是东京留守司的统制,属于宗泽提拔起来的杂牌军,跟御营的统制并非一个档次,这就好像之前的厢军和禁军差距一般,呼啦啦三个月提拔起来的统制跟韩世忠那种二十年提拔起来的统制是一回事吗? 至于张荣一个贼寇统制……那就更尴尬了!还不如傅选一个招安后的八字军统领来的顺眼呢! 当然了,官家开口了,那自然可以专门御前讨论。 “岳飞现为武功郎(第三十五阶,从七品),可越阶转五转,至翊卫郎以示恩荣。”停了片刻,西府相公汪伯彦便给出了一个合理赏格。“至于其他……他三月内从死囚至统制,已经恩荣到了极致,实在再难从差遣上予以提拔了,否则容易恃恩而为,臣以为,多加财物、恩荫上的赏赐便可。至于傅选,可提一阶,加统制衔,为岳飞之副。张荣,多加表彰,认了那个草头统制足矣!” 赵玖一时也无话可说,因为如今的他也不是初哥了,当日张永珍被追赠个正七品他还觉得如何如何不公,然而后来才知道,张所身上那著名的直龙图阁学士,也就是个七品。杨沂中引以为傲的什么祗候,根本就是个从八品! 总之,这是宋代官制畸形的问题,京官位阶就是低,跟文武没什么关系。而在最难熬的横行副使这一层连跃三阶,岳飞自己恐怕也会无话可说。 不然呢,难道要凭这一战建节? 二十六岁的太尉,开甚玩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不是岳飞吗?这不是赵玖刚刚在反思自己的妒忌之心吗? 所以,他断难接受这个结果。 官家又不说话了……可怜下面一群人又要开始揣摩官家心意。 当然了,小林学士总是那个反应最快,想的最透彻的: 首先,官家肯定是不满意,肯定是想给这三人中的谁一个更高的地位; 其次,可以排除傅选,因为傅选和其余两位比起来,不具有代表性,岳飞有着宗泽、张所的关系,到底是正规军,而张荣是个草寇,他的功劳正好可以彰显出官家之前号召抗战的英明…… 一念至此,小林学士几乎便要吸取教训,主动出列了。 然而,就在这时,早已经有所进步的他却本能看向了御史中丞张浚,复又微微一怔,因为张浚居然没有任何要动弹的意思。 这是为什么? 小林学士思索片刻,便又陡然醒悟——不是张德远不想出来迎合官家,而是他当日已经保下了韩世忠,立场鲜明的与韩世忠这个武人成了内外援护,那就没法再援护一个岳飞了!否则岂不令人怀疑他的居心? 而想到这里,小林学士复又联想到了赵鼎,这个火线提拔的寿州知州隐隐有一番和昔日至交张中丞分庭抗礼之势,靠的就是在战乱之时抓住了另一个得力武人张俊张太尉,双方相互成就……无论如何,战乱之时,想要在官家身前立足,当须联络一个武人为外援,这次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一念至此,小林学士便要出列,然而就在他迈出步之后,尚未开口,便闻得身旁一人扬声而对: “官家,臣中舍人胡寅以为,岳飞此人敢战而可靠,不是寻常武夫,此番又有殊勋,何妨稍加提拔以观后效?” “怎么提拔?”赵玖精神明显为之一振,明显到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胡明仲此言正中官家心思。 “济州、广济军之地,左牵梁山水泊大泽,右接泰山,实乃北面要冲,此番又遭兵祸,官吏一空,而偏偏金兀术一旦回师,又要忧惧他是否会重夺二郡,倚之为后,再来进犯。”胡寅缓缓言道。“故此,何妨加岳统制为此两郡镇抚使,并以傅选为辅,让他安心镇守二郡?这样,也能确保张龙图北上之前,局势可控。至于镇抚使,臣乃是以制置使偏小设置,不仅是岳统制,便是其他各处义军,成了气候,也可如此设置。” 赵玖微微心动,却又一时犹豫。 毕竟,按照他的本意,还是想见一见岳飞的,但此时胡寅的安排不仅极合他心意,而且道理也是对的——金兀术毕竟还没有退却,此时以战事为先,让岳飞卡住济州那个交通要道,才能事实上对金兀术形成威胁,后者也才会真正退兵! 至于岳飞,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层次,有了这个职务和任用,将来相见总是容易的。 于是乎,仅仅是犹豫了片刻,赵玖微微颔首,到底算是应许了胡寅的建议。 而周围人不是没有想吐槽和劝谏镇抚使这种东西的,但北面沦陷区的前提和赵官家的态度摆在那里,也无人可说什么……这一仗到了如今,眼瞅着便是官家赌赢了,年轻气盛、手握兵权,又有了自己一拨小班底的官家,除了李纲和宗泽,谁敢得罪? 总而言之,岳飞广济、济州镇抚使的名号算是定了下来。 “林学士有什么话要说吗?”赵玖与胡寅问对结束,复又对胡寅身侧的玉堂学士林景默随口而对。 “臣……”小林学士怔了怔,复又咬牙言道。“臣以为梁山泊张荣才是此战真正功臣,如杨惟忠、岳飞,皆是辅佐罢了!张荣虽是贼寇,亦当重赏,以示千金马骨之意!” 赵玖微微一怔,却又重重颔首:“林卿说的不错,张荣才是此战真正主力功臣,该重赏!依你进言,加他郓州镇抚使!林卿有心了!” 灯火之下,小林学士一时强颜欢笑……无论如何,这次总算是有收获,张荣总比没有强。 PS: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今天适合宰鸡,但不适合赶大集……大家注意身体啊!祝年节快乐!永远健康!【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章 撤兵(4k2合1) 寿州战役要胜利了 这在梁山泊大捷后几乎算是一件毫无疑问的事情这几乎算是一种常识,后路接应兵马被围歼了,不就等于后路被断了吗而后路被断了,不就代表前线无法再支撑下去了吗而前线一旦撤兵,在已经歼灭金军数千,还使得金军不能越淮河半步的战役现状下,岂不就是胜了 八公山行在的官员们哪个不是饱读史书,哪个不懂这个道理 不然的话,行在这里也不至于在梁山泊大捷后,迫不及待的展开战后政争的预热了。 “金兀术后路并未被阻断”二月初五日,八公山北峦御帐外,所谓木棚边上、龙纛之下,赵玖愕然回头。 一同惊愕抬头的还有一群诸如学士、舍人之类的禁中近臣。 “本来就未被断绝。”韩世忠不顾周围人怪异的眼神,扶着自己的玉腰带,挺胸腆肚大声答道。“官家莫忘了,金兀术是从沂水进的兵,沂水通道在泰山以东,而济州在泰山以西金兀术在济州摆这么五千兵,不过是因为西路比东路好走,防着东路沂水山区有反覆,这才把接应路线定在济州这条路上罢了,而现在沂水那边却未曾听过什么反覆。” 赵玖一时竟然有些慌乱。 “再说了,之前刘太刘光世败的那么快,收拢的好几个军州的粮草辎重全都抛下了,金军一时半会也不至于缺粮”韩世忠继续言道。“便是退一万步讲,眼下金军粮草也恰好要尽了,那以金兀术的两万多金军,身后什么城打不下来难道淮北这么多军州,每城都如下蔡这般屯了好几万兵马,起了一堆石砲” “那”赵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梁山泊一战又算什么” “官家不用忧虑。”韩世忠闻言赶紧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梁山泊一战还是有用的,哪里有吞了五千金兵没用的道理只是没官家想的那么有效用罢了此战之后,金兀术一个是损兵折将;二个是进退两难,前面过不了河,身前打不下下蔡,身后还有一支能强吞了他五千大军的兵马虎视眈眈,任谁也该退了” 赵玖恍然“良臣的意思是,大略威胁是到了,金兀术到底力尽,只是他兵力充足,实力强劲,后路通畅,尚有反扑余地,所以便是真撤退也当足够从容。” “官家真是英明”韩世忠拍了个硬邦邦的马屁。 “朕明白了。”赵玖连连点头。“若非良臣提醒,朕几乎误事既如此,那就继续稳住,等敌自退,切勿掉以轻心。” “臣就是这个意思。”韩世忠赶紧颔首。 “那”赵玖复又看向了立在韩世忠身后的田师中,这个张俊的女婿兼中军大将一直弯着腰恭敬相对,整个人都一直被韩世忠身形遮盖着。“田将军怎么讲张伯英和赵元镇又是什么意思” “回禀官家”田师中赶紧从韩世忠身后绕出,并大礼参拜。“好教官家知道,张太尉与赵大牧闻得讯息,都欣喜异常,让臣未必为官家贺此大胜不过,眼前金兀术之势大,不可小觑的意思,张太尉和赵大牧都是和韩太和韩将军一致的。” 赵玖微微颔首,而韩世忠微微一怔,却是扶着腰带把腰挺得更直了。 “不过,臣此行还有一个好消息给官家”田师中继续俯首相对。“下蔡城内的内渡、水门臣等一直在修缮,到今日为止,已经修葺的七七八八,便是将来金兀术强撑着不走,下蔡城与淮上、八公山连成一体,金人也断无可能破城淮上自然也固若金汤” 赵玖欣慰颔首,自然又把将来似乎还要钱的好话拿出来勉励了一番。 而后,既然军情还很紧急,赵官家便也没有留下韩世忠与田师中,这二人一个归山下水寨,一个直接回了下蔡自然不提而稍倾片刻,赵玖复又将此番言语当做口谕专门传达下去,却是在敲打行在要员们,让他们继续勤勉做事,少些歪七八糟的心思 或者说,晚些再来那些歪七八糟的心思 毕竟,赵官家虽然年轻浮躁,纸上谈兵,却也心知肚明,战争之后是政治,有些东西根本是躲不掉的 譬如,战后行在的去向,必然要引起当日陪都争议的再起,而此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如何都要慎重; 然后是武臣崛起的势不可挡,既然已经决定全面抗战,那将来的朝廷格局中,兵事就是最大的,武臣的地位也将再难抑制,这一点其实所有人都有所准备了,不过具体安排赵玖依然没有下定决心; 最后,则是之前刻意避开此战的李相公了,李纲李伯纪战后必然重返朝堂,届时,李此人兼公相之身、托孤之名、东南羽翼齐备之势,而他赵官家也有不可替代的正统性、绝对优势的兵权,战场赌斗成功后的威望,他二人一旦相逢,只是稍许摩擦和异动,恐怕都要引起朝堂上的地震 想到这里,赵官家也实在是不好怪行在中最近上蹿下跳的这些人将心比心,前路茫茫,浊浪滔天,谁不愿意事先备把伞呢 然而,就在赵玖按下种种复杂心思,以韩世忠、张俊的建议为根本,重新稳下心态,准备继续长久抗战之际,仅仅是隔了一日,也就是第二日二月初六日一早,他便被一个新消息给弄懵了 “官家” 甲胄未去的杨沂中匆匆闯入御帐,单膝下跪,仓促汇报。“官家速速来看,金人居然撤军了” 明明让别人小心应付,自己却在榻上睡懒觉的赵玖茫然失声,懵了很久方才冲出御帐,却是连那件标志性的圆领红袍都来不及穿,乃是大押班蓝珪亲自追着送出来的,硬是在龙纛下穿上的。 然而,这些细节都无所谓,因为一个肉眼可见的事实是,赵玖立在八公山北峦的金吾纛旓下,遥遥观望对面金营,果然看到整个金军军营都在忙碌之中看起来的确是在撤退 到了中午,金军的撤退已经毋庸置疑了,根据杨沂中和多名军士的肉眼观测结果,先是一支四五百人的轻装精锐骑兵部队例行开道向北,随即至少七千人的金军骑兵带着少许辎重车辆,缓缓向北,随后出发。 不过,七千人的军队一走,金军大营便即刻恢复了正常秩序,却并未见到更多的部队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应该是分为三部”杨沂中立即给行在处的文臣们做了解释。“前军、中军、断后前军应该会先出发,在北面占据好一座城池,或者立好营寨,然后方才出中军护卫辎重离营,等中军到达,后军才会拔营出发。”言至此处,杨沂中微微一顿。“这也是金军野战精炼,自诩平地之上骑兵无敌,且支援极速,方能行此策,否则必然会因擅自分兵而入兵家大忌。” 赵玖以下,吕好问、汪伯彦,还有一大堆人似懂非懂。 “那他们是从东路沂水方向撤回还是要从西路济州撤回”赵玖忽然想起昨日韩世忠说的事情,不免再问。“如何往正北而去” “不好说”这次不是杨沂中,而是最近开始重新活跃的御营都统制王渊在抢答。“回禀官家,从东走还是西走,须看金军是否往东渡过涡河,而此地正北,乃是蒙城,蒙城居于涡河畔,得金军到了彼处才能见分晓” 众人恍然颔首。 而赵玖复又追问不及“可能派出哨骑监视” “自然可以”王渊当即应声。“但须等后军拔营。” 赵玖终于不再多问。 不过,赵玖不问,有人却忍不住插嘴了“官家,臣中书舍人胡寅冒昧以闻,韩世忠、张俊昨日方才说梁山泊大捷不足以迅速动摇金兀术,为何金兀术今日便匆匆而走” “臣翰林学士林景默,同有此问。”小林学士也赶紧出声,而且说得更加直接、更加不客气。“是不是两位韩张两位闻得岳、张等将有此大胜,又受赏镇抚使,心中妒忌,故意贬低梁山泊大捷” 赵玖心中微动。 说实话,赵官家心里也明白,以韩世忠和张俊西军老痞子的作风,干出这种事情实属寻常,小林学士和胡舍人的质询也算是言出有理。当然了,他更清楚的一点是,小林学士和胡寅其实也没什么恶意,他们只是在学赵鼎和张浚,各自为各自保举的武臣张目,是想提醒他赵官家,金兀术撤退还是跟梁山泊大捷有直接关系,不是别的 只是,明白归明白,胡寅还好,这小林学士上来说这么直接,他这个官家反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是该承认韩张两人无耻,还是否认岳飞、张荣的功劳 “好教林学士与胡舍人知道。”就在这时,御史中丞张浚忽然适时开口。“此事之所以有误判,并非是韩张二位将军妒贤嫉能,而是力有未逮须知道,昨日进言此事的韩统制虽然通晓军事,却不懂政治人心。” 赵玖微微挑眉,胡寅和林景默也各自静听。 “尤其是林学士,你入行在稍晚,并不晓得,这金兀术此番出兵乃是官家亲自来淮甸坐镇诱来的,算是擅自出兵从军略上而言,韩统制并无错判,只是他忘了金兀术虽是堂堂金国四太子,却也受制于当今金国国主嫡属完颜挞懒。此番身后出了这等大事,或许军略上不足以急切退兵,但身后挞懒的催促要不要考虑而且前后丢了七千兵,顿足于淮甸几乎两月,殊无进展,要不要忧虑回国后被金国国主与完颜粘罕,乃至于他两个兄长责备” 张浚侃侃而谈,胡寅闭口不言,小林学士几度想要反驳却都无话可说,至于其余行在要员,则纷纷颔首,认可了张浚这番很符合他们认知的金人退兵推论。 至于赵玖,虽然被解围,却意外的没有多言。 就这样,众人纷纷散去,下蔡城、八公山,外加淮上水军见到金军撤退,纷纷欢呼雀跃不提;只说当日晚间,赵玖用过晚饭,先往龙纛下遥望对岸金营灯火,沉思许久,复又转入帐中歇息,但躺了足足一刻钟,却终于是按捺不住心中疑虑,临时起身,就在榻上唤来了杨沂中。 “正甫”灯火下,赵玖披着外袍,端坐榻上,正色相对。“你觉得关于金兀术撤兵一事,今日几人谁说的对” “臣不该论此事” “我是让你说军略” “臣觉得张中丞所言极有道理”杨沂中这才微微一凛。“昨日韩统制所言,臣其实极以为然,而今日金兀术真的开始撤兵,臣也一时茫然,倒是张中丞让臣豁然开朗臣之前实在是未想到军略之外的事情。” 赵玖缓缓颔首“所以,若是韩世忠昨日言论从军事上而言,其实并无过错没有私心作祟,妒忌岳飞、张荣军功的意思” 杨沂中赶紧摇头“臣只是说自己看法恰好与韩统制相似,不敢说无错。” 赵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正色开口“叫上张浚、胡寅、林景默,你们四人随我去一趟山下水寨,我要当面寻韩世忠问清楚” 杨沂中明显一怔“官家,无论如何,金军都退兵了,何必纠结此事” 赵玖直接起身,一面穿衣一面做答“天下事最怕认真二字,可退可不退而忽然退,与被就不得不退所以退,是一回事吗” 杨沂中无奈,只能出门去叫人,而立在一旁的内侍什么祗候也赶紧上前帮赵玖着衣。 须臾片刻,出得门来,直接在山顶小寨门前汇合了四人,却是带着心思各异的四人直接乘夜往山下水寨而去,来见韩世忠。 不得不说,韩统制带着夫人随军大约也是传统艺能了,然后忽然闻得官家到来,狼狈而出更是无奈谁让这个赵官家总是三更半夜去找见重臣呢 只能说,好歹这里是行在所在,赵官家不必伪装成使者等韩世忠出来再吓唬人家了。 或者说,这一次他是进门后、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方才拉着人家的手吓唬的 “良臣,今日玉堂学士林景默林卿,中书舍人胡寅胡卿,一起弹劾你,说你昨日言语,只是在妒忌岳飞、张荣,实属私心作祟,其实金人遭此梁山泊一战,必然后退,以成事实你跟朕说实话,站直了说昨日那番言语到底是出于公心判断,还是存了私心胡扯金军此番撤退是必然还是不必然之事” 韩世忠被赵官家拉住手,只能扭头恨恨去看小林学士和胡寅二人,但眼见着二人都面无表情,各自若有所思,却是终于无奈,只能勉强拿住腰身对着身前赵玖恳切而言 “官家好教官家知道,臣自有此玉带,早就不把什么官位放眼里了,岳飞是个什么东西,小小镇守使,也值得俺韩五妒忌昨日言语,实属公心今日金军忽然撤军,实出俺所料” 赵玖缓缓点头他信了 s二十八,发面贴花花大家老老实实在家里和面,不要乱出去【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一章 危机(上) “朕的想法很简单。”赵玖松开韩世忠的手缓缓言道。“良臣是国家名将,战事上肯定要听你的建议,既然你从军略上说金军本不必匆匆撤退,那此番如此急促撤退,必然有可商榷的地方。” 随行几名文臣各自侍立无声,而赵官家却又主动看向了张浚 “德远白日所言固然是有道理的,但军事上的事情事关生死,只能料敌从宽、御敌从严,而不能说找了理由,事情通顺了便过去了真要找说法,金兀术此人年轻气盛,性情与我无二,当日战时空闲时分还要发封文书过来嘲讽,如此人物,在军中又无人能真正掣肘,怎么会放弃的这么干脆” 张浚当即俯首“官家说的是,是臣思虑不足,擅做揣测。” “所以良臣。”赵玖复又看向韩世忠。“今日寻你来不是逼你认错,而是说你是朕的腰胆,军事上还要倚仗你你来讲,若金兀术另有图谋,他所谋大略在何处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此事非你不可。” 韩世忠先是即刻得意起来,但听到后来却又不禁肃然,最后只是仰头稍微一思,便得出答案“若臣是金兀术,且另有图谋,无外乎便是两处,一处是趁着拔营北上,在蒙城处忽然启动,引骑军主力急袭济州,吞掉那个什么岳飞、张荣所部不过若是如此,咱们别无他法,连通知都来不及的。” 赵玖微微颔首,济州距此四百余里,金人又全是骑兵,真要如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不过话说回来,赵官家也不是太担心,因为按照军报,岳飞跟张荣加一起足足近两万之众,而且同时据有济州城和梁山泊,那么以岳飞的本事,守个城又如何便是守不了,退入梁山泊,占据本土地利,金兀术难道还敢追进去 “另一处自然是要我们懈怠,以图杀个回马枪,继续想着渡淮来取朕了”一念至此,赵玖顺着对方思路主动说了下去。 “回禀官家,此事是也不是。”韩世忠扶着腰立在军舍中昂然答道。“不是臣自夸,虽说官家也曾提醒过臣,说海船靠大帆行动,一旦风停就变成小船火箭的靶子,但官家事先坚壁清野,收拢了船只,金军如何骤然凑出小船来,又如何能一回身便破了臣的舰队故此,若臣是金兀术,杀这一波回马枪时却不是从此处来了。” “那从何处来”不知为何,听到这话,赵玖反而释然下来。 “也不过两条路,在北面往西偷渡淝水、颍水,奔袭上游的光州后世固始、潢川一带,或者在北面往东偷渡涡水、涣水,奔袭下游的泗州后世洪泽湖一带,此时未有湖”韩世忠若有所思道。“其中,尤其可能是光州” “为何”作为此地第二个懂兵的,杨沂中终于忍不住插嘴。“光州兵力强劲,泗州却兵力空虚,而且自上游渡河后,再奔袭到八公山行在,中间颇多山脉,下游则一路坦途那个术列不就是迷了路被堵在山里了吗” “不然。”韩世忠摆手言道。“光州那边看似兵力多些,但苗傅、刘正彦、丁进、刘晏等将统属不一,宇文相公也未必捏合的起来;再说,其中兵马多些的丁进乃是新降之人,能不能战,愿不愿战都不好说至于地形,俺且问你杨大郎,若金军过万,一起渡过了淮河,地形不地形又如何咱们除了集合兵马护送官家南下难道有第二条路” “那泗州” “泗州不是不行,但不是太远吗”韩世忠一声冷笑。“既然是回马枪,便是最后一招了,要的便是出其不意,泗州相隔一个濠州,哪有就在西面的光州方便而且再说了,他们哪知道俺韩五为了防护寿州和濠州,将泗州掏空了他们只知晓泗州是俺韩五的防地,说不得反而会为此畏惧呢” 杨沂中根本无法反驳。 “除此之外,还有个道理。”许久没吭声的张浚忽然缓缓开口。“若要奔袭光州,必然要从顺昌府后世阜阳走,而之前咱们从顺昌府撤来的时候,官家仁念,专门迁移了许多顺昌府百姓从彼处行军多少有一定遮蔽,韩将军所言颇有道理。” “不管如何,先派人连夜通知上下游,泗州光州都要送到,让他们提前防备便是。”胡寅也适时出言。“便是济州,也当尽量派人绕路前往,不能因为传递的慢便不管了。” 众人一起颔首,复又齐齐看向赵玖。 然而,赵官家面无表情斜坐在军舍内的椅子上,先是微微颔首,却又连连摇头,俨然是另有想法“必然要如此,但即便如此,朕还是有些忧虑,因为光州那边,除了一个刘晏,朕都放心不下” 军舍内的数人,除了韩世忠和小林学士以外,其余三人的眉毛几乎齐齐一挑 而小林学士虽然没挑眉毛,却也心思运转正常,甚至快人一步且说,丁进放心不下实在是正常,谁都放心不下,可是苗傅、刘正彦都放心不下又是为何 因为他们是西军将门 莫非官家因为刘光世一事对西军将门都存了不善之念而转念一想,似乎如今立下功劳的、得用的,都不什么西军将门岳飞、傅选、张荣当然不用提,便是韩世忠、张俊,虽然都是西军,却也都出身贫寒,而非数代将门序列。乃至于是杨惟忠杨老太尉,如今虽然是西军资历中最厚最长那个,但也是奋一代啊人家一个环庆路番人,靠自己混到眼下军中第一人的地步,虽是西军,却绝不是将门 这么再想下去,似乎辛氏兄弟,苗傅、刘正彦等人,前途也不是太好的样子 只能说,官家不愧是官家,虽然年轻,却早早看出了西军将门的腐朽无用,刘光世一事后更是下定决心之余隐忍不发而继续想下去,前日晚间自己被胡寅截住,又被官家喊住,慌乱之中无奈何选择给张荣撑腰,竟然也是个误打误撞的好处了 不然呢,总比看错了形势给刘正彦、苗傅撑腰强吧 只是不知道那张荣是不是个晓事的,面白还是面黑 话说,且不提诸人的深度发散,赵玖这里的思路其实简单的多从头到尾他在军事问题上就只信任岳飞、韩世忠、张俊这两个半人,前面两个算人,后面那个算半个。 毕竟嘛,谁让如今军队建设一塌糊涂,只能指望将领自己的能力,而中兴四将里真正顶用的就这三个呢 至于后来的刘晏、杨沂中、王德等人,都是亲身接触久了,要么逐渐信任了这些人,要么见识到了这些人的本事,这才纳入到了可信的范畴,然后记在自己御帐中小本本上的。 换言之,赵玖一开始就只是希望在局部战场倚靠着韩世忠、张俊在寿州预定战场上打一场防守战,因为他当时手里只有这两张牌。而如今随着岳飞等人的支援,虽然大获全胜,算是意外之喜,可战场规模彻底扩大后,赵官家却发现自己反而有些有心无力了 因为这个时候,形势又反过来了 彼时,大家把韩世忠、张俊当成寻常宋军将领,赵玖却知道这二人还是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子的,是能跟金人抗衡的。现在,随着些许的军事成果,大家把其余宋军都当成了韩、张、岳三人水平,可又只有赵玖知道,这三人其实已经是大宋官军的最高水平了其余大部分人还是废物。 而到上游光州那里,一个简单的逻辑在于,以韩世忠、张俊的能力,也不过以优势兵力在预设战场勉强顶住金兀术,便是最靠谱的岳飞,军报上也写的清清楚楚,是两万伏击五千,靠着梁山泊神仙地形定期涨水才能赢的那敢问什么苗刘二将,打一个丁进,打了那么久才逼降了对方,甚至都来不及吞并整编,如此将领和军队,对上金军又能有什么表现 这个逻辑学上的推导应该没问题吧【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二章 危机(下) 回到眼前,随着赵官家一句话,几乎所有人都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便是赵玖本人也盯着韩世忠不再言语。故此,这间其实是最近刚刚重修的木质军舍内复又安静了下来,一时只有烛火摇曳引动光影,舍外淮河春水微微荡漾引起波涛之声。 “要不让王德去支援一二”停了片刻,胡寅忽然主动建言。“以王夜叉为光州总管” “不行”张浚当即否掉了。“王德资历如何能指挥的动苗刘二人便是之前宇文相公往淮西坐镇,也都是先加了同知枢密院事的相公身份再说了,阵前换将,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 “那怎么办”胡寅当即反问,却最终是忍不住看向了韩世忠与杨沂中两个知兵之人自那日水战之后,官家不喜欢文臣纸上谈兵已经是公开的事情了。 而不知为何,韩世忠此时却居然神游天外。 “除非官家与王德俱往淮西”杨沂中眼见着韩世忠立在舍中半日托腮不语,官家却只盯着韩世忠面露期待,只能无奈摊手做答。“但如此岂不是本末倒置” “那岂不是没可奈何”胡寅一时大急。“如何打赢了仗局势反而危急” “那是因为局势本就未曾好转过半分。”赵官家终于开口,却是一张口便石破天惊了。“所谓打赢的仗,其实也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仗罢了,无关两国军事根本” “官家什么意思”张浚也忍不住了。“之前官家那么不顾一切,方才激烈起诸将引数万将士奋勇作战,如今各处义军蜂拥而起,敌军数万至此,丧失数千却要无功而返眼瞅着便局势大好,如何便浮于表面了” “朕说的是军事。”赵玖眼见着韩世忠还在思索问题,便干脆继续斜躺在座中,回答利索,毕竟,他对这个问题有着远超时代的极度清醒认识。“德远,朕且问你,且不说此番胜负尚未分出,便是金兀术这次是真的退了,那又如何明年、后年,他若引金军东路军主力,合十万之众前来,咱们真能挡吗” 张俊为之一噎。 “不止如此,还有陕州李彦仙,此人在年前比我们还早奋战,几乎要以一己之力率义军收复整个陕州,堪称神勇但以军事而言,完颜娄室弃了陕西的西军回身专心于陕州,李彦仙将来一定还能守吗” 赵官家幽幽一叹,继续问道。 “还东京宗留守,在最前面苦苦支撑,年前几乎与我们同时开始,靠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溃军,在滑州顶住了金军数万,不让金军渡河,毫无疑问是帅臣楷模但完颜讹里朵也好,粘罕也好,甚至挞懒也行,真的有一支过五万的金军精锐下定决心要覆灭东京留守司,以彼处的虚实,也真的能支撑下去” 张浚满头大汗,无言以对。 “但为什么要打呢这种几乎只是勉强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赵官家感慨言道,不待身前几人接口便兀自说了下去,俨然是自问自答了。“还不是因为靖康之耻、两河沦陷后,宋金之间,断无媾和可能,除非一方亡国灭种,否则绝无幸理。而如此战争,便是所谓全面战争,全面战争中,拼的不是一城一地,一胜一负而是说一城一地、一胜一负,乃至于一草一木都要尽量拼上去” 张浚以下,众人多已肃穆。 “就眼下而言,大宋军务事实上已经无能,但当此之时,通过两三场局部小胜,告诉天下人,国家还在,国家没有放弃抵抗,而且金人并非是刀枪不入,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朕从来不指望以这几胜定什么乾坤,那个太远朕只是要告诉天下人,无论如何辛苦,总是有办法的这便是此战的道理了”赵玖继续叹道。“这个道理,别人不懂,也不好轻易说出去动摇人心,但你们身为国家栋梁中的年轻人,是一定要懂的” “臣受教”张浚赶紧俯首。 刚才这段交流,这位御史中丞仿佛又回到了那日除夕之夜,却是难得发自内心感到某种震动。 一旁的胡寅、林景默、杨沂中也赶紧俯首身为近臣,在这些人眼里,这位官家有时候随意的过分,无知的也过了头,但就眼下这种局势而言,却到底是保有了几分大智慧和大勇气的。 “官家”就在这时,韩世忠终于认真开口了。“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朕就知道良臣不会负朕。”赵玖也当即失笑转头。“是什么办法” “直接从身前下手,掀了完颜兀术的大营”韩世忠昂首挺胸干脆答道。 “是趁敌分三部,只剩最后一部六七千人在大营时主动出击吗”杨沂中追问不及。 “是” “那是足足六七千金军,如何能在城外那种地方覆灭掉”杨沂中连连摇头。 “不能覆灭金军但若能集中兵力,乘夜猛攻,或许可以烧掉金军大营,让金人失了立足之处,不敢再图淮上”韩世忠睥睨言道。 “区区一座营寨,如何便使金军失了立足之处” “若金军本就自然北撤,占据了身后蒙城为据点,步步为营向后而退,这个策略自然无用,因为金军本有无数连续立足之处。”韩世忠依旧气势不减。“但若金军本意在于突袭光州,则他们分出两部一万三四千骑之后,必然是要从北面绕行,往顺昌府而行的,彼时便不会占据城池以作据点,占据了也不会放重兵把守那么当此之时,他们唯一的立足之处便在这下蔡城外的大营之中掀了他们大营,他们只能北走占据城池那两部也会即刻回转来援护这剩余六七千之众否则野地之中,辎重尽丧,无缘无护,这六七千人怕是真要被我们覆灭” 杨沂中已然无声。 而韩世忠此时复又转向赵玖,正色进言“官家,此战关键在于时机,一定要在金军分成三部,走了两部之后不久便发动既要他们来不及回援,又要他们不及突袭光州若金人明日撤走第二部,便应当是明夜开战” 赵玖已然听懂,这是抓住敌军动态运动中产生的一丝战机。 “还是不对”杨沂中复又摇头。“若要如此,必须要尽量再明夜中集中可战之力。而眼下,下蔡城张太尉只有一万人可用之军,其余都是民夫与溃兵,一旦失败反而要将坚城葬送” “杨大郎莫要给张太尉贴金。”韩世忠一时嘴角微翘。“下蔡城哪来的一万可用之军,真要出城劫寨,只有他那三千多从太原带来的老卒可用” 杨沂中一时语塞,却不知是该赞同还是该反对了。 “但臣这里有五千可用之卒”韩世忠昂然拱手言道。“官家,王德部也可一用乔仲福、张景部也可精选出一千来,呼延通部一千也可以用,杨大郎领的御前班直数百,也能用” “若八公山这里兵马渡河去攻,早已经惊动金军大营”杨沂中愈发无奈。“若分兵依次去攻,只是往火中送柴” “朕知道良臣的意思了” 就在三名文臣正在消化信息的时候,赵官家忽然也笑了起来。“明日开始,劳烦良臣辛苦,以风帆大舰遮蔽淮河,再以小船结队,将下蔡城刘光世旧部溃兵送来南岸,再将朕与河南可用之兵尽数换入下蔡城内” 军舍之内,人人色变。 “官家也要去吗”莫说几个文臣和杨沂中,便是计划主导者韩世忠忽然有些慌乱。 “朕若不去下蔡城中坐着,你就不怕张太尉坑死你”赵玖表情略显古怪。“又或是张太尉也敢信你除非朕去,否则掀不得金军大营是这个道理吧” 韩世忠欲言又止,却只能重重颔首,而几名文臣中自张浚以下竟然纹丝不动,俨然是早有教训,知道劝谏无用。 至于杨沂中,却是难得想到了另一层官家此去,怕是更担心张太尉把御前顶用的几部都给卖了吧 毕竟,有什么事是这群西军出来的痞子不敢干的 这一点,哪怕他杨大郎和张太尉关系匪浅,也不敢拍胸脯作保的 于是,杨沂中居然也没反对。 而眼见着无人反对,赵官家心中难得一时得意毕竟嘛,这么一看,自己还挺中用 s二十九,蒸馒头过年物资储备的怎么样啊大家真不要乱出去,出去也一定要洗手戴口罩。 给大家拜个早年,晚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三章 劫寨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随着时间的前行,事情不免以动态形势展开,复杂的战局更是如此。 二月初四日,宋军依靠出其不意,在下蔡城砲战中以砲制砲,在漫长的僵持中获得了一场肉眼可见的大胜,而当日傍晚,梁山泊大捷的消息也同时抵达淮上。 二月初五日,韩世忠送田师中上山时专门提醒赵官家,战役还远没到结束的地步。 二月初六日,出乎意料,金军果断分兵向北,貌似有序撤离。 而同日晚间,赵官家寻到韩世忠,后者却做出了金军可能声东击西,杀一个回马枪的判断,并按照赵官家的要求提出了一个拔除金军大营的方案,而且得到了赵玖的首肯。 二月初七日一大早,决心已下的赵官家召集吕好问、汪伯彦这两位东西府相公,向他们单方面通报了大略军事计划,并在几名近臣的协助下,名义上通过了政事堂讨论。 上午时分,金军再度开始收拾行装,而在赵玖亲自坐镇水寨的情况下,韩世忠也开始按计划,将下蔡城中的溃散部队替换为河南八公山大营的精锐。 中午时分,金军第二部七千人如判断的那般正式出发。 下午时分,赵玖与御前班直、多名近臣一同随呼延通部渡河,从内渡再次回到下蔡,却因为要防范消息,只是停在府衙内,并未露面。 而就在赵玖入城后不久,傍晚时分,韩世忠本人着寻常铁甲,也不带旗帜,忽然只率数骑从金营方向驰来,并在一番近乎杂耍的追逐战后从容入城,却又向赵官家提出了更改攻击时间的建议。 “不好夜袭,改成明日清晨突袭?” 赵玖闻言稍微一顿,然后即刻颔首。“就依照良臣所言。” 韩世忠本还想解释一番的,却居然落空,而且非只是官家一口应下,便是随行文武也多无言,便干脆告辞。 而人一走,一直冷眼旁观的张俊张太尉方才在旁开口:“好教官家知道,韩统制这是怕了!” “竟是如此吗?”端坐不动的赵官家面不改色,反而伸手指向了自己身上的那件崭新大红袍。“朕还以为韩卿是想让出城袭营士卒都能看清城头上朕的新衣呢。” 张俊微微一怔,本想就此忍住,但还是没能忍住:“官家!这根本就是韩五之前妄下大言,非要张罗什么夜袭,结果今日亲自去侦查一番,发现金军守备严密,他的夜袭旧策根本不通,这才改了清晨突袭!” “张太尉此言不妥,”就在此时,御史中丞,兼与张太尉有半个同名之谊的张浚却忽然出列,当众驳斥。“韩统制此番调整,固然可能是低估了金军守备,但何尝不算是高估了我军夜战之力……夜袭不成,到底是今日才明白过来金人太强还是今日才发现我军太弱,恐怕真不好说吧?” 张俊见到是御史中丞,心下先惧了三分,气势也为之一滞,而等他打起精神准备反驳之时,却有一人冷笑一声,抢在他之前对上了御史中丞,张太尉抬眼看去,赫然是这几日同甘苦的赵鼎赵大牧! “张宪台!”赵鼎甫一开口,言语中疏离激愤之意便彰显无疑。“好教张宪台知道,我等日夜在淮北临敌,金人虚实尽知,若你们这些后方大员不晓得金军虚实,问一问我等便是,何至于在这里玩弄什么口舌?” “不错,”张俊醒悟过来,赶紧应声。“若韩五之前能问一声我们淮北,何至于临阵改策呢?关键是还将官家陷于险地,好教官家知道,臣久在此处与金军周旋,深知金人军营整齐有备,宽广有序,夜间执勤严密,甚至还有鹰犬日夜提防……” “鹰犬?”面无表情听了半日的赵玖忽然吓了一跳。“海东青和军犬?” “不、不错。”张俊也被赵官家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正是海东青和军犬,金人擅长渔猎,行军打仗法度多出自狩猎之法,自然有所携带,以作防备!” “海东青飞的如此高,岂不是将城内虚实一目了然?”赵玖赶紧追问。“咱们此番调度,岂不是也让海东青瞧去?” “官家想多了。”张俊这才弄懂官家的意思,却又松了一口气。“海东青不过是猎隼而已,臣家在关西,也多有见识……这种东西再聪明也不过就是只鸟,草原荒漠雪地之中,大队人马行进它能晓得,中原腹地,到处都是人,野地里大股人流它都难分辨军民,又如何能弄懂城中是怎么回事?若真有这般神,臣的砲兵初起之时女真早该知晓才对!” 赵玖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这才缓缓颔首:“换言之,这海东青到了中原,也就是借猎隼空中无敌之态,传递个军情密件,算是个信使居多些?” “不错。”张太尉连连颔首。“好教官家知道,其实单以营寨防备而言,这鹰未必如犬,犬未必如营寨,营寨未必如人……总之,若韩世忠当日敢问臣一句再进此策,便绝不会闹出临阵改期这等荒悖之事来!” 赵玖干笑一声,即刻颔首:“朕知道张卿这些日子独立在下蔡支撑,干的都是苦活累活,更知道你为了守下蔡,几乎算是毁家纾难,这一战你是大大的功臣,朕心里是明白的!总之,断不会让你白打这一仗的!” 张俊闻得此言,瞬间觉得骨头都松了几斤,只觉得自己没有白赌这一场,也是即刻颔首不及。 倒是一旁的赵鼎,稍显无奈起来……官家云里雾里,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但其中绕着法子维护韩世忠之意却也不要太明显。 这么一看,张韩二人之中还是韩世忠更得圣心一些! 而继续深究下去,只能说,无论如何,跟张德远先登一步,然后步步领先相比,他赵元镇始终还是各方面都差了一点什么。 但好歹没有错过这一回! 且不提战前些许波折,翌日清晨,四更时分,几乎一夜难眠的赵玖赵官家被人唤醒,复又在张太尉的亲自护卫下,带着一众行在要员登上了下蔡城的东门楼。 而此时,门楼上赫然已经摆上了数桌酒席。 “军士们可曾饱食?”换上了新的圆领红袍,戴上了硬翅幞头的赵官家瞥了眼城门后密密麻麻的着甲军士,却是并不着急入座,反而朝张俊微笑发问。“朕昨日带来的财货可曾尽数发了下去?” “请官家放心!”张俊全副甲胄,拱手俯身而答,难得严肃。“赏赐已尽数发下,甲胄军械也尽数调配妥当,刚刚也分批饱食……” 赵玖连连颔首,却又努嘴示意:“酒水呢?” “官家,”寿州知州赵鼎终于苦笑插了句嘴。“守城快两月,虽然不乏食水,但城中酒水委实已尽了,这点根本就是寻韩统制临时要的……” “既然如此珍贵,那便暂且撤下。”赵玖挥手放声言道。“待军士们得胜归来,朕与他们共享也来得及……之前且让朕观诸位如何破敌!” 这番话,明显是说给城下士卒听的,张俊和赵鼎哪里不懂?于是二人根本不敢怠慢,即刻便要依言而行。 不过就在此时,城下原本安静探头去看官家的军士堆中,却忽然有人大着胆子放肆出言:“官家!依着俺说,这次出去,未必就能回来用你的御酒,就如赵知州说的那样,两个月,嘴都淡出鸟来了……何妨先给俺们用了?” 城上文武,什么御史什么学士什么知州什么都统制,各自尴尬失色,张俊更是气急败坏,朝城下跺脚而言:“李老三,今日是在御前,你就不能与我安生点吗?没有功劳,凭什么与你酒喝?而且马上便要出击,此时赏赐,岂不是要乱了出击次序?” 赵玖本想就势赐下,闻得此言,又见东方渐渐发白,城下不知道多少甲士都在趁着晨晖翘首来看自己,也是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而是引行在文武从容落座。 城下那军中痞子似乎也知道理亏,只是随便嘟囔两句,到底也并未多说什么。 须臾片刻,随着赵官家端坐不动,先是龙纛挂起,随后下蔡城内却是忽然集体发砲以做讯号。 接下来,下蔡城东门北门西门外的吊桥一起放下,便是南面水门处也早有浮桥联通门外河堤……连着淮河中扑上岸的小舟,累计万余宋军甲士分成数部,即刻鼓噪出击,扑向了已经略显慌乱的金军大营。 到此为止,东方日白,这片沉寂了近两月的淮北平原战场忽然间整个躁动了起来。 但不知为何,龙纛之下,迎着日出端坐不动的赵官家却忽然觉得,自己那躁动了半年的心脏,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 恍惚之中,前方已然接战。 PS:给大家正式拜年了!愿大家新的一年里健健康康,人人都能发大财!小九磕头(迫真)! 本以为自己可以的,但事实上年三十还是够忙……手机码的,望见谅。【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四章 观战(上) 尽管之前便有所猜度,可战斗开始后才片刻而已,赵官家便从最直观的角度明白过来为什么韩世忠要临时更改出击时间了无他,以宋军现在这个状态而言,真的是不足以支撑夜袭。 须知道,夜袭一旦成功,效果自然惊人,但是反过来说,夜袭想要成功却也要求攻击方必须保持足够的夜间战斗力和纪律性。 而以眼下而言,赵玖亲眼所见,由于金军大营空旷,外加猝不及防,当宋军趁着日出之时一拥而上后,金军外围小寨、分营,诸如淮河畔护卫水源的水营、看守木料的工坊营、最前方被砸了个稀巴烂的砲车营,几乎是瞬间陷落但这个过程中让人崩溃的一点是,不少冲锋最前的宋军甲士,在籍着突袭势头获得了一两个首级之后,往往便扭头折返,逆行军阵,试图报功 故此,从城头上放眼望去,明明一开始大获全胜,可宋军却忽然在取得一点成果后自己将攻势迟缓下来,甚至有个别部队,因为前军的折返,直接引发了整个部队的掉头以至于金军核心营盘此时却趁机开始了部队的集结。 这种军队,要是能在夜袭战中贯彻到底就怪了 城头上,观战的些许行在要员神色各异,大部分人懵懵懂懂,依然还在为眼下数万人近距离金戈铁马般的交战而震动,为外围小寨的陷落而兴奋,只有少部分人可能是这些日子恶补了不少知识,见识了一点军旅常识,却是敏感注意到了这一幕,以至于面露忧色。 但此时,张俊偷眼去看,却发现赵官家依旧是一动未动,既没有振奋也没有忧虑,也只能心中感叹一声官家好定力,然后便让旁边士卒挥舞旗帜,发布军令。 随着城头上的旗帜挥舞,又一批足足数百人的精锐甲士从城内涌出,却正是张太尉的亲卫部队,但这支部队根本没有参与到攻城,反而是涌上前去充当了督战队,一面当场计点军功,一面却将一股股试图就势撤下来的军队给重新驱赶了回去 数名试图讲价还价的军痞,更是当场被斩首示众 很显然,身为现场两位指挥官之一的张太尉比谁都清楚宋军的德行,所以早有准备。 而此举一出,攻势再起,城上城下气氛几乎是瞬间为之一肃,张俊也再度扭头去偷看,却发现赵官家还是面色从容,甚至回首微笑“张卿看朕数次是何意莫非也觉得朕这身衣服鲜艳的过分了吗” 张俊赶紧俯首请罪“臣冒昧臣是想官家可有指示” “你与韩卿尽力去做便是,朕但坐此处观二位破敌。”赵官家轻描淡写道,俨然皇家风度。 和周围早已经被督战队出现而进入麻木姿态的文武一样,张太尉见状也是一时心折,便应声起身,然后专心于城外战局。 且说,赵官家如此姿态,真不是什么镇定自若,恰恰相反,这其实更像是某种无能为力的表现 首先,赵玖一开始便因为韩世忠的临阵改期而存了心理准备; 其次,赵玖心知肚明,想要对宋军中种种弊端进行整饬需要的是稳定的后方、严整的士气,以及合理而持久的军律,而眼下奢谈这些还是太早再说了,眼下这幅场景,总比之前见到金军吓得跳淮河要强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相对于城头上诸多觉得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坐着观战的人,赵玖基于某种现代道德的本能,却是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到底是没有资格点评前方正在拿命搏杀的军士们的他可以诛杀逃兵整顿士气,可以坐在城头当人形旗帜,但那是他发挥最大作用的方式,却不是他自以为是的资本。 当然了,刘光世那件事除外,那是他真正发自内心的想宰了一个人,而且付诸于实践。恰如他面对张永珍最后的坦诚时,真的是忽然悲从中来一般。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无论赵玖秉持着多么伟大和高尚的情操,他也始终难真切感受到下面宋军士卒们的真实心态须知道,这可是在主动围攻金军大寨,和一年前的靖康之变相比,很多人尚觉得是在梦中 至于金军的心态,赵玖就更加感受不到了。 “汉狗竟敢出城攻俺今日竟能见宋狗主动来攻俺” 金军大营正中的夯土将台上,刚刚起床的金兀术语无伦次,正在放肆发作,鞭子抽的啪啪响,无数旗杆、兵器架、帐帷都遭了殃,而周围幕僚、书吏,甚至侍卫早就一个比一个躲得远了。 而与此同时,无数宋军甲士早已经踏平周边小寨,正如黑褐色的淮河水一般分成波浪,向金军核心大寨扑来 话说,由不得四太子如此心态失衡,因为他今日绝不只是遭遇到了宋军强攻那么简单,而是说,他在完颜挞懒、三兄完颜讹里朵的政治压力、以及梁山泊大败的军事压力下,近乎于最后尝试的谋划被对方彻底看破没错,韩世忠的判断一点都没错,此时阿里与讹鲁补两个金军万户应该正引军在北面集结,准备从北淝水上游的阚潭镇渡河,转顺昌府突袭光州呢 那么此时宋军在这个绝妙时机来袭,金兀术哪里还不懂对方分明是在告诉他,我们早就猜到你要干吗,而且早有准备现在,正要绝了你的 如此情境下,望着自下蔡城中涌出、且数量极不正常的甲士,素来骄傲的金兀术心情能不糟糕吗 这种这种被人看破一切,而且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简直是一种羞辱 “四太子” 一骑沿着中军营帐中宽阔的大道飞驰而来,见此情形远远便呼。“俺们猛安遣俺来问四太子,到底要做何处置” “蒲卢浑从了几十年的军,是俺麾下最亲近信重,也是最勇猛善战的猛安,竟然不知道怎么处置吗”金兀术勃然大怒。“真被宋人的突袭给弄昏头了区区突袭,也需要俺来下令其余四个猛安怎么没来问” “四太子”骑士见状更不敢靠近,只是继续远远相对。“俺们猛安的意思是,这一战是要守,还是要攻是要平,还是要胜” 完颜兀术微微一怔,旋即在将台上大笑“俺就知道蒲卢浑是个好样的,不比他人你回去告诉他,既然他这么想立功,俺也不拦着,中军骑兵千人也调入东寨给他,若此战能胜,俺回去拼了自己定好的元帅不能当,也要抬举他当个万户” 骑士受意,立即打马而走,而中军处的诸多谋克闻得这个命令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集合,往营盘东面的蒲卢浑防地而去。 待众人一走,中军营盘一空,完颜兀术陡然神清气爽,先是在将台上寻个被自己踢翻的马扎摆正端坐,然后复又呼喊周围人上前 “来来来,将几案摆上来,俺见着对面城头挂起了龙纛,必然是宋国新皇帝坐到了那儿吃酒,也与俺摆上酒肉,观儿郎们破敌” 周围人轰然应诺。 须知道,中军大营这里,少的了什么都少不了完颜兀术的一顿饭,更何况本是清晨,若非宋军猝然来袭,怕是正该用饭,于是须臾片刻,便有一桌酒菜摆上将台。 而金兀术刚要动筷,却又陡然觉得无趣,左顾右盼一番后,便指向周围畏缩一人 “时参军,对面宋国皇帝必然有无数臣子陪同捧场,此时各处军官都在前面应敌,你来陪俺喝几杯” 且说,初春时节,却因为遭此突袭只穿着一件交领夹衫出来的时文彬正在哆哆嗦嗦,但他接触金兀术许久,早已经晓得对方脾气,闻言哪里敢怠慢便马上强颜欢笑,上前在侧面小心坐下,并主动执壶 “俺来为四太子斟酒” s还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五章 观战(下) “宋人自以为是”金兀术接过酒来,一饮而尽,继而重重将酒杯砸在案上,便不顾前线不到千余步的距离正在死战,居然指天画地起来。“他们以为窥破俺的计策,以为算计的万全,以为抓住一线战机,却注定是要自讨苦吃,这苦了俺快两月的淮河也要从今日破了” “是是是四太子所言极是” 时文彬嘴上利索,心中却颇为无语,你当日领着两万多人快两个月都未曾过淮河半步,下蔡城也未曾进得,只是不停损兵折将,如今临走耍花枪被赵官家窥破,引来宋军无数甲士反扑,眼瞅着周围不下一两万来打你五六千兵,你的骑兵却俱被堵在寨中难以脱身,为何反而敢说今日破了淮河 “时参军不信俺是不是”金兀术拿住腰板,只是斜眼一瞥,便忍不住冷笑一声。 随着这句言语,一阵波涛般的喊杀声忽然从四面齐齐涌起,俨然是最核心的中心营盘开始接战,时文彬怔了一怔,方才要起身解释。 “你要敢说一句信,俺先打断你的狗腿”喊杀声中,金兀术看都不看四面,只是盯着继续眼前人冷笑,却又点了点空空如也的酒杯。 时文彬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就势为对方继续斟酒,并咬牙大声说了句真心话“回禀四太子,我不懂军事,确实疑惑” “不是你老时不懂军事。”金兀术再度举杯失笑,轻啜了一口酒水后方才在震天的喊杀声与金戈声中大声笑道。“军事算什么东西读几本兵书,耍些花枪,都不如战场上、军营中熬几个月俺问你,你现在四下看看,能一眼分辨出俺们金国跟宋国的旗帜号令吗能心里估算个自兵力吗知道哪里该上弓矢,哪里该上长枪,哪里该上大盾吗” 时文彬闻言四下相顾,却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是对战局一目了然,且有一番发自内心的评估譬如说,他看到正西面对着下蔡城方向的防守最吃力,因为彼处宋军甲士最多、喊杀声最大,不过由于聚集的军士过多反而显得杂乱,俨然是宋军将领想在那位年轻的赵官家身前施展伸手,却又不免争功;又譬如说,北面攻势最缓,却多起火处与劲弩声,远远望去还有人在外围抛洒什么事物、挖掘壕沟,似乎是刻意压制,不求进展细细一想,应该是宋军自知难以吞下整个金军部队,所以预留了一面让金人逃窜的通道,却又想留下金人战马,以防金人反扑 总而言之,时文彬四下一看,惊觉自己懂得如此多之余,也是一时骇然。 “老时你是个读书人,懂得多;年纪也大,见识的也多;如今又在俺中军帐中处理文字,参与军议,所谓那啥高屋建瓴再加上去了之前那种酸气,自然是一下子便能通寻常军务。”金兀术四下指点,侃侃而谈。 “都是四太子栽培”时文彬赶紧俯首。 “都是你自己的本事,啥栽培不栽培的”金兀术笑的更肆意了。“所以老时,俺只问你,既然你懂军事,为啥还会疑惑俺的话呢” 时文彬当然无言以对。 “因为你是宋人”金兀术随手将半杯酒水泼到了对方脸上,然后放肆大笑。“这就跟对面的宋国新皇帝一般,虽然这两个月干得不赖,让俺都多少有几分棋逢对手的感觉,可临到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贪心,犯了这种天大的错老时,你们宋人根本不懂俺们女真人的利害倒酒” 时文彬怔了怔,赶紧擦去脸上酒水,然后为对方小心斟酒“请四太子指教。” “你是真想听,还是见俺一个人喝酒,想奉承俺” “学生我是真想听。”时文彬小心捧杯递上,恳切言道。“一来,我是真想知道,为啥子大金国总能屡战屡胜二来,我家人都在沂水,此番又没了退路,巴不得四太子今日反胜,只是着实不懂眼下局势为何能反胜” 金兀术盯着对方看了一眼,复又仰头一饮而尽,这才开口“老时且坐。” “喏” “其实今日为何能反胜的道理,你刚刚差点已经替俺说出来了。”完颜兀术放下酒杯,依旧恣意而笑。“你说大金国总能屡战屡胜” “不错” “其实是反过来的,俺们大金国是屡胜屡战,所以才能屡战屡胜”金兀术昂然言道。 “学生不懂。”愕然之中,时文彬居然将金兀术最讨厌的称呼给用上了。 “你当然不懂。”金兀术睥睨言道。“一开始俺父皇自辽东山窝子里出来的时候,固然是天纵英才,一代天骄般的人物,所谓远近归心,内外一体,可一朝反辽,也不过两千五百兵须知道,万户阿里将军当日便是这两千五百兵中最次等的士卒,俗名唤做阿里喜的辅兵罢了然而出河店三千破七千,黄龙府两万破十万,前后七年,以小博大,如狼吞虎,尽取辽地;再然后,四年破宋,尽吞两河之地的事情,你自然都知道时文彬” “学生在” “俺问你,假设你是一女真人,经历了这么多,会觉得自己公平一战下会被区区两倍人马击败吗”金兀术昂然追问。“哪怕俺们的骑兵被他们堵在营寨中,猝不及防只能步战守寨” 时文彬刚要做答,却不料完颜兀术忽然拍案,竟自问自答起来 “绝对不会因为你们宋人屡战屡败,所以一冲之下,一旦不能得势,便会惶恐忧惧,继而阵型溃散,以至于为保性命,各自为战;而俺们金人,一冲之下,即便不能得胜,虽然死伤惨重,犹然会听从号令,万众一心,虽十人亦可成队,努力再战于是,每次作战,便是你们能得势多次,可一旦失势,便会大溃,而俺们虽然失势多次,但只要咬牙拼命,总能在最后一举成功” 时文彬愕然不语。 “时参军”完颜兀术一番话说出来,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女真人也是人宋人也是人譬如你与俺,都不过是匹夫罢了但俺之所以能在这里将你的生死视为玩物,便是因为俺们女真人结成军队后,连胜了十几年,早已得了天命,不可抑制而你们宋人却连败了数年,皇帝都送到北面当奴婢了,自然天命衰弱那日俺在淮河之上便曾想,如此大好河山,咋能交给你们南面这些酸腐之人来用你且看着吧,这大宋,俺完颜兀术灭定了” 时文彬依旧低头不语。 而随着时间流逝,清晨的淮河波浪声中,原本越来越近的喊杀声非但没有进一步逼近,反而渐渐衰弱,很显然,宋军在第一波声势浩大的围攻之后,很快便受阻于核心营盘四面最外围的那层栅栏这似乎正验证了金兀术的言语,宋军不能持久,不善攻坚苦战。 不过,仅仅是片刻后,随着一阵欢呼声不合时宜的传来,时文彬出于本能,陡然就向东面侧身看去,便是完颜兀术也不禁蹙眉回身,然后再度勃然大怒“来个人,却替俺问问蒲卢浑,俺将自己亲军都给他了,他到底在干吗如何便让宋人这么快便拽倒了外层栅栏” s大年初一,给大家拜年了,一定一定注意安全。多洗手,少出门。【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六章 临战(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四太子,末将阿黎不奉俺家猛安之命前来回话,却要俺先问四太子三句话!” 随着金兀术派出的使者匆匆折返,一名蒲卢浑麾下谋克(百夫长)兼副将也来到将台之下,只见此人胯下一匹大马,身着铁甲、负着大弓,面带牛皮罩甲,只露出一双眼睛,这身装扮跟金兀术那带着起床气的装扮实在是形成了鲜明对比,而此人既然来到,却是未下马便遥遥拱手相呼,声音瓮声瓮气。“不知四太子愿不愿听?” “讲来俺听!”完颜兀术在将台上站起身来,抬起下巴微微示意,但怒气俨然未消。 “第一个话,是不是四太子要的胜?”那副将正色问道。 对此,完颜兀术却只是冷哼一声。 “第二个话,既然要胜,那要不要攻出去?”副将继续追问。“既然要攻出去,是马军好还是步军好?而眼下情形,咱们被仓促堵在寨中,失了先机,马军又如何能攻出去?” 这下子,兀术忽然转怒为笑。 “第三个话,俺家猛安说,接下来他还想让军士稍微用些干粮,然后坐视宋军为俺们填平东面壕沟、推倒内里矮墙与最后一层大栅,不知到时候四太子还要不要继续派人来问?”这阿黎不见到金兀术会意而笑,便兀自甩下第三句话,也不等回复便匆匆打马而回了。 金兀术喜上眉梢,复又回过头来,对着时文彬抬起下巴质问:“如何,俺们女真儿郎可是正如俺刚刚说的那般?你与俺说实话,你们汉人中莫说此时,便是自古以来可曾有如蒲卢浑这般英雄人物?” 时文彬原本也颇受震动,但闻得此言,却明显欲言又止。 “果然是有的吗?”金兀术倒也不气,而是重新坐下,开始继续用饭。 “确实是有的,但只是个汉化的契丹将军,说是汉人也无妨的那种。”时文彬勉力笑道。“但也是唐时的故事了,刚刚阿黎不将军一开口,学生就想到了……” “甭管契丹还是唐时,说来便是。” “此时情形与当年唐时名将李光弼在安史之乱中被叛军围攻时颇像……”时文彬缓缓言道。“也是敌众我寡,也是被四面困于营中,也是主帅端坐将台,却见麾下一大将主管一面,竟然坐视敌人来攻而不发力,李光弼问此人,此人也说任敌填平壕沟,推到栅栏,正好引兵攻出去!” “成了吗?”金兀术微微好。 “成了!”时文彬不敢延误,即刻答道。“但很险。因为一旦如此,战役胜负便系于那将能否一口气突出,便是将胜负系于一线之上,所以那一役,便是李光弼也犹豫再三,屡次遣人询问。不过最终李光弼还是信了那将军,最后也还是成了……” “那不就得了,你们汉人都能成,俺们女真人就必然能成!”金兀术昂然而答。“而且俺绝没有那什么姓李的那般小气……你且看着,今日俺绝不会再派人问蒲卢浑一声!” “四太子豪气过人。”时文彬小心翼翼。“不过四太子,既然蒲卢浑将军意图开门迎敌,彼时说不得有混战卷入营中,你要不要先着甲完备、寻来坐骑,再来用餐,也是以防万一之意?” “着什么甲,防什么万一?便是真有万一,东寨那里如何不能抵挡?竟能让宋军攻杀到此处?来来来,为俺斟酒!”金兀术不屑一顾。 时文彬无奈,只能连连颔首不及,继续伺候对方饮酒。 话说,金兀术猖狂如此,几分是多年来养成的真正骄狂性情,几分是故作姿态安定人心,莫说时文彬,便是这位金国四太子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战事忽然爆发,绝大多数金军直接被从床上喊起,连饭都来不及吃就仓促迎战,又是四面受敌,这种时候,身为主帅,金兀术也根本无法做到指挥若定,如臂使指……实际上,当此之时,他也只能倚靠手下军官、依凭着核心营盘各自为战罢了。 当然了,金人久胜之军,士气盎然,坚信坚持下去胜利属于自己,并未因此而动摇也是事实。 而且话说回来,转到整个战场之上,面对着一时僵持的战局,便是宋军两位最高指挥官,也就是之前御前会议上得到了赵官家亲口授命,所谓阵后皆看张统制旗语,阵前皆唯韩统制调度的张俊、韩世忠,似乎也都没有发挥太大作用。 战斗一旦爆发,其中,张俊基本上只是派出了督战队和记功队,便再无作为,只是任由前线各将领各自为战;至于韩世忠本人,明明是此战实际发起人,明明自己就在前线,却始终只是骑着马打着旗,领着三五十个骑兵绕着金军大营乱转,却无半点军令传出……直到他看到了东面这幅景,然后终于派出了背着令旗的亲卫骑兵,却是朝着下蔡城头而来。 “俺家韩统制请求城上下令,增兵东面,听他号令!”骑士直接驰入城中,翻身下马,然后举着令旗快步来到城头上,便单膝下跪,奋力放声大喊。 “荒唐!”张俊稍一思索便勃然大怒,若非官家就在身畔,怕是什么脏字早就骂出来了。“若论兵力厚重,东面乃是你家韩统制心腹大将王黑龙(王胜外号)领着三千甲士去做的吗,本就不弱。且全军甲士尽出,唯一两支后备精锐便是你家韩统制的一千背嵬军、一千摧偏军,此时却在堤后休息……我问你,他自己有兵不用,如何向我这个空手的人要兵去支援他的手下?王黑龙这么废物吗?这么废物,第一个拔了金军外层大栅?” “俺家统制说了!”这骑士俨然得到吩咐,却是在一众略显茫然的文武要员中抬头相对,显得毫不畏惧。“突袭之战,无论胜败,皆在一顿饭的功夫上,若不能速胜,只管拖延下去,看似优势占尽,却只是徒费功夫,坐待三军疲敝,引来金军反攻罢了!而东面既然战机已现,其余各处只要维持便可,当尽力于东面……” “说了半日,可曾说清楚为何不用他手中预备兵马,反要他处战事正酣的兵力?”张俊愈发大怒,恨不能立即便下令斩了这小卒。 “俺家统制没说这个……”这骑士一番话叙述完,望着大怒的张太尉和一众面色青白不定的文武高官,也是陡然气丧。 张俊气急败坏,便要驱赶此人下城。 呃,这里必须要趁机多说一句。 当此之时,基本上还是按照当日韩世忠所定计划进行的,宋军在赵玖的亲自压阵下尽量集合了各部能战之人,调配了珍贵的甲胄、军械,一共凑出了一万两千余甲士……这便是寿州战场上理论上多达四万之数,实际上加上民夫可能多达六万之数的御营兵马真正可战之力了。 而说句掏心窝子话,最后能凑出这个数字,赵官家自己都不知道是该可怜,还是该庆幸了。 那么这一万三千不到的甲士按照事先配置,大略上是乔仲福、张景、刘宝、呼延通、杨沂中五将带领四千甲士在金军大营西侧,也就是从下蔡城方向进行正面进攻;田师中部与部分并非是列入精锐的张俊部绕到北面阻敌佯攻,实际上是赶紧挖掘壕沟以求围三缺一时敌军以骑兵方式突围,反过来造成宋军大面积伤亡;西面淮河方向由于无法铺展过多兵力,乃是王德部与主动请战的傅庆部几百亲兵合出两千甲士共同为之;东面则是韩世忠部下中军大将王胜率领三千甲士参与围攻…… 至于唯一一支预备队却正是韩世忠所掌握的本部两千精锐,一个是他的背嵬军,一个是他的摧偏军,前者居然是骑兵,但不过七八百人,近日方才从淮河南岸赶到;后者一千有余,赫然是宋军最擅长的劲弩兵。 所以,张俊所言其实颇有道理,城上知道大略军情的文武也多颔首认可,或者说理解张太尉的愤怒。 但就在此时,忽然一人自身后出声,却是让张伯英一时心惊肉跳:“臣御史中丞张浚,请官家下明谕,许韩将军之语……臣刚刚亲眼所见,韩将军旗帜适才已经绕金营一周,他在阵前,必然比城上更知内情!当此之时,用人不疑!” PS:还有…… 大年初二,继续给大家拜年!顺便扯一句,应该是下月一号上架无误了,先报个信。【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七章 临战(下)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话说,张伯英仓促回头,本想反驳,却一时头昏脑涨,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这真不怪他,可怜他一个西军厮混了二十年的人,最怕的便是跟这些中枢大员打交道,何况是官家的心腹软刀把子御史中丞? 于是乎,无奈之下,这位张太尉便只好去看自己同甘苦的好搭档赵鼎赵大牧。 但出乎意料,面对如此情形,便是赵鼎赵元镇也颇显犹豫。 另一边,一直端坐不动的赵官家沉默片刻,先是望着城下自己根本看不懂的战局,复又扭头将目光钉在随行座中一人身上,却是抢在了赵鼎之前忽然开口:“朕不懂兵事,所以此战一直倚仗韩张二卿,现在他们在阵前有争论,其余文臣皆不必多言……唯独王卿,你身为御营都统制,又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以!”被赵官家盯了片刻,以至于心中发毛的御营都统制王渊精神一振,赶紧起身开口。 张俊心中一突,登时便没了反驳之意。 且说,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唯独王渊,当日王渊尚未失势之时,为实权都统制,张俊这个老兵油子干脆认了王渊当干爹的,平素私下开口都是‘王爹爹’……这便是当日刘光世一回来便说二人有勾结的一个缘故,并非是空口白牙。 而这破事,在王渊失势之后,由于不知道多少想撵走此人的官员曾上弹劾提及,便是赵官家都早就知道的,还当成闻轶事记在了小本本上,时常拿出来复习。 那么回到眼前,此时王渊失势归失势,张俊这个干儿子也许久未曾亲近他的王爹爹,但无论如何,王渊此时开口,张俊都难驳斥,因为一旦与‘王爹爹’言语多了,说不得就要当众露丑……再说了,王渊军事上似乎也不是真正的废物,只是犯了天大的政治错误才被闲置而已。 “都统制以为该派哪处兵支援?”一念至此,张伯英只能硬着头皮认下此账,但却也下定决心,如果王渊敢跟官家说派刘宝或者他张太尉的亲兵过去,就让这位都统制知道什么叫过气的干爹不如儿! “正面(西面)兵马太杂太多。”王渊半年来第一次得到官家私下暗示,早已经兴奋得不行,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自然要显出本事。“而偏偏金军大寨正面设施严密,兵马也安排的最多,轻易难攻进去,不如便从正面五将中寻一个发出去给韩世忠,臣以为……” “让杨沂中领御前班直去!”不待王渊说完,官家便干脆下令,而这个调度也让张太尉多少舒坦了一点。 就这样,韩世忠亲兵匆匆而去,城上摇动旗帜、发出令骑,杨沂中不敢怠慢,也是即刻抽身,率领规模已经到了七八百众的御前班直转身向南,自河堤上支援东面。 须知道,真正的汴梁御前班直早在靖康之变中消亡殆尽,眼下的班直根本就是赵老九登基后临时重建的,基本都是从各处兵马中抽调精锐而成(譬如杨沂中便是如此从张俊麾下到御前的)。而赵玖接手后,虽然主要作为放在了扩充直属部队上,但御前班直的扩充似乎也一刻未停,这是一支所谓赏赐、待遇最丰厚,装备最好、军械最足,理论上也是最精锐的部队。 故此,当杨沂中领着七八百班直自西向东,沿着河堤疾行之时,东面日光映照,铠甲闪耀,瞬间便吸引住了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 金军中军大帐前的将台之上,金军瞭望手自然窥的清楚,却又赶紧向金兀术回报。 “这是韩世忠窥得蒲卢浑将军心思吗?”时文彬小心询问。 “时参军,你久在宋国,可知这韩世忠读吗?”金兀术也有点心慌,但想到跟蒲卢浑的约定,以及刚刚嘲讽了史中李光弼的表现,却又不好表现出来,思索片刻,却问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来。 “韩世忠哪里会读?”时文彬闻言哂笑一声。“四太子不知道,他之前引兵在京东两路平叛,见到没有官身或者官职较低的读人,从来不喊名字,都唤‘子曰’来嘲讽!写个文,从来都是‘那两个‘子曰’来帮俺写个文告’,以至于军中幕属愤愤不平……这种人如何读?” 金兀术当即松了口气:“他若不读,不知道典故,便难晓得蒲卢浑的决意,怕是只以常理揣度,以为突袭之战,宜快不宜迟,又见到东面有了进展,所以寻宋国皇帝要了一点精锐援兵,乃是想迫切攻进来。” “但要不要适当增兵东面呢?”时文彬继续小心询问。 “暂时不用。”金兀术稍作思索,复又以手指向正前方(西面),不禁渐渐严肃。“区区几百甲士,不足为患……且看正面,若宋军还敢从正面调兵支援,说不得俺还要亲自领着正面两个猛安杀出去,直接倒卷入下蔡呢!” “四太子才是真正知兵之人……”时文彬赶紧小心奉承。 “韩统制,我奉命而来。”须臾片刻,杨沂中浑身浴血,顺河堤而至,却正见韩世忠旗帜立于堤上正对金国大寨东门之外,后者本人也正在旗下勒马观望局势,便直接拄刀开口。“还请下令。” “杨大郎来得好,俺且问你,你懂得旗语军令吗?”韩世忠在马上扭过头来,目光如电,严肃相对。 “韩统制莫要开玩笑。”饶是杨沂中刚刚从战场搏杀中脱身,此时也不禁觉得有些荒唐。“我祖我父几辈子的军务,我也自小在军中长大,若不懂旗帜军令,俺这二十多年岂不是白活了?” “那便好!”韩世忠微微颔首。“东面壕沟将平,你将你部班直尽数交予王胜压上,本人留在这里掌握军旗号令!” 杨沂中愈发觉得头脑混乱:“统制唤我来专门帮你掌握调度?那统制去何处?” “时候未到,暂时不去何处。”韩世忠摇头不止。“且陪你在此处看着便是。” 杨沂中思绪彻底混乱,根本不明所以,但军中阶级在此,也只好俯首听命。旋即,数百明晃晃的御前班直便被韩世忠当众拆解,却是以队将为直属指挥官,当众铺开,在金军目视之下,哗啦啦一片投入到了东面围攻序列之中。 “蒲卢浑!” 大寨东侧,一片因为拆了军帐而显得极为宽阔的空地之上,和外面的热火朝天不同,此处居然是一片寂静,但见到宋军如此明显的增兵场景,还是有一名带着面甲的老成奚人军官仗着身份和资历忍不住向坐在旁边地上的蒲卢浑开了口。“宋人增兵了,咱们要不要寻四太子叫些援兵?” 同样带着面甲的蒲卢浑扭过头去,冷冷相询:“萧糺里,俺之前是不是下了军令,除了阿黎不那个谋克外,全军骑兵牽马列队,坐下噤声不动,只准听俺一人开口吗?” 这话听着便不好,萧糺里一时慌乱,便赶紧松开马缰,伏地请罪。 然而,这位完颜兀术麾下首席猛安却又摇头:“你居然还松开了战马?却不能看你是奚族贵人,又是三太子小丈人的面上饶你了。” 萧糺里愕然抬头,刚要辩解,旁边早有女真谋克阿黎不引数名女真甲士上前,就在蒲卢浑与千余金国骑兵身前亲自按住了此人,并抓着此人的葫芦状铁盔向后扯去。 此时,蒲卢浑方才亲自起身,却连这奚族贵人的面甲都不解开,只是取下自己硬弓,又从对方腰前箭筒中抽出一支女真长簇箭来,然后顺势张弓对准对方眼眶……且说,女真箭矢以箭头长锐、极善破甲闻名,箭头甚至长达五六寸,那萧糺里哪里不知道厉害,只是他再如何奋力挣扎,都根本晃动不开……而蒲卢浑只是随手一松弓弦,箭头便整个没入了身前之人的眼中,后者被射中之后,居然还手脚颤了一颤,才再无动静。 杀了此人,蒲卢浑宛若无事一般重新坐回,却还是牵着马静坐不动,周围各族铁甲骑兵,各自骇然,却是半点都不敢动弹了。 就这样,不过又是片刻,前方奉命去‘拼死抵抗’的两个猛安中的‘汉儿补充兵’见到‘无数’明晃晃的御前班直涌来,气势再度一泄,却是继外围大栅、壕沟之后,终于又丢掉了一层内墙。 韩世忠的中军欢呼雀跃,便在绰号黑龙的王胜指挥下,上前一拥而上,复又奋力推倒了这层泥木构造的矮墙,进一步打开了进军的通道! 而与此同时,居然又一骑飞驰来到下蔡城下,并登上城头,手捧令旗,俯首而拜: “张太尉,俺家韩统制请再增兵最少一千!还请务必从正面(金军大营西侧)发兵!” 张伯英闻言怒极反笑,却又不言……他倒想看看,这鸟韩五到底有完没完?!今日谁又能说动他发兵?! “臣御史中丞张浚……” “张中丞莫要再胡说了!”张俊愤然回身,厉声相对。“我不知道泼韩五在谋划什么,但却知道正面金军大寨防备最为严密,又有两个猛安,兵力极强。此时再撤兵一千,怕是待我军疲惫,完颜兀术便要亲自引中军和这两千金兵奋勇杀出来了……就这几里路,一旦抵挡不住,呈溃败之势,怕是下蔡也要为溃兵所卷,此处也将不保!此处不保,谁人能保?!” “臣以为张统制所言甚是。”赵鼎也不再犹豫。“官家安危,不可轻掷!” “臣也以为如此。”王渊也严肃起身朝赵玖俯首。 张浚默然失声。 “张卿……朕说的是张太尉,你过来跟前,朕有话与你说。”赵玖思索片刻,终于还是主动开口了,却是朝张伯英招手示意。 “官家!臣……”张俊赶紧上前,俯首相对,便要继续劝解,却不料赵官家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双手,也是心中一惊,赶紧双膝跪下。 “张卿察觉到了吗?”赵玖一声叹气,勉力低声相对,然而虽是低声,但在区区城头再无人敢出声的情况下也多有人能听得到。“朕双手若不放在身前膝上,便要颤抖无行的……因为朕今日亲眼见万军相扑,气势逼人,却只是烟尘一片,连一点战况都看不懂,糊里糊涂中,是真怕今日战败死在这里!” 张俊喏喏不敢言,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但朕怕归怕,却也明白,局势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胜负都在你和韩卿身上,朕是无用的。”赵官家继续缓缓而言。“你们的争执,朕也不懂。偏偏韩卿又在阵前,朕此时只能指望张卿一个人了,希望张卿还记得当日淝水口言语,无论如何尽量替朕维持一二……张卿,朕真怕死,可也真想打赢这一仗,所以你务必给朕说实话,真的不能应了韩卿吗?” 张俊跪在地上,惶恐失措,又犹豫迟疑,但终于还是咬牙点头:“臣大略猜到,韩五这厮是想借调兵窥得寨中虚实,所以不得不从前线调度……臣现在就让刘宝顺着河堤去寻他,再将督战队改敢死队,全部压上!请官家放心,今日但有臣性命在,必然保官家安泰!” PS:晚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八章 决战(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竟然真来了吗?” 韩世忠勒马立在战场东侧所对应的那段河堤上,回头看见张俊心腹大将刘宝引着张太尉命根子一般的那支部队沿着河堤匆匆而来,竟然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一旁的杨沂中也从打成一锅粥的金军大寨周边收回目光,然后面露惊异之色……原因很简单,同时作为张俊的旧部和赵官家的心腹侍从官,这位杨大郎心里非常清楚,张俊那种老式西军出身的军痞能在正面战场只剩三千多甲士的情况下咬牙把刘宝这支主力部队送来,必然是赵官家亲自开口做的决断,否则张太尉扯着‘保护官家安危’这种至高无上的虎皮作筏,根本无人能驳。 这就好像之前御前班直被派遣过来一样,没有赵官家亲自开口,无人敢调度这支部队来做支援。 而杨沂中的惊异也就在此了——一半自然是惊异张俊居然又被赵官家给安排妥当了;一半却震动于赵官家今日此战的决心。 话说,杨德甫跟着赵玖这么久,自然知道官家落井前后的变化,也晓得外界禁中的种种传言。然而,不知道是因为生性谨慎的缘故,还是接触了太多第一手讯息的缘故,和那些更在意抗金或者扬州之类话题的外臣不同,杨大郎本人内心反而一直存有几分疑虑,引而不发。 而且,这种疑虑是多方面、非单向性的。 其中,既有对赵官家身份的疑惧,也有对赵官家一直以来看重的感激,但也有某种臣子对官家这个身份的天然戒心……譬如说,杨沂中一直觉得,无论赵官家是否改变了基本国策,无论赵官家是否性情大变,可这位官家作为赵氏天子的那种本性自私,却是一直没变的,真到了必要的时候,很难说这位官家能否做到孤注一掷! 故此,今日临战,赵官家此番决然到底是让杨沂中消除了不少戒心。 还是那句话,无论怎么变,怎么说,最起码从杨沂中的角度来说,现在的这个官家总还是有几分让人服气的魄力的。 “韩统制!” 回到眼前,刘宝率本部一千多甲士,从河堤绕行,自战场最西段辛苦赶到最东段,他本人更是骑着一匹马,当先驰到韩世忠身前,匆匆相对。“俺家太尉遣俺来听命,还说是官家口谕亲自调遣……事到如今,统制有啥安排,尽管说来!” “俺确有一件大事要刘统领去做。”韩世忠此时方从金军营寨收回目光,却是摇头晃脑,吐字清晰,下达了一个很精确的军令。“此时西面下蔡城墙金军大寨正前方,咱们兵力不足,而官家安危才是头等大事,请刘统领率部驰援,往那边援护一二,以防万一……” 闻得此言,杨沂中和刘宝齐齐一怔。 随即,后者更是忍不住在马上拿下头盔,睁着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身前之人,面露狰狞之色……平心而论,这刘统领是公认的西军悍将,且以性情暴烈闻名,如果不是眼前这人恰好官比他大、资历比他长、好像武艺也比他强、似乎性格也比他更泼皮,否则今日他便是拼了命也要先把这厮砍了再说! 然而,这不是这么多恰好吗? 所以刘宝努力喘了几口气,到底是忍耐下来,只是在马上抱着头盔追问不及:“韩统制莫不是特意消遣俺?你让俺来支援,却是让俺在酣战之时撤下来,顺着河堤跑一个来回再回本处,却平白失了阵地?” 杨沂中也觉得荒唐,似乎准备进言。 “赶紧走!”韩世忠懒得多言,直接睥睨呵斥。“俺这里马上就要定下胜负,此时官家安危更显重要,不要多问,速速归队!” 刘宝无语至极,却只能将手中头盔恨恨砸到地上,然后转身疾驰而去。 “杨大郎!”韩世忠没有理会刘宝,反而看向了立在地上的杨沂中。 “末将在!”杨沂中不敢怠慢,登时收起万般疑惑,俯首听令。 “金人布置俺已经明白了。”韩世忠语调平静,却又显出几分严肃意味。“俺现在便要动身去准备,杨大郎在此处,务必看好俺的旗帜金鼓,准备传令……待俺从更东面绕过去待位,在更东面举旗朝你示意后,你再观金营动静,若有骑兵出来与王胜交战,便举蓝旗;骑兵全出突到王胜阵后,再举黄旗;等金军骑兵受阻停滞,便举红旗……记住了吗?” 杨沂中连连颔首,却还是咬牙多问了一句:“只要这般便可?” 然而韩世忠理都没理对方,只是居高临下瞥了杨沂中一眼,便兀自顺着河堤匹马东行,身后亲卫更是尽数抛了旗鼓等物,只带着一面韩字将旗,却也专门倒伏着拖在地上随行罢了。 与此同时,河堤内沿的裸露河床之上,那两千被张太尉惦记许久的韩世忠亲军,也就是背嵬军与摧偏军了,也都有样学样,就在杨沂中的紧张不安中将旗鼓之物随意扔掉,各自只带一面小旗而已,随着韩世忠往东而去。 “那一千多甲士又回去了?!” 之前一直在犹豫是否要从正面出击的金兀术攀着将台边缘的木质望台,亲自眺望南面河堤上的部队,却又不禁愕然自问。“这是何意?” 下面的时文彬欲言又止。 “俺知道了。” 当然,金兀术俨然不是什么废物,他自望台上下来,怔了片刻,便已恍然大悟。“外面宋将存心不良,是想通过这般真真假假的调度,来试探俺的中军在何处!” “学生也是这般想的。”时文彬赶紧颔首。“且刚刚宋军连续从西面战场撤走两部主力,四太子却一直都没有趁机增兵西面,试图突破,怕是宋军将领已然猜疑;而此时若这一部兵马回转,还是没有撞到四太子的增兵,怕是便会彻底明白,东面进展如此迅速,必然是寨内存了伏兵,四太子中军也必然支援到那边过去了……所以,四太子,要不要把中军召回来,或者干脆下令让东面蒲卢浑将军改攻为守?” PS:多谢第三十二萌康成飞白,感激不尽,也是老友了……今天我妈还在跑步机上感慨,到底是什么会让一个看的人给一本打赏一千块钱呢?【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七十九章 决战(中)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且说,金兀术毕竟才二十五六,这一次出征也是初次领兵,和之前碾压式的胜利相比,今日自起床后遭遇的局势着实让他一时间心乱如麻。 然而,回到座中静坐思索片刻后,此人却又握着马鞭摇头不止,且自言自语不停: “来不及了!两边都来不及了!刚刚俺在上面亲眼看了,东面已经到了最后一层大栅了,宋军这将领这般调度是算准了的,这时候俺若真调走东面兵马只会害了蒲卢浑!不过不要紧,宋军也来不及了,而且他们的来不及更要命,他们顾忌宋国皇帝的安危,把第二拨兵马又送了回去,却来不及再喊去支援东面的……闹了半天,只往东面支援了七八百甲士,依照俺们大金国铁骑的战力来看,胜者怕还是蒲卢浑!” “那……” “闹了半日,虚惊一场,依旧坐在这里,等蒲卢浑破敌吧!”完颜兀术一边说一边顺势松了一口气,却又抬着马鞭指指点点。“这便是你们宋人的无能之处了……俺们金国的国主、王子、贵人,从来临阵都是亲自冒着箭矢冲锋,阵上多一贵人,便是多一分战力;宋人倒好,皇帝临阵鼓舞士气,却居然牵制的部队不敢调度,以至于白白分兵来看管他!” 一旁的时文彬犹豫了一下,他本想说眼下军情不明,宋将既然把时机算计的这么准确,说不得有后手……但不知道是出于畏惧还是某种更复杂心理,他在看了眼对方手中的马鞭后,居然没有向金兀术说出自己的看法,只是连连颔首奉承。 “不过,决战将来,也不能在此处不做事情。”金兀术恢复底气后,稍作思索,却是在马扎上抬手一指。“来人,替俺向西面传令,趁着那支兵马没回来,让两个猛安做齐声势,反攻出去,务必替蒲卢浑尽一份力!” 金国军士听命,便在将台上挥舞旗帜发出旗语,并击鼓示意。 而前方金军回头看到旗语,自然比还在河堤上辛苦撤回的刘宝要快,却是不顾战场狼藉只能步战,也不顾早间至此饥肠辘辘,便在两名猛安的亲自带领下越过外围矮墙,步行反冲出去! 且说,宋军此时阵前不到三千之众(两千原本的兵马,和数百张俊支援上去的亲卫),且多已疲敝,而金军两千不到陡然杀出,却是让宋军猝不及防,几乎肉眼可见,战线便向后渐渐偏移而去。而随着战线后撤,宋军那种对金军天然畏惧,也是瞬间爆出,不少人狼狈西走,试图去做逃兵。 更要命的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本来应该在后方维持阵线督战队早已经挤上了前线,根本无法起到督导作用,却是使得局势瞬间大坏! 另一边,下蔡城城门楼上,赵官家以下,一众文武目睹这一幕,也都目瞪口呆……按照他们刚刚对各种讯息的理解,刘宝离开之所以危险,乃是因为大家担心刘宝一走,金兀术就会派出他的最精锐的中军生力军,然后三个猛安合力从正面反攻。 然而,任谁也想不到,金兀术根本没有派出援军,张俊还派出了自己的亲卫的情况下,仅仅是两个鏖战了一早晨的金军猛安(千人队)自己顶着饥饿仓促反扑,便足以动摇局势! 这个时候,除了感慨一句,宋金两军之间的战力差距,依然是有巨大鸿沟的,似乎也无话可说了。 实际上,便是感慨这些,此时似乎都显得不合时宜了。 “臣……臣!”当此之时,城头之上,不用任何文臣开口苛责,张俊自己就已经满头大汗,却赶紧朝赵官家下跪请战。“官家,城中虽再无甲士,寻常皮甲的军士却不少,臣现在就再领几百人下去,亲自领着督战,但凡前线这群货色还能认得臣,便一定能拖到刘宝回援,绝不使官家陷入险地!” 一身大红袍加硬翅幞头的赵玖端坐在椅子上,张口欲言,却口干舌燥,以至于话语虽畅,却声音极小,只能抬起下巴示意对方靠近。 张俊见状赶紧膝行上前两步,低头一听,便看向了王渊:“王都统,官家说,此时下面的部队多是河南行营来的,让你一起下去,随我督战!” 王渊到底是上过战场,赶紧起身俯首听令,甚至竟隐约有了几分振奋之意。 而张王二人刚要一起起身下去,却不料赵玖复又开口,张俊不敢怠慢,再度贴过去俯首倾听,然后居然一怔,方才扭头正色言道: “官家有口谕,留下几名武士整顿秩序,除张俊、王渊二将外,城上文武,有敢擅自喧哗者、离座者,自御史中丞与玉堂学士以下,皆可斩!” 原本已经骚动起来的城头一时骇然,却是瞬间寂静无声。 春风微微鼓动旗帜,淮河水拍打北岸不及,下方烟尘滚滚,三千不到的宋军甲士且战且退,喊杀声也渐渐逼近,但随着张王二人匆匆下城,带着一群皮甲装备的军士迎了上去,战线居然一时止在了距离城头不过大半里路的位置! 不过,好在刘宝见到此面局势,不敢怠慢,仓促转回,两面夹击之下,虽然不能做到压制,却也控制住了局面,咬住了这股金军。 战事一波而起,旋即落下,似乎再度僵持了下来。 背后已经湿透的赵官家茫然去看身前战场更远方位置,却还是只觉得一团乱麻,什么都弄不清楚,便干脆叹了口气,继续瘫坐在椅子上。 而就在这时,战场的最东端,金军大寨东面方向垂直的河堤上,杨沂中尚未来得及等到更东面韩世忠就位的举旗示意,便猛然听到正北方一阵喧哗欢呼之声,俨然是韩世忠爱将王胜率部拔出了最后一层大栅! “上马!” 跟外界欢呼喧哗一片形成鲜明对比的东寨营盘内,蒲卢浑忽然轻声下令,然后翻身上马,两个猛安、实际数量不过一千五百的铁甲骑兵自然听不清声音,但眼见着蒲卢浑上马,却也立即随之整齐翻身上马。 “举旗!” 坐在马上的蒲卢浑被面甲遮住,声音依旧瓮声瓮气,却是再度挥手示意。 随即,旁边一名亲卫忽然举起一面简单而又粗犷的大旗来,旗帜黄底黑线,上面赫然绣着一只巨大的乌鹊。 而见到此大旗举起,数千骑兵前面原本立着的一面连续不断、制作精美的黄色帷帐,却是瞬间被早有准备的步卒推倒,帷帐既然倒下,蒲卢浑与王胜部便再无遮掩,而蒲卢浑也再三挥手,率先勒马前行,踩着这精美帷帐缓缓提速。 到此为止,外面大堤高地上的杨沂中终于等到了更东面韩世忠的将旗举起,也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下一刻,如雷鸣一般的轰隆忽然传来,杨沂中愕然抬头,目下可见,一支装扮足以让无数宋军胆寒的骑兵忽然自东面大寨突出,却是不顾一切,瞬间便将自己狠狠凿入了绰号黑龙的王胜部与那些御前班直组成的甲士阵中! 仅仅是一凿,前者坠马而死的骑士便颇为不少,但后者却是瞬间难当,死伤无数! 伴随着这注定牵扯到无数血腥记忆的冲锋,杨大郎再不敢犹豫,也不能再保持往日深沉与矜持,而是奋力嘶吼下令: “速速举起蓝旗!举旗!!” PS:大年初三,拜年依旧,大家晚安……昨夜听到科比去世,居然一夜难眠,也不想说什么悼念的话,希望今天睡个好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八十章 决战(下)6k2合一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金军骑兵刚刚冲出来,蓝旗便已经按时举起,但对于早已经得到韩世忠吩咐的最前线指挥官王胜来说,依然还是觉得太迟。 实际上,金军那一凿之下,王胜便已经目眦欲裂,回头见到蓝旗举起,更是忙不迭下令,让手下两名副将岳超、董旻按照计划各自率千人向两翼裂开,自己率剩下的千余人狼狈往东而走。 这是典型的诱敌深入,两面包抄之策。 然而,事情想得总是很完美,真正做起来却是极难的……王胜虽然下令并付诸行动,但大寨前线支援来的御前班直也好,韩世忠中军各部也罢,随着金军一凿带来的巨量伤亡根本就已经失控。故此,听到王胜在稍远地方鸣金示意,岳超和董旻二将齐齐后撤,却惊讶发现各自旗帜居然被金军骑兵给碾到了同一侧! 所谓两翼回转包抄,登时成了笑话。 当然,事到如此,这种设想也根本无所谓了。因为随着三面将旗一起后撤,当前又有金军铁甲骑士凿出,王胜部居前的部分一时纷乱之下,根本就是彻底失了约束,无数兵马丢盔弃甲,相互裹挟,分成小股瞬间炸裂,任由金人在后追逐砍杀射猎。 很显然,正如无数次与金人作战后获得的经验一样,所谓预定好的诈败诱敌之策,几乎都会成为真正溃败之势。 之所以说是几乎,乃是因为王胜本部在最后方,也就是最东面位置,到底没有受到太大伤亡,再加上王胜本人素来有威望,所以这一小半约一千有余的部队并未彻底失控,他们尚能保持着阵型,维持着兵甲器械跟着王胜一起向东狂奔……不过豕突狼奔之态已经无疑。 回到眼前,蒲卢浑以逸待劳,以骑对步,一千五百铁骑奋勇一冲之下,便让大营东侧三千宋军甲士几乎崩溃,但与中军处遥遥观望以至于狂喜大笑的金兀术不同,他本人却并未为之有丝毫怠慢。恰恰相反,待这一凿奏效之后,这名完颜兀术麾下的首席猛安居中稍微一盼,看清周围局势后,便无丝毫犹豫,而是再度下令全军集合,一起追击前方唯一还能保持些许紧凑阵型的王胜部。 这是一个优秀骑兵将领负责任的表现,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步兵千余人,背对几乎相同数量骑兵狼狈而走,偏偏还勉强保持建制,与此同时,骑兵却已经突出营寨的封锁进入旷野,本当扫荡营寨周边保持建制的大股敌军。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甚至出于人类兽性的本能,蒲卢浑都没有理由放过这股背对自己逃窜的宋军。 于是乎,随着蒲卢浑微微抬手示意,那面乌鹊旗便在战场中心奋力摇晃,引得一击得手的女真骑兵们呼喊怪叫,纷纷放弃了对前线两翼溃散宋军的砍杀,并再度往旗下集合以充足阵型。 旋即,便随着那面旗帜第二次缓缓提速,继续向东轰隆隆而去! 河堤上,杨沂中不敢有半点怠慢,但也不敢有丝毫违背韩世忠安排的举止,他翻身上马亲自执旗翘首,死死盯着身前情形,待到金军骑兵再度启动,整个尾巴彻底脱离了营寨范畴后,方才不再犹豫,亲自摇动了第二面黄旗。 黄旗既摇,头盔都已经被颠掉的王胜远远望见,便立即在马上回头,却不由面露苦笑……金军大队骑兵就咬在后面,他这千余好儿郎基本还是步兵,逃窜之中,恐怕立刻就要受一遭背冲,死伤惨重,哪里还能如计划中那般做出什么得力的战术动作?能逃命便不错了。 当然了,身上纹着九条黑龙的王胜毕竟是韩世忠的中军心腹大将,从军十余载,随着韩世忠走南闯北,决断、勇气都还是有的。再加上他早早知晓安排,心里比谁都清楚一线胜机到底在何处。所以,无奈之下,这王黑龙到底是咬牙忍住诸般心思,继续伏在马上缓步引导着全军向前,往预定位置而去。 而这个过程中,金军骑兵早已追上,惨叫声由远及近,王胜伏在马上,眼泪顺势而下,几乎沿着马鬃串成线,却连头都不敢回。一直硬撑到预定地点,方才奋力勒马转弯,乃是带着旗帜,引着残部,向北面闪去! 金军骑兵冲势不减,之前围攻东面营寨的最后一支成建制宋军步卒亦遭重创,那王字大旗下的王姓大将作为东面围攻主将,也彻底失措,偏移战场……完全可以说,随着金军再度冲锋成功,他们已经彻底扫除了今日早间东面的突袭围攻之敌! 而经此二冲得手,便是素来冷面冷言的蒲卢浑也浑身颤抖,忍不住在马上大声长啸,只觉两月来的憋闷几乎一扫而空。 然而,就在下一刻,当金军大队骑兵随着战马的惯性继续往东甩过去,准备从更东侧就势向北包抄王胜之时……忽然间,金军赫然发现,随着王胜的北走,就在战场东侧边缘位置,却露出了一个早有准备的弓弩兵阵地! 金军只顾追击,猝不及防之下,根本就是把自己的侧面平白向这些弓弩手露了出来! 没错,这一军正是韩世忠麾下的摧偏军,人数名义上是两千,其实定额一千两百稍虚,几乎全用硬弓大弩,为首主将唤做解元,乃是韩世忠同乡出身,亦是韩世忠麾下资历最老一将。此人在韩世忠麾下,恰如王贵在岳飞麾下一般。故此,此军之精锐敢战、赏赐待遇、装备军械,皆不用多言。 而解元眼见着王胜拼却了无数儿郎性命,方才完成诱敌任务,也是根本不用犹豫,一面亲自抬起手中克敌弓,一面让身侧近卫挥动自己的那面旗帜,直接下令放箭。 一时间,排成一线、错落有致的摧偏军一起发动,腰弩、双飞弩、神臂弓,还有韩世忠根据神臂弓自己研发的克敌弓,甚至还有一面床子弩,几乎一起平平攒射,却是千矢齐发于一瞬之间! 说是千矢齐发,似乎不如万箭齐发听起来有气势,但近距离对着毫无防备的骑兵侧翼齐射,杀伤又是何等惊人? 更不用说,此时金军尚未来得及消化宋军工匠的甲胄技术,虽然人人披甲,可战马却是很少带甲胄的,而若披甲骑兵疾驰之中战马中箭扑倒,骑士又岂能侥幸?故此,随着这一轮其实本就针对战马的千余箭矢射出,暴露在摧偏军阵前的金军骑兵便立即人仰马翻于血泊之上! 只能说,战马的出血量与受伤后的折腾,比起金军骑士本身的挣扎刺激多了。 而当此情形,前方战马嘶鸣,伤员哀嚎,偏偏后方金军骑兵根本收不住马势,甚至更后方还有人在继续怪叫,呼啸冲锋,却是又造成了一定踩踏之势。 就这样,摧偏军隐藏至此,蓄力一击,仅仅是一轮齐射,便在一个照面内造成了至少两三百金军骑兵的减员! 然而,慌乱之下,金军由于猝然受袭,死伤惨重,但蒲卢浑愤怒之余却依然保持了镇定,他第一个勒马而定,并在一眼确定战场形势后亲自夺来那面乌鹊大旗,将旗帜头部闪闪发光的矛头向正东面微微沉下一个幅度,然后便亲自持旗向东,引导骑兵……俨然是要灭掉这股胆大包天的宋军! 毕竟,在他看来,虽然宋军这番安排堪称绝妙,但问题在于那王姓大将诱敌途中诈败变真败……失了步兵援护与包抄,却也徒劳让这支精锐弓弩军平白送了性命! 与此同时,按照计划,摧偏军本可就势离开,但刚刚目睹了金军骑兵在前方肆意杀戮韩世忠部中军的解元解善长(解元字)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位韩世忠最信重的心腹在亲自用克敌弓射出一矢后,眼见着金军毫不动摇,反而即刻调整往自己阵地上而来,也丝毫没有动摇之意。 恰恰相反,当此之时,解元眼角一瞥,看见远处河堤高地上红旗摇动,却居然低下头来,不顾金军逼近,从容踩踏发力,给克敌弓上了第二支弩矢(克敌弓与神臂弓都是弩),然后再度平平抬起,并朝身侧执旗近卫努嘴示意。 话说,此时已经有不少金军骑士按照命令冲到距离摧偏军阵地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正准备射箭,而见此情形,有人咬牙奋勇向前,一面射箭一面成功踩踏到了宋军阵地之上,有人却几乎惊骇欲死,连弓箭都不用,便转身欲逃! 不管如何,随着带着摧偏二字的军旗向正前方挥舞落下,宋军第二轮齐射终于还是成功射出……虽然效果远不如第一轮,但还是给原本总数也不过一千五百骑的金军再度带来了堪称巨大的战场减员,并终于让金军骑兵的势头二次止住! 话说,前面自寨中突出来时那一次强冲硬凿,两次被弓弩齐射,金军骑兵又不是神仙,到此为止,可战之力已经下降到勉强千数而已,换做是宋军骑兵,早就溃了……唯独,金军到底善于苦战,又讲究一个军法严密,竟然还是在因为战马中箭不得已换了一马的蒲卢浑指挥下继续向前……军官们指挥若定,斩杀妄自后退者,普通骑士踩着同袍与那些坐骑混杂的血水,试图逼上前去,将这支让他们恨之入骨的弓弩精锐彻底践踏成泥。 弓弩阵地上,明知道不可能有第三轮骑射的摧偏军也开始有人动摇,但战场上唯二军旗下的摧偏军主将解元依旧面不改色,却是在千众瞩目之下,兀自弃了弓矢,拔刀跃出阵地,引亲卫向前肉搏,而摧偏军军旗自然旋即跟上……周围军士见状,士气大振之余,也纷纷效仿! 非只如此,更北面的位置,王胜的军旗不知为何,居然也在回转。 区区一将,一句话不说,只是拔刀向前,便居然让一支弓弩军在骑兵前立住了阵脚! 蒲卢浑看得此将,复又想起那日在河中见识,也是怒极反笑,复又亲自提马,执旗如夹枪,准备亲自往此处来取此人! 且不提二将如何振作,莫忘了,其实早在金军挨了第一轮箭雨之时,遥遥望见金军冲势止住的杨沂中杨大郎便已经迫不及待晃动起了手中红旗! 解元之所以如此镇定与奋勇,便是他心知肚明,红旗既摇动,他的兄长韩世忠就会即刻到来。而韩世忠既然马上到来,那在敌军只有区区千人规模的限制下,按照他解将军二十年的从军经验,这天下便无不可解之战! 果然,蒲卢浑刚刚亲自来到前线,尚未与那宋将将领接战,便本能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然后面色大变……之前的王胜拼死将金军头部转向北侧;然后摧偏军两次攒射,造成金军巨大死伤;宋军将领出众的勇气;再加上战场上只有金军自己才有成建制骑兵的错觉……却是让这名沙场宿将忽略了某些本该早些察觉轻微的动静。 而此时,终于察觉到不对以后,蒲卢浑却惊愕发现,战场正南方,一支应该是一直藏在河堤后的骑兵已然越过河堤来到了平地之上,并且早已经提速完成! 而且和之前对王胜、解元的懵懂无知不同,这支大约只有七八百人的骑兵当先两面旗,一面韩字大旗,一面背嵬军旗,蒲卢浑却是一望便知根底: 其中,背嵬乃是西夏人对亲卫的称呼,具体是因为西夏亲卫骑兵常常需要背着盾牌随行护卫主将,还是需要背着酒壶随时以作赏赐而得名已经不清楚了,但宋军与西夏军交战无数,渐渐受到了文化侵染,以此来命名亲军骑兵乃是寻常事,蒲卢浑与宋军交战无数,自然明白背嵬之意! 至于韩字将旗,不用说都知道,必然是宋军两位实际上的主帅之一,韩世忠亲自来了! 而韩世忠天下名将,背嵬军又素来是一军精华……蒲卢浑即便是再勇猛,再自以为傲,也不至于看轻了来敌。更不用说,此时宋军骑兵已经提起速度,而金军骑兵又被算计成功,被活活卡在这摧偏军的阵前,一时难以回转。 不过,当此之时,蒲卢浑也算是当机立断,他回头一望,看见身后一将,却是不顾一切,奋力大呼:“阿黎不!” “末将在!”阿黎不如何不知道眼下危急,也是马上应声。 “领你自己的谋克,还有之前分给你指挥的萧糺里两个谋克,与俺向南面顶上去!”蒲卢浑声嘶力竭。 阿黎不本能向南一望,他情知韩世忠大名,更知道韩世忠八百骑已经提速完成,此时自家猛安让他带三个谋克迎敌,根本就是让他去做肉盾之意……然而,战场之上根本由不得半点犹豫,出于一名出色军人的意志,他也只不过就是本能一望罢了,便即刻号令自己所领三个谋克,奋力向南迎敌! “其余人,不要管什么摧偏军了,与俺向北转过一个弯去,杀了那王胜,再绕圈回身来夹击这个泼韩五!”蒲卢浑见阿黎不领命,心下一松之余,不顾那边马蹄隆隆,宋军骑兵说话间已经就要冲到跟前,却是奋力夹着自己的乌鹊大旗枪,试图调度剩余部队回身! 然而,这位完颜兀术麾下首席猛安好不容易收住继二连三收到军令的其余骑兵,约莫五六百人,正准备绕圈折返,却忽然闻得身后一阵震耳欲聋,却又熟悉至极的嘈杂之声! 骑兵踩踏轰隆声、喊杀声、战马嘶鸣声、金戈交汇的刺耳声、重物落地声……不用看都知道,这是韩世忠最后致命一击成功到来,而阿黎不和那三个谋克,说不得已经无救。 但是,蒲卢浑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了,而他这一望之下,却是复又大喜,原来阿黎不那三个谋克虽然确实死伤无数,却居然硬生生拿身体顶住了韩世忠八百背嵬军的冲锋!宋军韩字大旗和背嵬军旗,根本就被阿黎不拿命隔绝在了区区百余步外! “咱们女真的好汉子!”蒲卢浑热血上涌,连连大呼,却又继续号令其余骑兵随他从北面回转。 然而,还不等他继续欣喜下去,下一刻,蒲卢浑目前可见,一名骨架极大,体型极壮的宋军大将却已经跃马冲出阿黎不的人肉阵来,宛如猛虎跃羊群一般轻松。而此人全副铁甲,面带牛皮面罩,几乎与蒲卢浑自己一般打扮,照理说蒲卢浑不可能认得此人是谁! 但不知为何,那宋将远远一望,抬枪一指,蒲卢浑对着对方宛如电光的目光便已醒悟,此人必然是韩世忠! 此人必然就是造成眼下局面的罪魁祸首! 此人必然就是当面宋军两位主帅之一! 此人正是赵宋新皇帝的腰胆! 此人正是当下中国显出来的第一勇将、名将! 杀了此人,此战必休!自己也可名扬天下万邦! 一股热血上头,蒲卢浑不退反进,反而以胳膊夹住那宛如旗枪一般的旗帜,一声大吼,奋力向南,乃是朝着这名宋将正面迎上! 非只如此,见到主将反冲,十余名近卫也都瞬间醒悟了主将之意,也纷纷跃马跟上。 而韩世忠自阿黎不肉阵中跃马而出,又见对方主将应战,引十余骑而来,却一言不发,只领着三五骑冲势不减。 不过眨眼功夫,二将当先迎上,那韩世忠先是咬牙奋力一格,用长枪勉力荡开对方粗长的旗枪,然后居然顺势撒手,丢掉长枪,并以右臂微张,以肩膀顶着对方旗枪交马撞上!胳膊上方的甲片擦着旗杆,居然有火花闪处,俨然可见二将速度,而又由于力矩的问题,那金将也根本被韩世忠顶得无法发力! 待到二马相交,蒲卢浑刚觉得旗枪上头力道一松,便准备回身扫荡,却不料对面那韩世忠右臂不动,直接顺着旗枪揽住了蒲卢浑整个腰身,然后方才一声大吼,并就势一拔……居然宛如拔葱一般将这名金军大将从战马上硬生生拔了起来! 蒲卢浑人在空中,浑身失力,只觉得惊骇欲死,并惊愕天下竟有如此神勇之人……但根本来不及再多想,他便觉得一阵腾云驾雾一般,又被对方整个甩了出来,然后活生生落在身后自家亲卫铁枪马蹄之前……浑身疼痛到眼前发黑,当即再不能起身。 周围金军金将目瞪口呆不提,而随着蒲卢浑连着他的大旗一朝消失在战场之上,早已经被疲惫、伤亡、突袭弄得不堪的金军骑兵再难支撑。故此,随着韩世忠理都不理身后地上之人,转回接应自家背嵬骑兵后,战场之上,失去了最后一口硬气的金军骑兵终于趁势溃散,恰如之前宋军无数次演示的那般,丢盔弃兵,狼狈弃战北走! 而与此同时,金军大营东侧的这个战场之上,本都是韩世忠所部,见到自家主帅的大旗如以往一般出现在关键时刻的最前线,而金军骑兵主将大旗却又迎面消失,如何还不晓得韩世忠谋划成功,此战已经大胜? 而韩世忠既破贼众,却马不停蹄,自领大军向西,一面汇合部队,一面竟然是要亲自杀入空虚的金营……于是乎,原本漫天遍野的宋军溃兵,复又欢呼雀跃,主动往韩字将旗处聚集,并向西而去。便是远处淮河上攀着船帆观战的民夫,河堤上的杨沂中等人,见此力挽狂澜之势,也全都失态欢呼雀跃不止。 到最后,随着韩世忠耀武扬威,亲自率部进军扫荡不停,周围欢呼声竟如雷霆之势,震慑河山! 就在同一时间,战场最西侧,隔着不知道几里路的距离,赵官家看着城前近在咫尺的僵持肉搏,哪里知道此战已然成功,将要大胜呢? 恰恰相反,等他听到东面如打雷一般的声音不停,反而有些慌乱,却是彻底忍不住开了口……毕竟嘛,玉堂学士和御史中丞以下,自然不包括官家本身的。 “林卿,你觉得这声音是怎么回事?”赵官家怕动摇人心,只能小声向身侧最近一人询问。 被问到的小林学士张口欲言,但今日一整个上午都脑子一片空白的他却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无声以对。【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八十一章 胜了(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韩世忠大胜于战场最东端,最西端的赵玖隔得太远,自然宛如雾里看花,除夕听雷一般含糊。 然而当此之时,身为金军主帅,完颜兀术居于战场正中,却是很自然的便得到了消息……这个‘很自然’是必须的,因为韩世忠的动静根本就是在进军金营的途中闹出来的。 对此,金兀术骤喜骤惊之下,他始终没想明白——自己两个最核心猛安凑出来的反击部队,一千五百骑,好大好强的一堆精锐骑兵,刚刚还明明白白在那里的,而且之前一出场就击溃了东面的围攻之敌,仅仅是追出去这一会功夫,怎么就忽然消失不见了呢? 他的两个猛安呢?! 但不管自己的骑兵是怎么消失在东面旷野上的,完颜兀术毕竟算是久经战阵之人,却是即刻认清了一个基本现实——自己的大营此时全然空虚,东侧更是一马平川,而韩世忠偏偏已经来了! “蒲卢浑误了俺!” 金兀术从望台上跳下来,回到座中,呆滞了两息,却居然说出了一句埋怨的话来。 “请四太子不要耽搁,无论如何,速速着甲为上!” 旁边时文彬微微一怔,却又赶紧咬牙相劝。 此言既毕,旁边立即有早捧着甲胄的亲卫围上来,准备替还是一身绸缎中衣的完颜兀术着甲。 然而,这位金国四太子并未直接起身配合,反而是本能去抓身前酒杯,似乎是准备饮下最后一口再起身。但一抓之下,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刚刚在望台上看见韩字大旗往此处而来的缘故,反正是重心不稳,一个趔趄,以至于这位沙场宿将差点从马扎上栽倒。 不过好在几名亲卫都已经围上,却是顺势架住自家主帅,然后立即便开始扶着对方着甲。 另一边,时文彬稍显犹豫,却还是趁机进言:“四太子,此时可需调度南北两面两个猛安分兵向东,稍作抵抗?再把正面(西面)两个猛安唤回来?” “说甚胡话?!”金兀术立在那里不动,耳听着东面动静越来越大,却是稍微反应过来,然后冷笑相对。“你听听这动静,南北两面分几百兵过来,顶得住吗?正面两个猛安又来的及吗?” 时文彬畏缩一时,面色惨白,却居然还是有些不甘之意,稍顿之后,居然复又俯首恳切进言:“四太子,学生的意思是,若四太子身侧无兵,岂不是更危险?所以依学生看,此时能召多少人便是多少!” “老时!” 金兀术身上衣甲已经穿了一小半,却是对着身前之人愈发冷笑不及。“别以为俺不懂你的小心思……你家人都在沂水,怕的是俺今日一走,便要暂时全弃了京东西路的地盘,到时候你的家小便要跟你分离,说不得还会被宋人当做罪臣一般逮走,是也不是?而若不是如此,那俺只能怀疑你居心了!” 时文彬登时面上便有些慌乱,却又无法反驳,反而只能落泪。 “哭、哭、哭!有甚可哭?!”金兀术不由烦躁起来,却又因为着甲缘故,不得已转过身去,便双手撑开背对对方呵斥起来。“无外乎是几个女子几个少年,你既做了俺正式的参军,此番一起回去北面,随便送你十几个奴婢便是,就连帝姬也可许你一两个,到时候再生些孩子便是!” 时文彬听得此言,情知金兀术不能给半分承诺,心下自然更加凄然,偏偏又身在局中,完全无奈,只能含泪欲言不言,欲说还休。 但就在时文彬扭捏之际,此时东面动静早已经逼近,耳听着宋军阵阵欢呼如雷之声越来越大不提,金兀术和时文彬在将台上多少还是居高临下,且正对东面,却是亲眼见着烟尘滚滚逼近营寨跟前,俨然是宋军反攻到根本没有半点防守之力的东寨跟前了。 于是乎,二人齐齐慌乱。 且说,时文彬生打扮,本无力在马上着甲倒也罢了,而金兀术此时刚刚穿了一半,却是上身全副甲胄,下身甲裙根本没有上手,也同样措手不及。 “不要误事了,都速速去牽马来!”不过,金兀术面目狰狞之余倒是当即立断。“你们速速去准备马匹,俺自来穿裙!再让南北两面两个猛安收拾兵力,尽量带上战马,从西面正门出去,接应了正面两个猛安再做决断……告诉北面人,万万不可从北面走,那里必然有绊马索、壕沟等物!” 几名亲卫也知道厉害,赶紧一哄而散,分别行事。 “老时,你又去做甚?” 金兀术下完军令,提着甲裙回身一望,看见时文彬一面正往腰间绑匕首,一面正往下走,更是来气。“回来帮俺绑住腰后甲裙!” 面上尚有泪花的时文彬不敢违背,复又转过身来,俯身为金兀术绑甲裙。 然而,这位时参军,此时一面尚想着要与老妻、幼儿一别经年,心如刀绞;一面又因为宋军反攻进来,忧惧难安;此时更是担心那些女真亲卫不把他放在眼里,待会根本不给他备马,却是左思右想,眼中泪水淋漓,汇集到颌下胡子上后干脆串成了线,哪里能绑的利索? 几下之后,根本就和前面完颜兀术亲自绑的那边抵触起来,甲裙也歪了一半,干脆露出半个屁股来。 金兀术当然觉得不对,回过头来,看到这一幕更是勃然大怒,愤然一脚踹出不说,居然不顾身后宋军已经涌入东面空寨,复又拎起脚下马鞭,劈头盖脸朝对方抽去,乃是借机发作泻火之意。 可怜时文彬抱头鼠窜,试图逃走,却不料一转身便被马扎绊倒,整个人跌倒酒案之上,以至于无处可逃,活活挨了十几鞭子。 “死狗奴,速速回来帮俺重新整好!”一口邪气发泄出来,金兀术匆匆扯下后面甲裙复又急切召唤。 PS:正月初五,先给大家拜年,如果有回城的一定要注意安全,但也要放稳心态。 还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八十二章 胜了(下) 抱着头的时文彬闻言本能起身向前,却又在金兀术身前微微一怔,后者本能回头去看,也是彻底慌乱,因为那韩字大旗居然已经远远进了东寨,而见此情形,金军大营南北两寨,外加一个空虚的大寨,也彻底失序 而这一次,金兀术终于看清了韩世忠军中的那几百骑兵的存在,自然也是心中如打鼓一般乱跳事到如今,这位金国四太子如何不明白,危机真的已经逼到眼前,此时再不逃恐怕真的要葬命在此了 唯独他堂堂金太祖直系血脉,阿骨打仅存的三个成年儿子之一,平生也是好大志向,却如何能在此处平白送了性命 一念之中,金兀术反而从之前的慌乱和醉意中彻底醒悟过来,却是再无之前什么暂避一时如何如何之意,与那什么涿州赵玖计较的意思也强行按下恰恰相反,他决心已下,今日务必保有用之身,待回河北,以他的身份先在都元帅府中掌握一份兵权,将来再引大兵回身,与宋国官家还有韩世忠之流论一番英雄。 但就在金兀术心思清明,决心逃命之时,他却居然觉得身后股上一阵冰凉之意,似乎是溅上了酒水,伸手一摸,却又看见满手血红之色,这才察觉股间微痛,然后愕然回头。 “若非为了老妻幼儿,何至于做你这女真蛮子的死狗奴” 脸上鞭痕、泪痕、乱发混杂,浑身狼藉一片的时文彬双手握住匕首,背靠几案,几乎全身发颤,却是奋力而对。 金兀术目瞪口呆,竟然一时并未回应,反而低头看着自己湿了一片的裤裆发起呆来很显然,哪怕这位金国四太子此时都已经认清现实,知道自家此战已败,却居然还是不相信时文彬敢捅他屁股 “金军败了金军败了”时文彬见到对方回头,一口憋在心里的话放肆喊出,胆气便随之而泄,却是状若疯狂,一面奔跑下台,一面肆意狂呼一些废话就好像这营中金军不晓得今日已经败了似的。 不过,如此疯狂之人也不可能任由他无端生事。 就在时文彬跑到中军大帐前尚在暗燃的火盆处,试图拖拽周围旗帜、营帐去点火时,一名牽马回来、不明所以的金兀术亲卫,再不能忍受,直接从马上抽出铁骨朵来,走上前去,只是一锤便将这个疯掉的参军给开了瓤 而另一边,金兀术根本没有理会疯掉的时文彬,因为韩世忠的大旗已经来到中军本寨外了,如何能再管一疯子他一面扯掉前面的甲裙,一面匆匆在亲卫的搀扶下只穿上身甲胄翻身上马但刚一落鞍,原本并无多少疼痛感觉的伤口却如万针刺入一般难忍,便只能双脚踩蹬,试图俯身抱马首而行 但如此一动作,四太子却又觉得胯下伤口忽然自后绽开,什么东西如血崩一般涌出,又只能含恨夹紧,继续催马而动乃是按原定计划,试图往正西面汇合兵马,先行离场再说了 且不提,完颜兀术当机立断,决心保有用之身心,带着金军帅旗出西面寨门而来。与此同时,战场最西端,坐在下蔡城头那里一动不动,心中却一直难安的赵玖赵官家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首先,他注意到了那些雷声是原来越近的; 其次,他察觉到了代表了王夜叉、傅庆的战场南侧烟尘开始向金军寨中移动; 最后,他注意到了河中帆船桅杆上的民夫和被战场阻隔的河堤上的宋军似乎并不是在惶恐,反而像是在庆祝什么 想到这里,赵玖心中俨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林景默小林学士之前保持沉默的姿态摆在那里,他也不好再擅自开口,扰乱气氛,所以只能依旧保持小心,继续观战而已。 而下一刻,赵官家心中如百爪挠心,端坐不动,却忽然亲眼见到金军帅旗自营中突出,然后卷起一小股烟尘、扯着两大股烟尘往刘宝身后袭来,也是瞬间骇然,之前的猜测也随之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乃是对城下战局的忧惧 不过,事已至此,赵官家情知退无可退,却也还是强行忍住,继续端坐观望 而不等赵玖思考生死之事,他本人目视之下,那金军帅旗往刘宝部薄弱处奋力一冲,打通道路后,便直接转向,然后在城头文武、城下官兵们稍显惊愕、继而醒悟的猜度内引着金军残余全军往北面而去,似乎此番出来,只是接应这两个猛安回营而已 然而,又过了片刻,就在赵官家目瞪口呆的视线之内,那金军帅旗居然一刻不停,直接越过金军大寨的营门,然后还往北去最后,竟然直直向北,一去不复返了 可怜赵官家一头雾水,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想明白金兀术出来这一趟是干嘛的 但也仅仅如此了,下一瞬间,随着小林学士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以手指向正东面,赵官家扭头去看,只见青天白日之下,金军大营忽然火起,而四面嘈杂喊杀之声不知何时早已经恍惚变成了欢呼之声 也是瞬间于心中欣喜若狂 “臣贺喜陛下” 就在此时,位子就在赵官家左侧的御史中丞张浚不顾禁令,直接起身,乃是泪水涟涟,握住赵官家左手,俯首便拜于地上。“两月辛苦,今日竟得此大胜金军已退,我军大胜” 此言既出,城头上,周围官员、士卒再不犹豫,而是嘈杂一时,一面纷纷起身探头观望局势,一面窃窃私语,交流不停而最后,这些人最终却又将目光锁定在了依旧端坐不动,镇定异常的赵官家身上,城头嘈杂之声也瞬间消失。 城外一片欢腾,而城头上却一片寂静。 当此之时,赵玖犹豫了一下,将手从张浚手中抽出,然后缓缓起身,却是在思索如何借此机会再树立形象,收点人心而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到了昔日淝水之战的谢安,却是很快想好了台词。 然而,当我们的赵官家在龙纛下彻底站起身来,往前一步,迎上城下无数欢呼雀跃的军士,复又看了看金军那向北不停的烟尘,再听着似乎有掺杂着万岁的满耳欢呼声,却是什么台词都忘在脑后了 当此之时,赵官家回过头来,对着行在文武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将自己的硬翅幞头整个惯在了椅子上,然后面目狰狞,拼尽全力一言 “诸卿,咱们胜了” “官家,咱们胜了”小林学士似乎第一个反应过来,俯首落泪而拜,引得身后诸多行在官员纷纷随之而拜。 s晚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八十三章 小酌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天色已晚,下蔡城内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且说,宰相吕好问傍晚便亲自渡河来劳军,但因为担忧金军尚有大股骑军在北,动向不明,所以当日并未大肆宴饮,以犒赏军士。不过到了晚间,几位行在文员却不免禀性难移,再度相聚一堂,借着赵鼎赵大牧的府邸就势小酌一杯,以作压惊。 “韩良臣今日设伏斩将,居功第一,智勇威武堪比古之名将,勋劳之重,足以加节度使了吧?”众人刚刚饮下第一杯贺胜之酒,还未及私酌,御史中丞张浚张德远便迫不及待开口了。 “张太尉也须不差,”昔日张浚生死之交,眼下的寿州知州,马上恐怕还有往上爬的赵鼎赵元镇即刻应声不及。“他身上本有观察使职衔,此番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再加上之前孤军戍卫下蔡之功,也足以加节度使。” “好了二位。”吕好问可能是这半年来第一次展颜微笑。“事到如今,京东两路官吏清空,连岳飞、张荣之流都成镇抚使,有建节之实无建节之名了,韩张两位有拥立之功的御营大将今日之后又如何呢?此事本是顺理成章,无须多论。” 张赵二人齐齐起身谢罪,又自罚一杯,方才坐下。 而二人既坐,吕相公却又主动说了下去:“依我看,当务之急,乃是战后行在去向……总不能真如汪枢相所言,留在寿州不走了吧?而今日临过河前,吏部林茂南(林杞)又问我此事,我也是一时为难。” 出乎意料,吕好问以下,张、赵、林三个地位最高的文官居然无一人呼应,反而齐齐噤口。 肯定是要噤口的! 今日歪打正着在赵官家身前讨了个好彩头的小林学士对吕好问愈发不屑起来,虽说大家愿意捧着你当这个八公山行在的首领,以此来防备李相公,打压汪枢相,可在这种大事上面,却都是各有主见的……其中,赵鼎赵大牧身为寿州知州,巴不得官家就留在寿州呢,那样他这个当日权差遣寿州的小官,岂不是一跃而成开封府尹一般的人物? 至于小林学士自己,他之前就想的清楚,自己根基浅薄,唯独兄弟颇多,还都在淮南一带做过官的,人脉俱在此处,那若能留在淮南,有自家兄弟子侄在内许多人的帮助,岂不是能在官家身前彻底立足稳妥? 所以,他小林学士也是暗暗赞同留在寿州的。 至于张浚,根本不用说话,小林学士都知道这厮是在作何想……无外乎是要以官家心意为主,而官家未表态和授意他之前,这厮是一句话都不愿意露底的。 而就在小林学士胡思乱想之际,这边眼瞅着气氛不佳,张浚张宪台早已经在私底下踩了一脚身旁胡吃海塞的小兄弟、中舍人胡寅。 “可惜,没有捉到那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胡明仲被踩了之后,即刻放下手中肉食,开口乱说。“否则必然可以拿来换回二圣……” “……” “……” “我……金军虽败,犹有战力,更兼北面尚有两部大军可做接应,没法冒险追击也是无奈之事。”张浚半日才回过神来,却是无奈至极,赶紧圆场。“便是金军大寨也都要拆了不理会,尸首、伤员也要明日运过河去安置,何谈捉什么金兀术?” “说起来,尚不知此战伤亡与斩获如何?”赵鼎也慌忙问及他事。 “据在下所知,此战轻伤者反而不多,倒是重伤残废者与战死者占了多数,加起来得有两千之众……至于斩获,大约也是类似,不过颇多女真、奚、契丹之属。”胡明仲微微一想,即刻回复。“而汉儿军颇多降服,也有一千之数,这是白日间官家亲自询问点验的。” “以一换一,端是大胜!”吕好问欣慰而叹。 “莫忘了还有之前贸然渡河被剪除的两个猛安,这一战其实前后打掉金军四个完整猛安!”张浚也捻须而叹。“而且不比北面梁山泊那次图谋设计、借地利以多围少,今日此战堪称虎口拔牙,韩良臣委实名将!” “岳飞张荣也非平白无能之人。”胡寅复又正色相对。 “不错!”小林学士终于接了一句嘴。 “都是官家有识人之明。”吕好问继续打了个哈哈,却又忽然想起一事。“且说……官家今日一整日都在忙什么?明仲如何又有空闲来此?” 宰相问及官家去向,身为禁中近臣的胡明仲自然不敢怠慢,当即起身正色相告:“回禀吕相公,今日上午战罢,杨沂中回转,官家便亲自上马巡视战场,检视伤亡、斩获之事;午后日落前复又亲自坐镇金军大营,一面监督拆营,一面当众收拾了营中缴获的战马、盔甲、金银绸缎,然后于目前当众分与各部……” “怎么分的?” “官家自取其三,余下者再十分,韩世忠部得其五,张俊部得其三,王德、傅庆得其一,杨沂中、呼延通、乔仲福、张景四将再得其一……” “分的倒也合情,只是乔仲福、张景居然与杨沂中、呼延通共取,而非与王夜叉、傅庆同列,看来官家还是把当日直属那三千军士的话当真了?”吕好问一时蹙眉。 “应该是此意。” “但还是有些不妥。”吕好问缓缓颔首,复又捻须摇头。“官家不该先取其三的……这倒不是说张韩王等将会为此事而对官家生分,却是说在这些外将眼中,这先取的三岂不是从根本上还要便宜了杨沂中、呼延通、乔仲福、张景诸将?而从今日功劳上来公平讲,御前几将到底是远不如张韩二位的。”言至此处,吕相公微微一顿,方才继续言道。“而若一直如往日那般和光同尘倒也罢了,既然细细计较,你三我四,这三分便显得尴尬了。依我看,武臣那边的分派,官家有个大略即可,没必要牵扯过深、过细……” “吕相公误会了。”胡明仲待吕好问说完,便立即严肃以对。“须知,营中缴获也是分类别的,官家今日在营中先取的三分,皆是布帛、铜钱之属,乃是给重伤残废与战死者用作抚恤、安置的,根本未曾过河,便先按照之前点算的伤亡分布悉心分给了诸将,让他们先做保管,军中上下无人不服。而韩良臣率先入大营,却是先把营中存的两千多匹战马尽数取了,官家先时只做不知,后来再分时又提及此事,乃是将战马折算了两分,如此一来,接下来的分拨,张韩两位皆无话可说。” “原来如此。”吕相公略显尴尬,连连颔首。“事情如此曲折,官家又自有决断,倒是我这老朽之人又多想了。不瞒诸位,今日见诸君辅佐官家有此大胜,国家或许有喘息之机,老朽几乎想要请辞……” 闻得此言,众人赶紧齐齐起身安慰……这个说吕相公在行在总揽朝事,此战也是居功至伟,兵事上的作为居然隐隐超过了李公相;那个说国家尚在风雨飘摇之中,一次大胜不过提振人心时期,距离安稳还远,吕相公当此国难之时,不可轻易弃了国家和官家;便是素来有城府的小林学士最后都恳切称赞,尽说吕相公在八公山这三四月的辛苦。 很显然,这几位行在要员还是老样子,既希望吕相公继续这么糊涂下去,又希望他继续官运亨通,为大家遮风挡雨……最好能糊里糊涂一直做到公相,再陪着官家兴复两河,重铸江山。 这样的话,到时候自己几个年轻的、资历浅的,说不得还能在李公相那遮天蔽日的气焰下,跟着做个正经相公呢! 不过,其中胡寅胡明仲却还是个愣头青,等众人好不容易劝住吕相公,酒席中气氛变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之后,这厮却又继续正色汇报了下去: “好教吕相公知道,官家傍晚分定了赏赐,复又探视了伤员,然后却是让我等自回,他与杨沂中一起带着酒水去寻人饮酒去了,所以我才至此!” 此言一出,座中登时安静下来。 “明仲,你之前为何没说?”停了半晌,却是赵鼎赵知州一时没有忍耐的住。 “之前并无相公过问。”胡寅摊手而对。 “可是寻张韩二位?”御史中丞张浚紧随其后。 “并不是……” “这倒无妨了。”吕好问一声叹气。“总不能官家次次与大将私下相对时,你我行在文臣却都在别处喝酒吧?既然不是去寻张韩,那是去与御前诸将对饮了吗?” “也不是……下官是说,官家找的不止是张韩二位,除了张韩二位外,还有解元、刘宝、王胜以下,一直到军中寻常士卒,皆是今日显眼功臣,足足百余人,一起往淮河上对饮去了!”胡寅赶紧补充完毕。“其中一个诨号叫做李老三的队将,还是我亲自去寻来的……那厮一开始还闹别扭,说今日并无大功,反而死了两个兄弟,并不想来酒席丢脸,最后他主将刘宝亲自过去传了口谕才唤过去的。” 听完这话,众人反而无语,都觉得身前酒水没了滋味。 “明仲为何不一次说完?”张浚也分外无奈。 “明明是元镇兄(赵鼎)打断我的。”胡明仲依旧从容。 众人愈发无奈。 最后,倒是吕好问问清了缘由后微微一笑,颇显宰相气度:“既然官家战前有言,此时必然要一诺千金才对,你我何必在意?再说了,战后荣宠,本该归于将士,你我之辈,当用心朝堂才对,彼处才是我等施展才能之处……你们说,战后行在到底该往何处去啊?” 张浚、林景默、赵鼎三位面面相觑,先是齐齐看向吕相公,复又齐齐看向了一脸无辜的胡明仲,也是各自无奈,心思百转……上上下下的,他们这些官家身前的红人也难啊! PS:抱歉,今日就这一章了,实在是有点卡文,我甚至都不知道上架该写啥了……容我三思……残忍!【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八十四章 流光(上)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煎熬了数月后的大胜,让几乎所有人都难得放浪形骸。而这一战对赵玖的意义,似乎更有某种别样的意味。 故此,作战当日,正如之前在城头上忍耐了一上午,最后却当众失态一般,战后的赵官家也颇为类似……他强打精神巡视战场,尽量去扮演一个英明皇帝收买人心,然而晚上召见白日作战功臣之后却又难得因酒失态,一醉方休。 再睁眼时,赫然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 “我……朕……” 赵玖翻身坐起,有些警惕的看向了舍内的几人,两个小内侍,一个大内侍蓝珪,一个杨沂中,张口欲言,却又一时语无伦次。“你们可有话与朕说?” “回禀官家。”杨沂中赶紧俯首汇报。“韩统制上午刚刚来报过,说是尾随金人的哨骑发现金军残部昨夜便已经到了蒙城,之前消失的两部也正如韩统制预料的那般,正准备从北淝水上游阚团镇渡河,闻讯也匆匆折返蒙城了……至于接下来的动向还要等哨骑再报,但无论如何,光州、寿州之围都确实解了。” 赵官家颔首不停,却又略显茫然,直到半晌之后,拿起一旁蓝珪亲自送来热巾,随意擦了把脸,方才继续询问:“还有吗?” “有……”杨沂中赶紧再答。“前……武举人,狄道马扩自河北而来,原本被金军阻隔在淝水一带,昨晚金军转向涡水汇合金兀术后,便连夜渡河赶来,此人携带有宗留守、杨老太尉二人印信手,说有要事面圣,因为官家没起身,所以此时乃是吕相公正在召见。” 赵玖对马扩这个名字明显有了一点反应,因为好像在哪里听过,似乎是个名人,但一时想不起来后却又继续茫然摇头:“还有吗?” “有。” 杨沂中再度俯首,引得一旁蓝珪微微蹙眉,俨然是对内侍省与内内侍省权责为一名武臣侵夺到这份上感到极度不满,唯独康履前车之鉴,外加行在又漂泊在外他一时孤立无援,所以不好发作罢了。“吕相公和张太尉皆有言,乃是以淮河北面不靖,为以防万一,请官家起身后即刻渡河往八公山行营休息,也好联合汪枢相,汇集东西二府,共论大事!” 赵官家在榻上微微颔首,将热巾交还给蓝珪,似乎是找到了一点状态,却又继续追问:“还有吗?” 杨沂中怔了一怔,思索片刻,方才又低头小心汇报:“伤员、战死军士,昨日到现在已经尽数先运过河去了;而天气转热,按官家吩咐,八公山大墓正在加紧挖掘建筑,乃是与协忠大夫张永珍之墓连在一起;还有官家昨日检视伤员、分发缴获时叮嘱的记有诸军实际人数、军械、战马等汇集的名册,因为各部将官心存抵触,所以着实进展艰难,便是再与臣等多日,怕是也只有个大略……” “我问的不是这些。”赵玖忽然打断了对方。 “官家……”杨沂中闻言不禁犹豫了一下,然后愈发小心。“官家自然还有许多事,如行在去留、各处叛乱用兵、东南荆襄蜀中转运、官吏升迁安置,以及某些额外军情判断,可这些须东西二府相公在官家身前讨论而过,不是臣这个微末之人可以说的。” 赵玖沉默了片刻,他其实想直接问对方自己昨日酒后可有失态,然后可有‘泄露天机’的,但眼见着对方如此小心,反而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事到如今,便是自己喝多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便是狸猫精的传言满天飞,此时难道谁还能奈他何吗? 须知道,此时此刻,抛开金人的军事威胁,唯一有能力对他赵官家造成实质威胁的就只有一个李纲李公相了。 然而,唯一的威胁那里,且不说李纲多少是有情分、讲大局的。便是退一万步讲,李伯纪忽然带着太后、潘妃、皇嗣,连着外面的张悫、许景衡、宇文虚中一起疯了,可经此一战,韩世忠和张俊以及寿州行营这里这么多兵马、民夫,恐怕也只认他这个八公山版的赵官家吧?! 李纲也就是个理论上的威胁而已。 所以说,想了半日,赵玖反而失笑——自己与其在这里疑神疑鬼,倒不如认真想想正事,金兀术既去,迟早会再来,那有些事情反而刻不容缓了,幸好早有腹案。 一念至此,赵官家复又敛容以对:“正甫所言极是,虽是难得大胜,可情势依然紧急,半日浪荡便足够了,既然有如此多的事务,咱们不要耽搁了正事,不妨早些过河,找两位相公商议。” 杨沂中自然称命。 就这样,赵玖干脆起身,稍微洗漱,然后便要用饭。 唯独用饭之前,赵官家便先让杨大郎出去了一趟,乃是寻王渊召集呼延通、张景、乔仲福三将所部,准备连同御前班直一同回转。 至于等到赵玖稍微吃了几口,大略混了个肚圆,眼瞅着杨沂中回来复命,才又让内侍省大押班蓝珪等人出去转了一圈……却是要韩世忠、张俊等人依旧谨守下蔡与淮上,并通知吕好问以下诸多行在要员,包括寿州知州赵鼎在内,乘船往淮南议事。 而待蓝珪刚一出门,赵玖本人也就随后出了那栋原本被张俊占着的大宅子,也不与谁来告别,也不等谁,直接翻身上马,随意带着杨沂中引着御前班直,走水门汇合了呼延通三将,便上船往八公山去了。 另一边,韩世忠、张俊二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赏赐今日要来,以至于百爪挠心且不提,文臣自吕好问以下得了通知,也都是明白今日要议论的事情有多重要,便也各怀心事,巴不得早点过去……唯独吕相公在此,众人又不好先渡,只能在内渡那里等了许久,待人齐了,又谦让一番,这才匆匆得渡。 而等到吕好问以下一众文臣前遮后拥,回转淮南,刚刚来到八公山下的水寨码头,却又觉得气氛不对起来。等上到山腰处,眼瞅着沿途大小军官军卒,个个全副甲胄,队形严正,自山腰一路排到山顶小寨都不停,更是不明所以。 偏偏又因为官家在等,光天化日,都不好停下来问半句的。而且万事来不及多想,须知,上了山,过了山顶小寨,走不过许久,御帐便已经在前了。 吕好问等人走进去,眼见着官家一身红跑、戴着一顶翅膀有些歪的幞头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枢相汪伯彦、御营都统制王渊、新来的吏部天官林杞,还有应该是今日才从身后不远寿春匆匆赶来的张所张龙图等人俱严肃相侯,乃至于无数昨日刚刚战场搏杀过的御前班直扶刀环绕木棚周边,也是不由牙酸起来。 “臣……” “不必多礼了。”赵官家干脆挥手。“事情太多,都坐下来,说话的时候再起身,咱们直接议事!” “是……”吕好问以下,俱皆一凛,俨然是被周围气氛感染。 “将官封赏都定下了吗?”众人甫一坐下,赵官家便片刻不停,直接发问。 不过,所幸论的第一件事情并不出格,大家早有准备。 故此,刚刚屁股挨到凳子的吕好问和汪伯彦对视一眼,倒是一起起身,甚至还谦让了一下,最后是汪伯彦以枢相之名当仁不让: “回禀官家,自上而下,先以韩张二位始,臣以为二将或英武明断,或沉稳得力,俱有大功,当各加一镇节度使,以示荣宠!” “臣附议。”吕好问也旋即表示赞同,周围也无一人反对。 赵玖同样微微颔首。 须知,如今他也不是纯粹的官制傻子了,虽然承宣使、观察使什么的还是傻傻分不清楚,但到底知道节度使是宋代武人地位的顶,所谓名副其实的武人建节……再往后,无外乎就是些两镇节度使、三镇节度使,乃至于太保、少保,乃至于国公郡王之流了。 总而言之,韩世忠想了又想的韩太尉,总算是安心落袋了,而且这一次肯定保熟。 而韩世忠、张俊以后,其余将官如王德、刘宝、王胜、解元以下的转迁阶级,汪伯彦身为枢相,也是烂熟于心,基本上是说一个过一个,偶有争论,也不过浮于表面之事……所以不过片刻便已一一说定。 与此同时,素来不掺和这种争论的小林学士坐在一旁木棚下,又有几位中舍人协助,早已经运笔如飞,按照官家要求速速一一成旨。 但官阶之后,论及差遣,众人便不由紧张了起来。 “至于张韩二位差遣,臣之前便有进言,还请官家明鉴。”汪伯彦俯首相对。 “王相公的意思朕明白。”坐在那里的赵玖闻言随意点头,竟是极为干脆的掀开了底子。“之前要打仗,所以朕一直不许多论这些事情,以免影响军心,但现在仗大约打完,有些事情却反而不能耽搁了……诸卿,韩世忠、张俊,乃至于其余诸将的安排、军队的整编,朕知道诸卿其实都有种种腹案,唯独想要若论此事,却须先议定另外一件根本大事,那就是如果接下来完颜兀术真的北走了,咱们行在到底要往何处安置?是去扬州、是去东京?还是继续去南阳?又或是最近汪枢相所言那般,干脆就在寿州本地不走了?无论如何,今日东西二府都须速速在朕眼前论定此事!” 汪伯彦和吕好问对视一眼,也都不敢再犹豫,前者本在应答之中,便顺势俯首:“臣还是之前议论,行在不妨留寿州,居身后寿春!而若以寿州为陪都,则军事顺理成章,经济源源不断,人力亦可倚仗中原,将来便有大战也能把住淮河相对……此地远胜扬州之偏、南阳之平、东京之空乏。” 听到这话,跟寿州有着直接利害关系的赵鼎、林景默二人几乎便想要赞同,但不知为何,二人反而一起忍住了……故此,此言既出,应声者寥寥,所谓重臣、近臣,有资格在御前发言的,更是只有王渊一人而已。 “臣还是建议行扬州,扬州稳妥。”事到如今,吕好问情知不能避免,也强打精神上前半步,就在赵官家平静的目光下坚持了自己从南京(商丘)开始的一贯论调。“移驾扬州,一则东南财赋无须多转运这五百里;二则但有万一,随时可渡长江,倚仗天险据守;三则,臣请直言不讳,今日战后已无人疑官家抗战之心,且扬州终究未过长江,份属淮南,称不上偏安……官家心存兴复,还是该寻个妥当之处。” 出乎意料,这个之前几乎被赵官家在路上公开否定的去处,此时反而有颇多应和者,俨然是时势不同,事情也发生了变化。 “寿州、扬州都有了,其他人呢?”等几个人说完,赵玖却不置可否。“今日御帐前,人人皆可畅所欲言。” “臣中舍人胡寅,以为可归东京以正人心!”果然,胡明仲这厮早就按捺不住了。 “……” “……” 赵玖无奈,只能在沉默中主动看向另外一位关键人物:“林卿,你自东南来,李公相可有相关言语叮嘱?” 所谓林卿,自然是吏部侍郎林杞,跟小林学士亲爹名字相同的那位,此人正是李纲在行在的代言人,闻言也是坦诚: “回禀官家,臣来时未期如此大胜,故彼时李相公只有只言片语,乃是希冀于官家无论往何处,都务必不要犹豫,即刻定下便可,他也好方便动身,与官家汇合。” 赵玖依旧不置可否,却又继续扬声追问:“其他人可还有言语?” 此言一出,御史中丞张浚、玉殿学士林景默、寿州知州赵鼎,这三位年龄不一,却公认是新近起势的八公山行在中坚人物,几乎是齐齐心中一突……然后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PS:今晚上架……求个首订。【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八十五章 流光(中)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话说,其余两位且不提,只以心思敏捷的小林学士来讲,在这个仅次于抗金与否的关键问题上,他早就深思熟虑过,甚至还和自家几位兄长一起讨论过了。所以根本不用现场发挥,他早早就下定了决心准备在今日大力赞同寿州方案的,因为这样的话他会有切身的好处和利益…… 这里必须要多扯一句,小林学士的家族是北宋后期的一个传家族。说是传,他爹林杞其实只是个寻常进士,做了个寻常知州,然后林杞老先生的儿子们也都是寻常进士、寻常知州。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林杞老先生一辈子生了好多好多个儿子,其中八个都中了寻常进士,做了寻常知州,以至于到了晚年,老先生绰号林九牧! 这名号,比什么九纹龙、赵大牧高端多了!给个林相公都未必愿意换! 便是小林学士之所以是小林,不是他年纪多小,而是他有个哥哥曾经也做到过玉堂学士!那时大林,他是小林。 回到眼前,由于宋代任官制度,多讲究距离籍贯不远不近,而林九牧家九个知州年代相隔不远不近,也称不上避讳,所以倒是有六七个在淮南两路,两三个在江南西路,称不上盘根错节,但只要留在淮南,却绝不会被人欺负的。 然而,决心已定的小林学士昨晚上不是难得被吕好问吕相公敲打了吗?于是乎,这位心思敏锐的玉堂学士很快又动摇起来,乃是说眼下这种局势,保持政治派系的团结,似乎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尤其是这个政治派系本就松散而且处于绝对劣势,既然要面对着武人崛起的侵袭,又要防着李公相的专政铁拳,所以他又一度犹豫要不要赞同吕好问的扬州,毕竟扬州也是淮南地界。 不过,今日回到八公山来,眼看着官家又是扔下文臣独自先行,又是排兵布阵的,小林学士哪里还不明白,官家也是在敲打某些人呢? 一开始,小林学士还心存侥幸,以为官家是想震慑两位相公,所以之前就没有吭声,但现在随着两位相公各自发言表态完毕,而且丝毫没被那些军士与气氛影响,他却是再无疑虑——官家是在敲打自己这些人! 自己这些人,都是新晋之人,靠着官家任用,方才在行在显贵起来,相公的遮风避雨,家族的势力固然是要考虑的,但没了官家的支持,当此乱世,家里九个知州,外加一个吕相公也保不住他吧? 这位官家可是真的亲手杀人的! 至于说官家真正定下的去向,此时也不问自知了。 一念至此,小林学士便赶紧出列……人家张浚、赵鼎都已经在等着他了。 “罪臣狄道马扩冒死一言!” 就在此时,身后木棚角落里,忽然有人奋力出声,引得众人纷纷回首。“官家若居两淮,看似万全,然置关西如何?关西尚有二十万西军,为河洛所隔,难道要尽数弃之不顾了吗?而不收关西兵马、展关西形胜之地,何谈中原万安?中原不靖,何谈收复两河?罪臣万死,请斩吕好问、汪伯彦等奸邪以谢天下!” 御帐之前,一时寂静无声,因为自从赵玖一再简化行在,尤其是来到八公山以后,这种格外激烈的论调便很难听到了,此战胜后,这种话就更显的突兀了。 吕好问、汪伯彦尴尬一时,张浚等人也白白思量,便是赵官家也有些恍惚之意,隔了许久,却是吕汪二人实在无奈,只能主动免冠请罪。 “都请加冠。”不出意料,赵官家丝毫没有追究两位相公的意思。“朕说了畅所欲言,而且宰相议政,无事不管,只要没说出议和、降金之类言语,哪里能为这些追责?” “臣惶恐……”不等吕、汪二人先说惶恐,那边马扩马子充倒页醒悟过来,即刻俯身请罪。“臣一时心急,口出荒悖之论。” “无妨。”赵玖的态度再度让木棚里的一些人有所醒悟。“朕记得你是从岳飞参与了梁山泊一战的……应该早有官身了吧?如何称罪臣?” “回禀官家,臣身怀重任,梁山泊一战后,岳统制须谨守济州城,臣便等不得天使,直接轻骑南下了。”马扩依旧远远做答。“而臣之前因罪下狱河北真定,是金人破了城池才趁势出来的……” “原来如此。”赵玖面色如常,复又招手让此人上前询问。“如此说来,你是从河北来的?” “是……”马扩匆匆上前,再度拜倒。 “所为何事?”赵玖一面问一面本能看向了吕好问。 后者见状无奈解释:“好教官家知道,臣刚刚在下蔡未及问起缘由,蓝押班便唤臣来此了,所以这马子充方才随臣至此处……” “臣有一封信务必要交给官家本人。”而听着吕相公难得没好气的愤懑语调,情知自己一时气涌、不知道会不会坏了大事的马扩又悔又恨,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俯首相捧上,并由杨沂中上前转呈。 而赵玖接过信,就在座中打开来看,只看了一眼,便被开头皇兄尊前四个字给弄得有些发懵,半日方才抬头打量起眼前之人:“这是何意?” “此官家十八弟,庆阳、昭化军两镇节度使,迁检校太傅,信王手……”马扩拱手做答,引得御帐之前一片哗然。 “他在何处?”赵玖茫然追问。 “在北太行五马山!”马扩解释迅速。“臣自真定牢中逃出,正好闻得官家当时在河北号召义军,便起兵五马山与金人周旋……后来二圣北狩,信王于途中逃脱,臣彼时在真定被金军隔断,闻不得圣音,又听到这番传言,便去寻来信王,接上山去……” “荒唐!”就在这时,之前被马扩打断进程的御史中丞张浚忽然厉声呵斥。“一封信,便称皇子,焉有此理?!臣弹劾马扩妄举妄为,偏听偏信,擅涉天家之事。” 而张浚之后,自吕好问以下,包括汪伯彦、张所、林杞,一直到胡寅等人,几乎行在所有重臣都不再犹豫,而是一起出列,弹劾马扩妄为。 “臣也是专门来请官家辨别之意……”可怜马子充何等伶俐之人,虽说早有预见,但遇到如此激烈情形,也是彻底慌乱不及,只能喏喏而对。 “不要误事!”赵玖如何不懂得众人心理,但他本人此时早已想通,丝毫不畏,倒是觉得众人反应好笑。“马扩,朕且问你。” “是。” “信王上山前你在五马山有多少人马?上山后呢?” “之前三万,之后十万不止。”马扩小心做答,复又赶紧解释。“不过都是其余山寨聚集而来……靖康之后,金国国主下旨,以河北为国土,让金国猛安谋克迁移河北,滥划河北士民为仆为奴为户,河北沸反盈天,以成鼎沸之势,到处皆是逃人。而两河士民一旦逃脱抵抗,十之八九要上太行山,此时南太行以昔日张龙图安置的王彦王太尉为首,号称八字军;北面便是以臣……以……以五马山为首,号称五马军……俱有十万之众。” “朕已经看清楚了,”赵官家认真听完这话,便居然随意收起信,平静下了结论。“这就是十八弟的笔迹无误,你们都不要疑虑了。” 张浚等人见到官家自己都不在乎,自然也松了一口气……所谓激愤之态,来得快,去得也快,反而感慨起了‘信王’的运气。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这赵官家认得狗屁笔迹?赵玖分明是只认得十万太行山游击队!主动来投靠的十万游击队,别说这信王是真是假不好说了,就算是马扩找了一条狗演的,他都认了! “朕借着此事说几句话。”赵玖心情舒畅,且将信交给一旁杨沂中,便继续在座中从容言道。“吕相公、汪相公,且不论马扩刚才言语如何冲动,朕只问你们,两河士民之汹汹,你们感觉到了吗?关西呢?” 吕好问和汪伯彦齐齐语塞。 “这个不好答,”赵玖也在座中笑了。“因为若说感觉到了,便如何好再坚持扬州、寿州?若说没感觉到,岂不是坐实了两位相公没心没肺,身为国家执政,心中却已经忘了两河、关西数千万士民?” “臣惭愧。”汪伯彦第一个转向。 “不用惭愧。”赵玖愈发笑道。“因为道理刚刚马扩已经说得清楚了,寿州、扬州这里确实是万般好,然而万般好却都抵不过一个南阳能连结关西,统揽全局。” 御帐前再度鸦雀无声。 而赵官家将有些歪的幞头取下,抱在怀中,一面整理,一面继续言道:“而朕也是早在那日水战后便想清楚了,想要兴复两河,剩下的二十万也好,十万也罢,西军残部是不能松手的,只是东京实在是危险,没必要如此冒进,所以行在便只能去南阳了……诸卿以为如何?” “臣赞同!”枢相汪伯彦迫不及待。 “臣附议!”御史中丞张浚也立即出声。 旋即,赵鼎、王渊等人也即刻跟上,林杞、张所二人只是微微对视一眼,便也俯首称命,甚至胡寅和小林学士也都匆匆表示了赞同……唯独一个吕好问,依旧犹疑不定。 “臣非是忘关西。”转眼间成孤家寡人的吕好问最终也无奈俯首。“而是说东南财赋不可弃,望陛下……” “无妨,”赵官家随意言道。“东南这么重要,继续让李相公领着皇嗣,拥着太后坐镇扬州便是……朕自与诸公往南阳,以定关西、中原人心!” 吕好问怔了一怔,旋即俯首。 然而,周围自汪伯彦以下,不知道多少人如拨云见雾一般,居然比吕好问反应还快: “官家此议甚妥!” 倒是张所张龙图与林杞林天官各自相对,但在人群之中,却居然不敢轻易置喙。 “既然定下去南阳。”赵玖继续抱着帽子从容言道。“有些安排你们也听一听,若二位相公无话,便当是东西二府赞成了……朕有心想让韩世忠随行在西行,也是借他扫荡荆襄、京西之意。” “官家好决议!”御营都统制王渊迫不及待。 “如此,便让张俊与韩世忠换一下,张俊为淮东制置使,韩世忠为淮西制置使,俱为都统制,淮河上游水浅,船队就交给张俊了。”赵官家继续侃侃而言,也不知道是心里想了多久的。“其中,张俊在淮东,辖海州、涟水军、淮阳军、宿州、泗州,把守京东东路通道,并伺机向北,尽量收复京东东路。” “官家此举甚妥!”汪伯彦连连颔首不及。 “韩世忠在淮西,辖寿州、亳州、顺昌府、蔡州,先扫荡淮西、京西盗匪,再论其他派遣。” 这时候汪伯彦、王渊等人方才察觉自己失态至此,却是无人随意开口。 “还有张龙图,按之前大约议论,加京东两路制置使,驻南京,寿春这里的物资、民夫朕全都给你,待金兀术北走,你便主动引兵过去,接替杨惟忠……岳飞是你旧部,本事你自清楚,他也最服膺于你,张荣也是个人才,都望你好生使用。至于宗副帅在你西面,也要好生联络。” “臣遵旨。” “赵鼎的寿州知州本为权差遣,但此番下蔡守城计有大功,又资历极深,做事极妥,当破格转用,改淮南两路转运使,为张龙图与张俊之后……尤其是张俊,要好生劝他悉心用兵。” “臣感激涕零!”赵大牧真是觉得什么都值了。 “五马山那里,你此行意思我也懂得……封信王为元帅府副帅,加马扩为北道都总管,总揽太行北面战事……不要求野战、大战、浪战,但能存实力以待将来有所呼应,便是极佳的。” “臣万死不辞!”马扩宛若梦中。 “就这些了。”赵玖一口气说完,方才释然。“若有哪里遗落,咱们再议便是。至于其余行在兵马,且准备妥当,等金兀术一走,咱们便即刻动身,往南阳去吧!” 众人齐齐俯首。 “哦,”赵官家重新戴上幞头,复又恍然想到了什么。“让许景衡、张悫两位相公回来吧……这些日子辛苦他们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八十六章 流光(下)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且说这一日,赵官家釜底抽薪、借力打力、一石二鸟……呃,总之,用一个远在扬州的李纲李公相轻松破解了眼下势大的‘寿州派’,定下了南阳为陪都之事,然后又顺势在一炷香的功夫里定下了许多大事,也是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余暗暗感慨。 只能说,在原定体制下,赵宋官家本来就有足够多的权力,而乱世中,一个能打胜仗的赵宋官家就显得更无人可制了。 不过,更加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完颜兀术。 与想象中不同,金军并无任何报复反扑之举,按照哨骑回报,仅仅是赵玖在八公山开会的时候,这位汇合了所有部队的金国四太子便匆匆渡过了涡河,引全军继续向北而走了。 也不怕赶这么急磨破屁股? 而金兀术既走,新鲜出炉的定江节度使、御营右军都统制领淮东五郡制置使张俊,便与龙图阁直学士领京东两路制置使张所一起合兵北上,一面是收复失地,一面则是小心监视金兀术撤兵。随行的还有辛氏兄弟中的老三辛道宗部,以及部分盘桓在寿州的京东两路官吏及其眷属,所以八公山附近,也是登时便空了一大半! 又过了几日,眼见着金军一路北走不停,又自徐州转泰山脚下的兖州,全军一万五六千骑,小心整肃,越过了泰山东面的通道。对此,无论是身后远远坠着的张所、张俊,还是刚刚接到旨意,驻扎在济州的岳飞,自知兵力战力有限,全都不敢轻易招惹这么一支庞大而又严正的骑兵,却是小心防范,监视对方越过这处交通隘口,回到黄河畔的沦陷区济南府去了。 消息传来,赵官家也没有再耽搁,而是即刻发布旨意,带着这几日他着力整肃编制的御营,准备动身逆淮河而上,往南阳而去。 其中,武成军节度使、御营左军都统制、领淮西四郡制置使韩世忠领御营左军(其实也就是所谓韩家军了)约八千人,行淮北; 又以刚刚上任御营中军副都统制王德,临时节制刚刚升为统制的乔仲福、傅庆、张景,外加辛兴宗诸将,约一万两千众,行淮南; 然后,御前班直与兵力最少的呼延通部则护卫官家与行在文武,还有部分官员家眷、少数轻伤员,直接乘船从淮河中出发,动身向西。 当然了,这中间还有韩世忠专门分兵去下游取自己家私、将士家属,水军将领不满大部分帆船移交张俊,王德为御营中军副都统制引起了部分将领的不满,同知枢密院事的枢相张悫刚一动身便染病,又停在了楚州……等等等等偶然中必然会发生的杂事。 但是,当此时机,正如有人暗地里评价的那般,官家大权在握,两淮军民士气大振,将士经此一役也皆服膺中枢,往日动辄风吹草动便要引发行在危机的咄咄怪相,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这些杂事,根本没有半分影响到行在的西行。 二月十四日,行营便正式动身,赵官家乘坐了其中一艘专门保留下来的风帆大船,水陆南北三路齐发,浩浩荡荡向西而去。而二月十五日,赵官家本人便从水路轻易越过了硖石山,来到了南淝口,并在此暂停,等待南北两路绕行山区的兵马汇集于此。 “官家可要去岸上稍驻?” 渡口船头上,说话的乃是内侍省押班,昔日康王府旧人、如今干办御药院的冯益,此人之前被派出去侍奉李纲和潘妃去扬州,回来后又因为赵官家不许这些人随意去八公山,却是顺势留在了南淝水畔的寿春,此时方随东府另一位相公许景衡回转,便顺势接管了禁中的日常内务。 而此人口中的官家,自然便是刚刚接见完许景衡许相公,出来船头透气的赵玖了。 “好教官家知道。”冯押班看到官家一时不解,便殷勤解释起来。“此地往南的寿春本是大埠,而之前八公山大战,彼处南北通道被大军所阻,此处却自然成了连结南北的要害通道,隐约变成了一处市集,许大参更是在趁机此处设立了官渡、粜口、茶盐专司……臣从此处归来,情知眼前渡口后面的这个市集虽小,却聚集南北新杂货无数,还有歌舞酒楼,端是热闹,便是行在文武军士也多有下去趁机采买的,官家何妨去岸上安歇一二,以解舟马劳顿?” 赵玖立在唯一一艘帆船船头上,闻言向南眺望,果然见到春日午后,前方原本因为河上兵马与岸上宰相齐至而安静下来的渡口市集此时已经渐渐放开,隐隐有喧嚷姿态,也是一时意动。 然而,稍微一想后,他却还是缓缓摇头:“算了吧,朕若上去,不知道会引起什么乱子,舟上也挺好。” 冯益小心应下,自然不敢多言,一旁蓝珪更是忍不住暗地里撇嘴,唯独杨沂中若有所思,却并不多言。 然而,话虽如此,赵官家在船上也是穷极无聊,他先回舱中记了几笔笔记,又遣人叮嘱张浚派遣御史巡视两岸兼接应御营左右兵马,以防止军队扰民,然后又绕船舷走了几圈,顺便射死了一只不知道为何胆敢从御驾前游过的野鸭子,最后终究无事,只能在春日午后熏熏然的气氛中小憩起来。 但睡不多久,这位官家又因为日头偏西,春日昼夜温差极大,复被冻醒。 不过,此番再度起来,赵玖却终究起了一丝别样心态,他转到船尾,望着东面山野花木茂盛的硖石山若有所思……无他,这位赵官家刚刚居然又梦见了张永珍,然后自然想起了留在八公山的几千具尸首。 且说,工科出身的赵官家多少有一丝直男的理性思维,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也知道战事必然要有牺牲,更知道将来还会有更多人如张永珍以及那数千战死的军士一般此生再难归乡。 而且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才是死最少人的最优解。 但是,话虽如此,道理也清楚,赵官家本人也行事干脆,未曾有半分儿女情长,可今日将行远处,一念至此,总还是有些感时伤怀的。 夕阳渐下,天色愈暗,远处集镇上已经是星星之火,随行船只上因为之前东南一力供给八公山行营的缘故,也多不乏照明,便是部分上了岸扎营拱卫河上的军士,也开始点燃外围篝火以烹煮食物。 明月初出,河上河下,一时繁星点点。 晚餐做好,而赵官家依旧无心用餐,只是望山不停,周围人大约猜到官家心思,也都不敢打扰……直到河中忽然一阵喧嚷,乃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引得这艘降了帆的大船上之人纷纷往一侧涌去,然后又有无数军士举着火把乘着小船飞速划来,围住了大船右舷。 且说,赵官家毕竟是上过战场之人,被惊醒过来后,便从容去看,然后却又不禁一笑。 原来,就在刚刚,两艘不大不小的货船自上游顺流而下,可能是因为天色暗淡的缘故,居然一直来到这艘载了赵官家和三位宰相的大船船下,主动搭话后才引起船上班直的警觉,然后方才引发如此动静。 可怜两个船主和几个船工,被无数军士一拥而上,活生生绑了扔到大船上,耳听着什么官家、相公、护驾,又看着无数甲士披坚执锐的围着自己,早就吓得半死了,一时连话都说不利索。 等到好一会功夫,三位相公也都出来,这两个船主中才有一年轻精明之人弄清楚怎么一回事,然后赶紧叩首求饶。按他说法,二人乃是郎舅,俱为上游客商,听说八公山大胜,南北放开,此处正是热闹,便载货来卖。 不过,他们倒不是因为天黑误打误撞来的,而是远远看到这里有一艘大船停在这里,觉得应该是贵人,所以专门过来船下看看能不能在此处便将货物脱手。 “原来如此,放了吧!” 赵官家其实早就大略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在等所有人冷静下来,此时见到有船主恢复神智,便干脆下令。 周围人,从三位相公以下,也都纷纷赞同,俨然并不在意这等插曲。 然而,就在这个精细些的船只连连叩首谢恩,准备带着惊魂未定的伙伴与船工离开此处上岸暂避之时,那赵官家心中微动,却是随口问了一句:“船家,你这船上载的什么货?” “好教赵官家知道,不过是两船橘子,正该贡给官家!”为首那精细船主一个激灵,也是一时醒悟过来,复又拜倒在甲板上。 “焉能要你贡献?”赵玖不由失笑,却又再问。“只是此时居然还有橘子吗?朕在八公山也吃了不少橘子,却只吃到正月下旬便绝了。” “好教官家知道,”另一名稍显年长却略显畏缩的船主也渐渐回过神来,却是哆哆嗦嗦大胆去偷看火把下的赵官家容貌,然后竟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干脆言道。“俺与俺妹夫两家的秘方,是取初冬日方成熟的南方上好大橘,运回家中,用木架盛放,用松枝遮盖,排列松散,放在通风的地窖中,日常替换新鲜松枝,便可使橘子比别家多保鲜一月。” 赵玖连连颔首不及:“如此却比其他商贩多赚不少。” “本该如官家说的这般!”这之前略微畏缩的年长商贩根本没看到自己妹夫的眼神,居然当众一拍大腿,在官家和三位相公跟前用淮西口音诉起苦来。“这不是靖康出了乱子吗?听说二圣都去北面打猎了。且之前管我们那里的丁大官招了安还是老样子,俺们也不敢随意出货,所以往年早该清库的橘子今年到了眼下还没出去。也正是因为这个,趁着前几日丁大官撤走,俺们方才赶紧整了两个大船,出了存货,准备去寿春叫卖,未成想居然见到了官家!” 赵玖若有所思,却又微微再笑:“如此说来倒是朕耽误你家卖橘子了……” “可不敢这么说!”这下子,那年轻精细的商贩再难忍受,直接拽住自己妻兄,再度叩首。“小民妻兄无知,乱说一气,官家莫要在意。” “无妨,”赵玖愈发失笑,却是缓声相对那年长商贩。“你家橘子两船总有几千个吧?多少钱一斤?若整船买可能稍微便宜些?” 这时候,年长商贩也回过味来,略显慌张看向自己妹夫。 而赵官家丝毫不以为意,乃是遣人往岸上寻得市集中不相干的商贩询问往年春日橘子市价,又问清橘子数量……大约是六七千个,远超士卒数量……便让蓝珪取了钱来与这二人,还让这两个商贩协助,让军士按队划船来领橘子,乃是要按照一人两个之数,大约散与岸上、船上的班直和呼延通部,再来交付剩余。 此令既下,周围军士中便不乏凑趣之人,直接在船中各自传扬,说是官家要请大家吃橘子。俄而,不等橘子分下许多,便有人带头划船过来,就在河中举着橘子直接朝大船呼喏,说是谢过官家赏赐。 对此,赵官家干脆就势坐在船头,并让人在船头挂灯照亮自己,然后一面剥橘子,一面与来谢恩凑趣的众将士颔首示意。 三位相公面面相觑,也都不好说什么。 恰恰相反,吕好问和汪伯彦二人也算是多少熟悉了官家肆意姿态,见状干脆也都各自取了橘子,并向官家道了谢,然后便泰然坐在船头慢慢吃了起来……最后,素来严肃的许景衡也只能上前,尴尬坐下吃橘子。 橘子层层分派,军士和行在文武,加一起也不过两千之数,所以须臾分派完毕,却还剩下许多。而赵官家刚要下令将剩余之数交给随行文武的家眷,却忽然闻得岸上开始喧哗,乃是河上消息传来,引得附近居民纷纷来渡口寻赵官家,求官家赏赐橘子,以讨今年好彩。 赵官家自然无话可说,复又大手一挥,将剩下一半橘子放在南岸渡口分发,无论老幼靑壮,人人皆可领去一个。 不过,橘子到底只是闲杂水果,在淮南不算宝贵,大家也只是凑个热闹来瞧赵官家而已,而许多人领到之后也根本不吃,反而留在怀中,准备借此求个赏赐的彩头罢了。 故此,须臾片刻,赵官家这里作态完毕,便要起身去正经用餐,但刚一抬头,见到头顶一轮明月,光洁皎白,悬于前方硖石山上,宛如明灯高挂,复又映照河下,也是心中微动,便复又坐了回去。然后,河上河下,众人只见这船头端坐的官家再度拿起一个橘子,乃是小心剥掉一半,自下推出果瓣,复又将身侧灯笼打开,将其中已经快要燃尽的残余烛灯取下,放入橘子之中,这才再度起身,当众往船舷而去。 众人会意,自有冯益急切唤来小船接应,让杨沂中扶着官家小心下板上小船,然后放橘灯于淮水之上,任其随波逐流,向东面硖石山漂去。 话说,如此举止,在行路途中其实颇显浪费,因为一灯固然无妨,但此时官家于万众瞩目之下行此事,只怕引来仿效,白白浪费行在存储。故此,三位相公和闻迅赶来的其余行在要员皆暗自蹙眉。 然而,赵官家既然放灯于河,复又回转大船,却是向东望着漂东的星火一声长叹:“来时匆忙,未能等八公山公墓建成以作祭祀,区区流光,且飨战士亡魂。” 周围文武,自三位相公之下,这才各自肃然。 俄而,周围军士、岸上百姓,或听得此言,心知官家在祭祀八公山战死袍泽,或不明所以,还以为这官家与民同乐,但都纷纷仿效……橘子没吃的自然顺势而为,吃掉的自去找他人借,有蜡烛的用蜡烛,没蜡烛的放些油,塞些乱七八糟的捻子,甚至连油都寻不到的便干脆就在其中放了点干枯松枝,也点燃了推入水中。 到最后,连素来稳重的杨沂中都亲自跑下去,当着官家面,放了几个橘子灯,还往河里扔了下东西。 总之,仅仅是片刻之后,便有流光数千,星星点点,顺淮河摇曳向东,时明时暗,宛如梦幻。 又等了一会,眼见着流光渐渐消逝不见,唯有皎月在上,不少之前还觉得官家浪费的文臣骚客,反而怅然若失,少数人更是想起靖康前的往日时光,只觉如在梦中,以至于掩面暗泣,与岸上尚在兴奋的百姓,形成鲜明对比。 至于赵玖赵官家,此时却反而觉得心下彻底平顺,便再无多想,只是干脆捏起一个大橘子,揣在怀中,转下舱室用饭去了。 正所谓: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 何人为写悲壮,夜渡入城楼? 湖海平生豪气,河山如今风景,端坐待贺酒。 幸喜鹤唳处,将军倒拔寇。 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 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 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渡上明月,渺渺唤人愁。 我欲乘风去,又见浮光流。 本卷完。【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一卷 上架感言兼本卷总结兼感谢信兼拜年信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如题。 我好像是第一次写上架感言。 第一本的时候还求过月票、推荐票,第二本的时候就只是新期求过推荐票了,这本干脆什么都没求……原因很简单,不是我佛系,而是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从来都无法爆更,也没有存稿,所以不得不佛系看这些东西。 所以上架了,有什么可说的呢?就像一开始开时那句话一样,我依然慢慢写,希望大家依然慢慢看好了。 当然,得大略汇报一下成绩,上架更新两章九千字,刚刚看了眼第一章八千一,第二章四千一,也该到此为止了。 这个成绩,基本上属于预料之中,反正比上本强多了,这里面应该有很多老友加成,不然达不到这个收订比(我是五万收),所以得多谢大家厚爱……小九罢工,我给大家鞠躬了。 然后说下明天闪屏的事情,跟今天宅猪大佬的闪屏类似,大约是月票、打赏和单,全都是胡乱填的,其中打赏肯定肯定超出了……月票我估计肯定不够,唯独单在这里求一求吧,有单的大佬帮忙加下,真的感激不尽。 总之,大家佛系看待这些事情,咱们细水长流。 然后本卷总结,这个是赶时髦跟大佬学的,趁机来一发,以后未必有。 第一卷小三十万字,原定应该是上架前写完,正好上架第二卷,但俨然我火候差了点,然后最后结尾拖到了上架。 这小三十万字,一共直接出场了七十来个人物,换了两次地图,打了两次仗……无外乎是说我们的赵官家如何在这个时代从生理到心理,从政治到军事,完成所谓‘立足’。 其实评区好多大佬说的比我好,我就不献丑了,所以这里尤其说这么几点细节: 韩世忠部下生乱杀了御史,是历史事实,他为此吃了大挂落,一度被排斥出核心圈,直到苗刘兵变翻身; 赵玖让王德和傅庆按住手再杀刘光世则是历史上岳飞的梗,历史上岳飞为了严肃军纪,阻止自己亲舅舅骚扰民间引发了一次风波,最后干脆杀了自己亲舅舅以正军法,而在处置这个可能是他军中最亲近人的时候,他下令让王贵和张宪这两个军中可能是第二、第三亲近之人按住了自己亲舅舅两个手,然后亲自杀掉; 缩头滩一战是个失误,我是引自历史上张荣缩头湖一战,这个已经说过了……根据友考证,缩头湖离海比较近,所以可能会因为海水倒灌引发潮汐现象,而梁山泊在内陆,强行潮汐太坑了……给大家道歉; 韩世忠拔寨之战里已经直接给出来了,是历史上李光弼那一战的反用; 赵玖持弓杀逃兵是历史上赵构的作为演化……历史上赵构试图浮海逃亡时,班直们因为在东南安了家,不愿随行,对此赵构表面和气点头,回头立即披甲持弓杀人; 最后的橘子灯也是赵构的历史梗,不过当时赵构是被搜山检海,穷途末路自娱自乐,而主角赵玖此时却是感怀牺牲时各种意义上的底气渐起,和上面的披甲持弓杀人一样,都是反面使用的梗。 特此说明。 然后是上架后这批给了打赏的大佬们,感谢大家的支持,偏偏我实在是无力加更,所以只能在此暂列几位,以示感激之意: 我去把火车站搬来……咸鱼大佬; 人生一茶几666……茶几哥貌似是影帝就在了; 潇潇雨未末……潇潇; 仅在等人……依韵大佬; 首尔行首白沉香……额; 友160428011010633……这是位字母哥,我真不知道是哪位; 寡人赐你自尽……这个真不知道是群里哪个; 君子jiang……为啥不是君子剑,呃,也是覆汉跟过来的; BIUX……197!哦不,198!; 嘉米尔的穆先生……应该没加群吧?我后台显示大佬一口气给我打赏了二点五个盟主,但前台只有一个盟主,太怪了; 恨非天……不是奈非天; 古怪的火车……群名一样,好评; 鹧鸪山人曲中求……评大佬; 飞翔大笨熊……好眼熟,但我打赌群里不叫这个; 小紫菜爆炸……群里也是这名,我喜欢; 玫瑰脚下的泥土……这个真晕乎了; taoyoo……葫芦叔感冒发烧还不忘给我上盟; 一只安妙……昨晚上一点,印象很深刻; 卢西斯环……卢姥爷,上架后第二个上盟的,第一个是燃烧空袭; 燃烧空袭……昨天上架后第一个上盟的大佬,第三个是上面那位字母哥; 嫌弃自己穷还丑……就是壮壮爸; 泽叔……早点当教授吧; 皇马和台妹的吃鸡组合……简单明了; ofen月……评区猫头哥; 还有幻想小肥猪、微茫0930、枫堂maple、混乱的浆浆、假装这里是昵称、落英妖2、我还没吃午饭、刘帅第三、其志维扬、RED红鸦、爱无弦……等等,我实在是年纪越来越大,记不全大家在群里的对应关系,只能一一拜谢。 总之,给所有人鞠躬拜年了,感谢大家的支持。 最后,向所有友拜个晚年,祝大家2020人人健康、事事顺利之余,都能发大财!接下来一年,我也会慢慢写这本,希望不负大家厚爱。 此致,鞠躬……晚安。【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卷 第一章 召见(上)(感谢白银盟大佬‘。’)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二月下旬,淮河之上,蔡州、光州、顺昌府三地交界处的汝水口偏东,一支规模不大不小的船队正逆流缓缓向上,而河水两侧,正值树绿花红,数万军队或骑或步,也正迤逦夹河向西而行。 当此之时,北岸河堤上,出来巡视军纪的御史中丞张浚张德远正与几位下属的监察御史、最近来投的闲官,乃至于几名白身文士,走马闲谈。 “顺昌府本名颍州,再加上西面的蔡州,虽属京西,但自古以来皆是淮西腹心之地,几乎为淮西代称,韩太尉以淮西制置使居此,倒也是名副其实。”为首张浚随口一言,便旋即闭口,俨然是自重身份,想听他人议论。 只能说,张德远虽只三旬年纪,可经过靖康之乱的打磨,以及这一年的波折,坐稳了河中赵官家头号心腹之名后,隐隐已经有了几分上位者气度。 “宪台所言甚是。”有监察御史情知这位头顶上的宪台在八公山时与韩太尉化敌为友,近来越走越近,隐隐有同盟之态,再加上最近两个显赫的殿中侍御史正在空缺,却是赶紧凑趣。“而淮东、淮西,看似淮东辖地更重,但淮西却更近行在,官家宁可让韩张二位调换防区,也要韩太尉来此置于身前,专用他来清理淮西、京西、荆襄,以图开辟南阳回旋之地,可见宠渥。” 张浚微微捻须颔首。 “宠渥一语何其不堪?”就在这时,跟在后面的一名中年人忽然驻马,并当众呵斥。“韩太尉国家名将,官家以他为淮西事乃是为日后大局着虑,岂是因亲疏而肆意为此任命?!”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此人年约三旬,但眉目不凡,虽是文臣打扮,却又马上挂有长枪大弓,且腰袖皆以最近流行的牛皮带束口,却又有些不伦不类。 那监察御史当着顶头上司面被呵斥,自然不满,但正因为顶头上司在侧,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当即忍声询问:“足下是何人,哪一年的进士,正当何差遣?” “建州刘子羽,并非哪科进士,现为朝散大夫而已,并无差遣。”此人闻言倒也不惧,直接昂然相对。 而这监察御史稍微一想,便晓得对方根底……不是进士,还能在三十岁做到朝散大夫这个五品的文官散官,必然是恩荫出身,而并无差遣,又必然是靖康乱后一直没跟上来,此时才寻到行在的那拨人……于是不由稍起底气,冷笑相对: “原来是闻得行在安稳,才来寻官做的刘衙内,在下还以为是哪位俊才呢?” “靖康国难,家父悬梁自尽,以身殉国,我为长子,自当扶柩归乡,又因国仇家恨,与金人不共戴天,复匆匆至此,如何变成了求安稳之人?”这刘子羽也一时变色。“且我等就事论事,说的是官家为何安顿韩太尉于淮西,如何便要以恩荫出身来攻讦私人?国势危难,朝中御史如今反而都是这等货色吗?!” 这话基本上是一锅端了,偏偏言语中又透露出来人家亲父刚刚赴国难不久,必是当世知名之人,于是连张浚也不好装聋作哑,便主动拱手相对:“敢闻足下高论!” “不敢劳宪台垂问。”那刘子羽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龄愤青,面对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御史中丞,倒是即刻拱手回礼,顺着台阶下了。“须知,韩太尉任命之奥妙,其实根本还在南阳二字之上……” 张浚想起最近几次御前议论,心中微动,不禁在马上向前微微倾身:“还请足下详解。” “此事简单。”勒马停在河堤上的刘子羽也微微肃容。“宪台想想便知道了。官家为总揽全局,决心驻跸南阳,这本无错,因为欲复天下,必同得关西强兵和东南财赋方可为。但如今战事未定,以军事计,以南阳为陪都将来须有两个大大的疑难之处,一个是财,具体来说,乃是如何确保东南、巴蜀财货聚集于荆襄,以养大军,对此,官家以李公相之重,扶太后、皇嗣于扬州,已经是一步妙棋,而在下也实在不是财务上的干才,便不多说了……而另一个,却是如何守!” 张浚眼皮一跳。 “须知,南阳素称盆地,一面四通八达,一面隐隐四面环山,皆可据守。但其实,在南阳东北侧,却有一个巨大的缺口,经颍昌府(后世郾城、漯河、许昌一带)直通中原,经此平地通道,大军往来,骑兵飞驰,丝毫不滞!”刘子羽继续平静言道。“为此,官家除在北面以宗留守、张龙图、张太尉三位设置防区,连成一线,以作前头重用之外,复又以韩太尉为腰胆,立足淮西,以临此口,便是为防万一之时,复将韩太尉作为最后倚仗,或倚之据敌,或借之成关门打狗之势!与这份处置相比,诸如清理南阳周边,开辟回旋之地,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众人听完,或是捻须颔首,或是不以为然,只是去看为首的张宪台。 然而张浚刚要说话,却见河中大船忽然往南岸靠拢过去,然后又有几名内侍与班直乘小船往北岸逼近,见到御史中丞在此,更是遥遥招手。 张德远情知官家有事召唤,便也不再多言,反而翻身下马,直接从身后马屁股上的背包里取来一个小本本,又从中拈起一小块上好炭块,便在马鞍上摊开,一面俯身记录,一面再做询问:“刘子羽、建州人,敢问足下取何字?年龄?还有尊父姓名?” “字彦修,年三十二,家父乃前资政殿大学士刘讳韐!” 趴在那里的张浚愕然抬头:“足下竟是刘仲偃长子?!” 刘子羽刚要再说,那边河中内侍小舟已近,而张俊便匆匆收起自己的小本本,背着背包往下去了,临到河前,方才匆匆回头招呼:“彦修兄大才,又是忠良之后,还请稍安勿躁,待有机会,我自会荐足下于御前!必然与足下一个能施展才能的好差遣!” 言罢,不等刘子羽反应过来,张浚便兀自背着包登船往对岸寻赵官家去了。 张浚既走,又知道刘子羽是个有根基的人物,所以一群人面面相觑,干脆一哄而散,只是临走前不免扔下诸如什么‘资政殿大学士之后也来找宪台的门路’、‘居然是此人上了宪台今日的升官本’之类的荒唐言语罢了。 且不提这些行在外围纷扰了,这日下午,赵官家忽然停住那艘大船,就在淮河南岸光州境内,召开了一次临时的御前会议,不过这次在野地里帷帐中举行的会议,气氛明显有些不佳。 原因嘛,其实很简单,刚刚刘子羽口中所谓‘无足轻重’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好教诸位知道,前方丁进有异动。” 率先说话介绍问题的乃是枢相汪伯彦,此人从定下陪都为南阳之后,日渐活跃,早就没了之前的小心翼翼,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明明是在介绍疑难之事,却总让人觉得他面上颇有神采,仿佛在说什么喜事一般。“之前官家一入光州,枢密院便承旨召此人来御前,但此人犹犹豫豫,竟不敢轻易前来,最后官家发明旨,他方动身,却居然带着三万之众来见驾,此时正在前方四十里的朱皋镇驻扎,似有反客为主之态。” “丁进本不可信。” 众人听完,自然是宰相率先开口,而大概也是因为李纲不用来的缘故,吕好问吕相公似乎也颇多了几分精神。“他本是趁乱而起的盗贼,战前匆匆被逼降,有此举止不足为怪。” “不错。”第三位相公许景衡也趁势开口。“若没记错,此獠本该驻扎朱皋镇,此时受召唤才来,俨然是之前便擅自退却,可见武人之间不是皆如张俊、韩世忠的,岳飞、张荣之流更是罕见……” 三位宰相说着一些开场的废话,尚背着背包的御史中丞张浚却忍不住眯眼去看端坐不动的赵官家,然后不禁心中一突……原来,此时坐在一处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的赵官家一动不动,而且表情从容,若非一身大红袍子,简直就是什么修仙的道人一般,似乎对一切都置若罔闻。 然而,善于察言观色的张宪台如何不懂,官家这是在等人说出真正有用的话语——赵官家要的如何处置丁进,而非是丁进本该如何! 不过,张宪台却更加明白,这一次却是官家老毛病发作,没听懂大家的话,因为两位东府相公言语中已经明确表达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而此时,正该是自己出来帮官家稍作解释的时候。 可是话说回来,张德远刚要说话,却又忍不住去看一旁毫无动静的小林学士,跟这位城府极深的玉堂学士相处久了以后,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冒进…… 当然了,人性难改,更重要的是张宪台情知自己的地位和权力都来自何人,所以终究不敢怠慢,在他犹疑的同时,就已经迈出脚步出列相询了: “敢问两位相公,两位可是觉得丁进区区贼寇出身的武人,不必过于计较这些,但能招抚安置,留有用处便可?所以不必用强?” 赵官家终于微微动容,俨然是醒悟了过来。 “我非是觉得此人无罪,而是讲若能以朝堂恩威稍作控制,那何必非要在他身上闹出事端来呢?”许景衡俨然还没明白这位御史中丞为何说出这种废话,但吕好问这些日子久在赵官家身前,却是陡然醒悟,便不由对张浚,也是对一侧赵官家正色解释起来。“官家,臣以为丁进可稍作优容,略加赏赐,让其退军便可……理由有三。” “说来。”赵玖若有所思之余终于开口。 “其一,此时行在要务在于速至南阳定人心,万事皆可等立足南阳后再做计较,不宜在路上卷入是非,耽搁时间。” “有道理。”赵玖缓缓点头。 “其二,丁进毕竟还有三万兵马,比行在兵马加起来还略多,何况我军分在两岸,强兵更是皆在北岸?故此,行在便是要强行处置,也未必能成。而且便是能成,一旦处置不好,三万溃兵散入光州,也会荼毒百姓。” “也有道理。”赵玖继续若有所思。 “其三,淮西、京西、荆襄,靖康之后,南阳周边,如丁进这般所谓趁势而起的盗匪、义军、流寇、豪强、溃兵,以及招安后不稳者,多之又多,今日处置丁进,却不知道后面满地盗匪又该如何招安?关键是,此时便下厉手,拥朝廷精兵而据襄阳的范琼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吕相公所言,确实极有道理。”赵官家第三度颔首。 “所以,臣请派一使者往朱皋镇,稍作赏赐,以宽其心,让他暂时退兵让开道路便是。”吕好问眼见着官家连连表示赞同,便放下心来重申一遍自己的意见。“待过了丁进防区,到了定城,汇合了宇文枢密及刘正彦、苗傅、刘晏诸将,何妨再做下一步打算。” “许、汪两位相公也是如此看吗?”赵官家继续颔首,复又看向其余二人。 许景衡、汪伯彦对视一眼,也都觉得无妨,却是俯首称是。 赵官家依旧点头,却并不下令,而是直接看向了张浚。 张宪台心中一动,便准备反驳。 然而,赵官家只是从张浚、小林学士二人身上一扫而已,便头也不回对身侧杨沂中脱口而出:“让韩世忠、王德进来。” 须臾片刻,韩、王二人居然便在一众行在文臣的愕然之中直接出现在这棵桃花树下,俨然是之前便受了召唤,相侯在附近。 “丁进的事本是你们派探马查来的,就不多说了。”赵玖轻松免去二人礼节。“而刚刚诸位相公说起此事,却论及了三个疑难之处,我且一个个问你们……若让你们去平定丁进,能速速了结,不至于迁延日久吗?” 韩世忠、王德俱为当时猛将,皆昂首听命,但闻得此问,差距还是立即显现出来了,王德一时犹疑,俨然没有计划和成算,但韩世忠却是干脆拱手应声:“官家且放心,少则三日,多则五日,臣便可了结此事!” 赵玖微微颔首而笑:“这便是朕唤良臣在身前的缘故……其二,丁进部有三万人,之前又劫掠了光州、蔡州,军资充沛、兵甲颇多,相公们忧心一旦失措,会使溃兵散入周边,为祸地方,你能制止吗?” “臣绝不使乱军散走!”韩世忠以手指天,再度干脆而答。 “这就行了,三害止其二,足可行事了。”赵官家再度微笑。“可还有什么说法?” “但求官家一心腹文臣,去将丁进骗来!”韩世忠不顾周围三位相公和王德的茫然表情,依旧干脆做答,却又微微尴尬一笑。“不过,若官家能依旧从容发仪仗向前,臣必然能更速更稳……” “臣愿往见丁进!”韩世忠话音未落,中舍人胡寅便转出队列,昂然做声,也是让一旁张浚和小林学士二人各自心中惊了再惊。 只能说,自从离开了八公山,官家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有决断,偏偏上面相公还越来越多,下面兄弟越来越压不住,难啊! “那便如此吧,咱们不要耽搁。”赵官家抬手示意之余居然直接起身,似乎他已经和两府相公一起和谐的通过了决议一般。 而此时,吕好问和汪伯彦二人倒也罢了,新归来的许景衡终于按捺不住,出列相对:“官家!” “许相公!”站起身来的赵玖忽然扶着腰带出声,主动截断对方。“今日不止问你一人,且问身前诸卿一事……之前天下何以纷扰,将来又何以太平?” 许景衡等人俱是一怔。 “依朕看,天下纷扰,内在于文恬武嬉,外在士民抗战不休而二圣竟先天下而降。”赵玖缓缓而对,俨然早有言辞准备。“所以,想让天下重归太平,却要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而朕也自当勉力坚持大政,无论危难,绝不动摇!你们说,是不是啊?” 吕好问、许景衡、汪伯彦以下,还有诸如张浚、林景默,以及其余日渐增多的许多行在文臣,连着韩世忠等几名武人,俱皆凛然,赶紧行礼称命。 “其实,其他事朕都还能忍,”盗用了一番名言镇住场面之后,赵官家却又微微脸红,反而主动稍作解释。“但丁进之前寿州大战时首鼠两端,甚至闻风而逃,差点酿成大祸,朕却实在是不能忍!须知,你们还有之前李相公,都视武人不生乱即可用,但朕对武人,万般皆可忍,唯独不能忍他们临战而退!此番移驻南阳,若不能趁势严肃军纪,整理地方,且不说将来如何以此为腹心,来御金人大军,只说八公山上的刘光世刘太尉,不就太冤枉了吗?” 吕相公以下,不少人闻言想起那晚情形,甚至觉得官家如今表现简直合情合理多了……这是进步! PS:感谢白银盟大佬嘉米尔的穆先生……昨天还说两个半盟主前台没显示,今天直接白银盟……给跪了!但我实在是没存稿……惭愧的高血压都要犯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卷 第二章 召见(下) 话说,丁进招之不来,来了又带大军随行,而且直接据集镇不出,疑惧心态格外明显,这是他出身贼寇的自觉,也是当日官家亲手杀了刘光世的某种后遗症,更是行在此番西行南阳路上的第一个关卡 然而,赵官家却仿佛不知道这些事情一般,居然丝毫不停,当日行在继续西行了七八里方才停下安顿,此时距离丁进所据的朱皋镇不过三十里,已经足够危险了。 但这还不算,翌日清晨,行在居然继续水陆齐发,如常向西不停,甚至还派出了例行该有的使者去继续召唤丁进,宛如没有看到之前丁进的过失一般。 见此情形,行在下面新来的文武臣僚自然慌乱,但官家和上头的大员、要员根本不做理会,却也只能战战兢兢、无可奈何,跟着行在继续向西;而相对应而言,就在前方朱皋镇的丁进却也被逼近了墙角 须知道,丁进这种人,哪朝哪代都有,有的是军痞出身,有的是地方上的豪强大户出身,见到世道纷乱,或是被地方上的权力真空所诱惑,或是读了些乱七八糟的演义小说,便存了一些投机野心,真不能说有问题尤其是之前靖康之乱中二圣北狩,整个赵宋皇族几乎被人一锅端了,眼瞅着便是大厦已倾,十八路烟尘滚滚而来的套路。 那个时候,不要说丁进这种人,就连很多原本来勤王的义军都直接变成盗匪,何论原本就做了贼难下船的 不过,也该这些靖康、建炎年间惹事的枭雄们倒霉,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猝死却又通过心脏急救活过来的大宋和一个正在强盛扩张期的大金,这就让所谓的枭雄们根本难以施展抱负这种情况下,反而是那个李成更显得有水平一些,还知道要在宋金拉锯场里左右摇摆。 当然了,那也是李成和那些子京东东路的义军、盗匪在临沂挨了完颜兀术和完颜挞懒多少万正规军毒打,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方才醒悟出的道理。 回到眼前,丁进眼下这个状态,兵不是兵,匪不是匪,想做大事已经失败过一次,所以没胆量,想放下野心却又因为尝到了权力滋味,又不舍得。攥着几万匆匆拉起来的溃兵、民夫,劫掠了两三个大州府,说有战斗力也有战斗力,说没战斗力那也就是一盘散沙。 他又能如何呢 平心而论,他比赵官家难多了 赵官家毕竟是个姓赵的,此时堂而皇之的压上来,这个淮西贼要么老老实实去见赵官家,要么干脆引兵滚蛋,要么干脆心一横,直接来个啥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当然了,最后一个选择的概率太低,否则丁进也不至于扭扭捏捏到现在了。 “都听好了” 淮河南岸,昨夜偷偷渡河藏入御营中军的八百背嵬军和那一千两百摧偏军正打着统制傅庆的旗号在队列最前方行军,而韩世忠也围着自己的玉腰带,趾高气扬的骑马立在在傅字大旗下,并左右环顾,吩咐连连。“丁进这种贼娃子老子见得多了,官家这般气势,加上眼下形势,等那个子曰到了朱皋镇,一定能将这个淮西贼哄到行在到时候咱们也不用提醒王德,老解你就领着摧偏军在这里糊弄他,俺自引背嵬军轻驰到朱皋镇,到地方一换旗,直接进去宣旨接收全军,杀掉刺头,拉住愿意服软的,此事便算成了不可能出乱子” “那丁进攒的钱粮军械就全是咱的了” “这是自然。” “若如此,丁进三万兵马能分咱们多少若尽取了钱粮,官家会不会为此少给我们兵马” “想甚呢”韩世忠将脑袋扬的愈发高挺,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三万杂兵,真正健壮有用的能有一万先挑拣出来便是,剩下的王夜叉他们想要,俺自乐意大方。” 话说,问话的二人依次是成闵和解元,后者因那日功劳已经是摧偏军统制且不提,前者身为韩世忠在背嵬军中的亲近小校,倒有几句值得说的地方。 具体来讲,乃是说成闵这厮,和新任镇抚使岳飞,以及昨日才上了张浚张宪台升官簿的刘子羽都有点关系此人出身河北敢战士,跟岳飞一样,都是刘子羽那位殉国于靖康中的亲父刘韐的老部下,三人勉强都算是同袍。 只不过一个彼时刘子羽不仅是衙内,更是由于坚守真定的军功,破例加了五品文官散秩,所谓高高在上,而另外两个都只是大头兵罢了。 而以成闵和岳飞两个大头兵来说,前面的人生经历倒也算是无甚差别,都是河北本土的勇武之士,都在靖康中国破家散,都建炎中成为基层军官,纷乱之际,身边也都聚集着百八十骑一伙人的样子。只不过,人岳飞上来就入了大元帅府,然后一到南京商丘就立即写千言书弹劾李纲,由此展开了他的传奇命运,而成闵却晚了一步,直到去年后半年才下定决心南下投奔行在,却是成为了韩世忠部属。 只因为他武艺着实出众,又对脾气,所以韩世忠多少高看他一眼,以至于很快受到重用当然了,也就是重用而已,跟老战友,甚至可能是昔日老小弟岳飞相比,也就是那回事了。 人的命运嘛,也要讲一个时势的。 就这样,当日在南京商丘看到行在诸将后,便自诩天下当先的韩世忠,经过寿州一战后更是骄横无比,只带八百骑,便要强行兼并丁进三万众,可谓气焰嚣张。 然而,韩世忠军痞性格,所谓骄横惯了的,却不代表他手下没有细心之人。 一大早上,韩世忠刚刚在自家儿郎身前抖过威风,上午时分,朝廷派出的那个子曰,便打着天使仪仗,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色官袍,从身后已经上岸的官家那边过来了,眼瞅着就要先行而去了而解元看着这一幕,却是陡然想起一事来。 “五哥”解元以手指向了此人。“我怎么记得,这个子曰挺得官家看重,算是官家身边梯己人呢好像也与张宪台是生死之交到时候若按你的方略,把人家害死了又如何” “如何会害死他”骑着高头大马却又格外人高马大的韩世忠言语中尽是敷衍。“他自去请丁进,与咱们何干” “丁进那种人,来是未必敢不来,但一旦来此,必然会以那人为人质。”解元无语至极。“到时候五哥你若冲的慢些,里面有丁进心腹看着他,人家岂不是一命呜呼” “那便冲的快些就是了。”韩世忠愈发敷衍。“他自当众请命去的。” 解元也是终于一愣“那岂不是人尽皆知是五哥你害死他的” “哪来如此多废话”韩世忠一时气急。 然而,下一刻,就在解元准备再劝一劝自家兄长的时候,二人却又齐齐闭嘴,乃至于面面相觑,各自心虚。 因为就在说话间,那换了一身红袍的子曰居然在主动过来了。 “韩太尉。”胡寅勒马于道旁,直接拱手。 “子胡舍人”韩世忠赶紧在马上还礼,好歹没有把子曰喊出来。 “不是舍人了。”胡寅正色相对。“今日一早,蒙官家恩典,特拔我为正七品的殿中侍御史,有此身份,那丁进就更不得不来了。”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韩世忠只听到御史二字,头就大了一圈,何况殿中侍御史比其他御史更清贵三分,便也顺势又小心了三分“那就先恭喜胡老弟了,这年纪就能做到七品的台谏,前途大大的好。当然,也是胡老弟应得的胡老弟来找俺老韩是有什么交代吗” “自然有些交代。”胡寅表情淡然,继续拱手言道。“不过在这之前容在下多问一句,若在下所料不差,韩太尉是想等在下把丁进诱来,然后轻骑前往,驰入朱皋,拿下丁进中军要害吧” “是是有这个想法。” 话说,韩世忠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人虽然据说有些轴,但眼下看来,却不比那个已经成韩太尉死对头的赵鼎赵大使弱几分,于是竟然没敢再糊弄过去。“不过胡御史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胡寅微微蹙额道。“这又不是行军打仗,丁进这种人,才起势半年而已,看似势大,却只是自己撑着三分,几个骨干撑着两分,其余全靠时势,而今时势不同,他手下怕是连骨干也都成了一盘散沙此事无论是韩太尉来做还是我们这些文臣来做,无外乎便是斩首挖心而已,难道还强要打一仗不成” 韩世忠一时无言以对,停了片刻,大概情知是躲不过这一遭,便干脆反问“胡御史寻我到底要说什么” “是这样的。”胡寅继续正色言道。“丁进十之八九会奉旨前来见驾,但也十之八九会将在下困在朱皋以作人质。而若如此,还请韩太尉万万不要以在下性命为念,当从速从严镇压丁进余部,以成大事须知,国家大事在南阳,此事从速不从慢,从严不从宽,万不可耽误官家大局” 听到这里,韩世忠身侧的成闵干咳一声,第一时间打马躲到后面去了。 而韩世忠本人张口欲言,却是反而尴尬,也只能干咳一声,然后从躲到身后的成闵身上收回目光,并低声相对“要不我给胡宪司配几个勇武之士我这背嵬军中,颇有几个和张飞赵云一般厉害的人物” “大丈夫受任于危难之时,如何能这般婆婆妈妈”胡寅当即昂然做答。“若韩太尉有心,届时进镇的时候,冲得快一些就是了” 言罢,这位胡御史一个字都不再多说,居然直接转身归队,引仪仗速速先发,去以身来诱那淮西贼丁进去了。 韩世忠目瞪口呆,只能骑在高头大马上盯着对方仪仗卷起的烟尘半日无语,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回头却又发现身侧自家二十几年的兄弟解元居然也在用鄙视的目光来看自己,更是羞耻到脸红,再无之前气焰。 而不管韩世忠如何羞愧,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到了中午时分,丁进在堂中受了胡寅传达的正式旨意,犹豫再三,又与几名军中心腹私下商议再三,实在是无奈,所以终于还是引百十心腹骑兵向东去见驾了。 不过,此人临行前却是直接启程,根本就没有通知被安置在镇中某处的胡寅,俨然正如解元、胡寅等人猜度的那般,这厮是要拿天使为质。 此时,双方相隔已不过二十里,丁进驰马而来,须臾便至,沿途小心留意,见淮河南岸只有王、傅、辛、张、乔、呼延等大旗,韩字大旗却还在河对岸,也是多少放下心来。 入到禁中跟前,先见了一位相公,二人马下见礼,马上闲谈片刻,也未提及那位殿中侍御史的事情,更是再松懈了两分。 而稍倾片刻,复又有内侍传诏,说是赵官家亲自于道旁设帷幕召见,丁进更是无话可说,立即便离了那百余骑,只带军官,解了兵器入帷帐叩拜。 但也就是此时,丁进终于听到了让他心下一沉,却又似乎早有预料的一句话“丁统制,朕的殿中侍御史在何处,为何没与你一起回来” 丁进俯身在地,一面偷眼去看座中年轻得不像话的赵官家,一面狼狈说出了之前想好的理由“回禀官家,臣听说要来面圣,欢喜的不行,直接轻身而来,却是忘了唤胡御史一起。” “如此倒也罢了。”今日只束了牛皮带的赵官家坐在那里微微笑道。“丁卿且指一人去唤他回来,你自在此处受宴席,等他来了,咱们再一起欢饮论事。” 丁进无法,只能叩首答应,却又按之前商议的那般朝身侧一名心腹示意,乃是要此人回去按计划行事,也就是回去调兵,在朱皋镇放火生乱,胁迫行在放归于他。 转过身来,此人既然出去,酒菜端上,丁进也入席受宴,那赵官家却忽然起身,也即刻出了帷帐,而丁进和仅剩的两名心腹无论如何也不敢质问,却只能在一堆全副甲胄的御前班直的围观下慢慢用饭。 且不提丁进怎么吃完这顿饭,那边赵玖在杨沂中的护送下走出帷帐来,行不过百步,来到帷帐所在树林外围,见到候在此处的一众文武,却是难得怒气勃发“原本还想听许相公一言,给他一条生路,将来也好让给其他人做个榜样,却不料此人居然真敢将胡明仲扣下为质,却只能是以儆效尤了” 迎面众人面面相觑,也再无人劝赵官家网开一面了。 “且不论此事,除此之外,诸事可还有疏漏”纷纷之余,赵官家勉力负手再问。 “回禀官家,应该并无疏漏。”御营都统制王渊赶紧上前一步。“依照之前安排,那人已经被截住,那百余骑也都围得妥当,可见官家此番设计,堪称绝妙” 话音未落,远处一骑飞驰而来,众人看去,却该是早就出发定乱的王德,也是各自失色。 而王夜叉驰马到跟前,却是俯首下拜,愤愤不平“官家官家须为臣做主韩世忠那厮仗着自己有八百背嵬军骑兵,刚刚丁进一进来便直接驰过去了,臣这里还好心去叫他一同,却被解元给糊弄过来,说等丁进这边拿下后再去方稳妥幸亏前面有辛统制兵马看到了泼韩五出兵,专门来告诉了俺” 赵玖忽然笑了出来,却不知道是在笑韩世忠还是在笑王德了“若如此,你应该速速引兵跟过去围住朱皋,防止贼兵溃散才对,如何来寻我告状速去” 王德怔了一怔,即刻拱手称命,复又匆匆上马,所谓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周围文武,除了一个许景衡外,如何不晓得这位官家平素面瘫,轻易不怒不笑,而今日先怒后笑,复又沉默不言,却是即刻让诸位聪明人各自小心了起来。 “官家安心。”停了半晌,见无人敢开口,这次计划理论上的总执行人王渊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小心应付。“丁进既然来了,此事便已经成了,而韩世忠素来急躁,臣却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八百骑兵,足够他施为的。” “朕比你更清楚韩良臣的本事。”赵玖负手开口,却是终于恢复了往日形状。“但是思及昨日言语,可见任重而道远啊” 群臣各有所思,俨然明白官家昨日言语指的是哪句话。 日头偏西,王德辛苦率八千兵马赶到朱皋镇,然后匆匆下令围定此处。而此时,镇中却一如所有人想的那般,韩世忠早已经平定了此处纷乱 没办法,真不能太瞧得起这些起势不过半年,什么正经仗斗没打过的盗匪,一切都如韩世忠想的那般,他自领八百骑来到镇外,然后换上自己的旗帜仪仗,忽然驰入,镇中居然毫无反应,甚至连指挥中枢在那里都是路上一鞭子抽下去问来的。 然后韩世忠一个人没杀,便轻易俘虏了丁进手下的所有中军大将,再然后可能是因为没杀成人的缘故,他就开始在街上有系统的杀人了。 从丁进的弟弟、同族开始杀,杀完了亲戚就按中军名单杀部将反正赵官家都说了,不能让刘光世蒙不白之冤的,而等到王德到达,镇中居然已经清洗过半 “胡兄弟” 正杀得兴起之时,韩世忠忽然见到一人随成闵而来,却是暂时中止行刑,并即刻起身,难得正经拱手行礼。“胡兄弟安好便可,否则为兄必然余生难安” 胡寅看着街上一排人头,和一群瑟瑟发抖的丁进部盗匪首领,只是微微蹙眉,然后便拱手向前 “韩太尉,若以前次擅自退兵论罪,却只可杀军官,不可擅自牵连更不许屠镇” “兄弟说笑了,官家就在后面,如何能轻易屠镇”韩世忠赶紧应下,照他这意思,似乎要不是赵官家就在身后不远,他还真就屠了。 但胡寅得到许诺,也不再多言,而是顺着韩世忠邀请与对方并排坐到了街中备好的椅子上。 双方坐定,韩太尉热情不减“兄弟,昨日我听官家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已受震动,也觉得若是如此天下就能太平,不料今日却居然见到一位不惜死的文臣,着实让哥哥敬服。” 且不提胡寅历史上一个湖湘学派的奠基人,被一个二十年的西军老军痞这般哥哥弟弟的叫着如何别扭,只说此人闻得这番言语,却不禁皱眉“太尉莫非以为官家的意思是,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但文臣可以惜死,武臣可以爱钱吗” 韩世忠微微一怔“不是如此吗” “若韩太尉以为如此,只怕你这辈子只能停在这个玉腰带与节度使上,如郭子仪那般得封郡王就不要想了。”胡寅冷冷做答。“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莫非死的都是将军这叫互文” 韩世忠愕然之余不禁有些慌乱,却是护住自己的腰带认真问到“啥叫互文” “就是说,官家认为文臣最起码要不爱钱,但若能还不怕死,那也是极好的。而武臣,不怕死是最起码的,想要压过那些个爱钱的,做个郡王,却还最好能不爱钱。”胡寅从容做答。 “是这意思吗”韩世忠愈发慌乱。 “是。”胡寅继续严肃说道。“韩太尉,有些话,因我原为禁中近臣,不好多言,但现为殿中侍御史,又亲眼见你确实有名将之资,却反而不能不说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因为寿州大捷,因为官家格外高看你一眼,所以有些居功自傲,失之余轻佻了” 韩世忠张口欲言,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其实今日缴获,我情知以官家对你的厚爱,十之八九要多数属你,但官家既然当日寿州定下了缴获归公,再做统一分配的先例,那今日你若是敢在我胡明仲面前私吞半分缴获,做半分手脚,待我见到官家,必然有一份正式弹劾”胡寅越说越严厉,到最后,干脆是在警告了。 而这些天肆无忌惮的韩世忠不知为何,居然有些胆寒。 “还有一事你轻驰来此自轻驰来此,为何御营中军副都统王德却刚刚才到外面”胡寅继续坐在那里冷冷相询。“莫不是又有人为争功,刻意迟缓讯息你以为元镇兄不在,就没有人敢向官家进言了” “是我错了。”韩世忠再也坐不住,竟然直接起身握住了对方双手,唯独力气太大,竟然把人家小胡御史给硬生生从椅子提了起来。“若非胡宪司今日爱护,我险些犯下大错还请胡宪司务必教教我,该如何将功补过” “这有何妨”胡寅面色涨红,赶紧言道。“韩太尉是国家干城,只要主动向官家请罪,这些事情都不是事情” 韩世忠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放下了人家胡宪司的手。 而就在这时,眼看着已经中断的当街行刑要继续进行,下面一个等了半日还没死的军官却是再难忍受,当众奋力大呼“韩太尉、胡宪司两位务必饶我一命,若今日能活,我他日虽不敢言不爱钱,却再不敢临阵惜死了” 韩世忠心情已变,闻言一时蹙眉“你是何人如何敢出此大言须知,你既求饶,便是惜死” “我叫王权”此人叩首于地,涕泗横流。“太尉容禀,在下不是不可死,而是不愿死而无鸣若今日这般窝囊死在街上,如何能忍” 韩世忠停了片刻,偷眼去瞅胡寅,见对方并无反应,这才忽然失笑“如此,且看你将来到底惜命不惜命” 言罢,这韩太尉确实改下军令,赦免余众,封锁府库,安抚其余士卒,待王德引大军入镇,却又主动移交金牌,然后方才邀请胡寅单骑向东,几乎孤身去面见赵官家。 待到行在,见了等到道旁的官家和众文武,居然尚未日落。 而韩世忠也依照胡寅的劝告,主动拱手请罪,将自己今日种种作为与小心思,还有胡寅的劝告一五一十说与赵官家来听。 对此,赵官家当然是喜上眉梢了正所谓人不知足,之前整个御营就没有能打仗的,有一个韩世忠能打仗他自然倚仗为腰胆,现在若是还能听劝,稍微严肃军纪,改改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那当然更加无话可说。 而赵官家欣喜之余,也是按照原计划将丁进部尽数划归韩世忠统帅外,还专门下令将缴获的所有金器尽数赏赐给了对方,书籍则全部赏赐给了今日同样让人惊喜的胡寅。 到此为止,丁进之乱几乎是一日而平,赵官家以下,行在众人也都纷纷释然起来。 “如此,诸位可还有别的言语”夕阳之下的淮河畔,赵玖环顾左右,只觉浑身泰然。 “臣殿中侍御史胡寅,尚有一份弹劾札子未及成文,还请官家许臣口述”就在这时,居然是今日主角一般的胡寅再度生事。“此事早怀于臣腹中,只是之前为御前近臣不好擅言是非,今日为御史,却不得不言了” “胡卿请说。”赵玖自然没理由拒绝,正如对方所言,人家已经是御史了嘛。 “臣弹劾御史中丞张浚近日有两大过”胡寅一开口便引得行在上下众人目瞪口呆。“其一,因为知道官家爱护韩太尉,所以行军途中负责整肃两岸军纪的张宪台屡屡包庇韩太尉的御营左军,而严苛御营中军,以至于淮北百姓深受其扰,淮南军心屡屡怀怨” 赵玖看了看可能是第一次在自己身前显出慌乱之态的张浚,莫名的居然也有了一丝慌乱之意。 “其二,张浚仗着圣眷,自称心腹,又因为举荐用人无不允许,近日屡屡有荒唐之举,其人自带一白本,携木炭,遇中意之人,便轻易书姓名来历于本上,然后必然口呼与你好差遣,至于行在上下皆呼升官本”胡寅说到这里,难得气愤显露。“官家,臣不是弹劾张浚借举荐之名,勾连结党,使人只知有宪台,而不知有陛下。因为臣素知其人轻佻冒失,有此举止,只是大胜之后,行在处处浮躁,此人性格使之然罢了。但关键在于,堂堂国家选才,哪能如此轻佻正经人,难道有整日抱着一个本本,到处记下别人的好处坏处,然后以此来决断人家前途的吗” 御帐内鸦雀无声,张浚本想请罪,听到最后却反而不敢上前认罪。 而赵官家可能是被夕阳直射,以至于额头虚汗迭出,面色绯红不定隔了许久,方才扭头去问杨沂中“丁进尚在吃饭吗” 杨沂中毫不迟疑,即刻出列,严肃拱手做答“正要官家处置。”【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卷 第三章 龙蛇 在淮西贼丁进被发现借着上茅厕机会用小刀自杀之前,殿中侍御史胡寅胡明仲有很多身份,比如说他是行在最年轻的文臣之一,学问好,出身清白,所谓前途大好;再比如说,他也是行在最激烈的抗金派,总是喜欢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提出最激进的抗金方案;还比如说,他还是张浚、赵鼎这二人共同的生死之交外加老小弟,被认为是如今隐隐生分的二位新贵的粘合剂。 即便是赵官家任用此人,平心而论,也多少是看中他那个显眼的政治立场想想就知道了,当有人试图软化抗金立场,试图曲线救国的时候,把这位拎出来,又是迎回二圣、又是渡河北伐、又是君父纲常的,谁能顶得住啊谁敢说话啊 说白了,之前他就是个工具人加别人的政治附属品,最多加个潜力股。 然而,等丁进被随便挖了个坑埋了以后,胡寅这个名字就不必再用别人和某种立场来注释了,胡明仲一日成名,前御史中丞、现东府相公许景衡当时便称赞他是真御史。 便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官家那里,在扭扭捏捏躲过一通冷嘲热讽后,也于第二日来到朱皋镇后正式下达了连番旨意 一则扒了张浚的紫袍子,从御史中丞变成了试御史中丞,让这位可能是距离大宋最年轻宰执最近的男人离那个位置又远了三分; 二则正式以胡寅代替张浚,专项清理韩世忠军队沿途扰民事,并总揽行在军纪; 三则借着上面两事,正式承认了他赵官家的错误,承认自己过于优容部分功臣,而忽略朝堂制度,并以此告诫行在上下戒骄戒躁 旨意下达之后,人人皆知,胡寅昨日弹劾已经起到了现实的效果。 但这还不算,等到行在继续西行二日,来到光州首府定城正北的淮河畔,汇集了苗傅、刘正彦、刘晏三将,并见到了宇文虚中后,赵官家复又正式召集了所有四位相公,二东二西,专门讨论了选拔人才构绍朝堂的问题。 而在四位相公的建议下,赵官家稍作修改,最终又发出了一系列新的旨意却是以时事艰难,国难未已为名,要求各处地方不计出身推举人才。 其中,关西、东南、荆襄、京东、巴蜀各处每军州各推一文一武外加一名在国难中有特殊表现的气节之士;而各处留守、制置使,允许额外推荐十人;两淮、京西因为临近行在,特许除军州外,每县再推一气节之士。 这个所谓气节之士,自然是赵官家最在意的能抗金了,也是他强行塞入的私货。 等这些人到达南阳陪都后,再分文武进行一次小型的考教,以作陪都人才补充。当然了,文武分制这个天大的问题,赵玖还没那个本事改过来。 除此之外,赵官家还又再发旨意,格外予以了李纲跟前线宗泽一样的便宜人事权力,乃是允许李相公临时任命东南缺额的高阶官吏,只须事后报备讨论便可不过相对应而言,李纲的心腹林杞却被从吏部改到了户部。 回到眼前,经此一事,胡御史的大名于行在中再度被拔高了一筹,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御史那日弹劾的深意已经达到,此人已经有了推动重大政事的能耐。 不过,且不提胡御史如何在行在声名日显,赵官家却还是要继续西行的。 二月底,行在来到淮河光州段最西侧的光山下,因为前方淮水过浅过窄,便正式弃了水陆,沿北岸蔡州境内进发此时消息传来,建州福建的建发生兵变,所以正是以苗傅刘正彦二将为御营后军都统制、副都统制,领兵往东南,用护卫太后的名义辅佐李纲维持东南治安。 而二将既走,又不过三日,尚未出蔡州,左右两边的韩世忠、王德便开始遭遇各种各样武装力量,并开始大规模交战了,并于三月初一收复蔡州首府汝阳,并以此为根据地,以韩世忠、王德为将,在此招抚义军,剿灭叛军,以求开辟所谓回旋之地。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行在才从义军,以及宗泽派出的使者那里得到了一系列的确切消息,乃是说去年冬日金军那场大规模南下,正如挞懒、兀术带领的东路军基本上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荡了京东两路一般,粘罕遥控的西路军也同样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甚至早在八公山便有很多不确切的消息传来,可真正听到这些讯息,再看到眼下蔡州满地的叛军盗匪之后,行在上下还是纷纷震动严肃起来 西京洛阳城破,且被金军劫掠后纵火焚烧。 之前被当做最好陪都选择的长安也早早失陷,却是因为被围城十几日后,同时遭遇到了地震和背叛叛逃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纲当日在南京商丘设置的两个帅臣之一,前河东经制副使傅亮。 此人以精锐数百,夺门降金,是长安城破的最大祸首。 可笑赵官家之前还专门赦免他,寻他回来,甚至忧心他是不是早就死在溃兵手中,却不知道此人早已经躲入关中,并做了赤裸裸的叛贼。 长安既破,天章阁直学士、京兆府路经略使唐重以下,陕西转运副使、提刑、判官、机宜文字,几乎全部殉国。 而后,河南尹孙昭远在从洛阳南逃到蔡州后,见到漫山遍野都是溃兵,有心招抚使用,便喝骂溃兵衣食百姓而为祸地方,结果就在这汝阳城下,被溃兵所杀,尸首还是赵官家让人去寻来的。 这个时候,行在气氛已经不同往日,但又过了两日,随着一个粗布衣服的人被韩世忠匆匆送来,赵官家以下却再无人能坐安稳了。 来人是蔡州西面、南阳所在邓州东面的唐州知州阎孝忠,而他居然是从金军军中逃出来的 具体如何逃出且不提,阎孝忠却是汇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讯息金军万户尼楚赫竟然还在南阳一带劫掠 原来,就在之前马伸离开襄阳、南阳一带往行在去见赵官家之后,金军在攻破洛阳之余,派出了一支规模约万人的部队由一名万户带领南下,连克汝州、蔡州,这件事情行在是知道的,因为当时这个万户在蔡州停驻了很久,眼瞅着似乎是要在淮西呼应一下东面的完颜兀术。 此时行在西行,来到蔡州,因为蔡州并无金军,还以为他已经撤兵回太原了呢 实际上,此时此刻,按照宗泽、张所、张俊三方接连不断的信息,最起码金军东路军在京东那里是明显有撤军的意图,边角上的青州、潍州的金军驻军已经往河北走了,甚至还有传闻说,济南府降臣刘豫曾嚎啕大哭,请求挞懒留下部分金军驻扎。 但是谁也没想到,金军西路军却还是这么猖狂。 “好教官家知道。” 身材矮小的阎孝忠在汝阳官府大堂中拱手奏对。“尼楚赫是去年腊月破西京后南下的,本就是为官家与行在才出兵,自完颜娄室处得的正经军令也是破邓州而取南阳,反倒是之前来蔡州是他闻得官家在淮上后,私自而为的” 大堂之上,赵官家在内的许多聪明人几乎是瞬间醒悟,继而心下一惊是了,这就对上了 要知道,当时我们的赵官家可是准备和李纲一起往南阳去的金军西路军这里,无论是粘罕还是娄室,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件事情,所以在迅速攻破了西京洛阳之后,自然会有守株待兔之意。 而若是当日没出某件乱子,真要是行在上下快快乐乐的来了南阳,以当时行在的战力,岂不是要被这个万户一锅端了 想到这里,营帐中不少人都面色发白,便是赵官家也忽然想起了那具肚子鼓囊囊的尸体敢情淮西贼丁进还是拯救大宋的功臣 这算不算是刘光世之后,赵官家亲手缔造的又一起大冤案 “官家。”稍作踌躇后,阎孝忠略显小心言道。“臣本打算在唐州守城待死,但唐州城小而旧,轻易为金军挖垮城墙,臣也无能为力。又因臣容貌短小、面黑脸丑,宛如侏儒,加上被俘时臣正在城上穿着粗布衣担土,所以金军并不以臣为意,依旧让臣做随军担土民夫,这才有机会趁机逃出,来见官家官家,臣容貌特殊,必然有金军征发的民夫见过臣,此事一问便知真伪,臣绝未失节” “阎卿的忠心毋庸置疑,且安心随侍行在,待敌退再做任命。”赵玖赶紧颔首安慰。 当然要安慰 旁边随侍的小林学士心中暗笑那阎孝忠太过小心。 想想就知道了,按照眼下的情报,京西各处挨着金军边的大员基本上已经死光了、降光了,能有个敢守城,敢走上百里路来报信的知州,已经是难得的文臣楷模了,官家又怎么可能会跟你阎孝忠计较什么被俘虏的经历 不过,这阎知州长成这样还有这种好处 “不过阎卿,”就在小林学士胡思乱想之际,那边赵官家已经继续在问了。“你自尼楚赫军中逃脱,可知邓州情势如何” “幸亏官家来的快,此时京西南转运使,龙图阁直学士刘汲尚在观文殿学士知邓州范致虚也在。”阎孝忠再度脱口而出。“但这二位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这是何意”赵玖听到对方话中味道不对,不免茫然。“金军攻势已定了吗” “回禀官家,不是臣擅自议论同僚”阎孝忠咬牙切齿,愤愤而言。“臣也是个不知兵的废物,还被金军活捉了过去,但好歹知道据城而守,到底没用和尚和童子做兵也不至于把长城修的只有肩膀高” 赵玖闻言本能想起了所谓六丁六甲的传奇故事来,却是心下一慌,即刻看向了几位在旁侍坐的相公“这说的是谁” 四位坐着的相公闻言,几乎是一起起身,然后由吕好问尴尬相对“好教官家知道,范学士幕中军事最依仗一人,乃是一个法号宗印的和尚,当日靖康中范学士为西军统帅,引军十六万往援东京,专选一队和尚兵,号曰尊胜军,又选一队童子兵,号曰净胜军;又在潼关修长城,连结龙门” “然后败的有多惨”赵玖听到一半就咂摸出味来了,却是直接打断了对方。 “为完颜娄室精骑一万所破。”经历了寿州一战后,吕好问这些人大概也觉得之前某些事情过于荒唐了,说完这话就赶紧低头了。“范学士也因此失了陕西宣抚使一职,改知邓州。” “大宋朝能活到今日,真是神仙佛祖一起保佑。”赵官家冷笑一声。“若朕当日真往南阳来了,怕是宁亡国也要亲手杀了此人刘光世真真冤枉” 堂中文武听了不对,全都低头不语,便是那身材矮小的阎知州都一时不知所措,赶紧俯首。 “如此说来,邓州必然来不及救了”赵玖回过神来,继续询问阎孝忠。 “这倒也不是。”阎孝忠赶紧再答。“官家容禀,转运使刘龙图忠心耿耿,当日靖康中,他曾孤身往东京赴难,回来接到行在旨意让他整饬南阳以备官家,更是一直辛苦维持到今日刘龙图或许如臣一般不知兵,却觉不会如范学士那般荒唐,更不是轻易弃城而走。” 赵玖心下一振,却又赶紧再问“可知道那个什么金军万户的虚实” “五个女真猛安、两个契丹猛安、一个奚人猛安、一个北地汉儿猛安,一个渤海猛安,但似乎是因为昔日太原大战有所损伤的缘故,却只总共有五六十个谋克”阎孝忠当即应声。“也就是五六千人主力其余皆是西军降卒作为补充。唯独他转战西京洛阳、汝州、蔡州、唐州,近来降服他的乱军颇多” 听到这个数字,堂中一时寂静了片刻,从赵玖以下,四位相公,还有试御史中丞张浚以下的几位御史总之,除了城府较深的小林学士外,几乎所有从东面一起过来的行在要员都本能而又默契的交流了一下目光,然后不约而同的于心中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很显然,经过寿州一战,最起码大家在心态上就跟京西这边的官员就彻底不同。 当然了,到底是一个万户加上一堆降兵,赵官家想了下,还是有这么一点心虚,便复又正色再问“阎卿,南面襄阳范琼且不提,蔡州、唐州、汝州、邓州各处可还有什么可用兵马” “回禀官家,虽然京西一片狼藉,但敢与金军作战的义勇之士却还是有的。”阎孝忠眼皮一跳,几乎是瞬间听懂了官家的意思,也明白了刚刚堂中古怪气氛的缘故,却又三分惊吓三分震动三分希冀,外加一分小心起来。“唐州地小民乏,已经尽力,但蔡州这里最西北处,有一家土豪唤做翟冲,与西京大翟小翟二位将军是远远的本家,颇有实力,臣家眷就是放在他家中请官家给臣一匹马,再派一个内侍带着一个告身文书回唐州,必然有三千兵马带回” 赵玖听说是大翟、小翟的本家,本能就信了三分须知道,翟兴、翟进兄弟是西京洛阳此时真正的依仗,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洛阳坚持抗金,赵玖也没少从各处看到关于而这家人的讯息。而非要赵官家来说,他隐隐觉得这家人有点像是水浒传里的祝家庄、曾头市一般的存在,也就是宋代版本的超级大豪强 不过人家从行为规范来说是忠诚可靠,讲究民族大义的超级大豪强前不久西京守卫战,就是翟氏兄弟一力为之,而老二翟进的次子也在突围战中死于金人刀下。 “汝州那里,臣本身不清楚,却在金人军中听说过一件事,”就在赵官家心思飘到水浒传上的时候,那边阎孝忠还以为赵官家正在认真聆听呢,还在继续往下说。“彼处有个叫牛皋的勇士在金军过境时趁势而起,屡屡与金人交战获胜,如今颇有兵马” 赵玖猛地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没办法,大半年了,终于又逮到一个认识的了,有点措手不及。 “官家,臣以为可下决心行此战了”就在这时,一直盯着赵官家,穿着一身绿袍的试御史中丞张浚忽然出列。“这不仅是因为行在必须要驱除金人以往南阳立足,更因为京西纷乱,龙蛇混杂,正该趁机筛选此地乱兵,得其忠勇者为己用,驱其杂芜者而尽除” 赵玖缓缓颔首,周围四位相公面面相觑,也一时不能反驳。 “官家若想行此战,却须小心一事。”眼见无人说话,阎孝忠无奈小心言道。 “何事” “好教官家知道,此时有处要害之地,就是武关守将不是别人,正是范学士幕中那个宗印和尚” “刘晏”赵官家想了一下,忽然扭头向身侧一人下令。“即刻与你一面金牌,不管你怎么绕过去,务必赶到武关,夺了那个和尚的兵权” “官家”就在这时,小林学士忽然出列。“臣愿以御前近臣之身,前往招抚” 赵玖怔了一怔,不由大为欣慰 当然欣慰 须知道,武关在敌后数百里,隔着金军一个万户主力,又不是去汝州招抚牛皋之类的,可这小林学士却居然主动请缨前有胡寅,后有林景默,可见文臣之中也不都是范致虚那种货色嘛 大宋还是有救的 s感谢第五十三萌,躁动的火山这么下去感觉下个月就能进名作堂啊。【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卷 第四章 虚妄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正如赵官家想的那般,小林学士主动请缨去武关一事,连着之前胡寅的事迹,可能还有赵官家针对范致虚看似说笑的那句‘朕宁亡国也要杀此人’,极大的刺激到了行在文臣,使得行在效率大大提升。 非但如此,随着接下来杨沂中奉赵官家钦命亲自去招抚牛皋,阎孝忠自去寻翟氏,其余不少人,诸如御史、舍人、各部主事等,居然也都纷纷上请命,各自要冒险往蔡州周边各处招抚那些漫山遍野的叛军。 不过,相对于牛皋的百分百无害,翟氏早跟阎孝忠有勾结,赵官家对于其余人的踊跃却有些不安,生怕白白送了这些人的性命的同时反而使得人心受挫,于是一时犹疑。 而就在犹疑之间,当日晚间,一直在西面平叛的韩世忠却忽然单骑回到了汝阳城,并连夜请求面圣,然后还给赵官家带来了一些崭新的、确切的、具有颠覆性的军事信息与军事建议。 “完颜银术可?”从榻上爬起来还没半刻钟的赵玖在汝阳城府衙后堂上愣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敢情是阎孝忠的口音问题,搞得他还以为是什么寻常万户呢。“尼楚赫……银术可,竟然是此人吗?完颜粘罕麾下排名第二的大将,仅次于完颜娄室的,活捉了辽国天祚帝,如今太原留守的那个?” “正是此人。”韩世忠立在堂中拱手相对。“官家,臣在外面听刘晏说,官家存了聚歼此人的意图,便即刻折返……恕臣直言,此战打不得!” 听到这话,赵官家心下即刻一沉,因为韩世忠说打不得,那基本就打不得了。 不过,赵玖毕竟是个合格的工科狗,刨根问底这个好习惯还是有的:“是因为银术可本人善于用兵吗?” “这倒不算一条。”韩世忠闻言面露不屑,终于有了一点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真要是以为将而论,不要说银术可,完颜娄室臣都不放在眼里的,但其部精锐悍勇却是事实。相对而言,行在如今看似兵马众多,但真正能战者其实还是当日围攻完颜兀术大寨的那些兵马,却还少了张太尉的三千老卒,以及数千死伤离队者……” 赵官家闻言微微一叹,却是立即从数学角度理解到自己的冒失了。 “除此之外,邓州(南阳)一片开阔之地,金军骑兵往来如风,我们却没有大规骑兵可用。”韩世忠说到这里,也终于显得无奈起来。“而据之前东京留守司传递的军情所知,完颜银可术的亲弟完颜拔里速也应该引一个万户,此时正在西京洛阳一带围剿大翟小翟,若我等强要作战,只要银术可稍为依仗着南阳盆地周旋一二,便可等到他弟弟自西京发来的骑兵援军……到时候金军仗着骑兵之利在中原平坦之地成南北夹击之态,以行在战力,怕是要被一战而下的。” 言至此处,韩世忠难得露出严肃姿态:“官家,咱们才多少骑兵?臣的背嵬军不过八百骑,刘晏的赤心队六百骑,不过是金军两个猛安……拿什么跟银术可打?” 听到此处,微微有些燥热的深夜中,坐在后堂上的赵玖彻底沉默,却居然是在认真的自我反省起来……可笑他赵官家明明之前被胡寅一番劝谏,意识到了自己在政治上的狂妄之态,而且还装模作样做出了自我批评,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还是没有真正改掉寿州大捷后的冒进心态。 究其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便是他赵玖如今是官家……而赵官家从来都是真正的独夫,堂而皇之的掌握着核心的权力,再加上如今是战时,又通过几千士卒的牺牲混了一些所谓威望,所以此时是没有人能够真正监督他的。 仔细想想,从头到尾,在这次贸然提出的军事计划中,犯错的只有他一人。 不然呢? 行在文官们很热烈,但不怪他们,他们是政治生物,只会跟着官家走,而且别人不知道,他赵玖难道不知道大宋文官的军事水平? 从李纲到范致虚,从阎孝忠到胡寅,从吕好问到张浚,这些人无论立场如何、道德水平如何,却都不耽误他们是军事上的废物……眼下来看,宗泽宗爷爷简直是大宋文臣中的战神! 这些事情,他赵玖早就知道啊,却居然一面嘲讽着范致虚,一面跟着张浚那些人通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军事决意……金军骑兵主力平地无敌,这是韩世忠和他赵官家一开始选择在寿州发动战役的根本原因好不好?! 至于武臣们,唯一一个可以倚仗的韩世忠之前那么骄横,不都还专门连夜回来劝谏了吗?便是刘晏,也很显然是意识到了他赵官家计划的冒险,只是此人素来讷于言,又刚回来,不敢劝谏,这才会选择往武关途中去见韩世忠,让这个能说动他赵玖的人回来。 把一个忠心的臣子逼到这份上,可见他赵官家确实该深刻反省了。 而赵玖一反省,却发现自己好像从寿州离开后,就一直有些‘轻佻冒进’,而且日益骄横……不说别的,新来的诸如冯益等谄媚近侍的小心伺候,日渐庞大官僚系统的吹捧,都实在是太明显了……很显然,是有人丧失了革命的警惕性! 当然了,回到眼前,天太黑,就点了一根蜡烛的赵官家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根本不像是反省的样子,反而有些像是生闷气,已经弄得韩世忠和堂中唯一一名侍从冯益一起忐忑不安起来……甚至,内侍省押班冯益都开始朝韩世忠打眼色了,似乎是想让韩世忠安慰一下官家。 而韩世忠眼瞅着官家半日不语,也在想着如何回转安慰,好给官家留点面子……但韩良臣左思右想,却根本想不到什么理由,因为完颜银术可眼下是真的打不了,打了十之八九要败,他韩五受赵官家如此恩遇,不能平白葬送这位官家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家底和威信。 “是朕错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玖才忽然一声叹气。“不过良臣,你是朕的腰胆,今日你须给朕再透个底……若打不了完颜银术可,邓州岂不是不保?几万军队一起来了,难道要作视银术可吞下本就还没失陷的陪都?有件事情你或许还不知道,据唐州知州阎孝忠所言,京西转运使刘汲这些日子辛苦筹措,川蜀之地和京西本地的许多仓储、工匠都被聚集到了南阳一城,这要是丢了,然后在被完颜银术可烧了城,咱们岂不是要再掉头去扬州?” “好教官家知道。”韩世忠听到这里陡然松了口气,继而昂然起来。“臣只是说我们骑兵少、精兵少,不能主动去与银术可野战,却不是说不能逼走完颜银术可的!更不是说守不住南阳!” 赵玖心下一振:“该怎么打?” “官家。”韩世忠坦诚言道。“不用打,如今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个叫做打草惊蛇,闹出大动静来,好告诉银术可,我们行在的大军已经到了;另一个则是速速抢占、收降汝州、蔡州、唐州、颍昌府的要害城池!当然,武关也很重要,所以臣听刘晏说完后依旧催促他速速去武关……” 赵玖若有所思,也是即刻醒悟:“这是故弄玄虚,逼他回程?” “不是故弄玄虚。”暗堂之上,韩世忠双目如电,嘴角狰狞。“只是为保邓州不得已而为之,否则他若是真敢坐视臣占尽了南阳东北通道上的这十几座城,便等着困死在南阳好了。唯独银可术用兵老道,绝不是完颜兀术那般初上战阵的愚蠢之辈,所以臣才认定,他会主动弃掉口边之肉,即刻回军!而若如此……”言至此处,韩世忠复又带了几分小心。“只要银术可退兵,京西这边也足可称他是不敌而去。” 这就是谎报军功来政治宣传了。 不过,考虑到能保住邓州,逼退此人,头脑冷静下来的赵玖已经可以接受了。 于是,他便缓缓颔首,随即又正色相询:“如此说来,此战关键到底在于何处?” “要快!”韩世忠斩钉截铁。“稍微一慢,要么南阳失陷,要么银术可会反过来抢占唐州、汝州,反过来凌逼行在。” 赵玖再度重重颔首。 一夜不必多言,翌日清晨,昨日刚刚定下大计划的赵官家似乎兴致未减,却是一大早便汇集群臣,商议战事。 对此,被某种特殊气氛冲击到的行在大臣们似乎都很配合。 “是这样的,昨日不是有不少臣工都来此间毛遂自荐,说是要自请去收拢蔡州各处义军、盗匪吗?”赵官家开门见山。“而朕昨夜稍作思量,觉得还是不能挫了诸位的锐气……所以今日是要告诉诸位,昨日所请,朕一并许了!” 堂中诸多行在官员,除了几位自恃身份的相公和一名红袍官员似乎保持了镇定外,其余人多喜上眉梢。 非只如此,众人眼见着赵官家虽然面色从容,言语顺畅,但却双目赤红、声调微颤,似乎是昨夜未曾休息妥当,且有些火气……于是乎,已经有好些人在暗中考虑要不要战后给官家选几个妃子了。 不过,眼下正要作战,有些事情还是暂时按下的好。 当然了,外表从容,内心紧张而又无奈的赵官家并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估计知道了也不在乎,因为眼下他没那么多功夫想这么多。 “非止如此,据朕所知。”赵官家面上轻松自如,继续侃侃而谈,心中却暗暗咬牙。“行在自寿州一路西行,近来多有无差遣的官吏随侍,也要给他们一个机会。而眼下,唐州、汝州、颍昌府南部,自从那银……那尼楚赫从彼处蹚过去以后,城镇基本空置,多为盗匪、义军所据,只有少数尚在官军手中……既如此,何妨让这些人走的远一些,去京西这几州一并招揽安抚?也好让这些人就地安置,顺便为韩世忠引五万大军进军南阳,围杀尼楚赫那几千兵做个后备?!” 一言既出,赵玖环视堂中上下,果然看到包括几位相公在内的人纷纷有所意动……毕竟嘛,谁没个亲戚故旧、恩萌子侄、同科好友,近来一路跟着啊? 至于之前唯一没有面露喜色的红袍官员,也就是试御史中丞张浚了,此时闻言也一度欲言,却一时没敢开口。 而眼见着无人反对,还有数人主动跳出来表示赞同,这件事情却是并无差池的通过了。 按照赵官家和几位相公的议论,此事由吕相公抓总,速速分派起来,按照身上的阶官来对,谁招抚安定了哪座城,便可以是相应的知县;安抚了多少兵,也有相应功劳;而若谁能安抚下襄城、舞阳、郾城、方城这四座南阳东北面通道上的大城,便可权差遣军州! 故此,早上会议匆匆散去,行在乃至于汝阳城中几乎是人人弹冠相庆。 然而,就在这时,赵官家的头号心腹文臣,试御史中丞张浚却去而复返,主动来见官家……这在行在人员日渐增多的情况下,是一个很大胆的举动。 不过,赵玖没有理由拒绝。 “臣冒死请官家收回成命,不要再求歼敌于南阳!”张浚甫一在后堂见到赵官家,虽然没有学那些武臣扑通一下就跪下来,但这个立即俯首的姿态和言语却也极为类似。“南阳一马平川,金人骑兵纵横,我军未必能速胜,而若不能速胜,西京尚在敌手,怕是会有大股援兵来袭,届时金军骑兵南北夹击,我军怕是要不敌……官家,臣昨日犯下大错,还请官家责罚!” 出乎意料,在后堂座中端坐不动的赵官家沉默了一会,方才忽然开口:“德远,你是买通了冯益,还是韩世忠昨夜离开时没忘了给你报信?” 张浚愕然抬头,一时慌乱不及。 PS:有点卡文,主要是最近看宋史看京西这段,看的实在是太乱了……非常抱歉,今天就四千字。【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卷 第五章 人心 张浚惊惶失措,冯益失措惊惶,赵官家面瘫如常。 但很快,张德远还是恢复了一个精英士大夫应该有的姿态,他直起身来郑重其事拱手相对“官家,臣为御史中丞,如何会不懂祖宗家法,私自交接内侍至于韩世忠,臣虽然近来与他有些交往,但昨日他也绝没有往臣那里报讯说什么,只是今日有个韩世忠的侍从上门说了一些乱七八糟杂事官家若不说,臣都不知道他昨晚来过,还劝官家改换了心意” “德远。”赵玖在座中微微蹙额。“说实话,我也不信你会与内侍交通到这个份上,至于你与韩世忠交往紧密更是我刻意放纵、甚至算我亲自暗示的,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韩世忠性格泼皮,我朝武臣又多无好下场,所以希望你能在朝中保一保他但你须知道,昨日你还主动顺着我的意思推动作战,今日却一改常态劝我不要战;而且你何时有本事,对军事有如此妥善的考量了” 张浚听到官家用我而非朕,多少松了一口气,听到最后,知道纯属误会,更是放下心来,唯独一想到自己在官家那里还是个不知兵之人,却又有些无奈。 当然了,事到如今,他也无可躲闪,便俯身相告“不知道官家可知道唐太宗时马周的典故” 赵玖茫然不答。 张浚不由尴尬一咳,方才委婉言道“唐时太宗皇帝有个臣子,唤做常何,常何此人是个粗鲁战将,平素无文,但是忽然间有一阵子,此人的奏折言之有物,凡二十余条皆中要害,太宗奇怪,便直接问他缘故,常何就直接告知太宗,奏疏是他门客马周写的此时马周方三十岁,当时便被留到门下省以作咨询,一年内三次被升迁,到最后更是成为太宗后期的肱股之臣。” 赵玖的政治历史水平再次也听明白了“德远是说这是有人在后面教你” “前观文殿大学士刘韐于靖康中殉死,其长子刘子羽扶灵归乡,方才归来,正随臣一起居住,这些话本是臣回去后与他商议时他所说的。”张浚终于透了底。“刘韐生前多为帅臣,早在哲宗时便为陕西转运使,后来平方腊、抗金多有建树,而刘子羽自幼随父在帐中,早年便颇有知兵之名。据说他从小到大,每日清晨必然要和官家每日傍晚一般,往坊中射箭百余支,所以不是寻常文臣” 且说,赵官家听到这个名字和这番叙述后,未免有些读劣质穿越小说的感觉,衙内出身、文官身份、又懂军事,而且还国仇家恨关键是那个名字太出戏 但是,随着张浚继续叙述不停,赵官家才渐渐释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历史人物譬如说此人叫刘子羽确实出戏,但那是后来一群扑街写手的锅,不管人家的事,人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刘子翬,一个刘子翼,这一听不就很合理了 而且,其父刘韐的经历经过张浚的暗示,赵玖也有所醒悟,乃是和尚未赶到的老太尉杨惟忠一样,都是哲宗朝那批起于西北的兴复之人,所以在徽宗朝一直游离于边缘,始终不能成为主流,这就为刘子羽少年的军旅生涯做了注脚。 不过,赵官家依然保持了一定的理性因为经过昨日一事,他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纸上谈兵之辈都保持了一定的警惕性,天知道这个刘子羽是不是只凑巧蒙对了而且此人名字这么特殊,如果真的在这个时代做出一点事来,没理由他赵官家记不住啊 当然了,无论如何,此时正当用人之际,这么一个人才,哪怕真是纸上谈兵,放在身边做个参谋也成啊。 毕竟俗语有云两个赵括抵得上一个诸葛亮。大家多凑活一下,起码能提高容错性吧 于是乎,一念至此,赵玖复又正色相对“如此人物,你为什么没有推荐上来呢明明之前你推荐了那么多人,我都予以了任用” “官家。”张浚愈发无奈。“刘子羽正是胡寅那厮弹劾前一日臣记在本子上的人,如何敢顶风施为” 赵玖一时恍然,却让对方速速回去将这刘子羽带来,然后又让跪在那里的冯益起身其实昨天他就想处理后者了,因为这个内侍的表现太有那些传统戏剧中所谓阉人的谄媚姿态了,但真要处置却居然找不到合适理由,甚至因为在路上,连个合适安置的地方都寻不出,便只好暂且放下,安心相待那刘子羽。 出乎意料,张浚来的快去的也快,须臾便将那刘子羽带来。 而双方见礼完毕,赵官家就势赐了座,先随意打量几分,见此人容貌端庄,身材高大,坐在那里腰杆挺直,风采凛然如果说杨沂中是天生的武将外貌模板,那此人就是典型的帅臣姿态了对此,赵官家当然更加心存疑虑。 须知,哪有如此万全之人真要是长得跟那位阎孝忠阎知州一般,说不得赵官家反而信了三分。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之话,也都是赵玖私心乱象,归根到底还是要当面问一问的。 然而,赵官家一张口却不知道从何处问起,便复又向身侧张浚随意开口“德远张浚字如何回来的这般快” “好教官家知道。”张浚此时心结已下,自然随口而答。“臣一出官家驻跸之处,便在街上遇到了刘彦修刘子羽字,他也听到风声,正要去寻吕相公准备出去招揽外围义军” 赵玖闻言愈发不安起来须知道,这个决策是他刻意为之,乃是军情紧急,为了抢占城池不得已拿这些行在臣子们的性命去赌,甚至为了这事,专门把韩世忠连夜敢走因为一旦出事,韩世忠连夜来见自己的消息又传开,行在文臣们怕是要把气撒到韩良臣身上。 而回到眼前,这刘子羽此时去做此事,要么是个糊涂蛋,没看懂自己的心思,要么是个明知危险却忠心耿耿的,不免更加显得虚幻起来。 而另一边,那刘子羽端坐在这汝阳府衙后堂的一侧,低头思索片刻之后,却是主动开口了“臣冒昧,敢问官家可是忧虑此番招揽义军、抢占南阳东北诸城,会有反复” 赵玖沉默片刻,觉得还是不要冒风险跟这种人撒谎,便缓缓摇头“朕是担心所谓各处义军、盗匪立场不同,今日去的诸多人中,或许并不能全然顺利,甚至有人因此丧命也可能,所以颇有愧疚之意。” 刘子羽闻言即刻起身拱手言道“官家仁念,但事到如今,我军野战乏力,想要与金人铁骑抗衡,非速速据有城池是不行的。而且这个时候,国家遭难,中原混乱,何处不死人为人臣者更应该不惧危难才对况且,依臣来看,官家此举着实巧妙,也并无太多危险” 赵玖并不言语,不知道是不以为然还是不想置可否,又或是纯粹在等对方解释。 不过,好在有张浚在此,随着张宪台微微示意,刘子羽即刻会意,然后主动解释了下去 “官家,依臣看,此时去招募各处义军、盗匪委实没有太大风险原因有三,一则,韩太尉与副都统制王德引合计四五万众在外,足以震慑彼辈,这是威;二则,官家未免小瞧了天子和行在的意义,有官家驻跸汝南,亲自派出朝臣招抚,那彼辈纷乱之徒,除非是真起了泼天的野心,又有谁会不认官家的言语呢这是官家的仁德;三则,事到如今,真有反复之徒或者剧盗大寇,也早该降金或自立了,没降金或自立的,此时只能随波逐流,这是势。” 这话是有道理的,赵玖也略微点了下头,但并没有太过振奋。 说白了,眼前此人又不是韩世忠,还不能够让他赵官家彻底信任。而且经过昨日反省之后,赵官家对自己的威德不免有些怀疑,或者说他自己决不能把这份威德当回事。 须知,自古以来,哪个独夫死到临头之前不是以为自己依然威德充沛呢 靖康之耻的两三年前,那二圣中的宋徽宗不还丰亨豫大了吗 结果呢 刘子羽一番侃侃而谈,并未换来赵官家多大反应,而他本人尚未有气馁之态,那边张浚反而有些着急了,便趁势在中间多了句嘴“如彦修这般说,刘光世、丁进二人结果不会对这些人有所震动吗之前行在一直忧虑此时。” “下官以为不会。”刘彦修依旧姿态昂然,却又转向赵官家继续侃侃而谈。“官家请官家想一想,刘光世是什么人此人世代将门,乃官家登基后军中第一个建节之人,堪称武人首脑。丁进又是什么人拥兵数万,还曾阻拦过行在,全然狼子野心之态。他们这种人落得如此下场,且不说咎由自取,便是引来人震动与警惕,放在此刻周边,也只是范琼一人而眼下京西那些拥兵数千、数百之徒,如何能与此二人相比又如何与此二人共情又如何会为此事而不信官家” 赵玖这下子觉得有些意思了“京西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正是臣要说的。”刘子羽俯首以对。“官家,眼下京西看似纷乱,处处皆有兵马,人人相互交战,宛如战国之事,但其实细细分来无外乎是四类人一则是降金之辈,随金人行动劫掠,如今多在唐州、邓州,挨着金人主力行动;二则是忠心报国之人,本为官身,一心一意恪守职责,这也不必多言。真正的区分在后两类,也就是所谓官家此番去招揽的乱人中的两类不同之人,臣唤他们为主客两类” 听到这里,赵玖终于动容,却是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话说,赵官家还是不懂得理论结合实际他之前听到汇报,只以为京西真的是乱成一锅粥了,再加上之前遭遇的盗贼中丁进这个地方上起势之人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赵官家一直以为京西的情形也会类似,也有无数人起了野心,不再把大宋朝廷当一回事。 但其实不是。 结合着之前的情报,再加上眼下刘子羽的提醒,赵玖哪里还不明白,京西这种乱象只是战乱中理所当然的局势,之所以看起来吓人,是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主客之争。 北面战乱,大量的流民和溃兵南下,偏偏又没粮食补给,自然要仗着自己短时期的人力、战力优势去掠夺,而后本地人自然不甘被鱼肉,再加上此时金人恰好又犁了一遍,以至于官吏清空,缺乏官吏来组织协调双方的矛盾,那么必然会有地方上的豪强之辈奋起,组织兵马,无论是谁一律防范 说白了,之所以乱到人人看起来都是不法之徒,人人相互交战,是因为主客之间因为生存必须的生产资料产生了剧烈矛盾,这种时候,再拿宋金两国的立场,和野心不野心来评判,反而有失公允。 至于非要说双方谁对谁错从普通人的道德感官中当然会觉得是北面来的流民和溃兵胡作非为,也就是这些客的错误,而且事实上细细一想,翟冲、翟兴、翟进,以至于牛皋,这些目前看起来最可信的力量,依然都是本土力量,而那些作乱起野心的,实际上也多是东京、西军下来的溃兵,他们手上第一时间就有刀嘛。 但事实上,大家本质上都是求个活路而已,错的只有二圣和金人不过这个道理可能只有赵官家一个人敢说,这些拿性命为二圣的错误还账的人未必能有这个觉悟,便是赵玖亲自说话,也只能在行在里扯几句,真正发布出来,还是要暂时止于金人,号召大家一致对外的。 所以说,这个时候赵官家出面去招抚他们,他们看起来性格不一,行事作风不同,但从根本上而言还是没理由拒绝的。 尤其是在宋金两方官方力量的挤压下,眼下的京西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丁进那种力量成为第三方来摇摆西京洛阳那里是有一个剧寇的,唤做杨进,却也是正式降了金,被金人用来围剿二翟的。 总而言之,刘子羽一言道破,却是让赵官家彻认定此人有几分本事之余,渐渐放下心来如若如此,只要招抚顺利,韩世忠又能进军迅速,这完颜银术可便也只是虚惊一场。 一念至此,赵官家眉头稍展,也不管对方依然在侃侃而谈,便直接开口“刘卿,朕看你谈吐不凡,又是忠良之后,加上行在正缺懂军务之人,何妨来兵部判职方司事” “官家”张浚忽然打断了赵玖,便是刘子羽也忽然拱手俯身。 “怎么”赵玖一时不解。 “刘彦修已经是五品文官散职放在寻常直接出去知州都无法的,差遣显得轻了一些。”张浚小心提醒。“若官家想留他用作军事上的参谋,何妨再加一个高一些但清闲的差遣” 赵玖恍然大悟,自己又犯错了,于是从善如流,复又给了对方一个国子监的什么差遣,这才算就此了断。 就这样,赵玖被这个刘子羽一番开解,多少对京西前途又少了几分忧心,而后又让冯益带刘子羽去取了一些赏赐,并私下与张浚说了几句话,便最后让冯益送出二人去了。 且不提赵官家如何再去补觉,只说张刘二人出得汝阳府衙来,转入外面街上,然后并马而行于上午艳阳之下,这刘子羽却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宪台刚刚为何不让下官自请出外招抚为官家身侧军事参谋,固然是近臣,但囿于中枢,我委实不想为。” “因为此时天下最难得地方便是官家这里。”张浚一声叹气。 刘子羽张口欲言,却没有说话,俨然还是有些不服气。 “彦修,你知道官家刚刚趁你和冯益一起出去领赏赐的时候与我说了什么吗”张浚见状只能勒马相询。 “不知道。” “他问我如何能将无罪的冯益驱逐出去我问官家为何要驱除,官家却说冯益伺候的太好了” s感谢小飞毯菌的打赏多句嘴,虽然我性格偏宅,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依然越来越颓废,越来越急躁是只有我一个人吗 不管如何,希望大家稳住心态,多洗手多河水,保持良好睡眠,一定能熬过去的。【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卷 第六章 人心(续)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非只如此,还有一事。”张浚驻足于空荡荡的府衙道旁,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府衙,又望了下前方数百步外人群聚集的那个路口,却是摇头严肃以对。“你知道今日早上韩世忠有个侍从来找我吗?” 刘子羽即刻颔首:“刚刚宪台找到我时还跟我说,幸亏韩世忠有心,没让那个侍从提昨夜召见之事,否则今日宪台便要休了。” “那你知道那个侍从找我到底说了什么吗?” “请宪台赐教。”上午艳阳之下,刘子羽多少散了点之前的怨气。 “那侍从对我说,韩太尉听说官家清苦,平素下面的人进贡些东西,一定要拿出来赏赐,以至于身侧连一些可用之物都无,甚至有时夜间点蜡烛也都只点一根……然后他在前方有些缴获,想拿来进贡,又怕官家不用,所以问我该如何应对?” “必然是昨夜亲眼所见。”刘子羽想到之前张浚的讲述,也是陡然醒悟,继而又是一叹。“我也随行在多日了,也听到一些说法,但不料官家真的如此清苦……” “非只是清苦。”张浚愈发无奈。“彦修,你的眼界着实需要再高些……国难之时,谁不清苦?行在这里,半年发不了俸禄,不少人却拖家带口,到淮南前一顿姜豉都当成宝贝,不算清苦?便是你刘子羽刚刚安定了家人,便从东南赶来行在,匹马行数千里,难道不算清苦?我只问你,你为什么不觉得清苦?” “我父自缢以赴国难,我二弟一家走的慢,弟妹、三个侄子尽数死于乱中,国仇家恨,如何会在意什么清苦不清苦?”刘子羽几乎是脱口而出。 “难道官家不是国仇家恨?”张浚再度叹气。 刘子羽环顾四面,眼见着一队御前班直披甲佩刀远远走开,方才微微皱眉:“天家也有此番情谊吗?更何况还有那番落井之蹊跷事,听说官家自那之后,少有为北面之事动容,也不营救二圣,俨然与父兄不和。” “东南都是这般传的吗?”张德远明显顿了一下。 “寿州大捷前,便颇有此类言语传播,之后更是不少,却是往好的一面传了,毕竟于东南而言,二圣又能有什么好名声呢?” “这倒也罢。”张德远不由松了口气。“其实行在这里人尽皆知,官家言语中对二圣确实颇为不敬,之前又是不许与金人议和,又是不许在兴复两河前谈及勾还二圣之事。前些日子在路上更是说出了靖康之祸,在于二圣先天下而降……如此态度,东南有此言语也属寻常。只是彦修,你想想,若非心存怨气,又何至于此?而既然有怨气,那多少还是在乎的。只不过官家在乎的却未必只是某一人罢了。” “这倒是有些道理。”刘子羽也深呼了一口气。“靖康之变,实亘古未闻之耻,官家因此有怨气,有恨意,也属寻常……不过,官家有此勾践之志,难道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张浚连连摇头。“这便是我要说的关键了。依我看,官家专心于兴复雪耻是对的,但若只有一个兴复雪耻的念头,其余事端都不去想又如何?你刘子羽国仇家恨,与金人势不两立,难道就不在意亲眷家人、故乡旧友了吗?前几日建州生乱,你不还向我询问相关事端吗?诸位行在大臣,谁又不想着自己官阶高一些呢?便是素来谦恭守和的吕相公,之前闻得李相公不来,不也顺水推舟认了南阳?可官家呢?” “官家……” “吕相公对我说,官家落井前、落井后,行事都极自私……可在我看来,官家落井前自私无疑,可之后诸般行事,殊无私念,只是大公若私,又或是公私一体,根本难辨罢了。”张浚正色言道。“一个证据便是,自从官家落井之后,一意只在抗金兴复,财货、宝物、女子,乃至个人性命皆抛之脑后。” “也是。”刘子羽也是若有所思。“便如李伯纪李公相如今被留在东南,东南都说他有苦难言,因为官家自将皇嗣、太后都托付于他,身为臣子,除了鞠躬尽瘁又能如何呢?可反过来说,哪个天子会将隐隐的废立权责托付一个臣子,还不是为了抗金?但……” “但如此作为,哪里是一个二十岁人能受得了的?”张浚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官家太累了……之前李相公在时宛如木偶,寿州作战时又绷到不行,而一旦西行又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做不好。须知,你我二十岁时,何曾能担天下于肩上?” “可官家毕竟是天子。” “天子也是人,且当今这位天子,二十岁前只是悠游自在而已。”张浚愈发无奈。“你们这些人,只想着他是天子,觉得他该圣贤,却不把他当个人看……一会来个强势之人要他做木雕,一会来个老成的嫌他抗金太过莽烈要他顾全大局,一会又来个莽撞的想着让他英明神武。殊不知,你们若只一味这样,将来天子一个绷不住,做回昔日南京(商丘)模样,又是选浣衣女,又是一力避战的,你们又能如何?难道要将北面五马山那个什么信王或者扬州才数月的皇嗣推上去?韩良臣、张伯英能答应?!” 刘子羽微微皱眉,俨然不想涉入这个话题,却又不得不问:“所以,便要让我留下,充实中枢?” “不然呢?”张浚无奈苦笑。“眼下情形,身为臣子,总不能给官家选妃,劝官家少理会国事,多晒晒太阳吧?唯一能为的,不过是尽量推荐人才,让彦修你这般人物留在官家身侧,帮着官家作规划,让官家做事时少生波折……” 刘子羽放声一叹,俨然是被说服了,却还是忍不住微微气闷起来。 “不管如何,如今天下安危其实都是系在这一位身上的,官家稳才能天下稳!”张浚苦口婆心。“我自己何尝不想出去主政一方,做点大事?但最起码要等到官家这里彻底安顿下来,有了规制才行吧?” 刘子羽听到这份上,只能勉力颔首不再多言。 且说,张浚此番言语,多有他自己臆测之论,而且身为官家私人,所谓文臣中头号心腹,偏向官家的立场摆在那里,便是刘子羽虽然这些日子与他相交极好,却也不是全然信他的。 不过,有一句话张德远倒是一言道破了关键,那便是寿州大捷后西行至此的官家明显有些忐忑不安,明显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赵玖从来没认真当过一个正经官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官家。 一过来,立即被几个人隔绝,好不容易挣开束缚,便是坐在那里干等李纲,李纲来了当木偶,李纲病了以后正好憋到了极致,便去破罐子破摔跑到淮上倚仗韩世忠、张俊打了一仗……仗打赢了,这位赵官家也收了心,照理说该好好当官家了,然而一来道路不靖,南阳不能落地,大家也没心思教官家如何做事;二来寿州大战多少给赵官家添了点色彩,也不是谁都有胆量教他做官家的,于是才有了眼下这种浮躁现状。 而这,也正是赵官家之前犯糊涂起意留下完颜银术可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似乎认定了抗金的‘正经事’就只有作战,所以有些闻敌而喜。 回到眼下,赵官家本人可能是因为愚钝,又或者是因为身在局中的缘故,倒是没想这么多,恰恰相反,这日他一觉黑甜睡到下午,便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继而振奋起来——无他,东京留守、天下兵马大元帅府副帅、枢密使宗泽又来奏疏了,而且奏疏的内容让人振奋。 宗爷爷这份札子里说的很清楚,滑州被他彻底收复了,京东东路的青州、潍州也是确定被金人放弃了,如今是个叫李成的人占据着……总而言之,金人大规模撤军已成定局,只要赵官家好生占据城池稳妥守备,那完全不用担心完颜银术可,后者或许会继续攻击,但一旦不能得手,必然北走。 当然,信的最后不免再度询问一遍赵官家,到底来不来东京? 前半截的重要情报且不提,只说后面这话中的客气,几乎让赵玖喜极而泣……须知道,穿越过来整整大半年了,除去中间李纲当政那段时间没发外,宗爷爷前后给他这位赵官家发出了十二封邀请函,都是让他回旧都安顿,平均每半个月一封。 而之前十一封,全都是国家大义和忠孝节气,又是‘祖宗大一统之势再难全’,又是‘已经给二圣修了小宫殿,官家自来住旧宫’,每句话都在准确的戳着某人的脊梁骨,道德绑架用的太溜了,以至于赵官家想解释都难。除此之外,就是东京已经有了多少多少兵马,有多少多少粮秣,正待官家至此,整顿六师渡河北伐! 但这一次,这么客气的邀请,赵官家还真是第一次见。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经过寿州一战,经过赵官家战后迅速而决绝的行动,一路走到汝阳这里,那位此刻正驻守在正北面东京的当世第一帅臣终于开始有点信任他赵官家了! 唯独碍于脸面,所以还在梗着脖子继续邀请罢了。当然了,七十岁的人了,傲娇一点完全可以理解。 总而言之,建炎二年的这个春天,对于整个天下而言,还是金国进一步昌盛、扩张,而大宋进一步萎靡和失控……毕竟京东两路、京西、关西被扫荡,大面积损兵折将,各地士民纷纷南下,城市存储被掠夺殆尽,而与此同时,坚持抗战的河北几座城市,却在不断被拔除。 不过,如果只论赵官家和行在来说的话,眼下虽然还有些波澜,可大略形势却还是向好的。 这主要是因为兵马得到收集,人心也得到了一定凝聚,而且按照宗泽、韩世忠、刘子羽的言论来看,只要妥当应付,完颜银术可这里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问题,那么届时立身南阳也就是肉眼可见了。 一个安稳的陪都对于行在上下的意义,不言自明。 往后几日的情形发展也大略如此,且不提外围那些风风雨雨,只说行在这里,随着赵官家派出去的招抚人手,蔡州境内的诸多溃兵、盗匪、义军纷纷降服,然后统一接受了行在的招安。 其中,虽然因为银术可动向不明,所以韩世忠没有着急下手统一整编,但眼见着地图由敌域变成己方疆界,所有人的安全感都还是得到了显著提升。 又过了一两日,就连唐州、颍昌府都有好消息传来——彼处的各种独立武装,虽然没有上来同意,但果然如刘子羽说的那般,本质上没有拒绝的理由,却多是犹豫观望。想来,随着韩世忠与王德急速引军进逼彼处,或许他们也该下定决心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日,三月初八上午,赵官家正与新晋近臣刘子羽一边下棋,一边讨论‘土断’之事,却忽然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臣子。 “臣翰林学士林景默见过官家!”小林学士气喘吁吁、面色惨白,由内侍省大押班蓝珪引入,却是甫一见到官家便俯首相对,并说出了一番让人颇为震动的言语。“臣行到唐州比阳,便得到讯息,范致虚在南阳惊恐难耐,日前主动要那驻守武关的宗印和尚出关救他,结果那赵宗印引数千兵出关,在南阳西北被金军一支偏师轻松大败,赵宗印自知罪大,根本没有回武关,也没有去南阳,而是逃到襄阳投奔范琼去了!武关十之八九,已经失陷!” 房檐下,赵玖捏着一枚棋子沉默了一会,居然没有动怒。 “如此说来……南阳岂不是不保?”倒是一旁早已经起身避开小林学士的刘子羽脱口而出。“因为此番金人完全可以放心攻下南阳,然后从容从武关折返关西。” 赵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无力……能说什么呢? 韩世忠、宗泽、刘子羽,甚至自己和行在上下其他人都尽心尽力了,眼前气喘吁吁的小林学士之前更是甘冒险,然而,还是顶不住一个作妖的和尚。 “官家!”小林学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勉力再言。“刘晏去北面汝州找韩太尉了……他让我回来务必要与官家说,小心金人不去南阳,反而会趁势来取汝阳!因为金人既然在西面有了后路,之前在北面汝州、颍昌府截断金军退路的布置反而累赘。” 赵官家陡然抬头,却居然没有太多慌乱之态:“朕,知道了。”【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 第二卷 今晚没有……非常抱歉 最快更新绍宋最新章节! 请个假…… 被锁在这么小一个房子里,着实气闷,也不知道该怎么写,白天写了一章,感觉像是白开水,所以划拉过去了,实际上前几章我就非常不满意,但生怕断更……其实感觉自己从过年后状态就极差,还是受到这个事情影响了,再加上宋代史料太枯燥,也太坑,实在缺乏《后汉》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好故事的灵感……所以让我捋捋大纲,仔细排布一下这一卷的剧情,我对这一卷卷末早有预想,但前半截如何转承还是缺规划……这本上架才十天就一万均订,八千日追订,五十多盟主……我是真想写好,也没理由不写好,否则真的对不起大家。 我明天一定凑个大章,或者二更还债……请大家监督!【首发.请记住网址(Www.Ltxstxt.Com)】